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二章 向幻影宣战

  与明日姊第一次约会的那个星期天,我和海人、夕湖与阳这个有点奇妙的组合,来到大家最爱的Lpa购物中心。

  阳因为练习在中午前就结束了,她提议说「我想尝试打击。」,于是我们到了这里。正当我们讨论要去打击练习场时,得到这个情报的夕湖表示「我也想和朔约会」加入了我们,一旁的海人也显得兴致勃勃。

  至于为什么会到Lpa来,是因为夕湖提议既然要出来玩,她想顺便购物。阳看起来没多大兴趣,但是也没有特别反对。

  出现在约定地点的夕湖穿著高雅的千鸟纹宽版外套搭配成套的短裤。她今天将长发扎成蓬松的麻花辫,垂放在肩前。

  阳则是穿上Champion的宽帽T,鲜艳的海蓝色衣襬只遮住了一半的大腿,散发出健康感的双腿从底下伸了出来。「这种衣服不怕一动就曝光吗?」我忍不住这么问她,她说著「笨蛋,我里面当然穿了短裤」把衣服掀了起来。

  这种动作会让我小鹿乱撞的,快住手。

  我们在购物中心里笑闹著,现在在陪夕湖她们逛街。说是逛街,其实也只是两个大男人无所事事地杵在后面而已。

  夕湖拿起碎花洋装,开口说道:

  「阳,你平常都是这种休闲的打扮吗?」

  「对啊,活动起来很方便。」

  「咦~你可以试看看这种衣服,一定很适合你!」

  「这种衣服适合的是像你或是小内那种有女人味的女孩子吧。虽然说悠月感觉也很适合啦。」

  「才没这回事!我可以保证!每个人有自己的喜好,我的意思不是说要你每天都打扮成这个样子,不过为了特别的日子,还是准备一套这类的衣服如何呢?」

  「特别的日子是什么日子?」

  「像是和心仪的男孩子出去约会的日子。」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夕湖,我在你心里是什么形象?」

  「可爱的女孩子啊。」

  「你讲得那么认真,害我不知道怎么反应了啦!」

  仔细想想,这两人的组合很稀奇,说不定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只有她们两人交谈的场面。

  夕湖把头往我们这里转了过来。

  「欸,朔、海人,你们觉得呢?」

  海人把双手盘在后脑勺,回答她的问题:

  「她怎么可能打扮成那样,毕竟是阳嘛。」

  「你说啥!!」

  阳果然生气了,她气呼呼的样子让人心安,我不由自主轻轻扬起了嘴角。

  这么说来,她之前说过就算有自觉,被人这么讲还是会不高兴。

  阳像是误解了我的笑容,自暴自弃地说:

  「是是是,反正大爷也是一样的想法吧。抱歉啦,我是个没有魅力的小矮子。」

  「不……」我轻咳了一声,接著说了下去:「老实说,我有点想看阳女人味的打扮。」

  「——什么!」

  阳面红耳赤,往后倒退了一、两步。真要说起来,用退避三舍来形容或许比较正确。

  「你该不会是网路上的色情影片看太多,染上奇怪的性癖了吧。」

  「OK,你这话可以说得婉转婉转再婉转点,女士。」

  我刚才的话其实是发自内心,不是在顾虑她的心情就是了。

  阳光看外表的话,完全不输给千岁小队的女孩子。她洒脱的个性总让我把她当成哥儿们对待,但是至少她绝对不是需要自虐的长相。

  平常要是说出这种话,我们都会觉得难为情,所以我尽量避免……那今天我怎么会把这种话说出口呢?

  为了排除自己也无法解释的心情,我开起了玩笑。

  「所以说,小夕湖,把她改造成大美女的工作就麻烦你啦~♪」

  「遵命!」

  「等、等一下!!」

  阳正要逃跑时,被夕湖硬是拖进了店里。

  *

  「来来,看这里,你们看~」

  她们一起进入宽敞的更衣室,顺便试穿自己的衣服的夕湖拉开帘子一角,先走了出来。

  她俐落地摆了个模特儿的姿势。

  「哇!」一旁的海人发出赞叹声。

  她穿了一件长度没有热裤那么短,但是也极为接近的破牛仔短裤,再把造型类似刚才阳身上那件帽T的松垮垮灰色运动服扎进裤子里,另外还低低地戴著深蓝色的棒球帽,以及浅紫色镜片的圆框墨镜。

  夕湖难得打扮得这么男孩子气,表现出强烈的反差萌;不过穠纤合度的大腿、圆润的臀部,和高挺的双峰,让她的打扮像个在假日低调上街的好莱坞名流。藏不住的女人味完全强调出来,反而显得性感,真的只有性感可以形容。

  「怎么样?怎么样?」

  夕湖像只摇著尾巴的小狗般问道。

  海人马上举起双手来大叫。

  「唔喔喔喔太棒了——!超性感!超可爱!跟我结婚吧!!」

  「欸嘿嘿~偶尔做这种风格的打扮也不错吧?」

  她说著,窥探起我的反应。

  我老套地竖起大拇指,她看见后喜形于色,整张脸笑咪咪的。

  「不过呢~今天的主角是接下来这位,你们一定会吓一跳喔~阳,好了吗?」夕湖朝更衣室喊道。

  「一点也不好!」

  「倒数五秒后,我就把帘子掀开啰。五、四……」

  「我不是说不好了吗!!」

  夕湖数著三、二、一,把手放在帘子上。

  「零!」

  帘子一鼓作气拉开了。

  ——!

  我不自觉倒抽一口气。

  阳穿著一件具透明感的蓝色洋装,上面点缀著细致的同色系小花朵,让人不由自主联想到即将到来的夏日。露肩设计的上半身部分露出光滑的肩膀,不透明的质地反而强调出胸前的轮廓,透明薄纱底下的迷你裙露出了富有女人味的双脚。

  她的发型和夕湖一样编成蓬松的辫子,在颈间盘成发髻,另外从颈间到头顶系了条黄色丝巾。她的嘴唇大概涂了橘色系的唇彩或是口红。

  当事者则是和平常判若两人,双手交握,忸忸怩怩地垂著头。

  「我觉得很不好意思,不要……盯著我看。」

  海人乐不可支地说了起来。

  「夕湖魔术太强了!这个样子一点也不像阳,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孩子。」

  我用手肘狠狠顶了下海人的腹侧,夕湖往他的头顶劈了一记手刀。

  「为什么要打我!?」

  阳瞥了我一眼,接著咧嘴笑著回应海人的话:

  「对啊~还是男孩子气、容易活动的衣服比较适合我的个性。老实说,我自己看了也觉得很好笑。」

  「——阳。」我开口说道:「很好看。」

  「什么!?你是在趁机捉弄我——」

  她大概是从我的表情,看出我说的是真心话吧。阳满脸通红,说不出话,背对著我转了过去。

  夕湖温柔地微笑著,拍了拍我的背。我想,就是因为这样的个性,她才会受到不分男女的所有人喜爱吧。

  我接著说了下去:

  「哎,那真的很适合你。你平常的穿著有你个人的风格,我也很喜欢,不过偶尔也可以像这样打扮一下吧?」

  阳回应时,始终背对著我。

  「别、别说了,有一点……这是在做什么啦!」

  一旁的夕湖接过她的话。

  「难得打扮得这么好看,不如就买下来吧!等一下我再帮你挑唇彩!」

  「唔……」

  「不买吗?」

  阳怯生生地转过头,稍微看了我一眼,又马上把视线移开。

  「……我买。」

  「这样才对嘛!」

  我和夕湖互看向对方,相视而笑。

  海人摸不著头绪,就这么被我们晾在一旁。

  *

  「唔啊!!」

  铿。

  「喝哇!!」

  啪。

  「混帐家伙!!」

  铿。

  「不要把怨念加在球棒上打球,阳。」

  在Lpa血拚完后,我们来到了用自行车代步约十分钟距离的打击练习场。

  夕湖原本是搭著父母的车过来,从购物中心离开后则是由海人载她。她一如往常站在后轮火箭筒上,说著「太慢了太慢了!」用力拍打海人的背。海人一脸心满意足的样子,说著「别~闹~了~啦~」笑得合不拢嘴。那副模样看起来恶心死了,拜托不要荼害我的眼睛。

  我大致教了下两个女孩子打击的基本动作。

  阳迫不及待地站到打击区,很快掌握到了诀窍,如今正在向七十公里的速球发泄郁闷。

  顺带一提,她刚买的衣服在购物袋里,身上换回了原本容易活动的帽T和短裤,发型也是平常的短马尾,另外她好像在洗手间把唇彩抹掉了。

  「啊~好痛快。打击场真好玩,千岁。」

  「你这个运动神经妖怪,把我原本策画的阳完全打不中,由我说著『看我的厉害』帅气把球打出去的计划全毁了。」

  「你想让小阳♡见识你帅气的一面吗?」

  「这是报答你刚才让我看到了美丽的画面。」

  「下次你要是敢再提起这件事,我就朝你的心脏用力挥击喔♡」

  「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忘记告诉你……球棒不可以对著人打喔。」

  我们闲聊的时候,到自动贩卖机买饮料的夕湖他们回来了。海人随手丢了两瓶宝矿力过来,我和阳各自用单手俐落地接了下来。

  「朔,你不打吗?」

  「很遗憾,今天我的位置是教练。夕湖,你要来打打看吗?」

  「好!」

  她回答得很有活力,干劲十足地踏进打击区。高雅的服装搭配破旧的红色头盔,这种格格不入的感觉反而莫名可爱。她膝盖微弯,笨拙地举著小学生用的轻量球棒,那副景象看起来就像时尚杂志的拍摄场景。

  『今天和棒球社的男友第一次约会,用成熟风打造反差感♡』设定就像这样。

  附带一提,阳借了免费打击手套,正豪迈地挥著成人用的球棒。

  嗡,喀哒喀哒。

  自动发球机的发射器转动,投出一颗颗球。

  「哈!」

  她气势如虹地吆喝著,挥出的球棒落空。她像是用力过猛,身体转了一圈后跌坐在地上。尺寸稍大的头盔滑落下来,看上去很有喜感,她不好意思地搔著脸颊。

  那副模样相当可爱,我嗤嗤笑了出来。

  「欸,我说小阳,女孩子就要……」

  「不要再说下去了,因为我也在想同一件事。」

  站在身旁的阳板起脸。

  「球棒拿在短一点的位置,举在肩膀上面,然后像打网球一样扭转身体,把球打出去。」我这么教夕湖。

  「明白!」

  我用网球来举例后,她似乎稍微能掌握到那种感觉,打击姿势比刚才正确多了。

  嗡,喀哒喀哒。

  叩。

  球擦过球棒,界外球往后面飞了出去。

  「打中了!打中了!」

  「很可惜,出棒速度快了一点,另外击球点可以再高一点。」

  「OK!」

  嗡,喀哒喀哒。

  铿叩。

  这次球棒中心成功击中球,球往发球机上方飞了过去。

  「太棒了!你看见了吗?朔。」

  「很完美。」

  「欸嘿嘿,这是爱的力量~」

  夕湖挂起灿烂的笑容,比著胜利手势。我看著她那副模样,再次看向身边的阳说。

  「欸,我说小阳……」

  「啊啊,吵死人了!!」

  她说著,气呼呼地往比刚才球速更快的八十公里打击区走过去。

  ……你就是输在这个地方喔。

  *

  我们在打击和棒球九宫格玩得不亦乐乎后,照惯例来到了附近的八号拉面,用起稍微早了一点的晚餐。福井县民究竟多爱八号啊,没有其他可以用餐的地方了吗?

  我和平常一样点了葱花加量的大份唐面和两份八号煎饺,夕湖点了奶油盐味蔬菜拉面,阳是豚骨蔬菜拉面和炒饭,海人则点了大碗豚骨蔬菜叉烧拉面搭配炸鸡块的C套餐。顺带一提,本来我只想点一份煎饺,但是在听见阳和海人点的餐后,我换成了两份煎饺,因为他们一定会来分食。

  各自的餐点上桌,我们边吃边聊天。阳和海人果然各抢走了我的三个煎饺。

  「对了。」阳说:「你喜欢西野学姊吗?」

  「「咦咦!?」」

  ——噗!

  「咳、咳、咳!」

  我没想到会是她提出这个问题,也没料到她会说出这句话,喝下的水误灌入支气管里面,害我呛到了。

  「啊啊,脏死了。给你,把嘴巴擦乾净。」

  阳用擦手巾擦了擦我的脸。

  「可以不要擦得像是用抹布在擦脏东西吗?」

  「所以呢,是怎么样?」

  「难得你会追究到底。」

  情形演变到这个地步,其他两个人当然不可能默不吭声。

  「为什么为什么?我什么都没听说耶。」

  坐在阳旁边的夕湖兴致勃勃地把身体凑了上来。

  坐在我旁边的海人看见夕湖这样的反应,一脸严肃地往我靠过来。

  「喂,朔,你是认真的吗?」

  「认真的人是你。冷静点,我一句话都还没说。」

  我又喝了口水,让心情平静下来后,这么问阳:

  「你怎么忽然问这件事?」

  阳夹著从我这里抢走的煎饺沾上酱汁,回答道:

  「我只是隐约觉得,认识的漂亮学姊在眼前,却一个无聊笑话也没讲,很不像你的风格。」

  「无聊这两个字是多余的吧。」

  「再说,从去年起,我有好几次都看见你们放学后亲昵地坐在河岸边聊天。我从来没看过你在其他时候露出那样的表情。」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我们并不是偷偷摸摸幽会,会被看见也不奇怪。

  身体往前倾的夕湖消沉地垂下肩膀,头也垂了下去。

  海人连身体都往我转了过来。

  「喂,朔!」

  「——你先别插嘴,不要把事情愈弄愈复杂。」

  也是,现在正是解释的好机会,毕竟他们也很担心我。

  「她是我去年在离开棒球社之后碰巧认识的。你们顾虑我的心情,都没问过我理由吧。」

  夕湖听见我这么说,终于抬起了头。海人见状松了口气,坐回位子上,回答了我的话。

  「因为你整个人散发出什么也不肯说的气息。」

  「没错。该怎么说呢,我不想在你们面前展现出脆弱的一面。况且就算我没说,夕湖也每天哭丧著脸。」

  我回想起当时的景象,忽然微微笑了起来,夕湖的神情显得有点不满。

  「因为你那个时候和平常完全不一样嘛。你什么话都不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你相处……」

  「我知道。你们的体贴让我很高兴,而且你们那个时候要是问了,我应该也不会照实回答。因为在我心目中,你们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只是,我还是会想找个地方大喊『国王的耳朵是驴耳朵』。」

  餐桌底下,阳的指尖撞了下我的Stan Smith。

  「那个对象就是西野学姊吗?」

  「她对我来说属于非日常生活,再加上也许因为她是学姊,让我能露出比平常更孩子气的一面。」

  简单来说,就是我产生了依赖心态吧。

  我对她可以无话不说,她会专心听我说的每一句话,而且每一次的回答都让我豁然开朗。

  阳望著窗外,神情有些哀戚,喃喃应和著我的话。

  「这样啊。」

  在她身边的夕湖也是一脸百感交集。

  「虽然很不甘心,可是朔因为这样恢复精神,还是得感谢西野学姊。」

  大家都接受我的解释后,我又吃起了剩下的唐面。

  *

  夕湖表示妈妈会开车到附近的便利商店来接她,因此我们在八号店门口就地解散。

  阳因为家在另一个方向,我和海人在跟她道别后,肩并肩骑起了脚踏车。

  寂静在我们两人之间蔓延开来,海人率先打破了沉默。

  「不好意思,朔,刚才我太激动了。」

  「你这激动情绪算是老毛病了。」

  「喂,这么说太过分了吧!?」

  「海人。」我说。「只要你不说出口,我就会假装什么事都不知道,这样好吗?」

  海人一时间沉默不语,像在推敲这句话的意思。接著他望向远方火红的天空,感慨万千地说:

  「朔,你不知道吗?如果没有人鸣枪示意,比赛是不会开始的。」

  「如果不站在起跑线上,就算鸣枪也无法起跑。」

  「打从一开始,就只有一个人有权利站在这场比赛的起跑线上。」

  「你不是很热血吗?」

  「现在这个时代不流行热血的男人了。」

  我们逐渐接近分离的路口,再往前走一小段路,我们就要互道再会,往反方向走去。

  我为了确认,又开口说道:

  「如果老是在当好好先生,总有一天会变成工具人喔。」

  「如果你认为那个人会把我当成工具人,那你就是欠揍。」

  「说的也是,我不该这么说。」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才选择这么说的。」

  「海人,你喜欢我吧。」

  「我喜欢的是你们。」

  「太恶心了。」

  「呵。」

  我们说著,哈哈大笑了起来。

  「再见,朔。」

  「再见,海人。」

  我头也不回地背向T字路口。

  来时的路,我走的路,海人走的路。总有一天这些路会再次交叠还是冲撞,我决定不再思考下去。

  *

  星期一放学后,闲来无事的我往屋顶走了过去。

  我其实到那里也没有什么目的,只是觉得躺在那里仰望广阔的蓝天,感觉就像漂浮在海面上,可以洗去内心沾染的尘埃。

  我漫不经心地想著,转动门把后,发现门没有锁上。看来有人比我早到一步。

  那个人不是藏老师,就是明日姊。

  我想著打开门后,答案是两者皆是。

  藏老师坐在水塔塔台边的老位置,气定神闲地抽著菸,明日姊则是好整以暇地坐在旁边。我知道他是明日姊一年级时的导师,不过还是第一次看见他们两个人像这样交谈。

  明日姊注意到我来了之后,有些腼腆地挥了挥手。

  藏老师一如往常地我行我素。

  「嗨,第二任屋顶打扫员。」

  「你们在聊重要的事吗?如果打扰到你们,我可以离开。」

  「不,我们大致聊完了,上来吧。」

  我听他的话爬上梯子,在明日姊身边坐下来。

  藏老师在携带式菸灰缸捻熄了菸,接著又马上从胸前口袋掏出一包皱巴巴的LUCKY STRIKE,点了根菸,然后若无其事地说道:

  「明天要和家长面谈,她好像决定要留在福井了。」

  一时间,我听不懂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正茫然的时候,明日姊做出了反应。

  「等等,藏老师!」

  「反正他迟早会知道,还是你不想让崇拜自己的学弟听到这个决定吗?」

  「……不是这样的。」

  透过他们的对话,我终于搞懂了是怎么回事。换句话说,明日姊决定毕业后不去东京,而是留在福井。

  藏老师接著说:

  「她想当国文老师。如果要在福井生活下去,这不会是个错误的选择。」

  「简直是错误化身的国文老师没资格说这种话吧。」

  我调侃了回去。

  为什么藏老师会提起这件事?为什么明日姊会保持沉默?我不知道他们要我怎么反应,只好这样回答。

  「千岁,她是怎么跟你说的?」

  我偷看了下明日姊,她低著头,头发遮住了她脸上的表情。

  我想起她之前跟我聊到自己的梦想,心想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擅自把明日姊的事都说出来好吗?

  答案当然是不好。

  明日姊才有资格决定要不要告诉藏老师,再说那或许是她只悄悄让我知道的重要心意。

  不过——我想著。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明日姊没有阻止他这么问?她不是不敢反驳老师的那种学生,况且对方还是认识相当久的藏老师。

  再者,藏老师为什么这么问我?虽然他这个大叔无药可救,绝不是不顾虑学生心情的那种老师。

  明日姊和藏老师或许是因为某个原因,撞上了死胡同,进退不得。

  如果是这样,他们对我的要求就是——

  「你不是想去东京吗?为了成为小说编辑。」

  ——将这件事说出来吧。

  明日姊的身体微微一颤,藏老师叹著气,吐了口烟。

  「我想也是。」

  他捻熄香烟后站起来,穿上脱下来放在一旁的夹脚拖。

  「听好了,西野。我不会对学生的决定出意见,只要这是你自己下的决定。把这里的钥匙交给你的时候,我就说过了吧,这把钥匙是交给比谁都自由,也比谁都不自由的你。你可以再好好思考这话的意思。」

  明日姊点点头,藏老师有一瞬间朝我投来若有所指又好像什么意思也没有的视线,接著若无其事地爬下梯子。

  比谁都自由,也比谁都不自由。

  我能找出正确答案吗?

  寂寥的风吹过明日姊,我现在能做的只有在她背后轻轻扶持著她。

  *

  一如往常的河岸,一如往常的水门旁,我和明日姊并肩坐著。

  我们各戴上一只无线耳机,听著熟悉的歌曲。

  我们似乎很久没有在这里像这样一起消磨时间了。我向海人他们说,明日姊属于非日常生活,只是不知不觉间,她早就成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目前的状况被拋在脑后,我不经意间有了这样的感觉。

  这件事很可笑,也很可爱,我嗤嗤笑了起来。

  明日姊拿下耳机,闹别扭似地看著我。

  「你怎么可以告诉藏老师。」

  「因为你和藏老师都希望我说出来。」

  「自大的家伙,不过……」她拔下我的耳机。「……幸好有你在。」

  我假装没注意到她脆弱的语气,这么回应她。

  「话说回来,你怎么会找藏老师商量?」

  「那个人在担任你们班导师的同时,也负责三年级生的生涯谘商喔。」

  「原来他这么优秀啊。看著藏老师,有时候会让人觉得未来不管选择什么样的路,都能过得如鱼得水。」

  明日姊灵巧地笑了起来,那副模样在我看来就像一出别脚的戏。

  「是啊,令人感觉,在选择大学上面犹豫成这样……」

  「可是——」我打断她的话,不让她继续说下去。「不管是什么理由,藏老师给人这样的感觉,是因为他踏实地走在自己决定的路上。那个大叔可能很喜欢老师这份工作,全心全力在工作上。」

  「……嗯。」

  「有什么话要跟我说的吗?」

  「……嗯,反正你都听到了。」

  明日姊用力地伸展著身体。

  「说实话,我爸妈,尤其是我爸爸非常反对。」

  「反对你到东京升学吗?」

  「对。之前我不是说过吗?我们家的家教很严,别说是女孩子一个人出去外面住,还是以编辑这个职业为目标,更何况是离开福井。」

  光听这么说,就知道这其实是很常见的情形。

  我暗忖著,就是常见才难做决定。

  到头来,我们都还是小孩子。小孩子在决定事情时,没办法完全无视父母的意见。

  「你有什么想法吗?」

  「你一定懂的吧?」

  我当然明白。真要说起来,如果没有说出自己心里的念头,也不会遭到反对。明日姊有些自暴自弃地继续说下去。

  「我根本一点办法也没有。他们对我有养育之恩,而且他们真的很顽固。反正跟他们讲下去也是白费唇舌,我想不如早点转换自己的心情。况且如果留在福井,我们随时都可以约会。」

  我看著她强迫自己表现出来的开朗模样,大大叹了口气。

  「我死也不想要那样的约会。我不是你用来放弃的藉口,现在这番话一点也没有你的风格。」

  明日姊听见我这么说,显得有些消沉,嘀咕地说了起来。

  「我的风格是什么?那难道不是你强加在我身上的幻影吗?」

  明日姊站了起来,像是要和我拉开距离。

  她跨出一步、两步,凝视著河流。

  所谓的个人风格是什么呢?

  我的确是把自己的理想投射在她身上了吧。

  她远比我成熟,而且人如其名既自由又温柔,而且坚强。

  真正的明日姊是个会烦恼、会迷惘,也会心情低落的平凡女高中生。

  「我说过了吧,你太美化我了。西野明日风其实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就像座纸糊的城堡。我在家里是个根本不敢违抗爸爸意思的乖孩子。我一直都认为这一天迟早会来,反正会让你失望的话……」

  不过,我现在确定了一件事。

  我站起来,往还想继续说下去的明日姊悄悄走过去。

  然后,往彷佛就要断裂消失的那虚幻的背影,令人向往憧憬的美丽背影——

  ——使劲踢了下去。

  「呀!」

  啪唰。

  她发出可爱的叫声,溅起响亮的水声,摔进了河里。

  虽然水深不至于有溺毙的危险,不过明日姊大概是因为事发突然,整个人惊慌失措。她动作滑稽地摆动手脚挣扎著,等她终于冷静下来,站起来的时候,已经全身湿透,沾满了泥巴。

  「咦?这是在做什么?」

  明日姊一脸搞不清楚状况的样子,仰头往我看了过来。

  我用力深呼吸,然后朝她说道:

  「拖拖拉拉的烦死人了!什么幻影女子嘛,犹豫不决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好,现在的你最适合当的就是溺死的女鬼啦。」

  明日姊难得——真的很难得地怒气冲冲地回嘴:

  「什么嘛,一开始说我虚幻的人是你吧。把自己的理想套在我身上,擅自对我心怀憧憬,最后幻想破灭?这不是你最讨厌的事吗?」

  「——不对。」

  我斩钉截铁地说。

  没错,我在这一刻确定了。

  「在这个地方,浑身湿答答地让孩子们露出笑容的你非常耀眼,一开始我就是因为这样对你产生了憧憬。」

  「那只是碰巧……」

  「没错,因为是碰巧,所以不是碰巧。不管我有没有看见,不管你是不是令人憧憬的学姊,打从一开始那就是你的生活方式,自由温柔而且坚强。」

  「你错了,我会那么做是因为……」

  「理由是什么都无所谓,你有很多话传达到了我心里,填补了我内心的空洞。这样的你别轻易说出反正这个字。」

  「……人生会变黑白,是吗?」

  我咧嘴笑了起来。

  「是幻想还是憧憬,老实说,我还不是很明白。我只确定一点,我肯定能比你讲出更多你的优点。」

  我说著,往明日姊伸出手。

  「这样还不够吗?」

  愣住的双眸看著我,接著绽放出花朵般灿烂的笑容。明日姊用力擦著不知道是河水,还是笑到飙出来的眼泪,接著开口说了:

  「你这个人果然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我的英雄。」

  「胡说八道,你才是我的英雄。」

  她紧握住我伸出的手,「嘿。」使力把我拉了过去。

  「哇!」

  啪唰。

  我也一头摔进了河里。

  「我说你啊。」

  「啊,张开嘴巴很危险的喔~」

  明日姊把水往我泼了过来。

  「咳,脏死了!」

  「我警告过你啰。」

  「这种事要在泼水前说!」

  「没想到你的反射神经这么迟钝。」

  「很好,你站在那里不要动,我马上就让你变成真正的女鬼,成为藤志高中七大怪谈(暂订)之一。」

  我们就这么互相朝对方泼水,嬉戏了起来。

  啪唰啪唰,哈哈哈。

  啪唰啪唰,哈哈哈。

  我们简直玩疯了,像小孩子一样乱跑乱跳。

  光线反射著四处迸散的水珠,为这个瞬间点缀缤纷色彩。

  宛如回到当初的那一天,彷佛朝向明日迈进。

  「欸!」明日姊笑容满面地说。「我可以抱紧你吗?」

  「——什么?」

  我还来不及继续说下去,就有人忽然从正面紧紧抱住我。她的抱不像大人浪漫的拥抱,比较像是小女孩扑向父亲的那种天真的抱抱。

  所以,我拍了拍她的头。

  她散发出了小时候抓小龙虾的气味。

  「明日姊好臭~」

  「你还不是一样臭~」

  「你有体育服吗?」

  「没有!」

  「我也没带,这下该怎么回家?」

  「吹著风回家。」

  「这主意也不错。」

  我硬是把黏在身上不肯离开的明日姊拉开,爽朗的笑容光彩夺目。

  「如果不能优美地活著,那和死去没有分别,对吧?我会试看看你那一套人生哲学,就像浮在汽水瓶里的弹珠一样。」

  「不用学我那一套,以你现在的样子就行了。如果你想从事透过文字把心意传达出去的职业,首先就让你自己的语言传达到你父亲心里。」

  接著,我们全身滴滴答答滴著水珠,走上了回家的路。

  我们走过的路上,形成了一条有如汉赛尔与葛丽特留下的路标。

  路过行人纷纷诧异地转过头来看著我们,但是不论是我还是明日姊,我们都没把那些人的反应放在心上,只是兀自大笑著。

  看见她神清气爽地进入屋里后,我想她已经不要紧了。

  我是这么觉得的。

  *

  「——等一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隔天放学后,因为班长需要把收回的问卷拿给老师,我来到了教职员办公室。

  时间已经是下午六点,彻底忘记缴交期限是我的错,都是因为要找到那些还没缴交的运动社团同学,花了我很多时间。

  藏老师不在位子上。我本来想把问卷放在桌上就离开,只是因为我看见老师坐在角落的会客区,想说他要是不忙的话,便过去跟他说一声。于是我一靠近,就听见这样的对话。

  「明日风要进入福大,当公务员。」

  结果就是我不由自主冲过去,大喊出刚才那句话。

  会客区里三个人的视线全部集中在我身上,对向的沙发一边坐著藏老师,另一边坐著明日姊,以及一位西装笔挺的男性。

  他的身材修长,坐姿十分端正,领带系得很紧,一点空隙也没有,看起来就是位事业有成的大人。

  知性而且冰冷的瞳孔,透过方框银边眼镜看向我这里。

  明日姊低下了头去,像是觉得羞愧。

  「啊~千岁。」

  与对面男性的风格截然不同的藏老师说:

  「辛苦了,把问卷放著就可以回去了。」

  「可是……」

  「我说你可以回去了。你到底有什么立场加入我们的对话。」

  「——!」

  他的话里透露出不由分说的语气。

  这种时候的藏老师,总是对的那一方。

  不管怎么想,我都没有在这里高谈阔论的资格。

  我咬紧唇,正要转身离开的时候——

  「原来就是你。」对面的男性说。「就是你在鼓吹明日风奇怪的念头。」

  他用食指把银框眼镜推正,朝我露出仔细打量的视线。

  「没关系,岩波老师。如果你想加入我们,就坐下吧。」

  「爸爸!」

  之前说过今天会有家长面谈,因此我本来就在猜应该是这个,不过是明日姊的话让我确定他们之间的关系。一般都会在空教室里面举行面谈,他们之所以在这里,不晓得是超过面谈时间,还是有其他理由,反正现在都不重要。

  「打扰了,我叫千岁朔,常受到明日风学姊的照顾。」

  我马上往藏老师旁边的位子坐了下去。

  对面男性挑了一下眉头,不苟言笑地盯著我。

  他刚才的话实在让我无法接受。

  明日姊垂著头,像是愈来愈不好意思,在我身旁的藏老师做作地大叹一口气。我无视他们的举动,看著明日姊的父亲。

  要是我移开视线,恐怕再也无法当面对这个人提出意见。

  藏老师又叹了一口气,开口说道:

  「我说西仔。」

  「请叫我西野先生,不要把公私混在一起。现在的你是负责辅导明日风生涯规划的老师吧。」

  「真是的,你从以前就喜欢拘泥这些细节。那么,西野先生,这个决定您有和您女儿仔细讨论过吗?」

  「没有讨论的必要。最清楚明日风的人是我,这是我在审慎思考要如何让她得到幸福后,所下的结论。」

  「——哈。」

  我用鼻子哼笑后,明日姊的父亲往我看了过来。

  「你是千岁同学吧?你好像有话要说。」

  我清了清喉咙,回应起他的话。

  「不好意思。您知道明日风学姊为什么想到东京去吧?」

  「她说想当编辑。」

  「无视她的梦想,她真的能幸福吗?」

  我说话的时候,明日姊始终低著头。

  她的手放在膝盖上,紧紧抓住裙子。

  明日姊的父亲回应的语气非常不屑。

  「梦想啊,这个词还真好用。你们这些年轻人以为只要高谈梦想,做出什么选择都行。明日风有把理由告诉你吗?」

  「她说想从事把文字传达出去的工作。」

  「这样的话,我问你,这种事国文老师做不到吗?图书馆馆员做不到吗?这些都是把故事,把文字传达出去的工作,而且在福井也能实现。」

  「这……」

  我一时间反驳不了,无话可说只好闭上嘴。

  「如果要成为编辑,你知道倍率有多高吗?」

  「我想应该会是道窄门。」

  「如果是知名企业,倍率高达上百倍都很常见。一千人以上的应届毕业生应徵,只有少数几个人能获得录取,事情可不是只要喜欢就能进入那一行那么简单。」

  「……也可以先在小出版社就业,再一步一步往上爬吧?」

  「你以为其他求职者不会这么想吗?不管走哪一条路,都一样窒碍难行。真要说起来,明日风的理想要实现,至少必须是有获利的小说部门,这种出版社根本没几间。」

  「就算这样……」

  「你想说追求梦想不会是浪费时间吗?进入小间的编辑工作室,被低薪和沉重的工作量压垮身心,等到了想换工作也没人要雇用时再后悔就来不及了。千岁同学,到时候你能负起责任吗?你会养明日风吗?」

  我的想法太天真了,我深刻地感觉到了这一点。

  这个人不是用父母的主观在束缚明日姊,他是真正为了明日姊要如何获得幸福著想。

  「不要把兴趣当工作,这话听起来虽然是陈腔滥调,其实也是真理。如果受到残酷的现实打击,让喜好变成噩梦,不如和之前一样把看书当成兴趣就好。」

  明日姊的父亲看见我有反应,娓娓说了起来。

  「留在福井的话,万一发生事情,还有家这个避风港,还有我们在。凭明日风的实力,要考取公务员肯定没有问题,接著只要找到一个合适的对象,建立家庭,保证可以获得一辈子的幸福。父母这么期望有错吗?」

  然而,我不会退让。

  如果我在这个时候屈服,明日姊的将来恐怕就会这么决定了。

  什么话都好,我得把话接下去。

  「我在人生低潮时,每天看著乌云密布的天空的时候,是明日风学姊的话救了我。我相信她有充分的实力,能挤过那道窄门。」

  「你觉得相信自己考得上藤志高中,结果落榜的考生有多少人?相信自己可以成为职棒选手,结果中途放弃的棒球少年又有多少人?没有具体根据的自信,和妄想没有分别。」

  「——!」

  这话深深刺中了我的内心。

  去年的这个时候,我正是充满了这样的自信,根本无法想像自己会像这样放弃棒球。

  「听好了,千岁同学。如果说尊重小孩的意志是父母的责任,教导孩子同样也是父母的责任。我刚才对你说的那些话,我早就和明日风讨论过了,不管是你还是明日风,都没办法反驳我的话。」

  以父亲的立场来说,这个人的话相当正确。

  我忍不住这么想。

  当然,这不是唯一的正确答案。

  不过,这肯定也是其中一个正确答案。

  当正确答案不只一个的时候,选择的人是谁,那自然是需要负起选择责任来的各位当事者。

  就算我想尽办法强词夺理,只要对方一句「这件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就能堵住我的嘴。

  ——你到底有什么立场加入我们的对话。

  「你看来是个明理的人。」明日姊的父亲说:「你知道这场对话会得到什么样的结论了吗?明日风从以前就是聪明的孩子,只要我的话有理,她一次也没有忤逆过我。所以说,我很惊讶她这次会这么坚持,恐怕是受到千岁同学你的影响吧?」

  不对——我想这么反驳他。

  我只是为明日姊犹豫不决的心情推了一把而已。

  明日姊的父亲又继续说下去:

  「如果是你和你父母的讨论,说不定你会有不同的说法。」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看向始终沉默不语的明日姊。

  「不过,这是我们家里的问题。」

  我无言以对,藏老师轻轻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那么就暂定以福大为第一志愿。」

  明日姊的父亲听见这句话,扭曲起了嘴角。

  「我以为这件事已经确定了。」

  「不要小看这些小鬼头的成长速度。西仔你也知道吧,蛹经过一晚就能变狮子,他们就是这样。」

  「是西野先生。藏,你真的是一点也没变。」

  「你倒是变了,变成一个坚持己见的顽固父亲。」

  「你如果继续当老师,总有一天你也能明白。」

  明日姊的父亲说著,从沙发站起来,离开会客区。

  明日姊也跟著走上去,「对不起。」经过我身边时,她低声说著:「你眼中的我果然只是幻影。」

  ——开什么玩笑。

  脚步声渐行渐远,只有这句话在脑中不停反覆播放。

  *

  我迟迟无法从沙发上起身时,藏老师朝我攀谈:

  「千岁,你待会有空吗?」

  「……有是有。」

  「陪我喝一杯吧。」

  「什么?」

  因为在校园内搭老师的车不成体统,我在稍远的地方等待著。

  从早就下著犹如映照我心情的阴郁闷沉的雨,把我全身都淋湿了。

  昨天那么光彩夺目的水珠,今天却像是要把整个世界涂黑的墨汁。如果下的是滂沱大雨,选择放弃也容易多了,然而不撑伞的话雨势有点大,撑伞又嫌麻烦,实在是拖泥带水的天气。

  叭叭,耳边传来慵懒的喇叭声。

  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后,藏老师那辆蓝色Rashes点著方向灯,正要停车。

  我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塞满垃圾的便利商店塑胶袋就放在座椅上,于是我把塑胶袋绑起来,丢到后座去。塑胶袋撞上其他也有相同命运的袋子,发出摩擦声响。

  「你该交一个会帮忙打扫的女朋友了吧。」

  「你这小子太嫩了。如果那样的女人会跟我在一起,也不会搞成这种惨状。」

  「难道不是因为你是个对这种惨状置之不理,自甘堕落的大叔,才没有女生敢接近吗?」

  「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啊。」

  「先把车里打扫乾净!」

  放下手剎车,打档打到D档,关掉方向灯后,Rashes往前跑了出去。

  车子内部和车身是同一种蓝色,也许是特别订制。随著油门大小,老式的第三个码表指针动了起来。

  车开了五分钟后,藏老师把车停在福井车站前的随便一个付费停车场。我跟著他懒洋洋的脚步往前走,眼前出现蓝色霓虹灯搭配红灯笼的熟悉看板。

  「居然带学生来秋吉。」我错愕地说。

  「在福井说到喝一杯,当然就是这里。」

  秋吉是串烧连锁店,与八号拉面、酱汁猪排盖饭、萝卜泥荞麦面并列为县民的灵魂美食。据说福井的串烧消费量是全日本第一,姑且不论真假,秋吉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

  从自动门走进店里后,店员气势十足的吆喝声传了过来。

  「社长欢迎光临!」

  顺带一提,这是秋吉的特色。不论是小学生还是老爷爷老奶奶,所有男性都是「社长」,

  所有女性都是「大小姐」。

  我和藏老师在店员的带领下,坐在吧台的位子。

  「藏老师,我还穿著制服耶。」

  「不用担心,大家以为我们是兄弟。」

  「至少是父子吧,你这个中年大叔。」

  一位胸前制服敞开,头上缠著头巾的男店员来为我们点餐。

  「两位要点什么?」

  「来杯生啤,你也要吗?」

  「你是老师吧,而且你还要开车吧。」

  「不用担心,回去我会请代驾。」

  「那我要姜汁汽水。」

  「无趣的家伙。那就姜汁汽水,再来十串肥肠、十串土鸡、十串炸牛肉、十串鸡肉葱串、十串五花,再加上盐味高丽菜跟……」

  藏老师看向我这里。

  「我要综合。」

  「没问题。」

  店员活力十足地回应后,向吧台后面烧烤区的师傅告知点菜内容。

  点餐的份量听起来多得吓人,其实女生也能一口吃下去的大小是秋吉串烧的特色,通常都是以数十串为单位在点餐。

  另外,肥肠指的是柔软的猪肠,土鸡是有嚼劲的母鸡,五花是猪的五花肉。高丽菜就只是把一块生高丽菜串在竹串上,口味可以选择盐味、酱油膏和美乃滋,我点的综合是酱油膏搭配美乃滋。

  啤酒、姜汁汽水和高丽菜马上就上桌了,我们举起杯来乾杯。

  藏老师津津有味地把半杯啤酒灌下肚,然后他发出噗哈的懒散叫声,点了根菸。

  「怎么样。」他舒畅地吐著烟说。「心情如何,被崇拜的学姊的父亲念了一顿女儿经。」

  「我不是在拜访女方家人吧。」

  「那是什么样的心情?逞英雄结果弄巧成拙。」

  「……我还没输。」

  「很好,这个回答不错。」

  藏老师吃起了清脆的高丽菜。

  店员来了,在吧台前的银色保温台放上肥肠、土鸡和五花各十串。

  接著,店员又把特制沾酱、黄芥末酱和特制味噌酱的碟子递给我们。这些酱料也是秋吉的特徵。比方说,肥肠和鸡肉葱串要沾特制沾酱,土鸡要沾黄芥末,猪五花要沾特制味噌酱,每一种串烧都有各自搭配的酱汁。而我除了炸牛肉和猪五花,几乎都是沾特制沾酱。

  特制沾酱加进了桌上的蒜泥油膏,我拿起肥肠沾上酱汁,一口吃了下去。虽然是大肠,但吃起来一点腥味也没有,非常顺口,所以我吃完又拿了一串。也许是因为刚才绷紧了神经,我简直是饥肠辘辘。

  以前我偶尔会和家人到这里来,但是因为这里不适合高中生单独来用餐,我算是睽违三年又进入这间店里。

  藏老师拿起土鸡沾黄芥末酱,卡滋卡滋咬了起来。

  我也吃了一轮土鸡和猪五花后,开口说了起来:

  「藏老师能接受明日姊的父亲……西野先生的说法吗?」

  「我看起来像是可以接受的样子吗?」

  「你们好像认识?」

  因为不是适合在面谈时深究的话题,我当场没有提及,不过他们的关系明显不只是家长与老师。

  「西仔是我的高中导师。」

  「原来是这样,所以才有那段对话啊。」

  在夏季的甲子园总会被介绍是「全国参加预赛的学校数量第二少的地方」的福井,以前的导师与后来当上老师的学生重逢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女儿的导师是以前的学生,这种事也是有可能发生。

  「我现在是升学学校的老师,不过我在学生时期过得很荒唐。虽然没有谷中那么夸张,当时每一间学校都有浪荡的不良少年,而我就是这群人里面的其中一个。」

  「老头子拿自己以前是不良少年的往事来说嘴,这么做很逊喔。」

  「你说什么啊,弟弟。」

  「就说我们看起来不像兄弟了。」

  从现在懒洋洋的态度很难想像得出来,不过七濑被跟踪狂缠上,我拜托藏老师帮忙的时候,他若无其事接住了柳下踢出的那一脚,看来他确实有过荒唐的过去。

  调侃他也没好处,于是我把话题转了回来。

  「难道那个时候让藏老师改过自新的人就是西野先生吗?他以前其实是个更有情有义的热血男儿吗?」

  「前半正确,后半不正确。西仔的确是让我认真面对人生的契机,不过他从以前就是用正义的暴力堵住其他去路的那种人。」

  「我以为可以拿来当成交涉的切入点,结果和他给人的印象一模一样嘛。」

  「只是……」藏老师拿起炸牛肉串,沾了炸物酱汁和黄芥末酱。「他以前不是像那样会用自己的想法去否定别人决定的人。他老是把要是你继续过这种日子,以后的人生会有多悲惨挂在嘴边,不过最重要的还是你的意志,他以前常这么说。」

  「意志吗?」

  「那个时候的西仔也很年轻,不知道他是年纪大了,想法也跟著改变,还是女儿太可爱,让他变得严厉,或是有其他原因。」

  「不过,他的话也没错。」

  我这么说之后,藏老师咧嘴笑了开来。

  「你开始培养出长远的目光了。我本来以为你在那个时候会说得口沫横飞,不过要是你那么做,我会把你赶出去。」

  「我做不到。因为他是为了女儿的幸福著想,那些话没有一句是假话。」

  「我认同。」

  藏老师向店员加点肥肠五串、土鸡五串、牛舌五串、味噌鸡肉五串、狮子唐青椒、烤豆皮配萝卜泥、烧酒加冰和姜汁汽水,点完后又继续说下去:

  「老师不是份简单的工作。」

  「可以在更有说服力的场合说这句话吗?」

  「你就听我说吧。」

  他灌了口店员送上来的烧酒。

  「如果是平凡的人生,只有在自己的孩子出生后,才需要为自家小屁孩的人生负起责任。不过,一旦从事这份工作,每年都需要背负几十人甚至是几百人的人生。」

  「的确是这样。」

  「所有学生都能顺利毕业,完成自己的梦想,那是最完美的状况,遗憾的是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完美。在成功人士的影子背后,有无数的挫折、失败与后悔……这份工作就是在旁边看著这样的过程。」

  「所以老师的话要听的意思吗?」

  「哈,开什么玩笑。」

  藏老师用鼻子哼笑著,又喝了一口烧酒。

  「包括我在内,天底下到处都是没有足够人生经验和能力教小孩的老师。只不过,就像你和西野透过小说暸解别人的人生,老师是从自己的学生暸解人性。」

  这种话平常我死也不会说出口,其实我很信任藏老师,也很尊敬他。我想没有其他老师像他对学生这么用心了。

  事实上,他的话确实刺进了我的内心。

  我提起忽然想到的疑问。

  「藏老师你为什么会想当高中老师?」

  「这里每年都会出产粉嫩粉嫩的女高中生,简直是这个世界的天堂。」

  「你在上真正的天堂前千万别再说这种话……难道说果然是受到西野先生的影响吗?因为憧憬改变自己人生的人之类的。」

  「不是这个原因。」

  他点了根菸,轻轻笑了起来。

  「我虽然决定要过正经的生活,但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想要当老师的念头。只是就结果来说,我身边除了西仔,也没有其他范本。」

  「原来是这样。」

  「人生本来就是这样,不是充满了戏剧性的场面。」

  「当老师之后,你有后悔过吗?」

  「当然有。只会耍小聪明,个性从小学就没有成长的小霸王;虽然有能力,却对自己的评价过低的小子;不管是哪一种小鬼头,都是在虚度青春,简直无药可救。」

  「前者指的不是我吧?」

  「奇妙的是,我一次也没想过当初不该下这个决定。这是你自己选择的将来,你要负起责任来让这个选择成为正确选择。」

  我心想「这个大叔果然很帅气」,不过我没有说出口。

  反正他醉醺醺的,明天就不记得了吧。

  「好,千岁,我喝得很高兴,我们接著到片町的『不要脱人家的制服嘛』续摊。」

  「最近我才刚看到美女JK不小心走光露胸的画面,不用了。」

  「我要把串烧的竹串刺进你的鼻孔里,去死。」

  「请注意用字遣词,国文老师。」

  接著,我们聊得兴高采烈,最后吃完秋吉名物烤得香脆的烤饭团和红味噌汤后,离开了店里。

  *

  不论是隔天,还是再隔一天,我都没有和明日姊讲话的机会。

  我在学校里到处寻找她的身影,也在老地方的河岸边看书等她出现,我想说不定她在刻意闪躲我。

  在家长面谈三天后的今天,我和某天一样倚在校舍门口的玻璃门上,看著最近在车站前书店购买的藤田宜永的《就是要爱》,等待著明日姊。

  和那一天不一样的是,这一天天高气爽,傍晚的气息隐隐蔓延开来。

  我大概等了超过两个小时。因为没有盯著某个特定的人看,不需要坐立不安,但我还是忍不住嘲笑自己像个跟踪狂似的。

  「千岁?」

  忽然有人叫我的名字,我抬起头来,看见七濑穿著宽松T恤搭配五分裤的练习服,纳闷地看著我。

  凌乱的头发,火红的双颊,运动社团的打扮。

  那莫名非现实的模样,让我看得入神。

  「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我把书签夹在读到一半的小说里面,阖起书本,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应她。

  「我在等人。」

  「哦?」

  「倒是你怎么在这里?离练习结束的时间还早吧?」

  「我和阳一对一对决输了,惩罚是要去买运动饮料回来。」

  她双手拿著套了两层的便利商店塑胶袋,里面沉甸甸地装满了500毫升的宝矿力。

  「美咲老师居然会允许你们在社团活动的时候对决。」

  「老师说对决可以提升斗志,也可以转换心情。」

  「不过要买的话,买个两、三瓶大瓶的回来就可以了吧?」

  「因为这是惩罚……阳这个混帐。」

  我想像著她奸笑著,详细指定的模样,按捺不住笑了出来。

  「这算是体育比赛的老规矩了,输家没有抱怨的资格。」

  「哼,下次我会逮到破绽,把她打得落花流水。」

  「你们比的是篮球吧?」

  七濑走到我身边来,把沉重的塑胶袋放在地上。

  她从塑胶袋里面拿出一瓶宝矿力,抵在我脸上。

  「来,分你一瓶。」

  「这是在约我和你一起运动,挥洒汗水吗?」

  「怎么可能。前男友哭丧著脸杵在这里,这算是武士的施舍。」

  「我看起来是那个样子吗?」

  「——因为你就是我。」

  听见熟悉的话语,我苦笑了起来。

  「真是的,早知道就不该分手。」

  「所以说为了不在失去后后悔莫及,最好正视自己的心意。」

  她像是完全看穿了我。

  「我说啊,悠月你真是个好女人。」

  「谢谢你的称赞,朔。」

  七濑说著,吃力地提起两个塑胶袋,消失在体育馆的方向。

  我咕嘟咕嘟喝起手边的宝矿力时——

  ——叩叩。

  有人敲著我后脑勺的位置。

  我不用转头也知道,那个人是明日姊。

  转头之后,实际状况和我想像得很不一样,她看起来非常不高兴。

  明日姊明显在赌气。

  「不应该是这样的!」

  「哪样?」

  「我到鞋柜这里来的时候,看见你的背影。我又害怕、又哀伤,又觉得心安,所以想像起这样的画面。」

  『──叩叩。』

  『明日姊。』

  『果然是逃不掉了,我也想和你把事情再讲清楚,我们到老地方去吧。』

  「就像这样!」

  「我哪知道。」

  我这么说之后,她的脸色显得更不满了。

  「你怎么可以这么做!?你在等自己憧憬的学姊时,还跟搞嗳昧的可爱女同学亲亲热热,是什么意思!?害我错失出场的机会,只能咬著手指看著你们,简直莫名其妙!」

  「冷静点,明日姊,你的人物个性崩坏了。」

  咳,明日姊清了清喉咙,接著浮现出虚幻的神情。

  「果然是逃不掉了,我也想和你把事情再讲清楚,我们到老地方去吧。」

  「都事到如今了,可以不要再用严肃的神情讲一次吗?」

  *

  我们就这样来到了一如往常的河岸边,明日姊如此说道: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麻烦是我自找的,你不用放在心上。」

  眼角余光望著低垂著头的她,我又接著说了下去:

  「真要说起来,我才要道歉。老实说,是闯进去的我太莽撞了。」

  「这正是你的优点。」

  「不,一点也不优。对于用爱抚养你长大的父亲,我究竟有什么立场提出意见。」

  明日姊腼腆地笑著,低下了头。

  「他不是坏人。」

  「我知道。如果他是坏人,那个时候我肯定不会退让。你的父亲是个正确的好父亲。」

  「既然你这么说,或许真的就是这样吧。」

  这个人想必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正因为知道,她划了条界线。

  老实当个小孩子就没这些问题了。不理会那些琐碎的世俗规范,坚持己见的人肯定有很多,无可奈何接受的父母理应也很多。

  然而,这个人的情形不一样。

  像是养育之恩、解释的正当性,和金钱面等现实考量,他的想法都很正确。

  「不过……」我说:「还是不能放弃梦想。」

  明日姊看著我,但没有说话。

  「你父亲的话的确没错,大部分的人都会遇到某个不得不放弃的时候。但是,不能因为别人放弃了自己的梦想。」

  「实在不想被你这么说呢。」

  明日姊脱口而出,我尽可能挂起温柔的笑容。

  「就是我才有资格说这种话,明日姊。」

  明日姊心头一惊,把头低了下去,她嘟囔著说:「对不起……我太差劲了。」

  我缓缓摇了摇头。

  「没关系,你只是有点累了。你要多关心自己,不用担心我。」

  「我以为自己可以做到像你这样。」

  我感到有些愧疚。

  她说想像我这个样子,可是关于这种事,在我家根本不会有问题发生。他们既然会轻易答应高中生一个人住在外面,不管是要到福井还是东京升学,只要把理由解释清楚,他们绝对不会有意见,当然也会提供金援。

  因此我无法就真正的意义上,分担明日姊的烦恼。

  拋弃梦想,半途而废的我还留有一半的自由,追逐梦想的人则没有这样的自由。

  总觉得好像很不公平。

  不过,所有人都只能在这样的不公平里,以自己的方式前进。

  我沉默著没有说话,明日姊又继续说道:

  「老实说,你依赖我的那个时候,你说憧憬自由的生活方式的那个时候,我很高兴。我一直想成为那样的人,我以为我稍微接近自己的理想,得到了认同。」

  我正想开口的时候,「不过……」她打断了我的话。

  「我果然还不够格,现在的我没办法成为你的榜样。你是从更艰困的状况重新振作起来的,我不想让你一直被牵连进这件事情里。因为那才是明日姊的存在目的。」

  脸上浮现寂寥的笑容,明日姊站了起来。

  咻,暮色的风吹过。

  这阵风不知道是要把我们带回已经过去的昨天,还是前往明天。

  ——明日姊将吹乱的头发拨到左耳。

  「所以说,我们就在这里道别吧。」

  「明日姊……」

  「我不会忘记我们共度的时间,不论是在这里讲的话,还是一起听的音乐,还有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约会。与完美学弟共度的青春回忆,将会永远夹在我的相本里。」

  憧憬的背影渐行渐远。

  ——开什么玩笑。

  我心里不断重复同一句话。

  我张开与沉重的痛楚一同紧握的拳头时,已完全迷失在夜色之中。

  *

  隔天我整个人委靡不振,就像泄气的气球,好不容易撑过了一天。

  我在图书馆看见明日姊,她和奥野学长一起在念书,更是让我意志消沉。

  身边的阳与夕湖他们一再问我怎么了,只是这并不是适合找其他朋友商量的事,况且我自己也无计可施,不知道接下来什么事该做不该做。

  这本来就是除非明日姊主动要求,否则我不该介入的问题。

  ——留在我手中的,只有连对方记不记得都不知道的,微不足道的约定。

  班会结束后,我正想让脑袋净空时,看见了兴奋地准备回家的健太。

  我趴在桌上,跟他说起了话。

  「你怎么一脸幸福的样子,难道是要去约会吗?」

  健太神采奕奕地转过头来,雀跃地往我凑了过来。

  「岂止是约会,这是婚礼,神!我要去迎接新娘了!」

  「听不懂。」

  「今天是我最爱的作品发行日!而且还附赠animate独家特典!神你不是也看过吗?就是那本……」

  他提到的书名的确是我也有的轻小说。为了说服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的健太,制造聊天的话题,我把当时出版的集数全部读完,也有点在意接下来的故事发展。

  「我也去看看好了。」我漫不经心地嘟囔著。

  健太听见后,双眼为之一亮。

  「真的吗!?走吧走吧!还有很多神你没读过的有趣作品就由我来帮你介绍如果你喜欢插图如果我有的话我可以借你当作传教用或是第一集直接送你也没问题!!」

  「喔、喔喔。」

  这就是那个吗?传说中宅男特色的飞快语速。

  是说,原来除了一本阅读、一本收藏、一本装饰之外,还会买一本传教用的流言,不是都市传说。虽然说购买装饰用书,就已经超出我的理解范围了。

  在健太的压力让我招架不住时,和希挂著贼笑,朝我们靠了过来。

  「你们在讨论什么事?」

  「健太说要去animate,我在犹豫要不要一起去。」

  「是吗?我也跟你们去,回家路上顺便吃个饭吧。」

  「咦?你今天没有社团活动吗?」

  「对,指导老师好像外出了。」

  有个家伙听著我们的对话,双眼更是炯炯有神了。

  「真的吗!?走吧走吧水筱也一起走吧!你平常应该没有在看轻小说我可以借你绝对不会失望的入门者推荐套书不过靠插图或是故事大纲用直觉来选择的名著能得到的感动果然不会改变——」

  「是是,我们知道了。」

  健太还想继续说下去,结果被我跟和希拖走了。

  就这样,我们三个人来到了车站前的福井animate。

  之前我还有和希与海人来过这附近好几次,大多是来吃饭,或是到百货公司里的LOFT、无印良品、和希喜欢的生活杂货精致小店,不然就是附近的普通书店。老实说,我第一次知道有这种店。

  正确来说,我对蓝色的外观有印象,但是只知道是有很多扭蛋机的地方。

  因为是健太常去的店,我本来以为会是风格更强烈、惊人的店家,但是这个地方也有我跟和希会看的少年漫画,所以说比起宅宅店,更像一间专门贩售漫画、轻小说和动画的书店。

  看起来完全不像阿宅的女高中生也出现在这里。

  之前为了找到健太读过的轻小说,我辛辛苦苦跑了四间书店,但是这里一应倶全。

  「既然有这种地方,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差点忍不住往罪魁祸首的头巴下去。

  当事人健太一下子就找到了他要的东西,他拉我进去轻小说区,侃侃而谈了起来。

  和希早就察觉危险,一溜烟逃到了漫画区,看起供试读的漫画。

  「神、神,《阿宅的我居然变成现充团的一份子!?》,这一本怎么样?」

  「我暂时不想再看非现充成功记这种题材了。」我兴致缺缺地说。

  「不然反过来的类型如何?《顶级现充的我在美少女的包围下过著无双的高中生活》。」

  「好讨人厌的题材,这种书最好有人会看。」

  「作者应该会觉得你是最没有资格讲这种话的人了。」

  *

  在健太的推荐下,我买了两本书,接著离开店里。

  「要吃什么?」

  我把书放进背包里,这么问道。和希回答了我的话。

  「八号还是猪排盖饭?」

  「这个地方只有这两种选择吗?偶尔也吃不同的口味吧。」

  健太接过我们的话,他不知道为什么隔了一步距离跟在我们背后。

  「不然要去汉堡王吗?」

  「啊啊,这个主意不错,毕竟要到车站来才吃得到。」

  和希表示同意,我也没有异议,于是我们往车站旁边的商场Happiring走过去。

  走没多久,我们走到了一栋建筑物底下,让人联想到某知名电视台的球体是这栋大楼的特徵。我还没去过,不过听说那个球体是8K之类的超高解析度天象仪。

  如果带明日姊去那里,说不定可以让她的心情好一点,这个想法瞬间闪过我的脑海。不过我又换了个念头,认为应该先由改善自己的心情做起。

  我们走进二楼的汉堡王,我点了培根起士华堡套餐,和希点双层起士华堡套餐,健太点照烧小华堡套餐。

  可以望见玻璃窗外车站回转车道的沙发区有空位,于是我们在那里坐下来,各自吃了起来。

  「好奇怪的组合。」和希说,把薯条送进嘴巴里面。

  「就是说啊。」

  率先做出反应来的人不是我,而是健太。

  和希嗤嗤笑著,说了下去:

  「真没想到会像这样和健太在放学后一起吃饭。」

  「真的是想不到。如果是以前那个宅在家的我,水筱根本是我会在脑内抹杀的对象。」

  「哎,那个时候的我也很瞧不起健太。」

  我接过了他们的话。

  「就是啊,健太。这个装模作样的隐性渣男腹黑王子说过:『我不认为他那种人可以和我们长久和平相处下去,我们不会歧视他,不过还是会有区别。』这种话喔。」

  「真的吗!?讲过话之后,我本来以为他表里如一一样帅,差点就要迷上他了说!」

  和希表现得很洒脱。

  「我是那种只在乎自己的人,第二重视的是可爱的女孩子,然后是合得来的男性友人。想尽办法把宅在家的宅男带出门,拉进自己的小团体里,这种事怎么想都没有好处。」

  「我懂。」

  「懂什么懂。」

  我吐槽起马上就接受这个说法的健太。

  「话说回来……」装模作样的家伙又继续说下去。「我把现在的健太当成了朋友。我不讨厌努力前进的人。」

  「咦……喜欢♡」

  「健太,待会要去哪里休息一下吗?」

  「好♡」

  「别上当了,那是他的手段。」

  我又吐槽了起来,三个人同时哈哈大笑。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改变了话题。

  「对了,和希,你有叛逆期吗?」

  「没有,太费力了。」

  「真有你的风格。」

  「这就是你这一整天闷闷不乐的原因吗?」

  和希似乎把我的沉默当成了承认,他失笑著说了起来。

  「我们这个年龄还称不上大人,不过还是会以自己的方式思考,采取行动,而且也想这么做。朔你家会给予孩子的想法最大的尊重,这种家庭很罕见,几乎所有父母对孩子的印象都停留在小学。」

  「小学男生和高中男生就像珍珠菇和海参,完全不一样。」

  「没错,毛都长出来了,有些人会自慰甚至有了性经验,不过父母总把孩子当成需要自己照顾的小毛头。只要这种认知的差距没有弭平,就不可能达到有效的沟通。」

  健太的神情有些愧疚,加入我们的对话。

  「这么说起来,我以前正是需要照顾的小毛头状态,没办法反驳。」

  我暗自认同,回应道:

  「这么说来,这里就有一个叛逆期代表的男孩子。你爸妈在一开始也跟你说过要你去上学吧?不过你还是坚持窝在房间里,那个时候你是什么心情?」

  我这么一问,他难为情地低头说:

  「大前提是我是单纯自己不想去上学……现在冷静下来后,如果刻意要检讨爸妈的不是,应该是那个时候的我觉得,自己的心情只有自己明白。」

  「说的也是。」

  「就算是在长大成人后,可以瞬间找到正确答案的那些事,我们还是会烦恼、迷惘、痛苦。到头来,抵达的可能是同一个终点,只是我们不想跳过这个过程,被迫接受正确答案呢。」

  「毕竟正处于失恋就好像世界末日来临的年纪。」

  健太愈来愈难为情,不过我其实没有调侃他的意思。

  老实说,刚才的对话让我赫然惊觉一件事。

  对那些大人来说,我们是过去的他们,但是在我们心中,我们代表的是现在以及未来。

  我想事情肯定就是这样。

  「这话或许是结果论。」健太继续说下去:「就算是错误的做法,像那样直视自己的心情,才能有现在的自己,而且我也像这样遇见了神你们。说实话,我并不觉得后悔。不管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只要是确实由自己下的决定,对形成未来的自己都会有帮助……我不是很会解释。」

  「被女人拋弃关在家里的你,居然领悟出这么壮阔的哲学观。」

  「那又怎样!」

  和希听著我们的讨论,嘻嘻笑著。

  「健太果然是个有意思的男人,朔的眼光没有错。」

  「对吧?」

  我这么回答后,忽然板起脸来。

  「我比你们更精明,头脑也更好。」

  「不要用『你们』把我和健太相提并论。」

  「我懂得及早划清界线。不能成为职业选手的话就结束运动生涯,宅男走不出房门的话就不要再理他,如果迷恋不会爱上自己的人就死了这条心,这么做就不会受伤,不会迷惘。我有自信接下来的人生也能顺利度过。」

  「毕竟你不是那种热血的人。」和希有些寂寥地笑著。

  「我不认为这样的自己有错。虽然喜欢看别人热血,但我不想热血到看不见自己。比起承受不起的高风险高回馈,我会选择低风险低回馈的安全牌。」

  我想起明日姊的父亲。

  家长面谈时,我对他的说法不是很能接受,但是从信任的朋友口中听见类似的发言,我终于能理解他的想法。

  如同藏老师所说,那个人在从事教师这份工作的过程中,想必看见了许多被高风险吞没的学生。

  和希为我们的讨论下了总结。

  「奇妙的是,这世上总有些挑战高风险的人,必定能获得高回馈。那些人肯定有什么特质,只是我确定没有那样的特质。」

  我想不出话来回应他,看向车站前变得昏暗的车道。

  灯光点亮那些恐龙,它们一如往常投入了工作。

  *

  那天夜里,我躺在床上正想睡觉的时候,传来了LINE的讯息。

  『明天晚上有空吗?』

  『有。』

  『可以到你家去吗?』

  『好。』

  我没有回覆对方传来的贴图,阖上了双眼。

  *

  「嗨!」

  「哟。你来有什么事吗?」

  「你想要我做什么呢?」

  「这话怎么听起来有点暧昧。」

  隔天星期五晚上,到我家里来的人是七濑。

  她似乎是社团活动一结束就直接过来。我让她进入屋里,她经过我身边时,止汗剂的微甜香气飘了过来。

  她把运动包放在房间角落,脸上浮现出调皮的神情。

  「我想差不多是时候该来确认有没有其他女人的影子了。」

  「这里连你的影子都没有。」

  我一说,她轻轻笑著,拿出了一个塑胶袋。

  「一起吃饭吧。来,大碗牛肉盖饭加葱花蛋。」

  「这个选择太男性化了吧。一般不都是亲手下厨,或是精致的义大利面这类的吗?」

  「亲手下厨这种事某些人做过了,再说……」

  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仰头朝我露出娇滴滴的目光。

  「男生不就喜欢这一味吗?」

  「这么说是没错啦!」

  我把冰箱里剩余的红萝卜、白萝卜还有长葱切一切,随便煮了锅味噌汤,放在餐桌上。

  七濑开心地整张脸都亮了起来,阖掌说:

  「我开动了~」

  「我开动了。」

  我在和牛肉盖饭一起买来的沙拉淋上酱汁,接著喝了口味噌汤。我参考优空的做法,调味比平常淡了一点,喝起来还不错。

  「真好喝~暖洋洋的。」

  同样喝起了味噌汤的七濑说。

  「要是和你住在一起,我恐怕会愈来愈懒得下厨,真糟糕。」

  「糟糕的是你不小心说出口的前提吧。」

  我把葱花蛋放在牛肉盖饭上面,随口应付。

  「座谈会的时候你没有提到,你决定好要到哪里念大学了吗?」

  「老实说,我一点想法也没有。」

  我这么说之后,七濑的神情像是有些意外,也像是觉得不出所料。

  「还在打棒球的时候,我满脑子只有『目标甲子园!』这个寻常的念头,盲目地以为只要表现好,就会有球探来找我。就算没那么顺利,应该也会进入棒球强校的大学。」

  那一天或许明日姊察觉到了,所以没把话题转向我。

  将没有名气的升学学校带向甲子园,受到关注,直接进入职棒。

  这个想法尽管稚气,我曾认真相信自己可以实现这种漫画般的梦想。

  「这样啊,原来现在你还在放暑假。」

  「算是吧。」

  真是巧妙的形容。

  人生失去棒球的时候,我完全无法想像自己今后会过著什么样的人生。

  这一年来,我将时间都花在努力掩饰内心的空洞,也以为自己终于做到了。

  然而,把表层掀开来后,其实底下依然有个巨大的空洞。

  今后我必须找到可以填补这个空洞的事物。

  正因为我经历过,我更不想看见明日姊变成这个样子。

  七濑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我问了回去:

  「我记得你说要离开这里去县外。」

  她咽下嘴里那口牛肉盖饭后,回答了我:

  「对啊。」

  「有什么理由吗?」

  「嗯~其实不是什么重要的理由。发生跟踪狂那件事的时候,你记得我叫你不要跟我爸妈讲吗?」

  「记得。」

  当时我以为高中生都是这样,没有深入思考。

  「我认为自己达到了爸妈所有的期望,没有让他们担心过。不过呢,你不觉得这样压力有点大吗?大学我想要一个人过自由自在的生活,就只是这种老套的理由。」

  「就这样决定真的好吗?」

  我这么说之后,她的神情有些复杂。

  「啊,抱歉,我不是批评这个理由很无聊。」

  「我知道千岁你不是会说这种话的人,看来你最近那么颓丧的原因大概和我想的一样。」

  七濑说著,手脚俐落地把吃完的牛肉盖饭还有沙拉的容器收拾乾净,再把两个碗拿到水槽清洗。

  她用毛巾擦了擦手,接著像是想到什么事情,关掉屋里的灯。

  她藉著手机的微弱灯光,朝我走过来。

  「跟我来。」

  她在我耳边呢喃著。

  芳甜的气息让我不由自主全身打颤。

  接著,她走向卧室,我也跟著走过去。

  她打开房门,照亮室内,嫣然笑著打开了弯月造型的台灯。

  然后,她在床铺坐下来,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幽暗的灯光强调出白皙的大腿,我顺著她的意思坐下来后,她轻柔地触碰我的颈项。

  不同于止汗剂的少女气味扑鼻而来,七濑稍微偏著头。

  ——紧紧勒住我的脖子。

  「好了,快说。」

  「七濑同学,那是优空的必杀技。而且你要我说什么!?」

  「你现在的烦恼。」

  「……有件事我可以问吗?」

  「嗯?」

  「刚才那一连串的动作是什么意思?」

  「在昏暗的环境里讲秘密比较有气氛啰。」

  「小心我再推倒你一次。」

  「讨厌啦♡」

  可恶,害我被搞得小鹿乱撞。

  *

  之后,我讲起了明日姊的事,以及我处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困境里。

  七濑点著头,专心听我说的每一句话。

  我说完我们分开时的情形后,吁地吐了口气。

  「就是这么一回事。」

  从校舍门口的那件事来看,七濑早就察觉了吧。

  而且她还像这样跑到我家来,虽然嘴上没说,她肯定也很担心我。

  「我说啊。」七濑优美的音色说了起来。「千岁你比自己以为的还笨。」

  没想到她居然损起我来了。

  「你装得自己很聪明,让整件事陷入僵局,但其实你是个头脑简单的家伙。因为你把事情想得太复杂,结果就跳过了整段过程,做出了蠢事。」

  「你要是再继续讲下去,我幼小的心灵会受伤的喔?」

  「我或是水筱的话可以处理得更高明,可是你做不到,因为你太笨了。」

  你明白吗?美少女歪著头问。

  「打从一开始,你能做到的就只有一件事。」

  七濑揪起我的胸膛,像在挑衅我。

  「——从正面用力踢倒挡在你前面的高墙,破坏那道墙。」

  啪,她几乎是用搧巴掌的力道,从两侧按住我的双颊。

  「你是男人吧,你是千岁朔吧。」

  为了不抱住眼前的女孩子,我尽可能克制住自己。

  「否则……」七濑舔了舔唇瓣。「我马上就把你推倒,吃掉你♡」

  「你是肉食性动物吗?」

  「七濑,你要留下来过夜吗?」

  「这不是你的台词吧!」

  看著咧嘴笑著的七濑,我总觉得心烦意料的自己真是蠢毙了。

  反正在大人眼里,我们始终是小孩子,不如就像个小孩大闹一场吧。

  「谢谢你,七濑。」

  「嗯。」

  我用双颊被人紧紧按住的丑脸,有好一会儿只是凝视著那张美丽的容貌。

  *

  「啊啊,我真是帮了一个棘手的敌人。」

  某人喃喃说出的轻声叹息,消失在乡镇的星空。

  *

  啪咻,铿。

  啪咻,铿。

  隔天星期六的早上五点。

  在旭日东升的阳光照射下,我认真练习著投球。

  尽管当时没有这么早,但我回想起在棒球社时的晨练,感觉十分怀念。

  啪咻,铿。

  啪咻,铿。

  从刚才起,我不断捡起连小石头都称不上的小石子碎片,持续朝同一个目标投过去。

  啪咻,铿。

  啪咻,铿。

  幸好这天是周末早上,万一有人看见我这个样子,肯定会把我当成可疑人物。

  啪咻,铿。

  啪咻,铿。

  我这么做了大概二十分钟左右,终于有了成果。

  二楼的窗户打开了。

  看见那揉著睡眼惺忪的双眼的模样,我用力深呼吸。

  「新~的~一~天~开始了。」

  我唱起体操歌。

  大概有十秒钟的时间,搞不清楚状况的明日姊只是愣愣地低头往我这里看过来。

  「咦?呀啊!」

  她按住睡得凌乱的头发,抱著自己掩住缎面睡衣的胸口处,迅速消失在窗框底下。

  接著过了十秒钟左右,她探出一颗头来看向我这里,手始终按著乱翘的头发。

  「这、这是什么状况?」

  因为是连一辆车子也没有经过的寂静早晨,用不著特地拉大嗓门,也可以听得很清楚。

  看见她依然惊慌失措的模样,我差点忍不住失笑。

  「我之前不是说过吗?改天要约你出去约会时,我会在你的窗外唱广播体操歌。」

  「可是,我之前对你说……」

  「不巧的是,从过去的人生经验里面,我学到了女生的道别是欲擒故纵的意思。」

  我朝窗户伸出手。

  「——我们私奔吧,明日姊。我是来带你走的。」

  明日姊瞬间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接著为了按捺住情绪稍微低下头去。然后,她像是下定决心,直视著我。

  「三十分钟!……可能会更久一点,你到那里的公园等我!」

  说完后,她关上了窗户与窗帘。

  我用右手比了个叫好的手势。

  ——那个时候,明日姊向我道别时,把头发拨到了左耳。

  *

  我在自动贩卖机买了罐黑咖啡,在可以看见明日姊家的公园长椅坐了下来。

  忽然一阵笑意涌现,连我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这么冲动。

  就算要像个小孩子大闹一番,这么莽撞的做法也未免太胡闹了。

  昨天晚上,我决定带明日姊去东京,冲到了福井车站。买好车票后,我才想到自己没有她的LINE,也不知道她的电话号码。

  因为我送她回家过几次,知道她家在哪里,她的房间在什么位置,但是我总不能直接按门铃,当面向对方宣告「我来带走您女儿了」。

  因此,我只剩下这种最传统的手段。

  就算决定要这么做,如果是在她父母醒著的时间行动,被逮个正著的机率很高。尤其有可能他们还没发现,邻居就已经先通报警察。

  再者,从福井到东京需要三个小时。如果要当天来回,又想在那里停留充分的时间,最好是一大早就出发。

  我拉开罐装咖啡拉环,大口喝了起来。

  果然就像七濑说的,我可能真的是个大笨蛋吧。

  *

  也许是因为不习惯早起,我不小心在长椅上睡著了。

  「……欸,欸。」

  有人叫著我,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硬是撑开沉重的眼皮后——

  「早安。」

  美少女身穿纯白洋装,在我身旁温柔微笑著。

  「明日姊……」

  剎那间,我好像就要想起什么事情,只可惜那个幻影随著头脑清醒过来,藏到了无法触及的角落。

  「早安,这身打扮很适合你。」

  明日姊听见我这么说,腼腆地搔了搔脸颊。

  「这样的打扮会太浮夸吗?我不小心太用心在穿著上了。」

  「不会,非常亮丽,就像从少男少女的梦里走出来,出现在现实中。」

  「真的吗?」

  「如果翘起来的头发整理好就更完美了。」

  「咦!骗人,我明明整理好了。」

  「骗你的。」

  「真是的!」

  实际上,那件让人产生「现在流行吗?」的想法也不奇怪的经典白色洋装,彷佛是为了她量身订做,美得就像一幅画。

  果然很适合嘛。

  我想起了以前的对话。

  明日姊站起来,身体往我转了过来。

  犹如进入那个遥远的夏日时光,轻柔的裙襬飘扬著。

  「你要带我走吗?」

  伴随著嫣然微笑,她轻轻地伸出手;为了不错失,我紧紧握住了那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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