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
「不会吧……有这种好事……」
收到过于突然的惊喜，我不小心咬到舌头。我感觉到痛，也尝到铁的味道。古贺说的内容顺利传入我的耳中，但是大脑已经过热，来不及理解与整理。随着时间经过理解状况之后，我察觉心脏位置涌现某种东西。某些人或许会将其转变为泪水，但我以清晰的视野仰望天空。今后即使是花再多钱的庆生会，或是多么刺激又热情的求婚，应该也无法超越现在的感动吧。
「古贺小姐，这件事请交给我吧。」
我带着古贺赶往购物中心的美食区。三人已经在既定的沙发座位放松。
「抱歉我来晚了。」
「哎呀，您是上次的……！」
首先察觉异状的华鸟站了起来。今天她也展现演戏般的惊讶神情。她内心受到震撼的时候，只会做出张大眼鼻口的一零一号表情。
「您为什么来这里？」
「那么古贺小姐，麻烦向大家说明吧。」
古贺以过大的音量喊着「好的！」回应。今天美食区人不多。她的回应响遍全场，美食区附设甜甜圈店的店员疑惑注视我们。
「那个，其实我除了上次采访的节目……又接了一个节目。」
───古贺接的另一个节目，是家喻户晓的周五深夜综艺节目。开播至今好像满五年了，但是到了今年开始苦于收视率没有成长，所以在上周的会议达成重整节目内容的共识。
「我想请你们上那个节目。」
「我们？」
「在我觉得自己撑不下去的那时候，我在翁琉城见到你们。后来在企划会议提到我发现一群有趣的孩子，制作人就问我要不要试试看。我至今从来没负责整个单元的制作……这是我的第一个机会。拜托你们帮帮忙。」
古贺说，同期的助导一个个成为制作人，上个月还有一位前辈像是落井下石般酸溜溜地说「你果然不适合做节目」。
古贺助导同样为了实现梦想而心急挣扎。
「唔～～」
久留美鼓起脸颊歪过脑袋。
「可是还有学校要顾……」
「久留美小妹的学校禁止艺能活动？」
「不晓得。因为没有前例。」
我的学校同样没有前例。久留美就读的西特库诺高专只要不改造制服，染发或穿耳洞都是学生的自由，所以校规反而比东高宽松才对。我的学校只准在放长假的时期打工，高专则是没特别限制。如果西特库诺禁止艺能活动，美嘉就读的升学学校以及华鸟就读的千金学校也不可能许可吧。不过我上次上电视的时候，从班导到学年训导主任都没对我训话。大概因为我是以志工活动曝光吧。无论是什么理由，东高的学生手册肯定没禁止这种事。
久留美该不会想拿学校当借口逃避吧？就像上次采访翁琉城那样。不过这次可不能轻易放过她。
「拜托啦，好不好？拍摄日期会配合你们，当然也会预先向家长说明。我需要『东西南北』这个宣传标语，所以拜托各位一起来。」
古贺光是今天就不知道鞠躬多少次。还要看她的发旋几次，大家才肯答应？
久留美依然面有难色。另外两人也没有随便发言。这段期间，古贺一直低着头，只能由我打破僵局。
「各位，古贺小姐也是特地跑这一趟，我们就帮她吧。」
「……我赞成。」
双手撑在桌面的美嘉，就这么马虎举起手。
「古贺小姐，我能体会您的心情，所以请抬头吧。」
即使依照华鸟所说重新坐正，古贺的表情也没变得开朗。
「方便告诉我们具体来说该怎么做吗？」
「好的。那么我考虑各位的现状先做个说明……」
每周一次，三十分钟的节目。古贺邀请我们制作的是颇为重要的一个单元。
东京好像几乎每周都会举办「某某节」。固定举办的户外音乐节是夏季的代表性活动，不过也会无视于季节举办美食系列的肉食节或麻辣节，最近甚至还有算命节。
古贺现在构思的企划，是由我们高中生前往各种节的会场，突击访问店家与顾客。如果是当红艺人可能会发生粉丝包围造成恐慌的危险，如果是冷门谐星可能会被拒绝采访，所以古贺表示圈外的女高中生是最佳人选。
「我想，企划内容接下来还得慢慢修改，但我希望可以和大家一起讨论。」
「光是听您说就觉得很有趣。不过我的学校也有各种规定。」
「实际上应该会有吧。总之要你们立刻回复应该是强人所难，所以方便这周内和我联络吗？这是我的联络方式。」
古贺将四张名片摆在桌上之后起身。
「各位，抱歉用掉你们放学后的宝贵时间。期待今后还能再会。」
───那个人，是不是大河久留美？
───她旁边是特尼里塔斯的华鸟喔。
───好棒，你去搭话吧。
───不要，办不到。她们不会理我们啦。而且听说个性超恶劣的。
「南小姐，不要理他们。」
「为什么？听他们这么说，我可不能装作没听到。」
「那种人，扔着不管是最好的做法。」
「……」
「南小姐，你觉得呢？」
「刚才做节目的话题吗？」
「嗯。」
「我很感兴趣。」
「但你明明是考生吧？」
「嗯，不过是大家这么说的。久留美小姐呢？」
「久留美在苦恼。不知道现在应该把什么东西放在内心的第一顺位。」
「这种问题，连我也不知道答案喔。」
「……」
「放心，一定没问题的。总之试试看吧。」
＊ 2 ＊
「啊，古贺小姐您好，大家都答应了！」
每周录影一次，一定是周末或假日。不只是不必担心上学问题，包括交通费在内，每次还能领到五千圆的零用钱。我以「如果不想做了，随时都可以谈」为条件，获得三人的同意。
节目开始播放，很顺利经过一个月之后，古贺告知我们这个测试性质的单元成为常态专栏。华鸟强烈的个人风格，久留美破坏力超群的笑容，美嘉人见人爱的容貌，使得东西南北产生少许需求。因此，我一度失去的梦想也再度找到可行的路。
「不好意思，古贺小姐，方便借点时间吗？」
「怎么了，东妹，瞧你表情这么恐怖。」
我一如往常在录影结束之后找古贺。我让三人先准备回家，带古贺到四下无人的地方。
「怎么啦？」
「请问，我们不加入经纪公司没关系吗？」
「啊啊，目前没这个必要。放心吧。」
「不，我反倒想主动加入。」
「喔～～」
古贺摸着下巴思考。她已经不是古贺助导了。因为我们的企划成功，所以她从助导升格为制作人。多亏这样，最近的她背影比以前可靠得多。
「我各方面帮你问问看吧。」
「谢谢！」
隔天古贺打电话过来。录影行程是以电子邮件寄送，所以我立刻猜到是关于昨天找她谈的那件事。
「啊啊，东妹吗？关于你昨天问的经纪公司，我可以透过管道介绍一间。」
「真的吗？」
经纪公司名称是玛尔萨克特。虽然没听过，不过上网一查，发现旗下有一位我认识的女演员。
「我这边已经大致说明，不过经纪公司的人说想要当面谈。什么时候可以来东京？」
「下次录影之后就可以，所以我想订那一天。」
「OK，那就是下周日吗？我会转达。」
「麻烦您了。」
结束通话之后，我面向书桌。距离星期日还有六天。我从抽屉取出活页纸与笔。
在古贺的介绍之下，我独自造访经纪公司。我对另外三人说买完东西会自己回家。我朝着接了长长睫毛的柜台小姐说「我约六点过来面试」，她随即带我到深处的房间。这个房间四面都是透明玻璃，中间摆一套红色大沙发，令人静不下心。我原本想象面试会场像是会议室一样正经，连忙想修正内心的模拟情境，但是为时已晚。
穿灰色外套的男性伸手开门。
「东小姐，让你久等了。」
肌肤黝黑又大胆露出洁白牙齿的男性，迅速进房之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来，请坐。」
「啊，好的。」
「我是玛尔萨克特的远藤。事情已经听古贺说了，节目也看过了。我希望你务必加入我们经纪公司，不过可以先介绍你是什么样的人吗？」
也就是要我先进行自我宣传。壮硕的体格给我莫名的压力。要是在这种时候紧张，至今克服各种困难的努力将会失去意义。我让意识脱离自己过度用力的身体。
「好的。我从小四到国二都住在加拿大，所以会讲英文。对男生没兴趣，至今不曾和任何人交往。唱歌跳舞是自己研究练习的。没有任何社群软体或网站的账号，因为我害怕资料会一直留在网路上。我想成为偶像。请多指教。」
「……」
灰色外套的经纪公司男性维持严肃的表情僵住。我哪里说得太奇怪吗？
「……原来你想当偶像？」
「是的，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
「……原来如此。」
「那个！我想和现在一起做节目的女生们组一个偶像团体！这是资料。」
我将预先整理在活页纸的三人资料递给男性。
「咦，这是什么？是你制作的？」
「是的！」
南：华鸟兰子。家境优渥，外表、语气与就读学校都是大小姐风格。家里甚至有泳池。容貌华丽却带点传统气息，就像是《网球甜心》蝴蝶夫人的真人版。她在学校真的加入网球社，不过在成为节目固定班底之前就退出了。高姿态的发言会讨人厌，但她没有恶意，请多多包涵。
西：大河久留美。原本在当地就很有名。长相可爱，还有写程式的专长。在机器人大赛获得全国亚军，是高专的女明星。全国都有她的粉丝。身高一五○公分偏矮，总是穿着宽松的衣服。
北：龟井美嘉。头发与指甲总是维持得漂漂亮亮，对于美容不遗余力。因为长得美丽，所以常有人以为她个性不好，但她很善良，一直在从事志工活动。
「哇……真厉害。」
「谢谢称赞。她们每个人的个性都很丰富。」
「最有个性的是你吧？我在这个业界打滚二十年了，却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的人。她们也都想成为偶像吗？」
远藤露出白色的植牙对我笑。
「有哪个女生不想成为偶像吗？」
「应该很多吧。」
「我认为大家只是不说，其实内心某处都梦想成为偶像。」
「可惜这个世界没那么美丽，而且也有很多人光是听到『偶像』两个字就表示厌恶。」
「……」
「抱歉。别把这当成我个人的意见。」
「……」
「我的原则是勇往直前。你这个人很率直。既然你难得有自己的专栏，我就试着和节目合作帮你做点事吧。我也会知会古贺一声，所以你今天先回去吧。」
明明肯定是开心的话语，却不知为何听起来很冷漠。远藤直到最后都露出诡异的白色牙齿。从假的牙齿说出口的话语不是真心话。他说偶像的世界不美丽，但我还是不愿相信。
＊ 3 ＊
「哎呀，欢迎光临。」
「您好。」
相隔数个月见面的店长以及没什么人的店内都一如往常，我松了口气。记得上次来这里，是开始在翁琉城当志工之前的事。
「抱歉久等了。」
「好久不见。」
我向先到的他简短道歉。记得最后一次和真司见面也是几个月前了，不过我们这段时间也经常联络，所以我自己的感觉是「一小段时间不见」。
「你说好久不见，但应该没那么久吧？」
「不过你想想，我们之前每周都会见面好几次啊？」
「别讲得这么暧昧好吗？」
「对不起。」
要是没有讲清楚，待在外场的店长可能会误会。我明明是认真警告，真司却在笑。
「你好厉害。不久之前才在当英语志工，现在却定期上电视。就这么把翁琉城当成垫脚石。」
「我不否认，但是别说垫脚石好吗？」
「志工们看起来都有点落寞喔。啊，不过大家都希望你向前迈进。我代表高龄军团转达想法给你。」
「真司，你明明不必勉强继续的。」
「追根究底是我自己说想要继续做的。能让别人高兴，又能磨练摄影技术。对我来说是很好的环境喔。」
「很好的环境吗……真羡慕。我昨天去经纪公司面试了。」
「毕竟你早就说想加入了。」
「嗯。」
「结果怎么样？」
「我想应该会过。」
「这样啊。东小姐，真是太好了。」
至今发生的所有事情，我都以电话告诉真司。像是翁琉城特辑的回响没想象中好，删掉伊丹先生的通讯资料，还有古贺的出现，我都逐一向他报告。
「现在是什么心情？」
「要说心情……感觉自己终于走到这一步了。但我害怕安心。会怀疑梦想是否真的会实现。不过开心胜过害怕好几十倍。」
我将没能告诉任何人的喜悦告诉真司，压抑至今的情感一口气释放。
「这样啊。」
他不是露出招牌的咧嘴笑容，而是微微一笑。很少看见这样的他。
「话说，今天为什么找我来咖啡厅？」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想好好聊一聊。」
「什么嘛。」
「今后大概再也不能像这样单独和你见面了。」
「……」
我注视手边的苹果汁，试着思考这件事。要是事情顺利进展，今后就不能像这样单独见面。至今在咖啡厅举行的秘密会议，不知何时变得不需要了。笨拙的我找不到合适的话语。
「最后能和你约会，真是太好了。」
「啊？约会？」
「嗯。因为今天没要开什么作战会议吧？就只是见个面。」
「……」
真司说得没错。我们正在做的事情是约会。即使我们不这么认为，在他人眼中也是在约会。
沉默愈久，说出下一句话的压力也愈大。「别当自己是男友好吗」「不准得寸进尺」「我不曾认为这样是约会」，浮上心头的话语接连消失，最后我说不出任何话。
「啊，对了，你知道五年级的清水吗？」
虽然没特别在意，但我想到这个适合打断沉默的话题。这件事距离至今满久了，但因为令我印象深刻，所以我依然清楚记得。
「知道啊。为什么提到他？」
「因为他在工业祭来找久留美，邀她看乐团表演。」
「唔哇，真的假的？」
「从你的反应看来，那个人不太妙？」
「清水是把RPG角色取名为『久留美吾爱』的不妙家伙。」
「呃……」
「结果久留美有去看清水的乐团表演吗？」
「没有，基于各种原因变成我去。」
「居然是你去？为什么？」
看到真司哈哈大笑，我就放心了。真司笑的时候很文静。不会拍手，也不会发出奇怪的声音。他只有色眯眯的表情与上扬的嘴角不检点，但是一举一动总是文质彬彬。
「你应该再也不会来工业祭了吧。」
「为什么？我会去啊？」
「不可能的，因为你是上电视的艺人，何况今后会成为偶像吧？你们四人在这个乡下地方已经是名人，去哪里都不方便喔。」
「连这种事都会被限制吗？不过这是我自己希望的，所以不会难过。」
「那如果见不到我呢？」
「会有点难过。」
「光是听你说这句话，就不枉费我今天约你过来了。」
真司注视咖啡，有苦难言般笑了。
「最后可以再问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既然你想当偶像，为什么不参加甄选？这样明明是更短的捷径啊？」
「这个嘛……为什么呢？」
这天，店长不收我钱，而是希望我签名。他从厨房深处拿出一张签名板，我以粗麦克笔签名。虽然签得很丑，不过只能请他见谅。因为这是我第一次签名。
「那么再见吧。」
「嗯，改天见。」
真司柔弱的背影消失之后，我朝他的反方向踏出脚步。有那种背影的人，驼背而且衣服那么老土的人，居然成为我坚强的靠山……应该没人想象得到吧。
───为什么不参加甄选？
即使他走了，这句话依然留在我的脑海。
「因为全部没录取……这种话太丢脸了，我可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