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二章 房间里的健太同学

  受到藏老师拜托的隔天午休,我和夕湖、优空、和希、海人、阳以及七濑等二年五班的现充走向学生餐厅。

  放眼望去,到处有之前没见过几次面的二年级学生意气风发地占据著位子。我们高中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可以在不怎么宽敞的学生餐厅里面用餐的,只有二年级以上的学生或是位于一年级校园种姓顶端的学生。当然,打破这个规矩不会遭到制裁,只是一年级的学生大多非常识相,严守著纪律。他们会在学生餐厅买好餐点,再特地带到中庭或是教室里面用餐。只要确实地归还餐具,这么做并没有违反学生餐厅的规定。

  由于这个缘故,大约两个星期前还是一年级的大多数学生,都暗自憧憬著在学生餐厅用午餐。

  我们从去年就理直气壮地在学生餐厅里面用餐,现场的吵杂让我们回想起正好是一年前的这个时候,感到有些惊愕。学生餐厅的使用者以四月最多,第二学期开始趋于稳定;由于到了第三学期甚至会出现空位,我们因此掉以轻心了。我们在课堂一结束就离开教室,但是学生餐厅里面都坐满了,唯一的空位是最里面的角落,以前三年级当中最醒目的那群现充占据的桌子。

  「哇啊~今天人好多~有很多一年级的学生来了吗?」

  从一年级起就没有注意过四周情形的夕湖说。

  和希受不了地回应她的话:

  「几乎所有人和我们一样都是二年级的学生,就算不记得每一个人的名字,至少要能分辨看过哪些人吧。刚才就在往这里偷瞄的那些男生要哭啰?谁叫夕湖你不管认不认识,跟每个人说起话来都像朋友一样。」

  「和希对每个女孩子也都很温柔啊。」

  「对所有女孩子都很温柔的是朔,我会挑选希望对方喜欢上我的对象。」

  「那样不是更恶劣吗?」

  「那就要看你怎么想了,在这世上,不温柔也是一种温柔。」

  「和希的话有时候好难懂。」

  既然有位子,那就坐下来吧。

  夕湖与和希不以为意地在最里面的位子坐了下来,其他人当然也是一样落落大方地跟著他们坐下。

  我们在感觉像是特定人士指定席的座位坐下后,「啊啊,是他们啊。」周围的气氛也放松了下来。我们这群人其实坐哪里都无所谓,只是从明天起,这个位子到我们来之前肯定都会是空位,我们也必然每天都会坐在同一个位子。反正乐得轻松,我们也就没有刻意去找其他位子的意思。我们就像这样自然而然地,传承了学校无聊的潜规则。

  「大家要吃什么?我当然是要点大碗猪排盖饭!」

  阳说出口的是运动社团的男生们常点的代表性料理。特制酱汁淋在白饭上,再加上两大片同样淋上酱汁的猪排,大碗则是三片。

  此外,在福井点猪排盖饭时,端出来的一定是猪排酱汁盖饭。其他县市的猪排盖饭通常会淋上滑蛋,不过在福井,必须特地指名是「上猪排盖饭」或是「猪排蛋盖饭」,而且当地人很少会点那样的餐点。

  其实我也很喜欢猪排盖饭,如果问我死前最后一餐想吃什么,我一定会回答猪排盖饭。以前全家人到东京玩的时候,我在高速公路休息站点了猪排盖饭,结果端出来的是淋了蛋汁的莫名其妙的盖饭,我还记得自己那时候有些失望。

  优空把所有人的水杯放在盘子上端过来,回应起阳的话。

  「阳,你那么瘦,没想到食量这么大。我一年级的时候点过一次中碗,结果吃到一半放弃,还得拜托浅野同学帮我吃完。」

  「小内,谢谢你的水!我吃完早餐后去晨间练习,练习结束后又吃了饭团。等放学的练习结束,我会再去吃肉包或是法兰克福香肠,然后回家吃晚餐。运动社团的学生大多是这个样子吧?」

  阳的话让七濑忍不住错愕。

  「不,敢这样吃的人只有阳。普通的女孩子怕东怕西的,才不敢过这种生活。我要藤志高中套餐,饭量减少,蔬菜加量。」

  优空把水递给七濑时,嘟囔著说:「我也点一样的好了。」

  今天的当日特餐是汉堡排搭配柚子醋萝卜泥。本校学生餐厅配合女学生的强烈要求,如果饭量减少,沙拉会加大份量。另外,男学生希望饭量增加蔬菜减少的意见,基于健康考量,而遭到无情的拒绝。

  夕湖没有理会她们的讨论,一如往常表现出旺盛的食欲。

  「吃那么少不会饿吗?我也要点猪排盖饭,不过大碗我吃不下,我要中碗。」

  夕湖这句话引起了七瀬的惊呼。

  「骗人的吧!?我以为夕湖是最在乎热量的那种人,网球社的练习很辛苦吗?」

  「一点也不辛苦。社团里面在乎输赢的人会认真练习,不过气氛上也允许大家轻松自在地打球。我属于后面这种类型,和练习量没关系,我爱吃就吃,而且我好像只有该长的地方会长肉。」

  「小内……我可以揍她一拳吗?」

  七濑不知道为什么问起发完水的优空。

  「悠月,我懂你的心情啦,这时候得要忍耐,受气(生气)就输啰。」

  为什么忽然讲起熊本腔?

  在紧抱住对方的两人之间,似乎产生出了女人的友情。

  *

  买好餐券,在柜台取餐后,我们回到了位子上。我跟和希点的是与猪排盖饭一样并列人气料理的冷拉面,简单来说就是冷的酱油拉面,冷静想想其实也不是很好吃,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让人容易上瘾,每隔一段时间就想来上一碗,而且上瘾的都是男生,女生根本不屑一顾,这正是藤志高中七大不可思议之一(暂)。

  「让我们来庆祝新班级的开始,乾杯!」

  配合夕湖的高声一呼,我们或是「嘿」或是「耶」地说著,玻璃杯彼此碰撞。不消说,杯里装的当然是水。

  海人埋头吃著猪排盖饭说。

  「悠月和阳,你们觉得新班级怎么样?我们这些平常就混在一起的人都在同一班,没有什么变化,可是从三班转来的只有你们吧?」

  阳也猛扒著猪排盖饭,气势完全不输给海人。

  「今天才开学第二天而已,我还没有什么感觉~其实我走到哪里都能适应,感觉还满开心的。我跟千岁还有水筱本来就熟,小内和夕湖也很好相处,尤其是这群人如果参加球类竞赛好像会很强!」

  相较之下,七濑把送进嘴里的汉堡排咽了下去,放下筷子后说起自己的想法。

  「我的感想也差不多,不过老实说,我觉得有很多同学连说都没说过话。」

  「啊,我懂,我也有很多不认识的人~」

  夕湖这散漫的反应惹来了和希的批评。

  「不,你连说过话的人也不记得,就算得到你的同感,她们也不知道怎么回话吧。」

  「吼~和希吵死人了。下午是数学、生物和英文课吗?马上就要面临一路上到第七节课的地狱模式……好想回家。」

  「毕竟这里是升学名校嘛。」我配合对话的节奏,尽可能听起来像是不经意加入对话,然后接著说下去:

  「……对了,你们有过不想来学校这样的想法吗?」

  「「咦?为什么?有体育课欸。」」

  「有那么多可爱的女孩子。」

  「怎么了,朔?青春期的烦恼吗?」

  「我知道了,是我的问法不对。」

  阳&海人、和希还有夕湖的反应让我忍不住暗自苦恼。原本我打算不说出山崎健太的情形,询问他们的意见,但是这群彻头彻尾的现充,根本不可能经历过那样的烦恼。

  另外,他们比我想的还要蠢,看来说得再直接一点也没问题。

  「假如有人怎么样都不想来上学,你们觉得会是什么原因?」

  率先做出反应的是海人与阳。

  「拒绝上学吗?我不是很清楚,不过应该和霸凌有关系吧?」

  「也有可能是社团活动的人际关系出了问题,像是前辈太严厉,跟不上进度,还有虽然称不上霸凌,但和队员相处不来之类的。」

  他们难得提供有道理的建议。正因为是常见的理由,为此烦恼的人也不少。

  和希朝我露出试探的目光,接著他们的话说下去:

  「像我们这种升学名校,跟不上课业进度或是考试压力都有可能是原因。就算国中成绩名列前茅,在这里顶多只能排在中下,这种例子屡见不鲜。夕湖,你觉得呢?」

  从藏老师那里得到的情报看来,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不过要是本人无法接受只是超过平均分数的成绩,真有这种情形也不足为奇。

  「我想是和恋爱有关吧?如果喜欢的人不理自己,感觉会很失落,若是告白被甩,或是那个人跑去和其他人交往,那真的是最糟的状况了。要是我,可能也会不想上学。」

  这个答案很有夕湖的风格。也许是我对拒绝上学的男同学有偏见,完全没有想到这个可能性。一般来说,这是和人际关系、课业、社团并列高中生四大烦恼的其中一项。

  「就算不来上学,也不一定是在学校里面出了问题。」

  这么说的人是七濑。

  「比方说,在外面发生讨厌的事,没有力气来上学,或是害怕与他人接触也有可能。」

  这个意见很有意思。我们贸然把注意力放在学校上面,但是也有人在校外拓展人际关系。

  夕湖对这意见提出异议。

  「那样不是很奇怪吗?如果我在学校外面遇到讨厌的事情,反而会想和学校里面的朋友见面。」

  「那是因为学校是夕湖你喜欢的环境,不过也有人不那么重视学校的群体生活,或是在外面才能找到自己的容身处。就算不是这种情形,一旦在某个地方的人际关系遭到破坏,说不定也会连带对其他地方的人际关系感到不安。」

  「我懂了,也就是说喜欢的睫毛膏卖完了,可是又不能随便买一支睫毛膏,如果被别人批评化妆技巧差,最后连化妆都会害怕吧!」

  「……大致上没错,害我想吐嘈也没办法。」

  多亏夕湖和七濑一搭一唱,没有人问我「为什么问这种事?」。

  无论如何,就算我在这里想破了头也没用,还是得亲自造访本人一趟。我决定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冷拉面。

  嗯,今天也是一碗冷酱油拉面。

  *

  「千岁。」

  用完餐后,在回到教室的走廊上,七濑叫住了我。因为我刚好走在最后面,其他人没有察觉,只是一路往前走去。

  「什么事?你打算赶过夕湖和优空的进度,一口气和我拉近距离,找我约会吗?」

  「这个嘛……这种突袭的方式也不坏。」

  七濑没有感到错愕也不觉得难为情,微张的手掌摀住嘴巴窃笑。发丝随著她的每一声轻笑摇曳,宛如松软的槲寄生,有童话里的妖精在上面歇息。她的可爱无懈可击。

  「我要讲的是别的事情。刚才吃饭的时候提到的那件事,千岁你遇上什么麻烦了吗?」

  她果然注意到了。

  真要说起来,我忽然提起拒绝上学的话题,再怎么掩饰都很奇怪。虽然不是可以大肆宣扬的话题,但在朋友问起时,我也没有义务帮忙隐瞒。藏老师没有要求我别说出去,想必他早有打算了。

  「藏老师拜托我一件事。班上有个同学昨天和今天都没来上学吧?那位同学叫山崎健太,好像从去年底就没来学校了。」

  「老师要你说服他来上学吗?受欢迎的人真辛苦。」

  「就是说啊。因为不瞭解情形,也没办法应对,我今天放学后会过去他家一趟。虽然一个素不相识的班长可能没有什么用处。」

  「嗯……」

  七濑蹙起眉头沉思著,有些夸张且搞笑的这个动作,不知道为什么极为适合眼前的美少女。

  「需要我陪你过去吗?社团那边之后还可以补救,千岁你一个人过去也不好。」

  七濑和我果然很像。

  我在心里喃喃说著。尽管没有告知细节,她大概得到了和我一样的结论。

  「谢啦,只不过我们的类型太接近了。虽然只是第一步,但我想尽可能收集情报,已经拜托其他人了。」

  「我懂了……也就是说还轮不到我。这件事我就放心交给你处理了,只是如果有需要我的时候,随时可以跟我说。」

  七濑露出了淘气的笑容。

  「我对自己认同的人可是会无条件付出的喔。」

  「……我可以用广义的意思来解释付出这两个字吗?」

  「叉叉!」

  「真会耍小聪明,可恶!」

  她在脸前面比了个小×,留下意味深远的笑容后,挺著弹力十足的碗状D罩杯离开了。

  *

  第七节课结束,我在脚踏车停车场等人。五分钟过后,优空小跑步赶了过来。她像是没有察觉我的注视,在离我稍远的地方停下脚步,看著镜子整理了一下凌乱的浏海,那样的动作实在很惹人怜爱。

  「……对不起,你等很久了吗?」

  「没有,我也刚到而已。其实我太兴奋,三十分钟前就在这里了,嘿嘿。」

  「啊~害我道歉的心情都没了~」

  优空斜眼瞪著我,用手充当扇子往脸搧风。

  「管乐社那边没问题吗?」

  「今天本来就是自主练习,我报备过自己有事了。」

  昨天晚上,我拨了通电话给优空,告诉她事情始末,请她陪我一起到山崎同学家。其实我一个人过去也没问题,只是不管是在好的含义或是坏的含义上,我这个人实在太有名了。尤其在男同学里面,不少人光是听到千岁这个姓氏,就会表现出明显的厌恶。

  ……呜呜。

  如果山崎同学也是那种想法的男生,很有可能会心想「死渣男来这里做什么」把我赶回去。七濑大概就是怕这种情形发生,所以主动要求与我同行。

  不过,七濑和我一样是名人,万一对方是「现充去死」的类型,她跟我过来也没有意义,而且「两个现充在那边亲亲热热装乖孩子TMD」搞不好还会让事态更恶化。

  ……奇怪,我需要帮助这种人吗?

  这件事先不管,如果和夕湖一起过去,情形也是一样。她说话不经大脑,情况只会更糟。

  至于优空的话,她在我们这群人里面算不上显眼,也不是一看就有浓浓现充气息的类型。她和不起眼的女孩子相处得也很融洽,对距离感的掌握相当拿手,理应没有第一次见面就对她留下坏印象的人。如此一来,便更能发挥女生在场的优势。

  基本上,男生在女孩子面前都会表现出好的一面……对吧?

  「朔同学?」

  「……那是种称赞,朴素也有朴素的美。」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可是我察觉你在想很没有礼貌的事。山崎同学家离学校有段距离吧,要怎么过去?」

  「用不著担心,我向海人借了淑女车,社团活动结束前再还他就可以了。」

  我和优空因为「喜欢沿著河岸漫步」这个疯狂的理由,都徒步上下学,不过基本上我们高中——其实福井县内每所高中都一样——骑脚踏车通学的学生占大多数。特地徒步通学的学生要不是家里离学校近,就是远得必须搭电车上学。

  另外,并不是海人特别土,福井的学生不知道为什么比起登山车和城市车,更偏爱淑女车。不论个子是高是矮,把坐垫高度调到最低的位置是福井男子的坚持,我在这里声明。

  「可是我没有脚踏车喔?」

  「你可以坐后座,大概二十分钟就到了。」

  我帮海人的淑女车开锁后,跨坐在坐垫上说。

  「万一被警察抓到,警察会要求我们下车的。」

  「我说啊,优空,男女高中生骑著一辆脚踏车是青春不可或缺的一页,如果对方骂我们危险或是违反道路交通安全规则,那我们也只能道歉,在网路上肯定会受到严厉的抨击。可是,明知道对方无法反击还向对方砸石头,这种生活方式不是很无趣吗?藏老师这么说过。」

  「岩波老师那种不正常的生活方式才是问题……」

  嗯,这么说也有道理,不过我不会屈服的。

  「年轻的男女羞中带喜地骑著脚踏车,我认为没有体会过这种经验就结束的高中生活太无聊了。万一有人生气,我们再一起道歉吧?」

  「问题不在这里吧……」

  「况且比起一个人骑脚踏车,两个人增加的重量会让车速减慢,再说剎车也有确实保养过了。只要慢慢骑,会比骑公路车飙过去还要安全。如果路上行人多,我们再下车牵著车走。」

  「我没有那么重,今天我的饭量也减少了。」

  优空不甘不愿地坐上了后座。

  「海人的淑女车在后轮装了火箭筒,跨坐在后座上再踩著火箭筒会比较舒服喔?他的后座有加高,很好坐。」

  火箭筒是加装在后轮中间,让脚踏车后座的人可以踩在上面的小短棒,至于后座加高则是以杠杆原理把后座抬高,使后座的人可以坐得舒适。这是福井的现充一直以来蔚为流行的风潮,在此再次声明。

  「我穿著裙子,没办法那样坐。」

  「说的也是。可是那种坐姿不稳定又很危险,你得好好抓紧我的肩膀或腰部。」

  「唔……」

  优空犹豫了一下,然后近乎厌恶地用指尖拎起我的肩膀。

  「我又不是脏抹布。」

  再这么拖拖拉拉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我拉起优空的手,让她紧紧抓住我。她的指尖超乎想像得纤细,冰冷中透著凉意。紧抓住肩膀的力道比我想像得还要有力,还满痛的。

  我悠闲自在地踩起脚踏车,骑进平时通学那条路对岸的小径,路上不只没有本校学生,在太阳还没西下的这个时候甚至不见任何人影。

  骑了十分钟之后,出现一条宽广的道路,无垠的天空彷佛告知这里是城镇的尽头,左右尽是农田,展现出具福井当地色彩的景色。虽然现在还是一片褐色,看上去有些寒冷,下个月就会是欣欣向荣的水田,在五月的风中摇曳。

  「背……」

  终于放松力气的优空说。

  「朔同学的背比我想像的还要宽呢,健壮的背部很有男子气概。」

  「别看我现在这个样子,本来我可是县内首屈一指的棒球选手。你可能不相信,我的体适能测验从小学就只拿过第一名,比海人还有和希还要高分。」

  「我知道。去年暑假你们在学校操场比赛,我在管乐社练习时从教室里面看到了。」

  「在我们还没这么熟之前吗?难不成你其实是我的地下粉丝吗?」

  「……不知道耶,我算粉丝吗……」

  优空的双手接连往下移到我的腰部,缓慢而且慎重得像在黑暗中摸索。虽然感觉有点痒,但为了让她明白我一点也不在意,我照样面向前方,维持原本的速度骑著脚踏车。

  「朔同学,你在想什么?」

  「嗯,我只是在想什么时候剎车,可以遇上幸运的软绵绵弹撞意外。」

  「……」

  「我道歉,拜托不要掐住我的颈动脉。」

  「真受不了你。」

  优空显得傻眼,把手挪回我的腰上。

  「老实说,我在思考山崎同学的事情。午休时听到大家的意见,你有什么想法?」

  「我想了很多,只是在没有提示的状态下,想再多也是白费力气,最后我得到了这个结论。也就是到了桥头自然直。」

  「拜托你,不要把『船』丢掉啊。」

  *

  我一路确认手机导航,抵达山崎同学家。那里是一栋随处可见,屋顶铺著瓦片的独栋屋子。屋子不怎么新,但也没有特别老旧,推测是建于昭和后期,走在福井每五十公尺,就能看到一栋这样的房子(仅限市区)。看上去有些年份的木制门牌上面,模模糊糊地印著山崎两个字。

  我让优空在山崎家门口下车,把脚踏车停在停车场的角落。优空朝我投来「你打算怎么办?」的询问视线,但我只是果断按下电铃。

  叮咚。

  寻常的电铃声响起。我把衬衫的第一个钮扣扣上,拉紧松脱的领带。接著我把优空的手拉过来,让她站在我身边。约十秒过后,诧异的说话声传了出来。

  『……请问是哪位?』

  「您好!我叫千岁朔,是健太的朋友。我们在二年级同班,由我担任班长,我是来送讲义给他的!」

  我挑选著礼貌又不会太拘谨的词汇,朝对讲机镜头露出爽朗的笑容。

  咚咚,我背著镜头拍了拍优空的背。

  「您好,我是内田优空。最近健太同学没有来学校,不知道他好不好,我有点担心……」

  不愧是优空。

  她的态度比我谦让,表现出顾虑与沉著的一面,但又用亲昵的语气直捣核心。这正是我对她的期待,也是之所以第一个就找上她的理由。

  『你们居然特地为了这件事过来!请稍等一下。』

  门后面传来慌乱的吵杂声响,接著轻快的脚步声往这里接近,也许她是在急忙收拾看得到的范围。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我是健太的妈妈。」

  门后面出现一位给人的印象有些憔悴,约四十来岁的女性。她的手腕和脸颊不只是消瘦,简直是瘦骨嶙峋,匆忙绑起来的头发看起来也很毛躁,有显眼的白头发。她不著痕迹地从头到脚打量了我们一遍,然后再把视线转回到我们脸上。

  「抱歉忽然到府上叨扰,打扰到您了吗?」

  我轻点了下头,脸上挂起更加爽朗的微笑,一旁的优空也点头致意。

  「完全没有打扰到我!屋子里很脏,请不要介意。」

  山崎同学的妈妈用高两度的声音说,放好两个人的拖鞋。高一度是为了有朋友担心自己的儿子来访这个事实,另外一度是因为那是一对看起来在学校很受欢迎的俊男美女。

  遇上这种时候,标致的外表就很方便了。在取得第一次见面的对象信任时,外表可以帮忙迅速省去许多必要的步骤。再者,父母对老师总会保持距离,但通常都会欢迎儿子的朋友。藏老师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才把事情交给我来处理的吧。

  山崎妈妈带我们走到客厅,等我们在沙发上坐下来后,端出了用茶包泡好的红茶。我喝红茶,优空要了牛奶,泡成奶茶后送到嘴边。

  「这个先给您,这是今天发的讲义。」

  我递出从藏老师那里拿来的讲义,山崎妈妈收下后快速看了一遍,然后重重叹了口气。

  「我家的孩子给各位添麻烦了……」

  我打断她的话,握住的双手放在膝盖上,稍微低著头,压低了嗓音说。

  「健太还好吗?这件事我一直放在心上,只是因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结果拖到现在……其实我应该早点来的。」

  「对不起,让你操心了。就连我也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不能怪你。」

  山崎妈妈抬起头看著我。

  「身为一位母亲,我很高兴有朋友愿意来找他,因为我总在担心他在学校会不会孤伶伶的。」

  他在学校有趣味相投的朋友,不能说是孤伶伶的。虽然说比起他实际的朋友,我们稍微显眼了一点。

  「健太同学也没跟您说吗?那个……他不来学校的理由。」

  优空小心翼翼地问。

  「这件事说来难为情,他什么事都不告诉我。今年一月,他忽然说不想去上学,然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我会在固定时间把食物放在房间前,他都有吃。我出门去买东西还有半夜时,他也会离开房间……」

  「既然他有按时吃饭,至少能放心一点。」

  优空察觉现场凝重的气氛,高明地结束这个话题。

  「真的很抱歉,让你这么可爱的女孩子为他担心。」

  我发现优空露出愧疚的表情,接过话说了下去:

  「对我们这个年纪的男生来说,向父母吐苦水可是会羞得要死,这种情形很正常。反而如果他每天找您商量烦恼,您才应该担心。」

  我尽可能用平淡的语气,让事情听起来不那么严重。

  「也许是吧……虽然是自己的儿子,但我已经不瞭解他了。」

  「这一点也不奇怪,就连我们自己也不是很瞭解自己。方便的话,我们可以和健太讲一下话吗?只有健太、我和内田这三个人。如果您在附近,我怕他又会闹脾气。」

  「我是想拜托你们,只是他很有可能对你们也会恶言相向。去年导师来的时候,他也说『我没有话好说,把他赶回去』。」

  「恕我直言,导师其实和父母没有分别,高中生有只能和高中生说的话。他有可能也会对我们发脾气,不过我不会半途而废。要我常到这里来也没问题,我想和他一起毕业。所以说,接下来这段时间可以允许由我们来说服他吗?」

  山崎妈妈倒抽一口气,不住点头,眼里泛出泪光。

  ……好单纯的人。

  *

  「……诈欺师。」

  在通往山崎同学位于二楼房间的楼梯上,优空如此嘀咕著。

  「你怎么会这么说我,我一个谎也没说。」

  「谁是他朋友?」

  「我把他当成朋友,这需要共识吗?」

  「一直放在心上?」

  「昨天中午过后,我就一直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要是能早个十分钟到就更好了。」

  「你不会半途而废,不管还要再来几次,也想要一起毕业?」

  「否则藏老师不会接受的吧~」

  「朔同学,你妈妈骂过你满嘴歪理吗?」

  我们沿著二楼的走廊往前走,在尽头的那扇门前停了下来。优空再次露出「怎么办?」的视线,我很乾脆地敲了门。

  叩、叩、叩。

  慢慢地敲三次。要是突如其来开口,结果对方理都不理我们也麻烦,所以我事先向山崎妈妈问过了她平常敲门的习惯。

  叩、叩、叩。

  叩、叩、叩。

  我隔著一段时间,重复相同的动作。

  叩、叩、叩。

  「吵死人了!我听到啦!有什么事?」

  敲了第四次门后,里面总算有了反应。

  「哟,我是二年五班班长千岁朔,和山崎同学你同班,今后请多指教。担任导师的岩波老师拜托我拿讲义过来,难得有这个机会,可以聊一下吗?」

  我先用闲聊的语气和他攀谈起来。「……什么?」他的嗓音里听得出无所适从。

  「千岁……朔?」

  他像是一时间搞不懂这是怎么一回事。我们过去完全没有接触,他会有这种反应也不奇怪。

  「啥?为什么?渣男怎么到这里来了?」

  很好,我要杀了他。

  我抬起脚,作势要把门踹开,结果优空从背后抓住了我。

  「别激动。」

  她在我耳边轻声说著,看在幸运的软绵绵弹撞意外的面子上,我暂时把脚放下。

  「山崎同学,你好,我是二年五班的内田优空。抱歉吓到你了。听说你很久没来学校,我们有点担心……」

  「内、内田……千岁手下的肉奴?」

  ……优空,你的萨克斯风是用来吹奏凛然优美的乐音,打动人心的乐器,不是拿来用力扑杀茧居男的凶器。

  「冷静点。」

  我在优空耳边低声叮咛著,制止了她。

  「虽然我们的见解不太一样,我们应该就是你想的那个千岁和内田。隔著门不好说话,可以开门吗?放心吧,我们不会强迫你来上学。」

  「什么?我和你们这些现充无话可说。搞什么嘛,以为带女人来可以加分吗?还是想强调自己是个好人?反正一定是导师拜托你,你才勉强过来的,对吧?」

  很遗憾,他从头到尾都说中了。

  哀伤的是,事情发展完全在我的意料之中。

  「要说和导师没关系是骗人的,不过不只是这个原因。我单纯想和山崎同学讲讲话,你很熟轻小说和动漫对吧?最近我也有兴趣。」

  「啊,就是有这种人,明明是现充,又故意要卖弄自己超厉害,连二次元文化也有涉猎。反正你只是看过热门的动画电影而已吧,如果你真的有兴趣,我说的这些轻小说你读过吗?」

  山崎同学像念咒语似的,列举出一长串书名,像是「校内地位最底层的我」、「宅男的我成为辣妹目标」等等。老实说,我一本也不知道,甚至连从哪个字到哪个字算是一本书名也一头雾水。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可能会觉得我这种人是假粉。内田你呢?」

  我看向优空,她摇了摇头。

  「对不起,山崎同学,我也不太熟,一本都没读过。如果那么有趣,可以把你推荐的作品借给我吗?」

  「这个……那种书现充读了也不会觉得有意思。」

  刚才他因为事发突然,不小心骂了出口,可是他想必本来就对女孩子,或者是可爱的女孩子没有抵抗力,也有可能是优空超乎想像的诚恳态度杀了他的锐气。

  「是吗?我平常也有在看少年漫画,真想看看你的书架。」

  「不、不行,我的房间太脏了……」

  「不然就这么隔著房门说话吧?如果山崎同学觉得这样比较轻松,我一点也不介意。」

  「可、可是,我又不知道阳光角色的话题。」

  虽然情况是稳定下来了,这样下去恐怕不会有结果。

  「我和千岁同学不一样,说起来算是比较扑素。要是我知道这种时候该怎么聊开就好了……可惜我不会讲话,想不到话题。对不起喔。」

  「我在学校见过你,你整个人很现充。」

  「是吗?那是因为我身边都是些很醒目的人吧?山崎同学,比起很多人一起行动,你更重视自己的时间吗?」

  「也……也许吧。」

  「有事情可以让你那么著迷,我觉得很羡慕呢。」

  我把对话的工作交给优空,在一旁思索著。眼见时机成熟,我趁机加入对话。

  「山崎同学,你和优空好像很合得来,真是太好了。不然,我就让你们两个自己聊吧?用不著客气,我们平时就常单独相处,没有什么话可以说了。」

  「……什么?那种高高在上的口气是什么意思?好像在说『这家伙是我的女人,不如借你一下吧』。我才不需要你的二手肉奴。」

  「抱歉,我没有那个意思……真伤脑筋。」

  其实我的话里的确包含那个意思,他果然上钩了。

  这对母子都很单纯。

  透过两人的对话,我稍微瞭解了他态度刁钻的理由。

  一旁优空的脸色像是恨不得把我变成萨克斯风上面的铁锈,总之今天就先在这里撤退吧。

  「好吧,今天我们先回去了,下个星期我会再过来。」

  「不要再来了,死渣男。」

  好,下星期我决定带金属球棒过来♪

  *

  「他还不是完全相信我们,我们下个星期会再过来。」我简单地这么告诉山崎妈妈,恭敬地点头致意后便离开了山崎家。

  离开时,我抬头看了下山崎同学的房间,心想说不定他会从房间里面偷看我们,窗帘却是紧闭的。

  为了把脚踏车还给海人,我们又坐上脚踏车骑向学校。

  「怎么样,优空,实际上聊过后有什么感觉?」

  「他要骂你是渣男无所谓,可是把我叫成肉奴,我绝对无法原谅。」

  「我宁愿反过来……不要气得掐住我的颈动脉好吗?」

  优空把手放在我的腰上。

  「老实说,我对他的印象不是很好。我不喜欢贴标签,而且这只是我今天在对话里感觉到的表面部分……不过他给人的感觉就像世人认为的典型宅男。就算他有难言之隐,也不足以成为合理的理由,让他可以随口中伤第一次见面的人。」

  「说的有理。」

  这对我来说是家常便饭,但优空还不习惯承受陌生人无来由的恶意。既然成为现充的一员,这种情形无法避免,只是感觉绝不好受。真亏她能压抑住情绪,和对方相处。

  「你有什么发现吗?」

  「嗯,很重大的发现……他讨厌我。」

  「我感觉到了。」

  「哭哭。」

  我装模作样哭了起来。优空的右手放开我的腰,拍了拍我的背。

  「不哭不哭,反正朔同学很帅嘛。」

  「啊,你是在敷衍我吧。」

  虽然看不见表情,我想她一定压低了声音在偷笑。

  淑女车的车轮也吱吱笑著。

  夕暮逐渐西沉,染红了细长如薄纱的云朵。橙色转为蜜柑色,蜜柑色转为杏桃色,杏桃色转为龙胆或是琉璃色,绘出宛如画作的美丽渐层。

  拉长的影子相互依偎,不顾某个躲在房里的男生兀自前进,正确呈现出青春的一页。

  那幅景象比今天的夕阳更不真实,感觉很不错。

  彷佛我和优空两个人,能就这样前往到天涯海角。

  *

  造访山崎家刚好一周后的星期二,我揉著沉重的模糊双眼,在放学后的脚踏车停车场等待。上下眼皮似乎不满足于玩闹般的亲亲,想要一场紧紧贴在一起的热吻。

  简单来说,我很困。

  「朔~!」

  夕湖赶了过来,她热烈地挥著手,半球型的E罩杯弹啊弹地晃动著,把我那微不足道的睡意完全轰走。如果其他男生看见这一幕,要不是气死,就是图谋用烧死、溺死或是压死的方式对付我。

  「抱歉,要你陪我走这一趟。」

  「完全不用抱歉,因为是朔的请求嘛。总之就是要说服那位森山健太郎同学来上学吧?」

  「他叫山崎健太,是山崎健太,不要讲那种老套的笑话。」

  我左思右想,决定这次拜托夕湖与我同行,事先也向她解释过状况了。优空很温柔也很温和,所以容易配合对方的步调。在上一次的经验中,我发现了这种状况。

  原本上一次过去的目的就是收集情报,先拜托优空的确是正确的决定。不过,接下来需要一点小伎俩。

  面对那种固执又难缠的消沉阴暗角色,我需要显而易见的正能量。借用藏老师的话,关键的时候来得比我想像的还要早。

  「走过去很远,我向海人借了淑女车。」

  「很远吗?OK!」

  夕湖毫不犹豫地踩在后轮的火箭筒上,抓住我的肩膀。

  「出发!」

  「真是的,这个样子成何体统。你裙子那么短还站著,小心内裤都被看光啰?」

  「咦,两个人坐脚踏车不就是要这么坐吗?让无名路人甲乙看到又没差。」

  「那么可以让我也观赏一下吗?」

  「朔是特别的,不行。」

  「一般不是给特别的人看吗?」

  「等特别的时候到啰。」

  夕湖遇上这种时候总是特别狡猾。

  脚踏车一出发,夕湖不断喊著「呀呵」或是「太慢了太慢了」,然后忽然紧紧抱住我的脖子。

  甜腻的香水味扑鼻,柔滑得不可思议的发丝搔著脸颊,背上发生真•幸运软绵绵碰撞意外,我会没办法离开这辆脚踏车的,拜托快别这么做。

  「你没有去年那么臭了呢。」夕湖在耳边呢喃著。

  「因为我现在是回家社吧。」

  「无聊。我又不讨厌你的汗臭味,而且我还想去帮你加油。」

  夕湖似乎站得累了,在后座坐了下来,双手环抱在我的腰间。透过制服,我甚至能感觉到柔软的脸颊抵在背上。

  「夕湖,知道山崎同学的情形后,你有什么主意吗?」

  「嗯,这种事我不在行,所以我完全没有思考。既然有你在,事情最后一定能解决,因为你是我的英雄嘛。」

  「说的也是。夕湖,到时候你心里想到什么话都可以说出来,不管你说什么,我都能帮忙圆场。」

  「遵命。」

  什么是成为英雄的条件?我想那肯定是随时随地都必须是个英雄。

  我远望著愈来愈近的山崎同学家,想著这种事。

  *

  叩叩叩叩叩。

  现在再假装成妈妈也无济于事,我随手敲了敲山崎同学的房门。

  听说他告诉山崎妈妈「他们不是我朋友,不要让他们进家里来」,不过比起关在房间里的儿子,「他可能会闹脾气,请让我们来说服他。」她似乎决定相信热血的友情。

  真要说起来,她或许是想相信这样的可能性。

  夕湖远比优空亮丽,她有些不知所措,幸亏她发挥与生俱来的沟通能力,将气氛瞬间营造得像一对本来感情就很要好的姑姑与侄女。

  「山崎同学,我是千岁,我之前答应过这个星期也会过来。」

  房门后面没有回应。不对,突然安静下来也算是种反应。

  「我说啊,假装不在家得要是不知道是不是在房间里面才有用,既然我知道你没离开过房间,这么做不是很没意义吗?如果你没有反应,我就放我最近很迷的RAP版心经给你听。怎么样,YO、YO!」

  他毕竟是藤志高中的学生,想必马上就能理解我话里的意思。房里传来无比厌恶的语气。

  「……吵死人了,我早就吩咐过不要让你进来,你居然真的又来了。」

  「太冷漠了吧,我可是来关心你的朋友,至少你妈妈是这么认为的喔。」

  「长得好看真是吃香,光是这样就让你比亲生儿子还要受到信任。所以……内田同学也在吗?」

  喔喔,称呼从千岁的肉奴变成了内田同学。优空,你好像抓住这个家伙的心啰。这一个星期以来,他肯定反覆回味著那短短五分钟的对话。

  遗憾的是,我不会允许裹足不前的停滞。

  「优空因为社团活动,没有过来。」

  「……我就知道,现充就是这副德性。反正是姑且来帮千岁抬高身价,一看见事情棘手就果断放弃,肯定是这样。」

  山崎同学的语气显得很不耐烦。

  这么单纯的反应真是帮了大忙。

  「优空不是那种人,她一直挂念著你,真的只是时间没有办法配合。所以说,我今天带了另一个人过来。」

  身边的夕湖往房门靠近一步。

  「你好!我是同班的柊夕湖。你好像不去上学?真可怜呢,怎么了吗?」

  灵活而且俐落,猛然使出一记重拳。

  ……

  现场出现十到十五秒的沉默。

  「……柊,柊吗?是那个柊吗?那不是千岁的头号肉奴吗?连这种粪婊都带来我家,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炫耀后宫吗?」

  向你炫耀我的女人缘,对我连一微米的好处也没有,你大概想都没想过。用不著特地把阴暗角色踩在脚下确认,我也知道自己很受欢迎。拜托不要在日常生活中使用肉奴、粪婊、后宫这些字眼,太丢脸了,我忍不住暗自心想。

  「……朔,肉奴和粪婊是什么意思?」

  「肉奴指你的身心都是我的,婊子的意思是随便的女人。」

  夕湖悄声问我,我也低声向她解释。

  「太过分了!说我肉奴就算了,婊子不会太伤人了吗?我对朔很专情呢。」

  啊,很不错的反应。

  山崎同学立即反驳:

  「你在千岁面前只能这么说,其实大家都在疯传,说你跟同一群的水筱和浅野也有一腿。」

  「才没有!和希还有海人是好朋友,朔是特别的男生。再说,大家是谁?告诉我,我要去解开对方的误会。」

  「大家就是大家,整个学年都在传这件事。」

  「所以说,那个大家具体来说指的是谁?如果人数太多,那先不用把每一个人都指出来吧,山崎同学?是谁对你这么说的?」(kid:译者翻译有误,已对照原文修改。)

  「……早就不记得了。既然会有这种风声传出来,表示你就是个婊子。行为惹来别人的闲话,该检讨的人是你吧?」

  「山崎同学你不上学又喜欢轻小说和动漫,那你就是即便犯罪也不奇怪、喜欢萝莉的阴暗角色宅男吗?人与人的关系不是这么定义的吧?我说啊,你先把房门打开,大家面对面聊。我们都专程到这里来了,这是最基本的礼貌吧?」

  山崎同学说不出话来。夕湖直言不讳的发言听起来严厉,内容却合情合理。正因为他也知道对方说得对,才无法强硬驳斥吧。

  既然能辨明是非,表示还有改进的余地。

  「不要把你们的价值观强加在我身上,我又没拜托你们瞭解我的状况。反正我没有造成其他人的麻烦,别管我了。」

  「不不不,麻烦早就造成了。至少山崎同学的爸爸妈妈、去年的导师、今年的导师藏老师,上个星期过来的小内,今天来的我,这些人都很担心你,每个人都在思考对策,或是像这样亲自来找你,挪出自己的时间。」

  夕湖说到这里暂时停了下来,接著用有些强硬的口吻说:

  「尤其因为你畏畏缩缩的,把自己关在家里,造成只是受到大家推荐当上班长的朔很大的麻烦。如果你真的不想让别人操心,不想造成别人麻烦,最好是照常上学,照常上课,顺利毕业,把你的烦恼藏在心里!」

  上啊上啊,GOGO!

  我完全进入观战模式,早知道就把山崎妈妈泡的茶拿上楼了,难得今天从茶包升级成了茶叶呢。

  山崎同学依然没有放弃争辩。

  「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千岁,你和内田同学都一样,你们来这里只是为了讨好千岁,根本不是真心关心我。就是这样,我才说现充都是粪。」

  「本来就是这样啊,有什么不对吗?最爱的朔拜托我,所以我答应要帮他。既然他遇上麻烦,我当然会想成为他的助力。只要能讨他欢心,我会尽自己所能讨好他。如果不是朔的请求,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不来上学,根本不关我的事。」

  「我就知道。在你们那种人心里,只是把我们这些人当成提升地位的垫脚石。你们对待阴暗角色的温柔只是摆摆样子,那么做其实另有真正的目的。那种温柔的态度害得我们动了心,可是等你们喜欢的人到手后,就把我们踢到一边去。」

  「你这个人真难沟通欸。我说啊,这么做究竟有哪里不对?在喜欢的人面前,一般都会想让对方看见自己的优点吧?再说,交到男朋友之后,怎么可以再让其他男孩子以为自己有机会!」

  夕湖直视著房门,盯著也许在房门另一头的山崎同学。

  「既然这样,一开始就不要做出会让人误会的举动。那种温柔的态度,当然会让人误解。而且,如果要以『我只是对他好一点,他就告白了……』这样嘲笑人,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理我们这种人。你也没好到哪里去。你以为千岁对自己温柔,其实他对内田同学和其他女孩子的态度也一样温柔。」

  「什么嘛,原来是恋爱经验贫乏的山崎同学因为女孩子对自己温柔了一点就产生误会,兴奋过头结果失败了吗?如果只能对自己想谈恋爱的对象好,那样根本没办法交朋友吧。」

  「这……」

  我瞭解来龙去脉了。从班上的朋友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来看,恐怕是校外的人际关系产生感情纠纷。山崎同学喜欢的对象是团体内地位较高的女生,而他输给了同样是地位较高的男生。

  夕湖瞥了我一眼,接著又把目光转回房门。

  「再说,我知道朔很受欢迎,对每个人都很温柔。他不只对女生温柔,对像你这样的男生也一样。我就是受到他这种个性吸引,努力想成为他最喜欢的人。如果其他女生成为他的女朋友,我当然会很伤心,或许也会有一阵子不想上学。不过,那只是我没有成为朔喜欢的女孩子,至少我不认为对我温柔的朔有错。」

  「……」

  山崎同学无话可说。

  话说回来,拜托夕湖果然是正确的决定。

  上个星期离开山崎家时,我有两个方法可以选择。

  一个方法是继续和优空戴著温柔的面具,一再来访,直到山崎同学敞开心门。老实说,这么做的目的是让他迷上优空,重拾上学的热情。从刚才的态度也看得出来,这么做有十二分的胜算。

  另一个方法比较麻烦,也就是把事情问个清楚,从根本解决问题,也就是所谓正统的方法。

  第一个方法单纯而且效果较好,不需要费太大的劳力,然而顶多治标不治本。万一他最后向优空告白,恐怕不只是重蹈覆辙,还有可能落得更悲惨的下场。最重要的是,把优空当成诱饵并不是漂亮的做法。

  我选择了第二个方式。

  然而,这种方式要成功,首先必须先让这个固执的家里蹲告知事实真相。我和优空如果花时间慢慢耗,或许可以问出个所以然,但是为了速战速决,我找了夕湖过来。

  他对现充明显表现出激烈的抗拒,在知道我带了优空过来以及我对优空展现出亲切态度时,每当我与女孩子出现亲密的关系,这样的倾向就更加强烈。我因此盘算,如果由现充度更高,讲话直截了当的夕湖来主动进攻,说不定他会激动地把多余的话也说出口。

  说实话,我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

  「夕湖,你太激动了。我明白你的心情,不如你先下楼让自己冷静一下,由我来劝山崎同学。」

  我说著,朝夕湖使了个眼色。她的表情说著「这样就行了吧?」,于是我用一个笨拙的眨眼做为回应,结果她回给了我魅力百倍的微笑与眨眼。

  咚咚咚,伴随著轻快的脚步声,夕湖走下楼梯。我看著她下楼后,朝山崎同学搭话。

  「我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我想,我能帮上你的忙。」

  「……现充要指导可怜的阴暗角色怎么谈恋爱吗?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真的超机车。」

  实在是顽固的家伙。

  认为别人高高在上,等于是自认低人一等。

  「总之,你可以开门吗?这种情形解决不了问题,不如你走出来,我们边观赏夕湖的E罩杯边喝杯下午茶。」

  「我绝对不会开门,去死吧你。」

  「怎么也不会开门吗?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开门?」

  「不开门就不开门,赶快滚回去,死渣男!!」

  ……我可以生气没关系吧?

  我走进山崎父母位于隔壁的卧室,走到与他房间相通的阳台。山崎同学房间的窗帘紧闭,我试著轻轻拉了下窗户,窗户当然是锁上的。

  果然还是得派这家伙上场。

  我从背在肩上的箱子里,抽出了一根金属球棒。怀念的重量,握把的触感十分舒适。

  可惜阳台并不宽敞,无法全力挥棒……

  第三棒,右外野手,九号千岁。

  抱歉让你在这种时候出场,我的好伙伴。

  手臂在脸前方伸直,球棒斜放,双眼盯著球棒前方,让彼此意志相通。这是我在打击区的习惯动作。数了三秒后,力气放松,以熟练的动作挥出轻举的球棒——

  砰铛,铿啷铿啷铿啷。

  山崎同学房间的窗户留下比想像中还要轻微,纤细而优美的音色后,结束了薄弱又短暂的一生。

  虽然远远不及击中硬球的瞬间,这种感觉也算畅快。

  不幸的玻璃窗啊,希望你回收后,下辈子转生为汽水瓶,有一天能享受夕湖那种美少女的双唇。

  「哇啊,哇啊啊,哇啊啊啊啊啊啊!?」

  房间里面传出惊慌失措的惊呼声。他会有这种反应也不奇怪,要是有人忽然打破我房间的窗户玻璃,我也会是这种反应。因为太不自然,结果反而自然。

  我把手从窗户伸进去,注意著不要被还在窗框上的玻璃割伤,接著开锁打开窗户,再拉开窗帘,小心翼翼地不要踩到玻璃碎片,把球棒扛在肩上,走进了房间。

  「啥!?你这家伙脑袋有问题吗!?这么做是犯罪了喔!」

  听著夸张的大嗓门,和夸张的颤抖嗓音,我如此说道:

  「你不知道吗?※Laugh Maker会从窗外进来,那是以前的名曲,改天再放给你听。」(编注:典故来自日本摇滚乐团BUMP OF CHICKEN的名曲「Laugh Maker」歌词。)

  「莫名其妙!你这家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头脑绝对有问题。」

  「啰哩啰嗦,吵死人了,我带笑容来给你了!!」

  糟糕,这一刻的我是全银河最帅气的人。

  *

  ——三十分钟前。

  「伯母,我想问个预设问题,请问如果要修理的话,您会选择房门还是窗户?」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询问,山崎妈妈一脸搞不清楚状况的样子,但是我不以为意,又继续说了下去:

  「健太要是继续待在房间里面,我想他一辈子都不会走出房门。他起先可能只是临时起意不去上学,结果拖著拖著时间愈拖愈长,让他失去了走出房间的机会。就算他认为该去上学了,因为固执了这么久,他说不出『我今天要去上学』这种话。所以说,我认为最好是帮他制造『其实我不想去上学,是不得已才去的』的藉口……」

  山崎妈妈还是听不懂我想表达什么意思。

  「所以,我今天打算用蛮力破坏他房间的房门或是窗户,连球棒也带来了。这么做是为了让他能有『既然千岁这么大费周章来接我,我必须要有所回应』的藉口。」

  山崎妈妈总算明白我的计画,神情显得忐忑不安。

  「……千岁同学,你的话很有道理,只是这么做不会让情况更恶劣吗?请别介意我这么说,但这种做法有点粗鲁。」

  「我可以向您保证,绝对不会有问题。如果他真的想与世隔绝,不管再怎么跟他搭话,他大可以戴上耳机假装没听见。不过,健太理了我们,我想他只是在找一个机会。」

  这话虽然表面,却的确是事实。山崎同学没有下定决心。对于自己陷入现在这种状况,他大概是心烦气躁,所以我必须采取超乎必要的攻击性举动。

  「会弄伤他吗?」

  「破坏房门需要一段时间,而且在破坏时会发出粗暴的声响,他应该不会故意靠近。窗户的话因为窗帘关上,用不著担心玻璃碎片到处乱飞。我个人推荐窗户,不只能压低修理费用,又不会让他有时间可以做无谓的抵抗。当然,修理费由我负责。」

  身为母亲,她应该说不出「那就麻烦你了」。哎,如果她真的要求我支付修理费用,我会二话不说向藏老师请款。

  「我怎么能让担心自己儿子的朋友负担修理费呢。好,我也下定决心了。要破坏的话,可以麻烦你破坏窗户吗?」

  到目前为止,事情发展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如果这是青春热血故事,主角会坚持不懈,劝说到对方愿意开门为止。遗憾的是,我没有配合演出这出闹剧的意思。既然结果都一样,我当然喜欢速战速决,毕竟我是朔嘛。

  「感谢您答应我这任性的要求,我一定会让健太去学校的。夕湖,我会给你暗示,收到暗示后可以麻烦你先下楼吗?我想进行男人的对话。」

  我如此说著,话里除了表面上的意思,还有其他含意。

  「OK,那我就和由美子一起喝茶等你们啰。」

  原来山崎妈妈的名字是由美子,我现在才知道呢~

  *

  ……所以说,这么做不构成犯罪行为。

  我想解释清楚,可是当事人山崎同学又是躺在床上,又是跷起二郎腿坐在书桌前,又是默不吭声,又是欲言又止,整个人手足无措。他想从房门走出去又放弃这个念头,混乱的模样引人发噱。

  「你先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健太。」

  「什么?谁允许你叫我名字了……」

  相较于隔著房门对话的时候,他的气势大减,声音也变得微弱。

  「夕湖也说过吧,面对面交谈是沟通的基本。我们终于站在起点了,也可以说站到了平等的位置。」

  我用球棒前面把大片的玻璃碎片随便扫到房间角落。

  「我们来相互理解吧。你好像有很多话想对我说。」

  山崎同学——也就是健太,外表是典型的阴暗角色,因为正符合期待,反而让人失望。

  由于长期关在房间里,那套皴巴巴又有点骯脏的运动服,落难武士般的发型,以及凌乱的胡须,就暂时当作没看见好了。

  不过,他的体型说不上肥胖,只是不健康的生活让他的身材走样。廉价的银框眼镜感觉像是只要看得见就好,完全没有修整的眉毛加上心神不宁又不知所措的视线与动作,这些形成刻板印象的要素居然在他身上一应倶全。

  「怎么啦?我又没有要惩罚你的意思,有话想说的话就全部都说出来,心情会痛快一点。」

  「……你可以那么有自信,是因为认为自己的力量赢得过我吧。运动神经好的现充都是这副德性。就算我说的都对,等你反驳不了的时候,就会使出摔角之类的暴力。反正你们只会欺负阴暗角色提升地位。」

  「我才不会这么做。虽然打破窗户玻璃后这么说没有什么说服力,但其实我是个和平主义者,最讨厌暴力了。我发誓,我绝对不会做出伤害你身体的行为。从你的话里听来,如果要讲道理,你好像有自信可以驳倒我。我说过吧,我们要开始在平等的位置相互理解。」

  我让球棒靠在书桌旁,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健太看著我,模样还是一样慌张。

  「你的态度和内田同学还有柊在场的时候完全不一样,难道你放弃装好人了吗?」

  他的话基本上没错。优空还无所谓,我不想让对我有英雄幻想的夕湖听到我接下来要说的心声。

  「之前是隔著房门的山崎同学,现在是面对面的健太,我只是改变了对应方式而已。」

  「要、要是你敢使用暴力,我马上叫警察来。」

  「随便你。」我如此表示后,健太像是也鼓起勇气,威吓似地在床角大摇大摆坐了下来。

  「既然如此,趁这个机会,我要一吐为快。你们现充碰巧外表好看了一点,运动神经比较优秀,进入高中后成绩比其他人好……只是因为这些理由,就自动位居在高高在上的地位,把非现充看成同一群人,认为鄙视他们是自己理所当然的权利吧。这个样子实在太奇怪了!至少得和我们讲过话,知道我们的为人再来否定我们!」

  哇啊~好顽固的人~

  我随便就能举出十点来反驳他,该从哪里说起呢。

  「我不否认外表、运动神经和学习能力这些先天的要素的确有影响,但是影响力顶多只维持到小学。国中尤其是高中还能站上校园种姓顶端的人,自然有他的道理。」

  我想起自己那些朋友们。

  「你知道夕湖在打理发型、化妆还有保养皮肤上面花了多少时间吗?我的朋友里面有时髦足球小子和篮球痴,你知道他们砸了多少独一无二的青春在社团和自主练习上吗?优空在考试前会念书到半夜两、三点,你知道吗?」

  「就算这样……反正他们本来就有才能,才会想要积极发展自己的能力吧。」

  「那在一开始玩角色扮演游戏时,你会因为主角的等级只有一级就放弃攻略吗?如果不是一开始就是九十九级,就是粪游戏吗?每个人初期分配到的数值都不一样,既然父母和养育方式不同,就不可能人人平等。」

  「这个……这只是陈腔滥调而已吧。」健太不满地嘟嚷。

  「也许吧,不过事实就是如此。选择自己的道路,用自己的意志开拓前程,是有智慧,懂得思考的人的特权。」

  「只有像你这种人生胜利组,才有办法说这种话。不管再怎么努力,最后还是赢不了天生的才能,所以努力也只是白费力气。」

  「把人生全部的时间投注在一件事上,将自己燃烧殆尽,烧成连血和泪都流不出来的灰烬……就算做到这种程度,还是赢不了不如自己努力的对手——唯有这种人,才有资格在最后的最后说出这种话。全世界最厉害的打者铃木一朗可是努力得连大联盟的队友都感到惊评,而且还是从小学开始就这么努力。」

  「……那只是有才能的人碰巧比较努力而已。」

  他好像还是无法接受我的说法。

  真要说起来,他其实是不想接受。

  「你口口声声强调才能的差距,可是你到底做了什么努力?再说,你老说著赢不了,究竟是在什么事情上面赢不了谁?如果要争夺世界第一,最后或许有可能取决于才能,可是如果要在我们高中取得好成绩,只靠努力都能考得不错。」

  「毅力论出现了。」

  「我说的是正确的理论。像是适合不适合念书,能不能找到高效率的方法,这些因素的确多少会产生差距。但是,只要付出时间和热情,就能确实累积知识与技术。不是有句话说,『神童在二十岁过后也只是普通人』吗?即使有人碰巧不努力获得了成功,为了成功可以维持下去,努力不可或缺。」

  我咧著嘴,露出意有所指的笑容。

  「如果你在不上学的这段期间,每天认真玩魔术方块,应该都已经成为藤志高中最快破解魔术方块的家伙了。」

  「……无聊。」

  健太忍不住扬起嘴角,但又像是难为情,把头转到了另一边。

  「再说,不论说到才能还是成功,在你进入这所高中时,就已经算是社会上的人生胜利组了。在那些想进也进不来的学生眼中,你既有才能又成功。因为你毕业于藤志高中,将来在县内找工作会非常有利。在福井里面,藤志高中的名声搞不好比有名的国立大学还要有用。」

  从社会整体来看,这不过是在福井这个小地方获得的小小成就。但即使如此,健太的确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微不足道。

  「是……这样吗?哎、哎呀,在努力这方面,我也不是不能接受你的说法,只是像沟通能力或个性就无能为力了吧。」

  「要喜欢独处的人和大家打打闹闹玩成一片,确实是有困难,而且也没有这么做的必要。不过,要做到一般的沟通其实不难。我用超简单的方式来说明,总之就是重覆『为什么?』、『我是』和『我也是』这几个词。」

  「什么……?」

  我故意清了清喉咙,用开朗的语气说了起来。

  「我今天好困喔。」

  接著我朝健太比了个手势,要他赶快接下去。

  「……为、为什么。」

  「因为我这一个星期都很晚睡,把睡眠时间拿来读轻小说~」

  我再次催促健太。

  「我也……我也喜欢看轻小说。」

  「你也喜欢啊!你都读哪一种类型的?」

  「我、我喜欢恋爱喜剧类……」

  「好,这样就算完成沟通了。」

  我啪啪啪鼓掌。

  「……怎么回事?你在闹我吗?」

  「我再认真不过了,才没有闹你的意思。这就是你说的沟通能力的真相。沟通的本质是『瞭解对方,以及促使对方瞭解自己』,让双方的想法互动。你回想一下自己和优空还有夕湖的对话,你早就用『为什么?』和『我是』说出自己的想法了吧?」

  「的确是这样……」

  「可是你只会碎碎念『我不懂阳光角色的话题』,不懂就问啊。你喜欢什么东西、你对什么东西有兴趣、你觉得什么东西很美,提出问题,然后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健太一副难以信服的样子。

  「是说,千岁,你根本没有读轻小说吧?」

  「《校内地位最底层的我转生到异世界开启后宫生活》、《成为异世界型男标准的我》、《宅男的我成为辣妹的下手目标》、《非现充也可以谈恋爱吗?》、《进入现充扑灭委员会后依然是最底层的我的青春》、《学年第一阳光角色竟成了我的小弟》、《超绝美学姊对阴暗角色的我纠缠不休!》、《当不成现充至少要成为宅男王子》、《公开表示只和动漫豚交往的美女》、《在阴阳逆转的世界角落》。」

  我一口气说了这么一大串,总算能停下来深呼吸。

  「……为什么每一本书名都这么长,是要害我喘不过气来吗?」

  「这些不是我之前提到的书名吗?」

  「别看我这个样子,我的兴趣是读书。话说回来,你一开始就该说清楚这些书每个系列都超过五集,害我花了整整一个星期才读完。」

  「……什么?你用一个星期读完全部吗?不可能。不然,你来回答这些问题。」

  从每个系列的人物角色和故事大纲,到随便举出某一集的桥段与场景,健太滔滔不绝地抛出问题。因为我全部都读完了,自然是应对如流。

  「……真的搞不懂你在想什么,就算做这种事讨好我也……」

  「喂喂,讨好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如果只是要劝你上学,方法多得是。」

  「不然为什么……」

  「我最讨厌的就是利用别人灌输的不负责任言论,来攻击自己根本不知道的人事物。老实说,那些书很有趣,我读得很投入,也明白你为什么会那么著迷。我说过吧?沟通起于想要瞭解对方的心情。」

  健太不由得沉默下来,也说不定他是感到错愕。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因为刚才你说了很有意思的一段话。现充把非现充混为一谈,瞧不起他们,应该要在交谈瞭解对方的个性后再加以否定,我记得是这个意思吧?在优空、夕湖、我和你这四个人里面,没有瞭解对方的个性,把不负责任的印象强行加在对方身上,一概予以否定的人,不晓得是哪个家伙?」

  「这、这个……」

  健太说不出话来,只能沉默。

  我随手拿起书桌架上布满灰尘的世界史课本,翻了起来。

  「——小学的时候,我很喜欢『世界伟人传记』这一系列的书,你看过吗?」

  我没有深入思考,忽然提起这个话题。

  健太摇摇头,搞不懂突然改变话题的用意。

  我又继续说下去,同时也推敲著自己一时兴起说出这话的意义。

  「我尊敬的其中一位伟人,他在小时候有过这么一段逸事——少年多才多艺,堪称为神童。他的外表美丽得像个女孩子,不论念书还是运动,学得都比别人快。但是他没有因为这样的能力骄傲自满,对男生女生都一样温柔。」

  话讲到一半,健太忍不住插嘴。

  「忽然讲这个到底是……」

  「你听就是了,这也是一种互相理解。你听了之后,对少年有什么印象?」

  「什么印象……光是这样听起来,感觉让人很不爽,希望他有什么缺点,再说他至少会有一个缺点吧。」

  老实的家伙。

  「这么想的人应该不在少数。在完美的少年身边,开始出现找碴的人。考试只要错了一题,大家就会笑他没有拿到满分,衣服上面起毛球也会遭到嘲笑,到最后他们甚至耻笑他的笑声很奇怪。」

  「要说他活该是活该……但演变成这种状况也是无可奈何。虽然说只错了一题,也不能改变他会念书的事实啊。」

  「我不是说了吗,那是在『找碴』,看见猎物就开心地扑上去,而且是带著明确的恶意。如果有人发现通往极乐净土的蜘蛛丝,大家不会同心协力往上爬,而是互相扯后腿,免得其他人捷足先登。」

  我说到这里停下来,再次问起健太。

  「你认为少年会怎么做?」

  健太思考了一会儿,接著说:

  「当然是想尽办法反驳或反抗吧?他原本就有实力,只要把地位重新取回来就行了。遇上这种事,一般都会生气吧。」

  「不对,少年选择的是配合身边的人,降低自己的程度。他故意在课业和运动上面犯错,试图让自己变得和大家一样。他以为只要成为不起眼的普通人,就不会惹人讨厌。」

  「……可是,这样不是太奇怪了吗?其他人自己要嫉妒他,他又没有错,根本用不著那么容忍。」

  「通常都是那些普通人,在摧毁有才能的人。」

  我把课本放回书架上,随手握住放在书桌旁的球棒。

  「这么做之后,他就没有再被嘲笑了吗?」

  「不,很遗憾,情况愈来愈糟。在出现明显的缺点后,大家的攻击更是肆无忌惮。攻击执著且彻底,为了让他不能再有脱颖而出的一天。」

  「那就变成单纯的霸凌了吧。既然那个人是伟人,接下来就是他走向成功的时候了吗?」

  我不发一语地点著头,继续往下说:

  「这时候,指引少年的是在学校一直很关心他的老师。她发现少年的状况,这么告诉他:『你生来拥有这么多的天赋,就该站在最前面带领大家。你可能会认为,为什么只有自己需要那么努力,但是其他人也不满,为什么只有你拥有那么多天赋。』」

  说到这里,我轻轻吸了口气。我继续说下去,注意著不要太过激动。

  「『所以说,你要飞得更高,跑得更快,成为众人憧憬,不由自主想要跟随的英雄。』」

  「……真是一位好老师。」

  「之后,少年再也不隐瞒自己的能力,他积极努力,提升自己的才能,终于成为众人认同的大人物,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没错,少年是这么想的——因为不上不下地飞在大家触手可及的地方,才会让其他人产生扯后腿这种肤浅的想法。

  自己要飞得更高,飞得更远,在其他人连伸出手也会显得愚蠢的地方发光。没有人可以触碰到自己,也没有人可以击落自己,自己要在那里成为最完美的存在。

  犹如夜空中那轮皓白的明月。

  犹如在某本书上读到的,沉在没有打开瓶盖的汽水瓶底下的弹珠。

  从遥远的未来回过头来时,连为什么自己会在这种地方的理由也忘记了,飞得更高、更高……

  「我懂了。所以说,那个伟人是谁?」

  「嗯,那位伟人的名字是千岁朔。」

  「居然是你喔!!」

  「顺带一提,这是我临时想出来的故事,有九成是捏造。」

  「既然是捏造的,为什么讲得好像有什么很深的含意!?这样反而让我想知道哪些地方是真的!!」

  「千岁朔是一位伟人。」

  「偏偏是这种最不重要的地方,可恶!!」

  *

  「好了,我想这样你就明白不随波逐流,认真向上的重要性了。」

  我说得盛气凌人,双手盘在胸前。

  「我觉得认真听你说故事的自己很蠢……不过,你应该不是完全在说谎吧?你也有一段辛苦的过去啊……该怎么说,抱歉,我承认,我的确是用带著偏见的眼光判断你们,随口乱骂。」

  即使是随便完结的动画也会擅自深入探索意义,认定是名作,看来他是属于那种类型的人。

  「你能理解就好,现在你愿意听我说话了吗?」

  「……至少我不会再全盘否定了吧?」

  我内心露出平静的微笑。

  「那真是太好了。为了解开误会,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首先是,你喜欢的非现充励志型轻小说,内容做为小说是很有意思,不过别套用在现实生活。像是成为现充的必须技能这些方面,虽然我的确有不少认同的地方,不过整体来说过于美化现充,或是把现充当成坏人了;为了合理化剧情,环节显得太过复杂。」

  「故事里面确实是有偏见,但是现充不就是那种人吗?毕竟是人生胜利组。」

  「原来如此。你果然是这么想的……」

  我思索了起来。

  包括健太在内,所有一般分类为非现充或是阴暗角色的人,想法恐怕都一样。

  为了解开误会,我需要稍微展现出自己内在的一面。我不是很想这么做,但是我早料到事情会有这样的发展,所以先把夕湖支开。

  哎,反正健太现在应该不会深入思考我说的话,为了让一个人有所改变,付出这样的代价只是小意思。既然接下这份任务,我也必须要承担本来就有的风险。

  我尽可能让语气保持平静。

  「比方说,大家都以为现充的人生是一场简单的游戏,但老实说,现充的人生是比非现充更困难的模式喔。醒目的人会遭受嫉妒,你也知道我在校内匿名论坛里面被骂得多惨吧?好看的外表虽能带来好处,但个性差或是渣男这些辱骂简直是家常便饭,甚至连某人都记住了。」

  「……对不起。」

  「我不是在责备你,只是希望你知道凡事都有一体两面。比方说,这次我像这样来说服你了吧?班长的职责我也是接下来了。」

  「这些事你之前说过。」

  「接受别人的请求是理所当然,在接下后解决也是理所当然。大家擅自认定我是什么样的人,而且我无法逃离这样的诅咒与束缚。你想成为班长,说服没有说过话,把自己关在家里的阴暗角色吗?」

  「……不想,想到自己的情形,我只想说饶了我吧。」

  健太也许是站在我的立场想像了起来,露出了厌恶至极的表情。

  「没错吧?一旦被人贴上英雄的标签,到死都必须是完美的英雄。因为当你不再是英雄,就会有亡者跑来扯你后腿。」

  「就像刚才的伟人故事那样吗?」

  不出我所料,健太没有胡思乱想,只接收了表面上的意义。

  我又继续说了下去:

  「至于非现充的主角就轻松多了。失败也不奇怪,不会遭人谴责,而且只要能和别人聊上个两句,就能得到掌声喝采。是不管做出什么举动都不会扣分,甚至只要有一点小成功就能大幅加分的超简单游戏。另一方面,我们身处的是本来就该成功,永远不会加分,却随时会被扣分的不公平游戏。」

  健太沉默不语,思索著我这番话。仔细思考过后,他说了起来:

  「我懂你的意思,不过,那指的是像你和柊这种顶级中的顶级现充的情形吧?实际上,的确有人对非现充、阴暗角色和宅男不屑一顾,用力踩在脚下。」

  哎,我承认自己是极端的例子,不过我的重点不在这里。

  「这是定义上的问题。在非现充眼中,包括这些人在内,全部都算是现充和阳光角色;可是以我来说,他们只是滥竽充数的低等现充。我认同的那些真正的现充,个性都很好。真要说起来,讨人厌的家伙就算空有能力,也爬不到阶级顶端。你觉得优空和夕湖有把你踩在脚下的意思吗?」

  「……没有。她们很平常地在和我聊天,就连你也是我单方面敌视你而已。」

  「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我不知道。」

  「说得夸张一点,因为我们对自己的生存方式和信念有自信与信心。所以说,攻击他人的过错藉以提升自己的地位,或是用自以为风趣的言词嘲讽那些格外出众的人,向犯了一点小错的人高举正义的旗帜穷追猛打,我们根本没必要这么做。」

  我稍微压低音调,继续说了下去:

  「这种行为并不会让自己变得高尚,只会让格调一落千丈,变成一个没品的人。」

  「……这意思是说,为了建立对自己的自信,只能努力改变吗?」

  「没错。别人是别人,你要对自己感到自豪。这么一来,不只能待人温柔,也能随时保持从容的心态。」

  健太的精神完全专注在与我的对话。和那些只相信自己正确,听不进其他意见的大多数人相比,他更有可塑性。

  「不过……我可以再问一个问题吗?至少对像你和柊这种等级的人来说,恋爱算是简单的游戏吧?」

  「嗯,如果要说受不受异性欢迎,我们无庸置疑的确是很受欢迎。只是在此同时,也会有我们完全不认为是恋爱对象的人擅自对我们怀有好意。我们把对方当成朋友或是同学,展现出友善的态度,可是一旦拒绝对方的告白,马上就成了坏人。就算察觉对方的好意,在收到告白前拉开距离,还是会惹来『对丑女不理不睬』的骂名,简直莫名其妙。」

  我带著投降的意思,大动作地高举起双手。

  「以前班上的女同学的确这么骂过,我本来都认为是『现充活该!』,可是听你这么一解释,我心里也不是没有感到一点同情……不过,我还是没办法同情。」

  「哎,如果是随便一个人来告白,就算被讨厌也无所谓;但是如果对方是想要长久相处的朋友,不得不拒绝会是很痛苦的一件事。一心祈祷著拜托对方不要喜欢上我,这种哀伤的心情你懂吗?再说……」

  我不知道为什么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就算长得再好看,五育兼优,真正喜欢的人也不一定会理自己。」

  「这样啊……那个,千岁,你也可以听我说一下吗?」

  他变了语气,似乎总算愿意稍微与我拉近距离了。

  「啊,不用,我大致上猜到是什么情形,感觉也不会有出人意表的发展。」

  「欸……现在是轮到我敞开心门了吧。」

  「在校外宅男宅女聚集的团体里面,因为有个公主地位的女孩子对你的态度温柔了一点,你就爱上对方了。然而,到头来你只是绿叶太郎,女孩子就这么被主角的王子二郎抢走了。之后,你害怕起包括现充与非现充在内的人际关系,连学校也不敢去。其他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健太的嘴巴一下子张开一下子又阖起来,一副「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的样子。

  我倒想知道他怎么会以为瞒得过我?

  结果真的被夕湖和七濑说中了。

  「……我、我告白的时候,对方骂了我一顿说:『啥?你是不是搞错了?我怎么可能看得上你,搞清楚自己的地位吧。白痴!』」

  「哇啊……女生当面这么羞辱你,真亏你还敢走在路上。」

  「所以我才把自己关在家里啊!!」

  *

  我用LINE传了讯息给夕湖,请她把冰咖啡和冰红茶放在门口,因为我们可能会再聊一会儿。

  「健太,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把嘴凑在特地帮忙插好的吸管,喝起冰咖啡。

  「那个人叫美姬……老实说,我已经没有和她发展出进一步关系的念头了。」

  「心理阴影吗?」

  「我想是吧。这是我第一次喜欢上三次元的女生,果然三次元都是粪,我这辈子只要有二次元的老婆就够了。」

  「学校那边怎么办?」

  「我也知道不能一直拖著不去上学。我因为受到很大的打击,没有去学校,结果拖著拖著就不知道怎么开口了,而且我也很清楚爸爸妈妈有多担心……」

  情形和我想的一样。

  这只是我的推测,若没有放弃未来的觉悟,把自己关在家里,精神上应该很难承受压力。

  「所以说,如果你愿意指导我怎么成为现充,要我回去上学也行。」

  健太说话时,终于愿意直视我的双眼。

  「啊,这件事我办不到。」

  我俐落地驳斥健太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他没想到会听见这种回答,一脸蠢样,嘴巴又开始张张阖阖。

  「欸……不管怎么想,事情应该会这么发展吧。」

  「你仔细想一想,我接到的任务在解决你拒绝上学的状态后就结束了。老实说,就算失败也不会有什么负面影响。我会来这里,只是因为『用华丽的方式解决问题的我实在太帅气了』,有什么必要帮你成为现充?」

  「好人做到底……」

  「那是和我无缘的概念。我没有义务帮你帮到这种程度。我是可以让你加入千岁小队,但是身边的人程度太高,反而只会让你更沮丧。再说还有个大前提,我根本不想每天和你混在一起。」

  「这是现在该讲的话吗!?在这个时间点!?」

  「少讨拍了。在你的非现充成功传里面,或许你是主角,但是我的现充后宫传的主角是我。你只是个向读者衬托我有多出色的※胁谷九曜,自己的故事要由自己负责。」(编注:日文中音同「我是配角喔」。)

  「好机车的名字。」

  这尽管是可以大幅左右他人生的一件大事,但只是我日常生活中平凡无奇的一部分。一如往常以干练的方式解决问题,一如往常提升自己的评价。长大之后,我肯定连想都想不起来发生过这件事。

  这正是我在与他人相处时画下界线的方式,反正就算尽力帮助对方,对彼此也没有太大的好处。

  健太看著我,一脸像是转生到异世界变成了河马。

  「不过,你就像一艘正在沉没的小船,就这么看著小船沉下去,我也于心不忍。为了我自身的美学,我也是可以帮忙把破洞堵住,教你怎么让船再继续前进。」

  「不过是一艘沉没的船而已,小意思。你的言下之意我听出来了。」

  「我没比喻成木筏就算贴心了。你要怎么做?」

  「……虽然被乱骂一通,我还是想拜托你。我被逼到这种地步,老实说也没有其他选择了。我……我觉得可以相信你。」

  「哦?既然要拜托我,你的态度不会太高傲了吗?」

  「藤志高中超级中的超级现充,声名远播的千岁朔大人,请将您的知识传授给我这个卑微的宅男!!」

  健太像是无所谓了,跪在我面前。他心里还不是完全信任我,只是窗户玻璃被人打破,又受到严厉的指责,他也许是害怕万一我对他漠不关心的话就糟了,所以豁了出去。

  我在内心窃笑。

  没关系。如同我为了自己的美学利用健太,健太也可以随心所欲利用我。

  「嗯,你要叫我神。」

  「神!」

  没想到这家伙这么有意思。

  「我不想在你身上花太多时间,大约三个星期,在黄金周解决这件事。我教你的只有成为现充的基本,接著你得自己摸索,自行成长。」

  「知道了,神。」

  「话说回来,最好可以有一个明确的目标。你真的对美姬没意思了吗?」

  「我对她的感情完全冷却下来了,只是心里还是很不甘心,想要报复……也许是有一点这样的心态。」

  「这个理由很单纯,很好。我们就让她知道甩了你多么可惜,顺便摧毁王子二郎的自尊。」

  「做、做得到吗?神。」

  「反正他们只是小小宅国里面的公主与王子,我可是现充神。如果你向神祈求指引,却连这种目标都没办法达成,那得怪你不够认真。到时候,我会把你驱逐到心灵的异世界,再也回不来。」

  「这不是神,是魔王的行径吧!」

  「还有一件事。」

  我一口饮尽剩下的冰咖啡。

  「你刚才说三次元的女人是粪,这一点我无法认同。」

  「不过,我的想法很坚定。三次元的女孩子不知道在想什么,而且常常需要注意自己的外表和讲话的内容……相较之下,对所有人的爱一律平等的二次元和蔼可亲多了。」

  「我说啊,你们宅男每一个都是这种想法吗?现充是粪,三次元是粪,有男女朋友的声优或偶像是粪,说穿了,这只是酸葡萄心理。因为得不到手,所以认定没有到手的价值,只是这样而已吧?一知道通往现充的路即将开启,你就像这样向我低头了。」

  「不,我在这件事上绝对不会退让。妄想里面的女孩子最完美,三次元太麻烦了。」

  「可是,你不觉得只会配合自己的女孩子很无趣吗?你把注意外表和对话内容当成负面因素,不过这些正是成为现充的必要因素。既然这样,当然希望有漂亮的女孩子在终点等著自己。我们的自尊会那么高,正是为了在女生面前耍帅。」

  「但是……不、不行,我没办法解释,三次元好可怕。」

  「……你明明就迷上优空了。」

  我这么嘀咕之后,健太一副「什么?什么!?我、我没有」的样子,于是我不理他,又继续说下去。

  「健太,我在读你喜欢的轻小说时,对女主角很心动。恋爱在交往前是最开心的一段时光,接著开始走下坡,这种说法我也能理解。现实世界的女孩子很麻烦,我举双手赞成,但是你忽略了最重要的地方。」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拿起球棒,往不知道为什么一直跪坐在地上的健太鼻子指了过去。

  「你知道三次元的胸部有多柔软吗!?那种软度和形状可以分成不同的种类,你体验过那些丰富多元的触感吗!?拥抱时的甜腻发香,把手滑进上衣下襬时,腹部与腰部的光滑肌肤,这些你知道吗!?舔著后颈的味道呢?舌头舔过自己双唇时的那种精神恍惚的感觉呢?第一次摸索著解开平常光是从肩膀窥见肩带就心跳加速的胸罩背扣,人生最漫长的七秒(千岁标准),光想像你就能满足了吗!?」

  「……这、这些我都不知道。」

  「既然不知道,你说的话就只是处男的玩笑话。认为二次元最完美也行,不过那必须把三次元活生生的触感留在心里,再复制到二次元上面。要是没有这么做,你所说的二次元就只是名副其实的纸张而已。」

  「别说她们是纸张,她们活在我的脑中……!」

  「让她们沦落成纸片的人是你。如果你想赋予她们生命,首先要认识三次元。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你知道夕湖的长相和身材吧?」

  「岂止是知道……每次她在学校从我身边走过去的时候,我都会盯著她不放!」

  「她是我的肉奴,如果我说要玩3P,她不会敢拒绝。就算再不甘愿,她也会帮你脱离处男。此外,夕湖的胸部是柔软的半球型E罩杯,可以说是日本女性的理想胸型。怎么样?你不想让学年第一的女生屈服,跟她发生关系吗?」

  「……神、神啊,您是说真的吗?」

  「神不会说谎。」

  「……真的是真的吗?」

  「真的是真的。怎么样?你想上她吗?」

  「我、我想,神!!」

  「你喜欢三次元的胸部吗!?」

  「喜欢!!我居然说对三次元没有兴趣,对不起!!」

  「二次元就能满足是酸葡萄心理对吧?」

  「您说的对,神!!」

  「你喜欢胸部吗!?」

  「喜欢!!」

  「太小声了!!大声喊出来!!」

  「我喜欢胸部!!我喜欢胸部!!」

  「太小声了!!」

  「胸部!!胸部!!胸部!!」

  「我是谁!?」

  「您是神!!神!!神!!」

  「再大声一点!!用全力喊出来,从你没使用过的小弟弟喊出声音来!!」

  「我想吸三次元现充的胸部!!」

  「用你的灵魂吶喊!!」

  「胸部——————————————————————!!」

  「开什么玩笑!!那是我的胸部!!不会给你!!」

  「咦……」

  「我可没有说谎喔?本人说过愿意当我的肉奴,破处则是我个人的推测。再者,我没有答应过要让你们发生关系,只是问一下而已。」

  「……您果然是魔王。」

  *

  我就这样带著健太,走到了一楼。虽然面有难色,但他似乎下定了决心,知道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妈妈会哭出来吗?柊同学会生气吧……」

  关在房间的这段时间里面,他想必多次想像过这个景象。

  该露出什么表情,该说什么话。妈妈会哭还是生气,最后还是会原谅自己吗?

  我率先打开客厅的门。

  「啊,朔辛苦了~」

  「哎呀,你出来啦?」

  她们享用著红茶,气氛和乐融融,山崎妈妈也流露出「今天晚餐是咖哩喔」的平静情绪。

  我早就料到会演变成这种状况,并不觉得惊讶。夕湖就是这种个性的女孩子。

  出师不利的健太喃喃自语著,在我背后显得手足无措。那副模样看了就让人心烦,于是我把他拖进客厅,拍了一下他的屁股。

  「妈、妈妈,对不起这段时间让你担心了,其实……」

  「我从夕湖同学那里听说了~你是因为失恋,心情不好吧。态度那么高傲,到头来还是个小孩子呢。我还以为你会不会是遇上什么严重的烦恼,害我白担心了。明天就去上学吧。」

  「啊,是。」

  很遗憾,胁谷九曜无幸荣获戏剧性的一幕。

  「柊、柊同学,对不起。我什么都不知道,还对你说了那么多过分的话。」

  「要叫我夕湖才对吧?健太。你也向朔道歉过了吧,那就没关系啰~」

  她用一种刚炸好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的发音叫著健太的名字,挥了挥手里吃到一半的饼乾,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

  「可是……你还是先去洗个澡,把胡子刮乾净,换下身上的衣服吧。你那个样子实在让人不想靠近呢~」

  「就是说呢~」

  他决心摆脱长达数月的茧居生活,与母亲感动的重逢——

  剧终!

  *

  健太也许是在意夕湖,他花了整整三十分钟仔细刷洗身体,刮好胡子,换上便服,甚至专程戴上隐形眼镜才出来见我们。

  「「普普通通~」」

  我和夕湖不禁异口同声说了出来。

  「这个样子反而让人感觉满嘴胡渣时还比较有个性,而且我本来觉得那副眼镜很土,拿下来之后又变得一点个性也没有。原本想劝他把那头碍眼的头发剪掉,但乾脆就这样直接走落难武士风好了?」

  「由我来说的话,就算在学校走廊一天遇到十遍,我也不会记得那张脸~」

  「好过分……」

  顺带一提,由美子一脸神清气爽,出门去采买晚餐的食材了。今天晚上的晚餐好像真的是咖哩。

  健太胆战心惊地开了口:

  「你们觉得这套衣服怎么样?我把最有自信的衣服穿出来了。」

  「「嗯,不行。」」

  「咦……」

  「你以为自己是谁,席德•维瑟斯吗?庞克摇滚歌手吗?那件长T上面煞有其事地印著没有意义的英文字,才不是什么DEAD BOY,是FAT BOY才对!再说,衣服上面又是骷颅头又是十字架又是图腾,不会太贪心了吗?而且背上居然还有羽毛。那条项炼绝对是在买长T的时候附赠的吧?然后,如果下半身是牛仔裤还让人安心一点,结果你穿了一条正统的喇叭裤?喇叭裤!?那件裤子就算尽可能用善意的角度解释,再怎么看都不是复古风吧?喔喔,裤子口袋居然是格纹,宝贝,这家伙真是太好笑了HA•HA•HA。宅男没有格纹活不下去吗?你看,你害我的吐嘈也变得没有格调了,这个混帐大笨蛋!!」

  「有、有这么惨吗?神。」

  「超乎想像的糟糕!这个样子不如穿牛仔裤搭配扎进裤子里面的法兰绒衬衫,再绑上一条头巾,这种典型宅男打扮还比较适合你。您认为呢,夕湖小姐?」

  夕湖嫣然笑著。

  「嗯,说得含蓄点,如果朔穿成这样来约会,我会先踢一脚再说吧。」

  「可恶,虽然事情变得和非现充轻小说的老套情节一样让人很不爽,不过下周末到Lpa购物吧,我会教你怎么挑衣服。夕湖你要来吗?」

  「既然朔会到,当然好啊~」

  顺带一提,Lpa是福井市内最大型的购物商场,包括衣服与杂货这些店家在内,电影院、游乐场、卡拉OK和星巴克都在同一栋里面,福井县民基本上假日都会到这里来。国高中生的约会也都会选择在这里,大学生也会来,也有全家人一起来,所以大多会在这里碰到朋友。

  「抱歉让你们在假日陪我出去,谢谢你们的帮忙。我对打扮真的一窍不通,总之穿这套衣服去可以吧?」

  「「穿制服来。」」

  我又和夕湖异口同声了。哎,虽然初始值不高,既然有改进的意思,还有得救吧。

  「你不能顶著这个发型去上学,让夕湖帮忙剪吧。」

  「咦,柊同学……不对,夕、夕湖看起来不是手那么巧的人耶。」

  「这话好过分,我的技术可是比一般理发店还要来得高明。因为朔拜托我,我把剪发和打薄用的剪刀,还有电动理发器都带来了。我还可以顺便帮你修剪眉毛喔。」

  夕湖从书包里面掏出了各式各样的用具。

  「放心吧,夕湖的技术有我的保证,而且我也拜托过她帮我剪头发。在你不去上学之前,留的是什么发型?」

  「整体偏长,尤其是浏海要遮住眼睛。」

  「夕湖,短发,两侧推剪。」

  「收到。」

  「我的意见呢!?」

  我们离开客厅,来到小巧的庭院。尽管称不上豪华,不过每个地方都整理得井然有序,感觉得到山崎父母的为人,待起来十分舒适。

  因为有很长一段时间待在健太那闷热的房间,进行热血的对话,清爽的晚风非常凉快。天空微微染上了绯红。

  夕湖摊开堆放在房间角落的旧报纸,把餐椅放在上面。接著,她把事先从由美子那里拿到的透明垃圾袋剪出一个半圆,弄出简易的剪发披肩。

  我和不知所措的健太攀谈了起来。

  「我说啊,只有像我这种长相中性又身材好的超级型男,才能留遮到眼睛的浏海。常有人说,男生最重要的是清洁感。如果是为了遮住脸,把头发留得半长不短,乾脆整个剪短。剃掉的部分不需要整个露出来,两边推剪、上面用头发遮住的发型,感觉上不会那么豪迈。你有点自然卷,弄好之后应该会不错。」

  「啊,我也赞成~健太,你坐在这里,把这个穿上去。」

  健太听从夕湖的指示,坐在椅子上。夕湖站在他正面,把垃圾袋套在他身上,只露出一颗头。看来她忘记剪个洞,让手伸出来了。

  「这个样子好像落难武士的首级。」

  「恶心死了,超好笑的。」

  「……」

  我知道。他不是气得不说话,其实是因为夕湖的胸部出现在眼前,让他整个人僵住了。另外,他大概正偷偷摸摸地用力闻著香气吧。我看到你的鼻子在扭动啰,喂。

  不过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成是给他的奖赏吧。

  「我先把发尾剪掉喔~」

  夕湖如同自己的宣言,沿著下巴线条大刀一剪。她先把杂乱的部分剪掉,再修剪出造型。

  「你剪得那么快,没问题吗?不能一边看镜子一边剪吗?」

  「镜子里面只会照出一个痴肥的宅男而已。再说,你对夕湖提出意见的资格连一皮米也没有,还是不要开口,交给她处理吧。」

  「没问题啦。你是第一次体验这种事吧?你就闭上眼睛,其他事由我来负责,我会给你好感觉的。」

  夕湖,不要那么轻易杀死处男啊,我还有重要的事要跟他说。为了帮健太分散注意力,我说了起来:

  「对了。你明天会去上学吧?」

  「如果我说再给我一点时间,神您会接受吗?」

  「虽然麻烦,不过我暂时会来你家接你,一起去上学。」

  「您连否定都懒得否定呢。」

  「听好了,因为只有三个星期,能做的努力有限。你要做的事大致上分成两类,一个是提升沟通能力。先从拒绝上学的状态进步到自然地回到学校,以及打造出自己的空间,最终目标是面对现充也能轻松对话。」

  「好低的目标。」

  「之前连这么低的目标不只是没有跳过去,甚至连钻也没钻过去的人渣,在说什么话?」

  「……神请继续。」

  夕湖专心剪著头发。她应该有听见我们的对话,但是决定把自己能力所及以外的事情全权交给我来处理。

  「丑话说在前头,要达到我和夕湖这种程度,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达成的。在小说里面,花上一年的时间或许会有办法,不过现实是,累积的时间差距实在太大。要度过校园生活,只要可以和大家开心聊天就够了。如果你想更上一层楼,一开始就该放弃请求别人指导这种天真的想法。」

  健太频频点头。头不要乱动,小心变成狗啃的发型。

  「另外一个是改善外表,这件事现在正在进行,在Lpa购物也是其中一环。基本上由我来教你,可是你那松垮垮的体型得想想办法。你不算胖,所以也不能说是胖子。你在不去上学之前就是这个样子吗?」

  「不是,说起来比较偏向瘦弱。」

  「那就没问题了。我会给你食谱和训练课表,你要拚了死命完成。我不会限制你的糖分摄取量,不过暂时得戒掉碳水化合物。我会以有氧运动为主,搭配能在短期内达到一定效果的肌肉训练。不论发型还是服装,都会以你恢复标准体重的身材为前提来思考。」

  「可是,体质也有关系……」

  「我明白每个人的体质不同,但是只要消耗的卡路里高于摄取的卡路里,一定可以瘦下来。这件事上不容许你找藉口。再说,你本来就瘦,变成这样单纯只是因为运动不足加上不健康的生活,不要那么窝囊。」

  话说回来,我也是只要运动就能练出有肌肉的身材,不过偷懒的话马上会变胖。反过来说,也有人狂吃也吃不胖,可是再怎么训练也练不出肌肉。因此只能藉由理解自己的体质,做出因应的对策。

  「不过……」

  「如果你再说出不过、可是、但是之类的话,就把你剪成五分头。你能说的话只有是、YES之类的字。」

  「我会诚心诚意努力的,神。」

  「手机借我,记得解锁。」

  「……这实在是……」

  「夕湖,电动理发器给我。」

  「没问题。」

  「YES SIR!!」

  我接下他畏畏缩缩递过来的手机,检查起里面的应用程式。手机里面的东西不出我所料,我忍不住叹气。

  「健太,明天起禁止进入推特、5ch和校内匿名论坛。不只是发讯息,连看都不行。」

  「那些占了我生活重心的一半耶!?要禁止到什么时候!?」

  「禁止到你明白在这种地方痛快地唾骂不认识的陌生人,是多么没有生产性的行为。为了答谢你介绍轻小说,我会把自己的文学小说借你,你可以拿去读。」

  「文学小说好像很难,我怕看不懂……」

  「别这么说,像是以雷蒙•钱德勒为首的冷硬派,从里面可以学到很多东西。憧憬帅气的男人是目标成为现充时不可或缺的动机,既然生为男人,就要有一套自己的哲学,歌颂美学。不过,如果你把我借给你的书打开来放在地上,或是弄出摺痕的话,我会杀了你。」

  「这方面有我同感,不用担心。」

  「我还会告诉你有男子汉出现的电影和影集,你可以随便找个有随选串流影片服务的平台注册帐号。话虽然这么说,你不需要看过所有我推荐的作品。不管是轻小说的主角,还是谁都好,你要找到自己想成为的那个理想人物。」

  「想成为的理想人物……吗?我会思考一下。」

  我要交代的大概就是这些吧。

  喀嚓、喀嚓。

  夕湖难得一脸严肃。健太心神不宁,视线不断游移,大概是不知道眼睛该放在哪里吧。这种机会不知道还会不会再有第二次,其实他大可以尽情享受。

  喀嚓、喀嚓、喀嚓喀嚓。

  剪刀响起动感的节奏。

  真是一段奇妙的时间。

  学年内无人不知的顶级现充我和夕湖,与只有少数几个认识的人才知道的健太。我向健太解释人生道理,夕湖帮他剪头发。如果有个齿轮放错位置,有个选项选错了,都不会走到这个场景。或者正是有个齿轮放错位置,选错了选项,我们三个人现在才会聚集在这里。

  无论是哪一种情形,那就像第一次拿到零用钱买了巧克力球,结果抽到黄金天使一样,都是一种奇迹。

  夕湖熟练地运用电动理发器,进行最后的修剪。

  「好,完成!朔,你觉得怎么样!?」

  「嗯,从落难武士进化成头顶著水草,露出水面的河马,也可以说是退化了。」

  「形容得真好呢~」

  「咦……」

  并非夕湖的技术差,得怪这家伙是个死肥宅。

  「好好减肥吧,健太。」

  我们忙著忙著,由美子回家了,在享用过她煮出来的那道平凡但是温暖人心的咖哩饭后,我们告辞了山崎家。

  健太的晚餐是咖哩高丽菜,当然里面没有马铃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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