第一卷 八章·继承棋谱之人

  美弦和薰的对局定于六月初,这在将棋界立刻引发一阵轰动。

  广受赞誉的年轻天才加贺薰对战人气实力都急剧增长的三河美弦,会变成这样并不稀奇。

  再加上将棋界之外也对这场对局颇为瞩目。报刊和新闻节目都加以报道,让这事火出圈了。

  火爆到足以使主办方决定在网上进行对局转播,将棋联盟的大盘解说会报名也在转眼间截止了。

  临近这场重大比赛——美弦再也没造访向阳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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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也没来呢,小弦……」

  曾接受美弦指导对局的茜嘟哝道。

  「是啊……」

  成海呆滞地眺望窗外,淡然回应道。

  「不担心吗?」

  「重大比赛嘛。可能是在研究对战对手的将棋吧」

  事到临头才开始拼命研究将棋,是没法在短时间内急遽提升棋力的。

  所以不要研究将棋,而应该全力研究对局对手。

  找出过往棋谱,把握对手棋风,选择战法展开周密演练。

  这种时候,人越多研究效率就越低。必须独自一人对着将棋盘专心排棋谱,保持设身处地地站在深入思考的一方进行模仿。

  「美夏小姐,是这样吗?」

  茜向美夏询问。

  「是啊……她回到家里也会把自己关在屋里。不过精神还蛮好的。要是再逞强一点我就该担心了,但现在还算安心」

  美弦这么一说,成海也暗中放心了。

  那次约会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美弦。

  她不来向阳庄,成海也不好主动联系。

  他正担心那段独白会不会给美弦增加负担,关键时刻会不会扰乱心绪,好在看起来没什么问题。

  「……对了对了,那孩子带话过来」

  美夏行棋后说道。

  「想请你们两位在最近的地方观看对局……这样」

  「近?」

  成海一脸惊讶,美弦接着说道。

  「对。你们知道美弦和加贺七段的对局有大盘解说会吧?地点就在将棋联盟」

  「但我听说早就满员了啊……」

  「受那孩子所托,留了两张席位」

  美夏说完,瞥向成海的表情。

  「……那个地方,不想去吗?」

  「…………是啊。说好再也不涉足的地方。没兴致啊」

  何况自己现在完全帮不上她。反倒只会碍事。

  但是——

  「可是,我想回应那家伙的愿望。我既然教那家伙下棋,就有这个责任」

  自己搞砸了约会,至少这次能顺从美弦的期待。

  「呵呵……太好了。若是你不肯来,还在苦恼怎么抓你过去呢」

  成海没拒绝这事让美夏的表情放松下来。

  「美夏小姐也会去观战小弦的对局吗?」

  「当然。虽说不是观战,而是担任大盘解说的助手」

  「美夏小姐做助手……哇太豪华了」

  茜不禁吐露出热气。

  解说会几乎都由两人一组负责。

  大多是由职业棋士担任解说员,女流棋士负责助手一职。

  解说员的工作如字面意义一样,在将棋进行时解说棋路、局势、战型等等。

  另一方面,助手的工作是帮助听众更容易地理解这些解说内容。

  简明易懂地解释专用术语,听取听众的疑问并引入解说中。

  身为现役女流头衔保持者的美夏担任助手这件事本身就很难得。

  毕竟她会比站在一旁担任解说员的职业棋士更加引人关注。

  「这可是舍妹大显身手的舞台。选上本小姐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吧。嘛……既然解说员是那个人,本小姐也只是个陪衬罢了」

  「那个人是指……?」

  针对茜的询问,美夏郑重地开口道。

  「……名王」

  「哇!俊男靓女齐登场啊!」

  想象着职业棋士和女流棋士的顶级人物并列的场景,茜感动不已。

  而在茜纯真感想的另一边,成海注意到美夏的表情有些阴沉。

  「……发愁吗?」

  成海这么一说才想起来,先前名王来这儿的时候,她也是一脸苦涩。

  「嗯……算是吧」

  美夏也不加隐瞒地交代了。

  「以前在活动里对局的时候……赢了名王」

  「赢了!?陆奥名王!?好厉害好厉害!」

  茜又兴奋起来,但美夏的表情依然很为难。

  「没什么可高兴的。名王大概也不是认真的吧。即便如此,女流棋士赢了最强棋士……变成这种奇怪的话题了。明明只是侥幸取胜」

  只不过赢了一次就被搬上神坛,所以美夏才会心情不佳。

  「还有这种事啊?」

  「就是有啊」

  身为女流棋士会头面人物的美夏因此进退两难。

  「名王也常常拿输给我这事开玩笑……那天肯定会不安啊」

  摇头叹气的美夏又下了一手。

  「…………侥幸赢了,吗」

  说不定名王是认真下棋又输掉了呢——成海脑中突然闪过这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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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弦和薰对局当天。

  对局开始于上午十点,在这之前就有大批媒体相关人士聚集在将其会馆门前等待两人登场。人数太多以至于挤出会馆用地,延伸到了道路上。

  不明真相的路人们都好奇地瞪大眼睛看向这边。

  过了上午九点,在蒸人的暑气中率先露面的是薰。

  他身着潇洒的西装,摆出端正的姿势,向记者们微微点头致意。

  于是记者们飞快地赶到薰的身边。

  「加贺七段!这是您第一次同女流棋士对局,请问您有什么期许呢?」

  「我只想和平时一样下出自己的将棋。就算以女流棋士为对手,我也会注意保持常态」

  「三河女流三段在这之前可是获得九连胜了啊?」

  「虽然是名强敌,但我会努力不让自己成为第十个手下败将」

  「师傅陆奥名王有过什么嘱托吗?」

  「好好下棋吧,只有这句」

  薰耐心地依次回答提出的问题。

  面对试图把自己和美弦描述成竞争对手从而炒热气氛的媒体,薰顺应话题进行评论。

  他遵从众人期待,装出一副货真价实的好学生面孔,而内心却全然不同。

  (我和三河女流是竞争对手……吗。真是被看扁了啊。不让你们重新认识我的话……)

  薰的脑海中已经在想象对局结束后的场面——作为胜者接受大众媒体采访。

  加贺七段果然很强啊。相比女流棋士实力悬殊啊——为了营造这种想法,就要做些风趣的评论。

  不能由自己挑明,而是要让对方自然地意识到这一点。

  (真是的……被人期待还真麻烦)

  薰露出笑容,完美掩盖住心中的丑恶,走向对局室。

  目送一名主角离去后,记者们急不可耐地等候另一名主角。

  当那位终于现身时,记者们无不大吃一惊。

  伴随着三河女流名樱到来的三河美弦女流三段——穿着哥特萝莉猫耳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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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能穿这身衣服!请马上回去更换!」

  甫一见到美弦的打扮,一名将棋联盟的男性员工变脸色大变飞奔过来。

  然而美夏拦在他身前。

  「将棋联盟的规定里没有哪项说不许穿成Cosplay啊」

  「请有点常识好吗!今天可是有转播啊……要在众目睽睽之下穿成这样吗!?」

  「这是这孩子觉悟的证明。也是她全力以赴的决意。或许你不能理解这些话,但请务必不要阻碍」

  在美夏和员工争论时,美弦不慌不忙不急不躁地静静伫立。

  沐浴在四面八方传来的不解视线中,但她一心只想着对局。

  「总而言之!不行就是不行!」

  「啊你这人!怎么说你才懂呢……」

  常识之类的美弦当然知道。

  尽管如此,她还是尊重美弦的决断。

  为了提高胜算不择手段。哪怕这些手段近乎祈愿和迷信——在妹妹如此断言后,姐姐决心守护她。

  美夏发誓,在这一局中,无论如何都要让美弦如愿以偿。

  美夏发誓,为了向自己坦白一切的妹妹,自己会纵容她的一切行径。

  为此美夏企图借助头衔保持者的地位强行闯关,但员工抵抗得相当顽强。

  (早知如此,提前找人疏通就好了……)

  虽说有些后悔,但『妹妹要穿成Cosplay去对局所以请帮帮忙』这种事哪能和别人商量啊。到头来还是只能蛮干到底了吧。

  「已经快到对局开始时间了!马上找人去拿更换的衣服,赶紧换上……」

  「不行!不答应!」

  就算自己背负所有责任也要让对局实现——正当美夏决心发动全面战争时。

  「那样没什么不好的吧」

  说话人是今天的对局解说者,陆奥名王。

  「连名王都……」

  「正如三河名樱所说,没有充分的觉悟是不会穿上这身衣服的。今日将棋的求胜秘密,一定就在这件衣服上吧」

  「秘密什么的……该不会是靠这种打扮削弱加贺七段的注意力这种邪门歪道吧……」

  员工向美弦抛去轻蔑的眼神,但名王咯咯地笑了。

  「我可不记得收过会被这种事情影响注意力的弟子。三河女流也是,我不认为她会做出这种事」

  名王在嘴边展开扇子,直截了当地断言道。

  「只许胜不许败……拥有这般坚定的意志,才能做出这种决断。既然如此,难道不该尊重她的意志吗?」

  在他脑海中浮现出那日在向阳庄看到的美弦身影。

  穿着不合时宜的Cosplay装束,却用认真的眼神旁观着对局,从她的侧颜中能读出对将棋的直率热情。

  「而且以前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吗。比如染成金发来对局,还有戴着假发的……」

  他主张这次美弦的Cosplay同样不值得吹毛求疵。

  「但、但是这次媒体的关注度也非比寻常……」

  「所有责任都由我和三河女流名樱来承担」

  「名、名王!?」

  名王主动揽过让美夏也难掩震惊。

  「……这样好吗?」

  「就让我滥用一次名王的地位吧」

  语气中听不出任何自高自大的成分。

  「名王和名樱……承担责任还不够吗?」

  言毕,联盟员工只得举起白旗。

  于是,美弦身着代表决心的哥特萝莉猫耳服的对局实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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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海和茜到达将棋会馆时,对局正要开始。

  「长门君,这边这边」

  茜穿着平时那身辣妹风时装招手道。

  与将棋气氛格格不入的茜吸引了场上所有人的惊讶目光,但她毫不在意。

  直率地活出自我。

  「你倒是觉得这个地方很有趣,可我不觉得啊……」

  成海努力克服胸口闷堵、呼吸困难的症状。

  虽然下了决心要回到这个地方,但当他看到这里时依然难掩内心的震动。

  「……冷静点。我是普通人。不是来下棋的……」

  多次深呼吸后,他总算平复心境,走进建筑物内。

  避人耳目般闷头前进。

  穿过采访相关人员和联盟员工,走向二楼的大房间。这间平日里面向普通人的将棋教室,就是今天这局的大盘解说会场。

  成海和茜打开教室门,发现里面挤满了众多的将棋粉丝和采访人员。

  房间尽头放着大盘,旁边备有监视器,里面映出今天的主角。同样的影像也被传到网上,由各家视频网站播放。

  今日对局的关注度可见一斑。

  监视器放映出的特别对局室中,薰在上座、美弦在下座。

  美弦穿着哥特萝莉猫耳服。其他观众的惊叫声不绝于耳,但习以为常的成海和茜意识到,她决心在本局中全力以赴。

  静静冥想的身姿传达出奔涌的斗志,即使远隔监视器也能感受到。

  在大盘两侧的位置上,本局的解说者美夏和名王已经做好准备。

  陆奥名王身着沉稳的西装,美夏也穿上素雅的女裤。

  成海和茜刚一入座,那两人就按照计划行动了。

  「对局马上要开始了,名王预计会出现什么样的将棋呢?」

  「加贺七段居飞车和振飞车都能下,属于不拘于战型的棋风。虽然事前会有某种程度上的作战计划,但也要视对手的应手来随机应变。所有很难预料啊」

  「原来如此。那么您对三河女流三段有何看法呢?」

  「她一直都是振飞车党,近来锐气渐增。至今为止她在获胜的对局中都是用振飞车,恐怕今天也会振飞车吧……就是这样」

  名王做出标准解答后,忽然降低音调说道。

  「她在本局中全力以赴的斗志非比寻常。或许不要把今天的三河女流三段同过去相提并论比较好」

  对这名棋士的锐眼,美夏只得拜服。

  接着——上午十点到了。

  『时间已到。请加贺老师执先手』

  监视器的另一端,担任记录员的青年出声道。

  以此为信号,美弦和薰深深低头致意。

  命运之战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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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局开始不久就迎来急转直下的发展。

  第四手,三河女流三段——4二玉。

  与暗示使用振飞车的薰相反,美弦这一手以居飞车为目标。

  大盘解说会场一片哄然。

  「不振……吗」

  名王早有预料似的点点头。

  「这么快就偏离预想了。是不是和三河名樱预想中的一样?」

  「呵呵,名王这一问真是刁难啊」

  明明你也早有预感啊——美夏没有明说这话,但名王从她的表情中看得出来,于是轻轻耸肩。

  「对那孩子来说,这次对局很重要。非常重要……应该说是极其重要的将棋……」

  美夏回答时看向成海。

  (搞什么……啊……)

  成海从那视线中看不出她的本意。

  但她的眼神非常温柔。温柔到无以复加。

  这份温柔应当送给美弦才对——为何自己胸中一阵躁动呢。

  「原来如此……」

  名王仔细思量着美夏这番言语的含义。

  对于这句意味深长的话,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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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弦和薰的对局从序盘起就展开正面对决。

  薰将飞车移到七筋,堵住角道,以紧紧围住王将的阵型——穴熊为目标。但美弦不容许他这样做。

  她在薰的穴熊完成前出招了。当然,美弦的阵型尚不完整。

  这是振飞车党难以想象的攻击将棋。

  这跳出了检讨人员的判读范围,局面进行到此,美弦的下一手无人能料。

  由于美弦的骤变,旁观对局的棋士、记者和大盘解说会的观众都惊呆了。

  然而,最为惊愕却无能为力的人是对局对手薰。

  (竟然……竟然变成这种将棋……!!)

  对薰来说,这种发展完全出乎预料。

  如果对手移动飞车,就按照计划凭实力打败她。

  若是对手下居飞车,薰有信心击败这种临阵磨枪的粗陋攻击。

  然而——两种情形都没有发生。

  对手的居飞车激烈又凶狠——让他没有攻击余地。

  无论多么谨慎的应对都没能阻挡对手的攻势。

  比起那个软弱的女流棋士简直判若两人。

  (这不就像是在彻底耍我吗……!)

  正当薰心有不安时,美弦下了一手。

  4九角——把角行打入敌阵深处。

  对这手击双※杀金将的棋招,薰稍作思考后用底步防守——5九步打。

  被迫将原本留作攻击的步兵拿来防守。

  自己的攻击棋路更加难以实现,这让薰咬紧嘴唇。

  然而,天才棋士不会就此倒下。

  (……暂且忍耐。一定要挡住进攻。虽然穴熊尚未完成,但也比对手玉将的阵型更加坚固)

  抛弃虚荣、切换头脑,薰将船舵转向最适合求胜的方向。

  然后双方暂时进入略显滞后的阵型整备阶段。

  虽然薰缺乏攻击手段,但遭到完美防御的美弦一时间也难以攻破对手防线。

  在一阵坚守后,终于轮到薰发动攻击了。

  6四步打。他投出暗器扰乱对手阵营。

  接着他没去动用金将换掉角行,而是将刚到手的金将打在对手玉的侧腹。

  美弦让玉将逃开,但薰用飞车追杀同时升变。攻守形势完全逆转。

  薰终于要将美弦置于死地了。

  (看我彻底摧毁你的攻势!)

  他准备捕获美弦的角行。美弦在十几手前为进攻而打入的角行最终没能大显身手,落得束手就擒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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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角要被吃掉了啊……」

  大盘解说会场上,陆奥名王玄妙地轻声说道。当前局面下还是先手方的薰略有优势,但美弦被吃掉角行后必定会在转眼间陷入不利局面。

  「三河名樱你怎么看?」

  「最坏情况下也能换掉对手的金。虽然有所驹损,总比白给要强」

  「但先手拿到角后……后手阵营还能守住吗」

  「…………」

  名王的评论让美夏一时无从回应。

  美弦的防御要看就要被薰的龙王击溃。要是再对上角行,就很难坚持下去了。

  反观薰的防御,虽未能组成穴熊,但王将周围遍布金将银将。而作为美弦为数不多的攻击棋子,这枚角行已是风中残烛。

  形势倾向先手——美弦明白,任谁都会有这种感想。

  然而——

  (就算所有观看对局的人都认为先手能赢……你也不会认同吧)

  美夏的眼神看向的是——成海。

  他睁大双眼,出神地凝视着监视器。

  「长、长门君……?」

  邻座的茜发现他有些不对劲。

  他的双拳正微微颤抖,呼吸短促。

  汗水从下巴滴落,打湿了衣服。

  接着从他战栗着的口中艰难地吐出话语。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下出这种将棋啊……」

  美弦所下的将棋——正是原本成海在奖励会三段联赛最终局中下出的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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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薰也意识到了真相。

  (这……不只是巧合……?)

  薰把成海视为威胁自己的存在,因此通读过成海在奖励会时代的棋谱。

  所以从美弦的应手中感到成海的面貌并不让薰感到奇怪。

  毕竟她向成海学习将棋。棋风中有相似之处也属正常。

  她不过是为了今天的对局在有样学样地下棋——薰如此轻视着。

  然而有些不对劲。

  纯粹的模仿能生出如此浓厚的他的气味吗。

  能让她下出的每一手都散发出他的气息吗。

  (…………等等)

  薰在脑中从头排起本局的棋谱。

  7六步、3四步、7五步、4二玉、6六步、6二银、7八飞车——在重现至今为止的棋步后,他得出最糟的结论。

  (这是……那家伙在奖励会下的最后那局……!?)

  薰惊诧了。

  按理说,只凭个人绝不可能重现棋谱,但眼前的将棋同成海过去所下的将棋别无二致。

  (怎么可能……我只是下出理所当然的应手!只是自然地下出这种局面下的最佳棋步!!)

  这意味着什么呢。想到这里薰当即绝望了。

  这局将棋在决战开始的瞬间——在后手出招的瞬间,就注定了先手的败北。

  没错,就像那场三段联赛的最终局一样。

  (可恶!可恶!!)

  薰的脑力里乱作一团。

  明明还没到终盘。

  明明正要迎来能否将死、是攻是守的关键时刻。

  却在此时宣告这些挣扎全属无用,胜负已定了吗。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勉强保持着冷静的表情,他拼命寻求着破局方法。

  薰在不经意间抬头后——顿时哑然。

  他看到美弦将视线落在盘上,以稍稍前倾的姿势保持正坐,宛如雕像般纹丝不动。

  沉浸在局面中,切断此外一切感官,一心只为下出制胜一手。

  这副身姿,这种氛围——酷似成海。

  (对了……我想起来了……)

  在脑海中重现当时棋谱至最后一步的薰明白了。

  重现应手这种事,说来难以置信,实则理所当然。

  因为在这局将棋中,『当前局面下依然是先手优势』。

  占据优势地位就会去下最佳棋步,自然会下出过去的棋步。

  于是自己才会在不知不觉中下出那时的将棋中先手所下的最佳棋步。

  (这样啊……先手的、我的优势……到此为止了)

  这时,美弦下了一手。

  这一手正是令薰将成海视为威胁的一手。

  这是仅凭一招就逆转了后手的劣势,超乎所有人预料的一手。这是让原本应该倒向先手的天平瞬间摆回原位的一手。

  想出这一手的家伙一定是怪物——这是令人被感动和恐惧所吞噬的一手。

  后手——3六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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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步!?不要角了吗!?』

  看到监视器中映出的美弦棋步,大盘解说会场掀起一阵喧嚷。

  舍弃角行、拱进步兵,一般而言不是正常人所为。而且前进后的步兵并没有威胁对手的大棋※。

  「这是……」

  就连名王也未能在判读后揣摩出这一手的本意,只得默不作声。

  美夏也惊讶地瞪大眼睛,嘴边却露出微笑。

  「…………原来如此」

  在默默判读足有一分钟左右后,名王终于开口道。

  「角被吃掉的同时可以做出成步。这枚成步位于先手玉附近,足以发起进攻,是这样的构思吧」

  名王在大盘上移动棋子。

  在先手玉正上方升变出的成步,看起来确有威胁。

  「后手玉没问题吗?连角都送给对手了……」

  「没法将死。不……说不定根本没法将军」

  找不到下一手、甚至再下一手的将军棋步。

  后手阵营中虽寒风呼啸,却没有被将死的迹象。

  「这个构想真是厉害。一般来说首要考虑救角,其次尝试吃棋换子。可她反而选择弃角,赌在成步上……」

  「忽然冒出一招妙手呢」

  「嗯嗯……真的很震惊」

  大盘解说会场仍然充斥着喧嚣。

  只有成海独自一人,安静地看着监视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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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有变招了)

  薰做出这个结论。

  持续下出最佳棋步只会输棋。

  那么不去下最佳棋步就好。换言之选择次佳棋步,偏离过去的棋谱。

  当然这样做会拉开差距。可接受注定的败局只会更遭。

  即使暂时有损于形势,自己也有实力挽回局面。

  (那时候的将棋是吃掉角,让步升变为成步。这枚成步在最后诘棋时发挥作用……既然如此!)

  薰没有吃掉角行,而是除掉拱出的步——3六同步。

  意志保持前倾姿势注视盘面的美弦瞬间后仰。

  她仍将目光固定在局面上,闭上眼睛深深呼吸。

  (她意识到了啊……)

  再也回不到那张棋谱了。不能依赖于成海的将棋了。

  从现在起,到了检验三河美弦孤身一人的将棋实力的时刻。

  (请看着吧,长门先生……我从长门先生那里学到的东西……现在就展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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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的激战炒热了大盘解说会场的气氛,唯有成海不为所动。

  美弦下出了自己的将棋——同自己决定离开将棋界时的棋谱一模一样。

  脑海中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那家伙……下了那局将棋……)

  她会模仿既有将棋这件事并不奇怪。调查一下就能轻易找到棋谱。对棋士来说能够背诵棋谱是理所当然的事。

  比起这个,薰被拖进这张棋谱才更令人吃惊。到底用了什么手段才能将对手引入预定的棋路呢。

  再加上对手是职业棋士,要做到这一点格外困难。

  (……不对,不是这样)

  若是换了其他人,肯定会对此大加赞赏、震惊不已、感慨万分。

  但成海不一样。

  对他来说最为关心的是——在如此重要的对局中,这般下棋的理由是什么。

  (她说想让我来这儿,就是为了让我看到这个吗……?)

  可是看到了又能如何。自己看到了这张棋谱又能怎样。

  在重要的对局中选择这种——这种毫无价值的将棋,究竟有何意图。

  (那家伙……想告诉我什么……?)

  在监视器的另一端,局面已然跳出过去的棋谱,迈向未知的将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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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局面迎来最终盘。

  美弦和薰都保持前倾凑近盘面,来回审视自阵和敌阵。

  但两人的视线停留在先手阵营的时间更长。

  换言之,他们在研究先手玉能否将死。

  (……这一手,更快)

  在详查双方的阵型、攻击棋子的位置和持棋之后,美弦做出判断。

  薰向自阵的要害发动突击,是该转为防守还是该继续进攻,下一手让美弦无比烦恼。

  (若是以前的我,一定会选择防守吧……)

  在保证自玉安全、应付对手攻击的前提下,发动反击打败对手——这就是三河美弦这名棋士赚取胜星的必胜法。

  她对这种方法既有绝对的信心,又有实际成果。

  而这次——她舍弃了这种方法。

  这局将棋——用进攻取胜。

  进攻进攻进攻,不停进攻直到获胜。一心一意地推进棋子,借此获胜。

  就像那天看到的将棋一样。

  像那局令人激动不已、浑身战栗、心潮澎湃的将棋一样。

  (我从那个人身上学到……要进攻!)

  美弦一把抓起棋台上的金将,打入敌阵深处。

  看到这一手,薰陷入沉思。

  目前为止,原本比美弦多出来的持棋时间逐渐减少,终于被反超。

  但薰仍然没有下出下一手。

  他在——寻找认输时机。

  (闯进来了……吗。从她过去的棋风来看,绝对会选择防守的一手的……)

  这就是她从成海那里学到的东西吧——薰这时才真切地领悟到这一点。

  从那家伙身上能学到什么啊,穿着搞笑似的衣服下棋是要干嘛啊。

  内心所持有的轻蔑、侮蔑、轻视、大意——悉数还施己身。

  (是要在被诘的时候投降呢,还是要作形※成只差一手就能赢的局面呢……)

  职业棋士的棋谱会永久保存,因此不能留下被玷污的棋谱——薰在心中描绘着认输局面。

  于是他想到——那时的最终盘是什么样子,呢。

  (……不得不承认啊)

  在深入思考几分钟后,薰做出决定。

  他下出了阻挡美弦进攻的一手。

  那是径直通向自玉被将死的一手。

  美弦没有看漏,越过薰的防线使出攻击的一手。

  薰防御。美弦进攻。薰再防御。美弦再进攻——如此循环,终于到达了薰的王将在数手内就会被将死的局面。

  要认输了吗——无论是谁都会这么想吧。

  但是薰行棋了。

  败局已定却继续下棋。

  美弦在看到这一手后——稍稍点了点头。

  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也没有观察对手的样子,只是继续盯着盘面。

  还差三手就将死了,还差两手,还差一手——好了。将死了。

  「…………我输了」

  薰清晰洪亮地宣告认输,并深深低头。

  美弦稍迟一步,也同样低头致意。

  对局结束后不久,相关人员进入对局室。紧接着众多的大众传媒人士雪崩一般涌进来。

  对局室转眼间成了采访会场。

  其实美弦和薰经过长时间对局都已经很疲乏了,但这场对局广受关注,因此两人无法拒绝采访。

  「三河女流三段!恭喜获胜!首次战胜的职业棋士是加贺七段,能请您回顾一下本局吗?」

  「在中盘的关键时刻舍弃角行、拱进步兵,这是计划好的一手吗?」

  「这局棋真是让人捏一把汗!结束后的感想是?」

  已经没人在意美弦穿成Cosplay这件事了,毕竟都想听听战胜天才棋士的女流棋士的心声。

  被数十架照像机镜头对准的美弦——只是沉默地站起来。

  在旁人还未反应过来时,来到拍摄对局室的摄像机前,正坐下来。

  「我只是……下出自己憧憬的将棋」

  美弦面向镜头说道。

  「从第一次见到那张棋谱开始,我就一直……一直憧憬着。比任何人都更加憧憬。要是能下出那种将棋该多么幸福啊,一直这样梦想着」

  场上没人理解美弦的举动。不明白她想做什么。

  其中唯有薰无奈地露出苦笑。

  「但是那个人……停止下棋了。他说自己……下了一局最差劲的将棋。听说这件事的时候我很震惊。因为那局将棋,那局将棋真的……是我最喜欢的棋谱」

  美弦哽咽着挤出话语。

  「我最喜欢的将棋却被那个人打心眼里讨厌了,憎恶了。但是……但是我不想让他讨厌将棋!想请他继续下棋!」

  在冲动的驱使下,她恳求道。

  「我在想自己能做些什么!我所能做的只有下棋……那我就证明给你看!虽然你讨厌这张棋谱,但这张棋谱明明……明明那么让人感动啊!」

  回过神来,美弦已泪流满面。

  终于传达过去了——一股达成使命的安心感涌上心头。

  「我这些话可能没法治愈你的创伤……但我想让你知道!我最喜欢你的将棋了!所以……所以求求你!」

  已经没人能阻止美弦了。

  「请不要……不要害怕将棋!!」

  她是不是在看着某个不在场的人——人们虽然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这点还是能看出来的。

  「…………那个,怎么说……就、就是这样!」

  在尽情倾诉恋慕之情后,美弦突然恢复理智,面色通红地朝着照相机行礼。

  接着起身快步离开了对局室。

  众人只得默默地目送她离去。

  前来采访美弦的记者们因放跑了主角而狼狈不堪。

  若是直接追过去,却又对留在现场的加贺七段太过失礼——记者们进退两难。

  「那就……开始采访失败者吧」

  察觉到气氛沉重的薰顺势开玩笑道。

  「失败者什么的……」

  「不不,我就是失败者。号称今天不会输给任何人的失败者」

  薰制造出毫不在意的氛围,总算让记者们放松下来。

  「可以请您回顾这一局吗?」

  「彻底输了……只能这么说。三河女流过去从没下过这样的将棋。恐怕这是相当深入的研究成果吧」

  「中盘您有机会吃掉角却没去吃,有什么意图吗?」

  「那个嘛……一定吃掉就完全落入对手的研究棋路了,就是这样」

  之后薰和记者们的问答也在继续。

  就在采访即将结束的时候,一名记者提问道。

  「加贺七段,您一直下到被将死为止,有什么原因吗?」

  对于这个疑问,薰清晰地答道。

  「我想留下棋谱。留下三河美弦这名女流棋士,把加贺薰这名棋士打得一败涂地的棋谱……如此而已」

  ———————————————————————————————————————

  却说将棋会馆的正门处。

  成海站在一片树阴下,远离为美弦的胜利而鼓噪的记者们。

  受到美弦此生唯一的告白后,成海像是要整理心情似的吹着风。

  天已暗,风渐凉。

  风中的成海内心却充盈着不可思议的温暖。

  耳边萦绕着美弦的话。身体每每随之滚烫。

  居然有人会喜欢那种将棋啊——他为此感到意外、不可思议和困惑。

  尚需时日,他才会发觉这种感情名为『喜悦』。

  「回想起来,最初问她为何来我这儿的时候……她好像生气了」

  是因为自己以全胜战绩突破奖励会三段联赛所以才想来学习将棋吗——成海这么说的时候,美弦无端地愤怒了。

  我绝对不是被那种纪录吸引过来的——她这么说过。

  她不关系纪录、胜负和成绩,纯粹只是被自己的将棋吸引了。

  想下出和那个人一样的将棋——什么的。

  对下棋者而言,还有比这更高的赞美之辞吗。

  「不要害怕将棋……吗」

  美弦的心意大概全寄托在这句话上了吧。

  作为赢得对局胜利的主角所获得的权力,她将受人称赞的机会弃之不顾,一心只想传达向自己传达心意。

  「真受不了……没想到反倒是那家伙来教训我啊」

  不要害怕职业棋士——过去明明自己在鼓励她,这下师徒的地位对调了。

  她所拼命传达的直率心意,该如何在自己内心消化才好呢,完全搞不明白。

  尚需时日,他才会发觉这种感情名为『快乐』。

  「我……真的可以去下棋吗……?」

  自己下出了最差劲的将棋,但有个人却说她喜欢那局将棋。

  自己憎恶的棋谱,但有个人却说那是她最喜欢的棋谱。

  就算这样,自己能容许吗。

  自己擅自关闭了下棋未来的大门,如今却又要重新下棋这件事。

  不可能容许——像这样的决断。

  若是过去的自己,一定会在转瞬间做出来吧。

  不去和别人商议,当即抛弃这种想法。

  然而,即便如此,她还是将心意传达给了自己。直截了当地传达给自己。

  不要害怕将棋——这份心意。

  那么——

  「…………下棋吧。为了你」

  既不为自己,也不为纪录。

  只为那个说最喜欢那局将棋的人而下棋。

  「那么,该做的事是……」

  成海穿过一群群来来往往的记者,走进将棋会馆。

  在徘徊几分钟后,他找到了目标人物。

  那是过去在奖励会时代关照过自己的联盟员工,一名女性工作人员。

  「好久不见」

  听到有人出声问候,那名女性愣了一下,但当她发现来人是成海时不禁惊讶地跳起来。

  在三段联赛中全胜却离开将棋界的青年,其面容是不会那么轻易从记忆中消失的。

  「不好意思我就直入正题了,我有件不情之请……想和您商量下」

  成海还在迷茫该如何说出口。

  欲言又止,不知如何遣词造句。欲说还休,不知如何直抒胸臆。

  尚需时日,他才会发觉这种感情名为『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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