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小林朱音

  录入:小林朱音

  献给松尾晃学长

  学长,当你读到这个的时候,我已经死了。要是还活著的话,因为很难为情,所以希望能够杀了我。

  刚才,我在网路上以关键字〈藤堂翔〉搜寻,发现自己的失踪已经成了有点热门的新闻。大多是「由于僵尸化程度严重,发现时请尽快通报」之类的内容。

  你这家伙到底跑到哪里去啦?——学长,你应该正在这么想吧。

  不,或许你对于「为什么我还能够像这样写作」感到更加无法理解吧。

  哎,理由之后会提到,现在还不是时候。

  相对地,我在这里先声明,以下的记载都是真实发生的事。对于我至今为止所遭遇到的种种,毫无虚假地一一列出,这个可以跟学长你保证。

  若有深意的开场白就到此结束,从造访埼玉的废弃医院那晚开始说起吧。

  时值春季——。

  我一边望著已经散落的樱花,漠然地想著「升上大二了啊」这种事的季节。

  ◇

  我正在奔跑。靠著手机的照明,跑过由诸多树木所形成的黑暗。

  跳过树根、地面的凹陷处,速度快到连羚羊都望尘莫及的地步。

  一旦停下脚步,人生就玩完了。不论对谁来说,性命都是最重要的。

  从树木的阴影中,突然冒出一张白皙的脸孔。

  我其实早就知道对方是同学年的白石修二。因为,这个在涩谷受到星探发掘而成为读者模特儿的家伙,就算是在手机的照明之下,依然帅到令人羡慕的地步。

  我起跳时非但丝毫没有减速,还使劲抬起了脚。因为,现在是可以用「误以为是僵尸」的理由,合法地毁掉那张帅气脸孔的绝佳时机。

  白石似乎也抱持著相同的想法。只不过,我是学力偏差值高于长相偏差值的人,而他往上挥出的则是根木制球棒。

  碰——彼此的恶意抵销了。

  对于著地的我,白石边撩起浏海边开口这么说。

  「刚才太著急了,原来是你啊。我还以为是僵尸哪。」

  「白石,原来你没事啊。」

  我在白石原本躲藏的阴暗处蹲了下来。

  学长,记得你也是在这时跟我们会合的吧。就像平常一样把棒球帽反戴,配上难以亲近的表情与眼镜,模样依然十分邋遢。虽然那时我什么都没说,不过内心认定你果然还是看了「埼玉饶舌歌手」。不管是那副饶舌歌手般的打扮也好,或者是刻意选择埼玉这点。不过呢,其实我更在意的是学长你那被乱七八糟的胡子遮住的耳洞——想知道你是不是被僵尸咬到,有没有绿色的腐烂体液从那里滴下来。

  学长,你那时正用手机在看刚刚拍下来的影片。

  地点是废弃医院的地下室。

  在由手机照明所切割出来的圆形世界里头,可以陆续看到许多甚至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医疗器具、因为年久失修而处处斑驳的墙壁,以及游手好闲的蠢蛋们留下的涂鸦等等。

  然后,光圈映照出了一个女性。

  蹲在角落处,皮肤非常白而纤瘦的女性——她的背影。

  ……真的很不妙哪。全裸。听说,随著僵尸化的进展,即使只是轻微的摩擦也会导致皮肤剥落,所以有不少人都会本能地脱掉身上的衣物。

  女性浑身一震,先是停止动作,然后慢慢转过身来。

  在已经彻底腐烂成黑色的牙龈上,黄色的牙齿摇摇欲坠,从两者缝隙之间流出呈现绿色的腐败体液。混杂在其中的红色,正是她刚才还在大快朵颐的狗——而且还是吉娃娃——的血。内脏被吃得满地都是的可怜吉娃娃,此刻还在她的脚边翻著白眼,全身不停抽搐。

  一注意到我们,女性就发出「唔嘎」的叫声,袭击而来。

  影片到此为止。如果再继续拍下去的话,大概就得进结局字幕了吧。

  白石无奈地摇摇头。

  「早知道就该选灵异景点的。」

  「幽灵!不错耶!这个、我、赞成!」

  彷佛是为了把悠闲地押著韵的学长拉回现实般,传来「咖沙咖沙」的草丛摇晃声。

  对于立即拿好木制球棒的白石,我说了句「等一下」,举起手加以制止。白石先是用力嗅了几下,接著就皱起眉头,放下了球棒。

  拨开草丛现身的是一个有著晒成古铜色壮硕肌肉的男人。虽然这人身穿黑色背心搭配迷彩花纹卡其裤,一副军人般的模样,不过,因为嘴巴没有闭紧,让严厉的感觉随之消失得不知去向。

  没错,这人就是水口哲夫。

  虽然学长你说那是狐臭,不过水口其实并没有狐臭。这是油脂堵住汗腺的味道。是的,单纯就只是汗臭味而已。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退出橄榄球队之后依然常吃高蛋白的关系,总之就是很臭。加上他老是喷一种闻起来充满廉价感的香水,真的不知道这人在想什么。

  一看到我们,水口就发出听来像是颇为佩服的「嘿嘿」笑声。

  「那家伙真的很臭耶。」

  就在我跟白石装出认真表情但其实根本没在听的时候,学长你清了清喉咙。

  「看来,我们中了圈套。你们想想,地下室的门原本是关著的吧?有人把那家伙关在里面,打算把跟著网路传闻起舞的我们也变成僵尸。我们现在生活的,就是这样一个玩弄他人好奇心的腐败社会。」

  学长的推理没错。通往地下室的门锁,虽然能够从内侧以手动方式开关,但是,那个僵尸自然不可能上锁。让我们落入这个陷阱的犯人,就是把钥匙带走的某人……。嗯,许多看似饶富深意的台词陆陆续续加进来了哪。

  白石哼了一声。

  「不过就是僵尸嘛?解决掉不就好了?大家应该都打了疫苗了吧?」

  我们当时全都默默地注视著白石,对吧?在这种状况下还装出有常识的样子。

  即使是白石也不由得垂头丧气地承认。

  「……我也没打。」

  虽然广播、电视一再大力宣传,不过,国民的疫苗接种率依然只有大约百分之三十。毕竟即使预约也还是要等两小时,对于现在这种僵尸变得已经过于贴近日常生活的状况,我们都太缺少危机意识了。

  学长先从口袋里拿出之前开锁时用过的铁丝,随即说了句「不是这个」,然后取出在便利商店拿到的免洗筷,把筷子掰开,接著再从中间折断。

  「刚才我通报之后,对方说马上会派特殊卫生处理班过来,而且还一再强调,在那些人把僵尸装进尸袋,送到焚化设施之前,绝对不可以对僵尸出手。问题是,究竟会需要几个尸袋……。」

  学长用手遮住合计共四支的断筷,将之递向我们。

  「其中只有一个有红印,抽到那个的人要当诱饵,吸引僵尸的注意力。这样可以接受吧?」

  我跟白石率先抽了签,学长也抽了一支,然后把剩下的最后一支签丢进草丛里。

  「干得好,水口,英雄就是你了。」

  「可恶!你们全都烂透了!」

  水口骂完之后随即站起来,就这样消失在树林之中。

  「呼……总算可以好好呼吸了。」

  白石边目送逃走的水口边低声这么说完后,学长拍了一下手。

  「反正,靠我们是没办法压制那家伙的。名声能够流传到后世的真正勇者,就从我们三个人之中选出来吧。」

  学长伸出拳头。

  「剪刀——」

  获胜的人是白石。

  对于企图逃走的白石,我扑上去抓住他的腰。学长随即举起球棒,对准正在哭喊挣扎的白石后脑一棒敲了下去。他就此昏了过去,四肢瘫软,一动也不动了。

  ……啊,得做到这个地步吗。

  「放心吧,藤堂。这些我都事先考虑过了。」学长拋开球棒,点了点头。「只要让僵尸把他吃掉,没有人会怀疑到我们身上。」

  「……要不要再补一下?学长你想想,白石不是也有可能变成僵尸吗?所以得先把脑完全破坏才行。」

  「这个理论还满有说服力的嘛。」

  学长捡起球棒……但是没有再次挥下。

  因为我们听到从树林深处传来了「唔嘎」的叫声。

  沙沙沙沙的脚步声一下子就变得十分响亮,僵尸从黑暗中浮现。

  「糟糕!藤堂,我们快逃吧!不要浪费掉白石的牺牲!」

  我们急忙拔腿就跑。

  僵尸丝毫没有理会白石,飞快地朝著我们跑了过来。

  「唔哇!学长!往这边追来了!」

  我一边这么喊,一边对并肩跑在自己身边的学长使出毫不留情的扫腿。

  ……学长,你一定很懊悔吧。因为我华丽地闪过了你挥出的球棒,而你却没能躲开我的扫腿。

  豪迈地一头撞到地上的学长,因为额头猛力撞上树根而晕了过去。

  得救了——当时的我是这么想的。

  但是,僵尸却继续追赶我。

  那个僵尸踩过学长的背,一边吐出绿色的腐烂体液,一边朝著我追来。

  这是我后来听说的——那个僵尸的眼睛,水晶体已经腐烂,变成白浊状态,根本什么都看不见。嗅觉也早已因为她自己的腐败臭味而麻痹,所以同样没有察觉水口的强烈体臭。完全就只是跟著我的脚步声与喘气声而已。

  「唔哇————!」

  僵尸从背后抓住了我,把我扑倒在地上。

  我急忙转成面朝上的状态,出拳殴打僵尸的脸。但是,那副营养失调的身体不知从哪里来这么大的力气,紧紧压住我不放。我用双手抓住那家伙看似随时会咬上来的头部,同时拚命把脸转开,试图避开那张持续飘散出腐败臭味中甚至带有几分苦涩气息的嘴。

  突然之间,僵尸的身体失去了力量。

  我缓缓睁开眼睛,注意到了女僵尸眼中流下的泪水。

  如果是现在的话,我确实能够了解——了解那个时候,那个僵尸究竟说了什么。虽然没发出声音,不过,那浮现著已经变得宛如黑色菌丝般的微血管的嘴唇,正在依然留存著的些微自我驱使之下抖动著。

  「…………你说什么?」

  「唔嘎!」

  在僵尸再次张开血盆大口的瞬间,响起了东西被压溃般的声音。一根木棒穿破僵尸的喉咙,棒头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把僵尸推开,看到那家伙的后脑上插著一根木棒。

  那个一边轻拍双手一边俯瞰著我的男人,让我深深感受到「英雄」这个词的真正含意。

  「水口!我早就知道你不会拋弃我们!」

  「之后要把我的英勇事迹告诉大家喔。」

  对于过著孤独大学生活的我来说,这个要求有点困难耶。

  当我正在擦拭沾到脸上的僵尸体液时,身旁的水口说了句「居然还在动啊」,把手伸向僵尸的肩膀并加以摇晃,彷佛想要确认对方的反应。僵尸的皮肤就像是浮在水面上的油膜一样,沾到了水口的手上。从牵著黏稠绿色丝线的缝隙中散发出来的恶臭,让我不由得感到反胃。

  僵尸的腹部在这时发出了「咕噜噜」的声音,动了起来。

  水口像是研究者般「哦?」了一声,捡起木棒。

  「水口,还是别多此一举啦。里面多半积满了腐败气体,要是爆炸的话该怎么办?」

  「哎,试试看嘛。」

  就在水口以木棒尖端戳中僵尸腹部的瞬间——。

  有个东西从里面窜了出来。

  水口在千钧一发之际闪过。那是露出尖牙的吉娃娃头部——当我看出那东西是什么的时候,已经是肩膀被咬到之后的事了。

  于是,我就这样变成了僵尸。

  ◇

  「侵入体内的TLC病毒会导致白血球变异。这种变异型白血球会使僵尸化程度越来越严重。」

  在诊间内,身穿白袍的医师正在为我跟母亲进行说明。

  TLC(=Transform Leukocyte into Curse)病毒的起源,其实是美国伊利诺州某间研究所创造出来的,能够改造白血球,使之具有破坏恶性肿瘤能力的新型噬菌体。

  在试管实验中获得成功后,施打在实际罹患恶性肿瘤的狗身上时,新型噬菌体本身发生突变,反而变成了会导致白血球恶化的TLC病毒。

  因为变异型白血球而变成僵尸的狗逃出研究所,导致全世界陷入僵尸危机,其实也就是离现在大约五年前的事。

  危机很快就落幕,因为疫苗研发成功了。

  然而,由于还有蚊虫等媒介,世界并没有就此完全摆脱TLC病毒的威胁。因此,各国都透过公共电视等媒体,敦促全人类接种疫苗。

  由于有过这样的事件,世界诸国的国立医院纷纷设置专门中心。中心内的医疗服务,由研发出疫苗,同时包办僵尸相关治疗、处理及回收等作业的IRZ(=International Recovering Zombies corporation)负责。虽然也有「IRZ独占僵尸市场商机」的批判,不过股价还是持续上涨。

  位于品川这里的国立医院,同样也有IRZ进驻。

  「对于TLC病毒的免疫力,可以透过接种疫苗的方式获得。对于不具免疫力的感染者,将会投予抗体,将病毒直接分解。藤堂翔先生,刚才为你施打的就是抗体。你的体内已经没有TLC病毒了。」

  「医生,这样的话就算是已经治好了吧?」

  对于宛如恳求般探出身子的母亲,医师面色凝重地淡淡说下去。

  「如果没有事先施打疫苗的话,就无法防止TLC病毒对白血球的改造。藤堂先生的体内已经有了受到TLC病毒影响而突变的变异型白血球。这种白血球跟普通的不一样,会随细胞分裂而独立增加,可以说是类似寄生虫的东西。变异型白血球会逐渐侵食宿主的身体,最后将宿主本身也吃光。因为这段过程中出现的症状跟腐败很像,所以我们称之为僵尸化——这种变异型白血球,才是真正的问题所在。」

  附带一提,这里提到的变异型白血球,其实还有「ID细胞」这种说法。我的主治医师之所以没有用到这个称呼,主要是因为这只是个不知道究竟是谁先开始使用的俗称。

  「那么,只要能够让那个变异型白血球恢复原状就可以了吧?可以透过药物让它复原吗?……还是说,需要动手术?」

  「很遗憾,以现代医学技术来说,两者都是做不到的。今后,藤堂先生的身体将会逐渐腐烂。即使有办法多少延缓腐烂的速度,但无法使之完全停止。」

  「这样吗……」

  看到母亲变得垂头丧气,医师将视线转向我,似乎在等待我的反应。

  「……哎,反正人总有一天会死,不过就是迟早的问题而已吧。」

  我耸了耸肩,医师注视了这样的我一阵子后才开口。

  「根据腐败的程度差异,有不同的分期。第5期是末期,通常指大脑皮质有八成都已经腐败——遭到变异型白血球吞噬的状态。当藤堂先生您进入第5期,也就是丧失掌管理性的大脑皮质时,您就不再是现在的您了。第5期的患者将会被视为僵尸而不再是人类,人权也会遭到剥夺。」

  「水口之所以没有被告杀人罪,也是这个原因?」

  「您的朋友杀的是僵尸而不是人类。只剩下人类外型的变异型白血球集合体——这种说法应该比较贴切吧。即使杀掉之后也还是会再动一下,对吧?那就是变异型白血球搞的鬼。据说,变异型白血球对神经系统也会造成影响,所以电影中的场面是正确的。只要没有破坏脑部,僵尸就能持续活动。」

  虽然医师截至目前为止都是公事公办的冷漠语气,不过,唯有最后这句话带著几分哀伤。

  「要继续对抗下去,或者是……不论您的选择是什么,我都加以尊重。」

  说明到此结束,我离开诊间。医师到底提到了「变异型白血球」这个词多少次啊……。

  宛如追著我来到走廊上的母亲,对医师点头致意后关起门,抱住了我。

  「翔,对不起。」

  母亲她在哭。嗯,知道自己一手养大的儿子今后已确定得步上悲惨的命运之道,会哭也是无可厚非的吧。

  不过,这里是医院,走廊上有许多护理师跟患者来来去去。不远处还有像是来探病的夫妇正在争执著什么。母亲手中握著护理人员拿给她的,关于安乐死的小册。

  「妈,我知道了啦。」

  我轻轻拍了几下母亲的肩膀,她又说了一句「对不起」之后才放开我。

  我想学长你应该已经察觉,这个时候的我,其实还完全没有「自己已经变成僵尸」的自觉。你看嘛,不管是外观或内在都还没有任何改变,不是吗?

  没错,对我来说,医师所说的那些话,全都与自己无关。

  ◇

  我和星宫美也的相遇,发生在这件事的两天后。

  因为要进行精密检查而不得不住院几天的我,为了面对今后要身为僵尸而活……不对,为了面对身为僵尸而逐渐步向死亡的自己,被迫接受了参加名叫〈僵尸会〉的自助团体之义务。这是IRZ制定的,对抗病症活动的一环。

  在多用途厅举行的〈僵尸会〉,绝大多数参加者的年纪都比我大。轮椅比率之所以偏高,通常是因为腐败的双腿已经遭到截肢的关系。其中甚至还有人戴著渗出绿色脓水的眼罩,让我觉得自己来到了相当不妙的地方。

  不,其实我并不是那种以貌取人的人喔?即使对于自助团体,我也没有什么先入为主的偏见。

  单纯就只是因为这个〈僵尸会〉有点不寻常的缘故。

  原因在于味道。

  参加者们都为了掩饰自己的腐败气味而处于强烈的薄荷香气之中。因为实在太过清凉,在〈僵尸会〉结束后好几个钟头,我的嗅觉都依然处于麻痹状态。

  聚会由大家聚在一起观看名为〈与僵尸并行〉,提倡保护人权的影片开始。没错,就是不时会在影片网站的广告上看到的,希望大家对于「僵尸」这种疾病不要抱持偏见的那个。影片的最后,有个留著一大把胡须的肥胖知识份子出来这么说。

  〈现代人总是为了追求什么而持续徘徊。即使说我们都是与生俱来的僵尸,应该也不为过吧。〉

  在这段话之后,接著就是片尾字幕,人类跟毫不写实的动画风格僵尸手牵手并肩而行的那个场面。

  学长,每次看到这里,你总是发出爆笑对吧。我也很努力在憋笑。

  影片结束后,灯光再次亮起,女主持人拿起麦克风。

  附带一提,这个女主持人——也就是负责僵尸患者心理辅导的IRZ职员——在此不会提到她的名字,容我用〈A小姐〉来称呼。哎呀,这是因为学长你上网一查就会知道是谁的关系。隐藏名字的理由之后会提到,请再稍等一下。

  「今天我们有了新的同伴,那就是藤堂翔同学。来,藤堂同学,请跟大家打招呼。」

  我听从面带笑容的A小姐指示,站到众人面前,做了个不怎么有趣的自我介绍后回到座位。接下来,参加者们陆续谈起自己的名字、感染病毒的经过。然后,轮到了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少女。

  「我叫星宫美也,今年十五岁。」

  国中女生。垂在娇小胸前的发辫,以及圆框眼镜,这些都是加分要素呢。给人一种文学少女般的感觉。看来像是在发呆的表情,搭配上明亮的黑眼珠,身穿有著时尚感的奶油色毛衣的她,意外地相当可爱。

  更重要的是,她的视线——该怎么说呢,紧盯著我不放。直觉告诉我,啊,这孩子爱上我了。

  「藤堂先生觉得刺杀会比较好吗?还是绞杀?毒杀的话,我也可以办得到。」

  直觉还真是派不上用场呢。

  「啊,好的,美也小妹,谢谢你的自我介绍。」

  麦克风被A小姐收回去的美也,对我比出了「藤堂翔,我在观察你喔」这种感觉的手势。就是那个先用食指与中指比了比自己的眼睛,接著再指向目标的手势。

  她的裙子之下并没有腿部。好像是已经从膝关节处截肢的样子,而且据说脑部的侵食程度也相当严重。我撇开了视线。

  「喔~很有一套嘛。肯定是神经病啦、神经病。就跟电影『破处女王Easy A』一样。」

  为了打发去当读者模特儿之前的空档时间而来到我病房的白石,边照镜子边拨弄头发。虽然他擅自吃掉了亲戚中某位欧巴桑带来的葡萄,不过他身上散发出的甜美香气主要还是来自于发蜡。帅哥从这种小地方开始就跟凡人不一样呢。学长,要是你当初用球棒砸得更大力一点就好了。

  「……对方还是国中生喔。就像说到艾玛就是罗勃兹一样,更何况根本是犯罪吧。让给你了。」

  白石摆摆手,说「我不要、我不要」。

  「打工的前辈说过,神经病是爱情的地下钱庄。不但强迫他人接受自己附加超高利息的爱情,还会拿著菜刀来讨债。那些家伙心里爱的,其实是自己而不是对方。就算是我,唯有神经病是敬而远之的。」

  ……咦,这不是棒透了吗!

  对于穷到只剩下爱情的我来说,神经病什么的,根本就是天使嘛!

  「还有,我是艾玛华森派的。」

  我马上把说出这种话的他轰出了病房。

  对了,有件事必须要先说清楚。

  我非常喜欢小说。对于小说的爱,多半比学长你还要深刻,甚至到了相信「只要努力搜集小说中提到的人生,人生就一定会更加多采多姿」的地步。

  但是,我一直努力隐藏自己是散发出墨水香气的文青这件事。

  学长你想想,我说的可是小说喔?现在还在读小说,未免太逊了。要是让别人产生「该不会这家伙自己就有在写吧?」之类的想法,那就更糟了。毕竟这年头大家都已经不再看书,也没办法装出知识份子的模样,要是被挂上阴沉的形象,我大概连呼吸都会停止吧。

  所以,我在国中、高中时代都伪装成「超喜欢篮球的运动少年」。毕竟我不想遭到孤立,也希望能跟一般人一样谈恋爱之类的。我一方面努力讨好大家,扮演班上内向与外向同学之间的沟通桥梁,藉以混淆自己的立场。

  是啊,真的不太好受,很想放飞自我。

  所以,上大学之后,我打算用毫无掩饰的自己来面对他人。

  ……嗯,哎,其实我不时会有「要是当初没有加入文艺社就好」的想法。也曾经感到后悔,觉得自己还是应该要努力抱紧现充团体的大腿才对。小说根本一点屁用都没有嘛,越想越生气。

  这样的我,人生中第一次产生「幸好平时会读小说」这个想法的瞬间,就是发生在把来探病的白石赶回去,怒气冲冲地走在医院走廊上的时候。

  因为,学长你看嘛,美也就像是读了很多书的那种人啊。

  坐在轮椅上的美也,当时正在医院内的自动贩卖机前拚命地伸长手臂。路过的护理师似乎也都十分忙碌,没有人注意到美也的状况。

  虽然我本来还自恋地认为,即使对方是国中女生也一样能够来者不拒,不过,实际看到眼前的美也后,就在许多方面有了领悟。了解到「啊,原来萝莉控也是一种才能哪」这种事。美也那副努力的模样,让我只能把她当成妹妹看待。

  在我帮她按下玉米浓汤的按钮后,美也彷佛有点惊讶似地抬头望著我。宛如小猫般紧盯著不放。

  「……咦,我买错了吗?」

  「没有,只是正好想请藤堂先生喝点什么而已,可以麻烦你用这些钱帮我买红豆汤吗?」

  就算是我这种人,对于美也递过来的一百三十日圆也还是加以婉拒了。

  我们移动到中庭。

  在夕阳照耀之下,美也喝了一口红豆汤,接著抬起头。

  「腐败症状是有个人差异的,因为每个人的ID细胞DNA都不一样的关系。如果先从大脑皮质开始腐败的话,也有可能从第1期就直接跳到更后面的期数。」

  「美也你呢?」

  「我是第3期,需要摘除腐败部位的状态。」

  美也低头看向她的下腹。在裙子之中上下活动的,是还没遭到切除的,双腿膝关节以上的部分。

  「进入第4期的话就是需要摘除重要部位的状态,像是肾脏、肝脏、心脏等等的。」

  「喔。打算透过这种比较柔和的方式,让患者在进入第5期之前就先死亡啰?」

  「没有选择安乐死而完全变成僵尸的话,会被送去专门的焚化设施烧掉。听说好像连骨灰都不会剩下多少的样子。」

  这时刚好有著身穿白色服装的作业员从医院里走出来,推著载有东西,漆著IRZ字样的推车。宛如太空服的背部也同样有著IRZ的字样。这群人正是特殊卫生处理班成员,似乎是有过新的僵尸出现通报吧。看来像是新人的作业员,不小心把卷成圆形的尸袋摔到地上。在地上摊开的尸袋,让似乎像是上司的人物大发雷霆。

  「我在求职网站上看过那个工作喔。」

  美也边说话边眯起眼睛。

  「实在不想遭到别人通报呢。」

  特殊卫生处理的打工酬劳从一万两千日圆起跳。由于研修时还会接种疫苗,所以,据说为了疫苗而去应徵的人也不少。

  IRZ的官网上有著针对「遭遇僵尸时的安全判断、行动」等事项进行说明的影片。

  就我能够回想起来的,学长你在埼玉县所采取过的行动来研判,你应该也看过这段影片吧。因为你采取了「等待特殊卫生处理班抵达」的适切判断。

  我们来到美也的病房,用她装在粉红色保护壳里的手机观看IRZ制作的,说明如何处理僵尸的影片。在画面中,8位元的特殊卫生处理班男性,对著同样是8位元的僵尸发射泰瑟枪(其实就是能够进行远距离攻击的电击棒)。

  〈这样一来,僵尸就倒下了。〉在这句旁白之后,接著是〈然而,IRZ引以为傲的特殊卫生处理班,工作并非到此就告一段落,还得把僵尸装进尸袋,带回——唔唔,现场不是还留有僵尸的体液吗?这些秽物之中,藏著无数没办法用肉眼看见的变异型白血球。呜~好恶心……。这种时候就轮到这位背著大桶子的男人表现了。他所喷洒的液体是称为R4的消毒液。这是研究团队的心血结晶。R4具备能够使变异型白血球溶解的效果——〉

  「藤堂先生,你申请安乐死了吗?」

  我一边看著IRZ的影片,一边做出「没有耶,美也你呢?」的回应。

  「我并不是完全没考虑过。请看这里,僵尸的死因,其实有百分之九十八都是包含安乐死在内的自杀喔。」

  美也摊开来给我看的东西是安乐死的小册。学长你还有印象吗?就是我母亲捏著的那个。在法务省的网页上有PDF档,在意的话不妨看看。档案的第三页就写著「百分之九十八的僵尸选择自我了断」。

  「你觉得剩下的2%会是什么情况?」

  注释太小,很难阅读,「……意外事故等,非出于自愿的——」。

  「简单说就是他杀。」

  「——预料之外的死亡……。」

  完全掌握谈话主导权的美也,以得意的表情这么说。

  「这份统计资料是IRZ做的。为了搏取我们僵尸患者的认同,有必要掩饰到处乱射泰瑟枪的事实。所以才会称为预料之外的死亡……对我们来说。」

  「你的意思是,不想让脑被炸掉的话,就得乖乖接受安乐死?」

  「更重要的是,安乐死所使用的『鲁格西』,同样也是IRZ研发出来的,僵尸患者专用的药品。实际上,可以说几乎所有的僵尸都死在IRZ手上。」

  我试著翻阅美也递过来的安乐死小册。

  所谓的「鲁格西」,其实就是由R4消毒液改良而成的药品,据说拥有能够让血液细胞溶解的效果。因为是危险药品,为了避免拿错而加入了红色色素。基于这个理由,同时使用的麻醉药则是加入了蓝色色素。小册中记载,红与蓝混合而成的紫色,具有化解僵尸患者警戒心的效果。……也就是让院方比较容易作业啰。

  「我还想活下去。想跟这种病奋战到最后。如果要死的话,希望能够以一个人类的身分而死。跟僵尸无关的死——也就是跟IRZ没有牵连的死。」

  美也这句话相当沉重。过著轮椅生活的她,或许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命运将会迎来怎么样的下场。

  「藤堂先生,你是不是也这么想?」

  居然在这个时候把话锋转到我身上啊——坦白说,我感到一阵慌乱。毕竟我还处在只有白血球发生突变的第1期,变异型白血球——也就是ID细胞——对于身体的影响还没出现。

  总之我做出「是啊,就是这样」的回答,美也像是相当满足似地点了点头。

  「如果藤堂先生你变成了完全的僵尸,我会设法杀掉你。刺杀会比较好吗?还是绞杀?毒杀的话,我也可以办得到喔。」

  这段台词,她多半练习很久了吧……。

  「枪杀呢?」

  「有办法取得枪枝吗?」

  「……我知道了。那就毒杀吧。拜托选不会太痛苦的毒药。」

  美也兴致勃勃地说了句「请交给我吧」,在小小的胸前握紧拳头。

  「那么,我要选扼杀。请不要使用药物,让我尽可能感受痛苦。」

  「…………咦,我也得杀掉美也你吗?」

  「当然了。只对自己有好处的契约,根本就是诈欺吧?」

  「可是,美也你不是已经没有脚了吗。这样的话,我……。」

  「我不是刚刚才说过吗?有跳级的可能啊,请好好听别人说话。」

  美也似乎打从一开始就无意杀掉其他人的样子。

  当天晚上,我受美也之托,将她带出了病房。

  因为电梯只能上到六楼,所以接下来的路程必须背著她爬上楼梯。可能是因为没有脚的关系吧,美也比我想像中的还要更轻。

  「藤堂先生,你明天就转成在家疗养了吧。」

  「不,我是要办出院。」

  在我耳边细语的美也,以「这样啊」的回应简单带过。

  「请提防僵尸狩猎者喔。」

  「僵尸狩猎者?」

  「你不知道去年发生在科罗拉多州的屠杀事件吗?」

  对于我的记忆力,美也从一开始就没有丝毫期待。

  「那是当地的国民兵非法占领国立医院后,对院中僵尸患者展开屠杀的事件。许多遭到杀害的患者都还拥有人权,并不是第5期的僵尸。世上就是有不少这种因为厌恶,或者是出于恐惧心理而试图杀掉僵尸的人。其中甚至还有纯粹出于娱乐心态而下杀手的。」

  「他们没办法知道我是僵尸吧。」

  「只要有一天开始用薄荷香水,马上就会被发觉了。」

  我轻轻一笑带过。毕竟我现在连香水都还没开始用嘛。

  屋顶上可以看到满天的星空。流经医院附近的运河,让夜风送来了海水的香气。……没有啦,嗯,其实是股烂泥臭味。真要说的话,我的鼻子不是早就因为美也身上的薄荷气味而麻痹了吗?所以就只是场面话而已。

  美也点燃事先准备好的蜡烛,照亮了手边。她从口袋中取出美工刀,保持面无表情的状态,在「叽叽叽」的声响中推出了刀刃。美也在烛火照耀下获得放大的身影,投射在她背后随风摇曳的床单上。我因为担心她会突然挥刀杀过来,所以稍微拉开了一点距离。

  「TLC病毒的C是诅咒的C。面对诅咒,就用诅咒来对抗吧。……藤堂先生,你在听吗?请再靠过来一点。」

  我照著美也的指示靠近后,她对我伸出了手。美也紧紧抓住我伸出去的手,以美工刀划破了我的手掌。能够毫不犹豫地割伤他人手掌的人应该不多,我眼前的美也正是其中之一。

  我们双方都以正在不停滴著血的手进行了握手。

  「这是鲜血契约。这样一来,我们就无法背叛彼此了。要是背叛的话……」

  「……背叛的话?」

  「就是这样。」

  美也对我做了个拿美工刀割向自己喉咙的动作。

  ◇

  出院的那天。

  整理好行李之后,我和母亲一起去向主治医师打招呼。身穿白袍,在平时那间诊间里迎接我们的医师,要求我保证做到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绝对要参加〈僵尸会〉。

  第二件事是,记得随时可以进行安乐死。

  因为一再鞠躬致意的母亲让我觉得很难为情,所以我拋下一句「我先去外面等」,就离开了诊间。

  我猜,学长你现在大概是这么想的——啊,这是陪美也走完最后一程的赚人热泪型故事吧。经常找当红女星拍成真人版电影的那种。

  老实说,我也想到了自己跟美也手牵著手,在键盘上跳舞的场面哪。虽然前面有过「在这里先声明,以下记载都是真实」这种帅气的开场白,不过,跟学长你的约定,就算没有遵守,对我也丝毫没有影响嘛。你想想,美也不是已经没有脚了吗?何况我也是僵尸吧?

  所以,接下来轮到江波奈美小姐——也就是江奈小姐——登场。虽然学长你跟她几乎没有接点,但是应该还记得,有个在文艺社教室待过一小段时间的女性吧?就是那个人。她之所以会到社团教室来的理由,哎,就跟白石、水口他们一样,只是因为想要延后必须面对现实的时间,这个学长你也很清楚吧。

  我原本打算在母亲回来之前先在候诊室打发时间的,但是却看到了正在中庭遭受虐待的美也。

  坐在轮椅上的美也,遭到对方抓著肩膀大力摇晃。看到她那把身子缩成一团,紧握著扶手拚命忍受的模样,让我想到浦岛太郎里乌龟受到虐待的场面。

  只不过,虐待者并不是一群少年,而是一名女性。

  留著一头剪齐浏海的黑发,搭配红色挑染的女性,穿著一件上头印著让人觉得难以理解的恐怖图样、不知道从哪里买来的连帽外套。下半身是黑色迷你裙跟黑色过膝袜。脖子上还挂著个项圈,当然也是黑色的。

  她的左手手腕处缠著绷带,甚至还渗出红色的血迹,实在是非常用心。

  没错,学长,这个女性就是江奈小姐。

  虽然对美也有点过意不去,然而,这时我原本是想要回诊间找母亲的。

  不过呢,江奈小姐的模样,让我想起发生在我们去埼玉那间废弃医院之前大约两小时的某件事。

  那天,学长你向在太阳下山之后聚集在文艺社社团教室里的我、白石与水口,展示出了一条手帕,对吧?手帕上的〈HARUNA〉字样刺绣,让我们血脉贲张。

  「这是我拜托某人从阳泽春奈放在女更衣室的包包里偷来的,光是这样就花了五千圆喔,五千圆。对方好像还认为我喜欢那家伙的样子。想到这里,我忽然有点在意,这条手帕到底会是什么味道。……要先从谁开始问起呢?」

  我们使出全力争夺春奈的手帕。

  宛如在嘲笑我们似地,手帕从我们三人手中溜走,在喜欢恶作剧的风推送之下,飞出了社团教室的窗户。

  看到我们的沮丧模样,学长你说了句「既然如此,要不要去看看僵尸?」。不过,我们三人那时之所以都没有去捡手帕,其实并不是因为手帕飞得不见踪影的关系。

  令人无法相信的是,手帕刚好飘落在当时经过社团大楼外的江奈小姐脚边。她捡起手帕,抬头看向我们后发出一声冷笑,然后把手帕塞进口袋,就这样走掉了。

  因为有过这么一回事,我于是为了帮助美也而进攻中庭,同时打算顺便让江奈小姐交还手帕。

  「把我的药还来!」

  「不要!这是开给我的药!从一开始就不是你的!」

  江奈小姐正企图抢夺美也的药。

  哎,虽然这时我还不知道江奈小姐的名字,不过马上就察觉她是个很差劲的人。

  当美也注意到我的时候,江奈小姐也刻意先哼了一声才转身看向我,随即发出「啊」的声音,睁大了眼睛。

  到这时,我才发觉事情不妙——因为不想让美也知道自己曾经跟别人争抢女生手帕的关系。想要在美也面前保持绅士风度。

  不过,事到如今也不能缩手了,对吧?

  我用冷静的语气说了句「请不要欺负我们,我会向人权团体投诉的喔」。

  「好啊。我也会向公平交易委员会投诉,因为你们独占了大家的药。」

  「这是我的药。」

  美也慎重地搂紧胸前的药袋。

  为什么啦——江奈小姐一边这么说,一边再度开始摇晃美也。

  「你之前不是说自己不需要,可以给我的吗。对自己说过的话要负责啊。」

  「现在需要了。」

  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在美也跟我缔结鲜血契约之前,她早已在进行安乐死的审查了。虽然我可以理解学长你会想说「你这家伙怎么总是事后才知道」这种话的心情,哎,不过我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就是了。

  江奈小姐突然停止摇晃美也。注意到骚动的护理师从医院内探出头,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随你高兴吧。反正迟早会死,挣扎也只是更加悲惨而已。」

  江奈小姐转身背对我们,大步离开。

  我和美也互看一眼后,小跑步赶上江奈小姐。

  「不好意思,请问你之前是不是捡到了一条手帕?」

  「有啊,你是说这个吗?」

  江奈小姐拿出的手帕,上面有著〈HARUNA〉的刺绣。

  「真是太好了。那是我朋友的手帕,好像是在聚餐的时候忘记带走,一直在找。……话说回来,你从那天之后就一直带在身边吗?」

  「我也想过要送过去,不过始终没机会去学校。毕竟我很忙。」

  「那么,我帮你送回给物主吧。」

  像是个忙碌的上班族一样,脚步始终不曾停止的江奈小姐,对我伸出了没有拿著手帕的另外一只手。

  「你这是……?」

  「你领到了跟星宫一样的药吧?」

  「我是快死的人喔?」

  「大家都是随时与死亡形影不离的。Mementomori勿忘死,这是拉丁文喔,你知道意思吗?」

  别无选择的我,只好从口袋里掏出药袋。

  江奈小姐一把抢走药袋,窥探放在里面的药物。到这时她才首次停下脚步,叹了一口像是感到失望的气。

  「止痛药呢?」

  「……我还是第1期,所以应该没有必要吧?」

  我慌慌张张地接住江奈小姐扔回来的药袋。

  我原本不打算一直纠缠下去的喔。但是,我还身负「取得春奈的手帕」这项重要的任务。

  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处于一边在步道上走著,一边跟江奈小姐聊著关于春奈话题的状态了。

  对了,学长你也不知道我跟春奈是怎么相遇的吧。

  哎,虽然其实还不到可以称之为「相遇」的地步啦,不过反正都跟江奈小姐说过了,就跟学长你也提一下吧。

  跟春奈的第一次交谈,发生在我刚进大学不久的时候。那时,我正一个人孤单地在学生餐厅吃午餐。听到「这边有人坐吗?」的询问而抬起头之后,我看到了面带微笑的春奈。

  当时的她还没交到朋友,正处于一只脚已经踏进悲惨学生生活的状态。

  不过,其实她大可不必刻意坐在我的对面吧?毕竟其他桌都还有很多空位。我原本还抱有「或许她正在寻找同样孤单的人」之类的期待,不过,她太过多话了。

  「决定好要加入什么社团了吗?」、「要是选课也能够在网路上选就好了」、「你第一学期选了哪些课?」、「我选了相当多喔」。

  我随口应付两句,吃完午餐后就立刻离开座位,准备前往下一堂课的教室。虽然早已习惯跟女生说话,不过,对于我这种学力偏差值高于长相偏差值的人,有不认识的女生主动来攀谈的时候,肯定不是新兴宗教就是直销拉下线,对吧?

  在这之后,春奈加入了热舞社,一举扭转局势,开始尽情享受充实的校园生活。变成了对我来说遥不可及的世界的居民。

  「咦,你们就只讲过一次话而已吧,这样可以称得上喜欢吗?」

  江奈小姐实际说出了学长你此刻多半也怀有的疑问。

  为了稍微休息一下,我们走进了附近的咖啡厅。出于江奈小姐的「讨厌连锁店」的任性要求,我们好不容易才在商店街找到了这家咖啡厅。虽然坐的是户外桌,不过会一直闻到来自对面肉店的油臭味,其实不怎么适合喝咖啡呢。

  我耸了耸肩。

  「这一点都不重要吧。请把手帕还给我。」

  江奈小姐先用吸管喝了一口冰拿铁,接著解开左手腕处的绷带。那里排列著许多怵目惊心的伤痕。我原本想要转开头,但是,她刻意逐一解说那些割腕伤痕的由来。

  「这是良吾,他说自己在广告代理商上班,不过其实根本没正职工作。这是隼人,乐团成员。这条是隆二,这个是直树。不知道大家现在过得怎么样。」

  坦白说,我根本不在乎这些,问题是,春奈的手帕还在她手上,对吧?

  「……类似刺青的感觉?刺上情人名字的那种。」

  「我也不知道。或许起初确实是这样,不过,到现在……该怎么说呢,变成了一种惰性?像是告一段落的感觉。因为我不想一直受到过去的关系束缚,这样的话不就无法前进了吗?」

  「不可以陷在过去之中,我学到了一课。」

  「啊,不要以为我这是在跟风喔。弄出伤痕的当下,我真的是想要一死了之的。」

  这样的话就无法前进了吧——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江奈小姐把手肘放到桌上,用手掌托著下巴,叹了一口气。

  「感到孤单寂寞的时候就会想死吧?可是,不管是谁,死的时候都是一个人嘛。我认为这是人类最大的难题,所以一直在想,不知道有没有办法解决。」

  「参加集体自杀不就好了吗?先在网路上募集同伴。」

  「跟完全不认识的人一起死就可以获得慰藉的,这种程度的孤独?真好笑。」

  总之我还是努力陪笑了喔。装出像是能够理解的样子,深深点头表示认同。

  「藤堂你会死吧?什么时候?」

  「僵尸的腐败速度因人而异,因为每个人的ID细胞DNA都不一样的关系。」

  江奈小姐挥了挥春奈的手帕。我觉得自己闻到微微的幽香。

  「如果你愿意跟我一起死的话,要我把这个给你也可以喔。」

  受欢迎期因为奇妙的理由而到来了。

  国中女生希望我杀了她,大学女生则是要求我跟她一起死。

  哎,不过我都没有认真看待就是了。

  因为,我既不打算杀掉任何人,也不想自己选择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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