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们在朱音家住——收到诗月发来的这条LINE消息,是除夕的晚上。
消息过后她还发来了照片。朱音在中央偏下,诗月占据了右半边,伽耶从左侧小心地探过头,后面稍远处是一脸不感兴趣的凛子。和平安夜那天不同,大家都穿着便服。看到所有人都在,我吃了一惊。伽耶还是初中生,家里应该管得很严,她竟然能征得同意在外面留宿。
接着是朱音发来的消息:
“一起去八幡跨年参拜吧。”
八幡神社不大,从车站走五分钟左右就能到,差不多刚好位于我家和朱音家的正中间。
可是,乐队全员一同去跨年参拜?
我只读过消息没有回复,一时间趴在床上发愁。
自从圣诞节以来,我就没和她们见过面。
演出结束后我直接回家了,接着是寒假所以没在学校见面,再加上我脱离乐队,又没去录音棚参加排练。
话虽如此,我也没有单独活动,这一周几乎没碰乐器。睡醒了吃饭,心不在焉地打游戏,一点点消化积攒下来的书,播放不怎么想看的电影,空闲时看一眼LINE。就这样,我完全无所事事地过了寒假的前一半,连作业都没写。
LINE上,和华园老师的消息记录仍停在25号。最后一条是提示通话结束的系统消息,无论看几次都会让我心头一紧。
手术——还顺利吗?为什么没有任何联系?
把脸抵在枕头上想事情,脑子里便老是有不好的想象打转。或许只是老师的家人也要忙很多事,没时间搭理一个学生,可那就意味着她本人也处于联系不上的状态——但……
我朝窗边的玩具钢琴看去。
自从圣诞节以来,我再没有碰过它。其中包含的东西太过沉重,光是弹响一下,那四首圣诞曲就要从意识底部涌起,在心头泛滥。
知道被骗时的痛楚还深深留在胸口,但事到如今,我似乎能明白老师为什么花很大工夫安排,为我送来圣诞节礼物。
这可能真的是她最后能送给我的东西了,接下去要开始准备手术。想到接下来甚至没法上网,便感到害怕,于是计划了一次梦幻般的降临节。这既是为了欺骗我,也是为了欺骗她自己,虚构出和学生一起迫不及待地盼望圣诞节的心情。
如果不是她妹妹告诉我实情,这个谎言或许会一直持续到平安夜之后。
或者说——直到现在还在持续吧。哪怕谎言已经漏洞百出,只要不传达最后的结果,便会在无尽的渐弱效果中不停回响。
手机再次吐出令人急躁的提示音。
还是朱音,这次是照片。不知为什么凛子跑到了前头,整张照片都是那张面无表情又不高兴的脸,很是熟悉。
“发现被无视,小凛发了好大火喔。”
看到这里,我只能叹气了。
老实说,以现在的精神状态去见乐队的成员,实在是难受。她们每个人都充满了能量,如果一起见所有人,感觉要被相互作用压垮了。真想暂时独自静一静。
不过啊。
她们放任我独自安静了一阵,就已经拖到了除夕。
没有我,她们四个也完成了那么棒的演出。不,这么说太过傲慢了,应该说正因为没有我才对吧。然而看完演出我一句话也没说,直接回家钻进被子,之后沉默了一周。
她们都很懂得体谅别人,肯定是察觉到什么才没有打扰我。
差不多该回归社会了。她们已经为我创造了机会,更别提我是因为自己的任性脱离,而且一直没有表明今后的意向。
结论——其实早就有了。
听过圣诞节的演出,我便清楚地明白自己该怎么做,却始终没有勇气直接告诉她们,于是保持沉默拖延至今。
不能一直这样下去。我想着拿起手机。
“我也去 几点? 在神社见面行吗?”
短短十秒后手机便收到回复,让我吃了一惊,手机也失手掉到了地上。
“差不多跨年的时候 随便找个地方见 去太早等着也冷”
这还真够随便的。
看了眼时间,之后还能睡三个小时左右。
但如果睡死过去放她们鸽子就糟了,时隔已久却顶着一副没睡醒的脸去见大家也不太对——想着这些事,三个小时转眼间就过去了。
我在前往神社的路上碰到了她们四个。
最先看到我的是伽耶。“学长!”昏暗路灯下的道路另一边传来声音,然后四个人影从一团灯光中出现。
毫不夸张地说,我感到一阵目眩,忍不住伸手遮住眼睛。四个人都穿着色调明亮的外套,而且没有一个人穿得和平安夜一样。女孩子都是这样吗?连冬天的外衣都有好几套?
“真琴同学,穿得好厚!果然这样子也好可爱,我放心了。当然女式的双排扣大衣也非常棒!”
诗月超过伽耶跑过来说道,接着是凛子抢着靠过来,突然拉住我的手。
“看吧,我说得没错。”
“诶,干、干什么?”
我吃了一惊想缩回手,却被凛子紧紧抓住手腕没法甩开。接着她朝朱音和伽耶转过身,高高举起我的手说:
“我送的手套,他好好地戴着。”
是戴着啊?冬天这么冷又难得收到了礼物啊?所以呢?
伽耶睁圆了眼睛。
“……真厉害。正常来说都要藏起来吧。”
“我也以为小真琴是不是成长了一点,不过果然想多了呀。是小凛和小诗赢了,之后到便利店请你们吃点什么。”
“诶,等下,怎么回事?”
四个人把我围在中间。朱音笑吟吟地说:
“我们四个从傍晚就待在一起,有很多时间聊天呀,小真琴的罪状全都败露了喔。”
“……什么罪状,”
诗月满怀包容地笑着,伸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真琴同学,平安夜那天很努力是吧?时间安排特别紧对吧?我还奇怪呢,来的时候和走的时候样子怎么都那么辛苦。”
她这眼神可没在笑。
凛子的表情一如既往。
“我觉得村濑君很了不起。没拒绝任何人又成功避开所有地雷,简直可以拿诺贝尔和平奖了。”
唯独伽耶表情不怎么从容,她凝视着我开口:
“那个,这种事必须容忍吗!我开始没信心在这个乐队待下去了!”
“伽耶别担心,很快就会习惯的。”
“小真琴又没有恶意。”
“不过也可以说没有恶意是最差劲的。”
“等、等下!怎么回事?”
我禁不住忘了周围是除夕深夜的住宅区,声音扬了起来。
“我、我干了什么坏事吗?你们看,虽然可能有点迟到,但基本上和你们四个,算是,呃——”
“嗯,保持这样就行,这才像真琴同学的样子。”
“要是莫名多心我们反而为难嘛。”
“村濑君的这种地方我——”
“好了好了小凛你别插进来添乱!”
“学姐们心胸宽阔过头了!简直无法置信!”
到头来,是远处响起的除夕钟声强行打断话题,救了我一命。已经不知是第几十次的钟声穿透夜晚的寂静,连绵悠长。我在心中盼望着,可以让钟声将所有莫名其妙的烦恼全都吸个干干净净。
前往八幡神社的参道上,有一段又长又陡的石阶,只有正中间有扶手,每年来新年参拜时都要在这里排队。原本就觉得够危险的了,夜里还黑。本以为没有多少好事的人会到这种冷门的神社来跨年参拜,可抬头一看前面有不少人影。
这要排队了吧?
“来都来了,好想在刚好零点的时候把香火钱投进去。”
“但排起队了,很难算准时机。”
“在神社的院子里打发点时间再排队吧。”
我们说着爬完了石阶。鸟居的另一边安了不少电灯,把周围照亮,还有稀稀拉拉的小摊在卖东西。看到通往正殿的石板路上排着数十人的队,我才认识到八幡神社原来是个挺有人气的地方。
朱音去摊位上买来五人份的甜米酒。
远处再次传来除夕的钟声。
“……今年,发生了好多事情啊。”
诗月两手抱着盛甜米酒的纸杯,在热气中小声说道。
“是这辈子最辛苦的一年了。”凛子说着点头。
“我也是,但是好开心,这一年棒极了!”朱音和我们依次干杯。
今年也要结束了啊。
我盯着甜米酒泛白的表面心想。
真是辛苦的一年,最棒和最差劲的事情都挤在一起。这一年的经历太过浓密,把上高中前的十五年加在一起都比不上。
再过十分钟左右,就要彻底结束,然后开始新的一年。
在此之前——不应该在这里做个了结吗。
乐队成员都到齐了。听着远处的钟声,我好不容易润湿嗓子,靠手套和甜米酒稍稍恢复了一点体温。
现在,要在这里开口。
“那个,”
听我挤出沙哑的声音,四名少女一起朝我转过头。
和那时候完全一样啊,我想着感到一阵压力。上次是接受伽耶加入,同时自己宣布脱离那天晚上。
两次都是从我开始。
“演出很棒,大家辛苦了。”
看到她们都只投来柔和的视线,我感到一阵心痛。
“我看完直接回家了,之后一直没联系……呃,抱歉,感觉要考虑的事情太多。”
“决定了吗?”
听到凛子轻声插话,我挖起就快萎靡的意志,咽了口唾沫点头。
“希望大家能让我回到乐队。”
诗月点点头,靠近半步。
“欢迎回来。”
“这是小真琴的乐队呀。”朱音说道。“也不用说得这么客气。”
只有伽耶满脸笑容,为我的回归感到开心,看得我心好痛。后面的三个人明白我接下来要说什么,毕竟认识很久了。
我从正面定睛看着伽耶,再次开口。
“然后,伽耶,关于你今后的事情。”
“诶?哦,嗯。”
“我不会采用你做正式成员。”
惹人怜爱的笑脸上仿佛出现裂纹,我差点别开视线。
但是不行。我直视着她,认真说道:
“我一直看着你们排练,再听过演出,然后明白了。伽耶的确比我强上百倍,但这支乐队的贝斯必须是我来弹。”
她的眼里明显开始冒出泪珠。在眼泪落下之前,我继续说:
“换句话说,这是我的——从我开始的乐队……我又是队长。所以,合奏时在正中央看着大家是最好的。贝斯,由我来弹。”
伽耶的脸颊上滑下了第一颗泪珠。我拼命装作平静,免得声音发颤。
“而且,看着伽耶我想到了,你单独在舞台上演出的效果更好。”
“……诶?”
伽耶愣愣地应声,另一只眼中也有眼泪滑落,留下一丝泪痕。
“你应该以志贺崎伽耶的身份站在舞台上,然后从正面击败父亲。我也会帮忙。不,应该说希望你能让我帮忙。我想为伽耶写歌。”
如今在伽耶心中,想必有种种感情正混乱不堪地卷起漩涡。这也难怪。但我依然不会停步,而是在这里向她倾吐所有的欲望。我就是这样决定的。
“……然后,希望你偶尔作为嘉宾参加我们的演出。之前也说过,有的歌想把贝斯交给你,然后再加一把吉他来演,另外有的歌要三个人合唱声音才够厚重。”
降临在我们之间的沉默被除夕的钟声打破。
“……这算什么意思。”
伽耶的声音在颤抖。
“……擅、擅自把、把我拉进来,让我替你演出后擅自脱离又跑回来,接着说用不着了就把我扔在一边,又要我偶尔当嘉宾,这、这也太随便了吧!”
她说得完全没错。
这个时候,如果能被凛子责骂是人渣,被朱音指着笑话,或是听诗月说些起不到安慰效果的安慰话语,真不知道能有多轻松。但三个人都只是默默地注视。我明白,这个代价必须由我来承担。
“是很随便,但也是我真实的心情。对于伽耶,我想要的不是乐队的一员,而是一名女孩。”
过了一会儿,伽耶的脸才慢慢染上朱红色。
“……诶、什、什——”
她颤抖着嘴唇,发出的声音没能拼凑成话语。我实在是直白过头了吗?不对她这不是在发火——看到其他三个人也一脸无语,我才意识到说错了话。
“啊,不、不是,那个,我说的‘一名女孩’是指独唱歌手完全没有其他含义!”
凛子的眼神变得冷淡而又扫兴,诗月脸上浮现无比温柔的笑容,朱音微微张开嘴,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伽耶咬紧牙,一口气发泄出堆在肚子里的东西。
“真是受够了!学长你!差劲差劲差劲差劲没人性!啊啊为什么我会对这种人——”
伽耶不顾周围大喊大叫,其他参拜者的眼神好刺人。求你了,别再闹了……
“然后啊,伽耶,我还有句非常老套的话要说。”
“什么话!还有更过分的吗!?”
“伽耶是应考生吧?”
听了这话,伽耶石化了。
“你说过要考我们高中吧。我们这儿虽然没那么难,但我听白石小姐说过,你模拟考试的成绩有点危险,到三月为止必须学习是吧,没时间玩乐队。”
“……啊,啊,啊啊——”
不知是不是抑制不住,伽耶两手乱甩,脸红到了耳朵。
“好狡猾啊,自己随心所欲地说了一通,最后突然拿这么现实的话收尾,太卑鄙了!”
就算你说我卑鄙……
这时朱音极其自然地插嘴:
“别担心小伽耶,我来做家教。毕竟我从初二起就没去学校还考上了呢!你就一百二十个放心吧!”
伽耶眨眨眼睛,似乎有点畏缩。
“……哦,好的。放心……?呃,那是指……”
“朱音的数学完全不行,我也来。”凛子也在一旁说道。
“还有我!古文就包在我身上!在我家开学习会吧。”连诗月都干劲满满。
“小凛期末考试的时候名次被我拉开很远来着?”
“那是我没认真,而且入学考试要考的范围也不一样。”
“那下次大家拿往年的试题比试一下?每门课由分数最高的人来教。”
“要是谁输给小伽耶可丢人了呀!”
三个人开心地讨论个不停,而伽耶极其困惑地盯着她们。
“为什么,学姐们这么关心?”
“那还用问,当然是想再和伽耶同学一起演出呀。如果能在同一所学校更方便,而且绝对很开心。”
伽耶胆怯地来回看了我们好几次。
“……可是,我不会加入乐队吧……?”
“没错。我们的贝斯手是村濑君。伽耶弹贝斯时效果非常好,但那就不再是PNO了。”
凛子替我说出了心里的想法。没错,那样就不再是PNO了。
“但我们以后还想再和伽耶一起演出。如果是独唱,希望能让我们做伴奏乐队。这应该叫什么来着?”
“是姐妹组合吧,由同一个制作人负责,然后经常合作。”
“没错!好想有个伽耶同学这样的妹妹!”
被诗月从身后抱住,伽耶一阵惊慌。
这时我对朱音的话感到疑问,虽然感觉插嘴不太合适,但还是小心翼翼地开口问:
“你说同一个制作人,是指谁?”
“小真琴呀!”“真琴同学啊!”“当然是村濑君了。”
遭到三个人同时进攻,我被打得惨不忍睹。伽耶在诗月怀里微微泛起泪花,撅起嘴一动不动地瞪着我,过一会儿才开口:
“……村濑学长想当制作人,让我单独出道。……是这个意思吗?”
一时间,我没法回答。
制作?我来?你说什么呢?我不过是个高中生,只在网上发过自己写的歌啊?
……这些理所当然又无趣的话被我拼命咽下。
说白了,就是这么回事。和以往一样,她们比我自己更了解我。第一次合奏那天,听到伽耶为朱音配和声的瞬间,直觉便告诉我——我想得到她。单单是为PNO准备的贝斯手无法让我满足,必须是她的全部。
必须承认才行。
“……嗯。……是的。……请让我做制作人。”
伽耶用手掌蹭了蹭泪汪汪的眼睛,然后用力抬起抱着自己的胳膊,从诗月怀中脱离。
“我明白了。”
她说着转过身,朝凛子她们深深鞠躬。
“多谢各位的照顾。考试我会加油的。”
直起身后,伽耶朝正殿的方向看去。
“那我去祈祷考试合格!再祈祷村濑学长遭一点天谴!毕竟你对我以外的人肯定也做了不少要遭报应的事。”
伽耶说完掉过头,大步朝参拜队伍的最末尾走去。她发了好大的火。没办法,就算遭天谴我也无话可说。
不过总之——
这就放下了一个包袱。
趁今年还没过去,我解决了一个不能继续拖延的问题。靠大家帮了很多忙,事情终于有了结果。
但,堵在胸口的重物依旧一动不动。
“辛苦了。”
凛子望着伽耶的背影低声说道。
“这就结束了?还有必须说出来的事情吗?”
我无法直视凛子的眼睛,只好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尖。
当然有啊,还有很多。那些事情仍然乱作一团,被我塞进心中闲置的屋子里,不知该如何处理。一旦门被打开,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感情便要无止境地四溢出来,于是我给房间加上锁,背靠着门滑坐到地上,两脚无力地伸向走廊,根本没力气再站起身。
“……现在,还没有。”
我好不容易才答出这一句话。
身边似乎有人点头,但我仍低着头,看不到是谁。
诗月的声音抚过耳边:
“那我们去参拜吧,差不多到零点了。”
我摇摇头。
“我……就算了,你们去吧。”
向神明许愿——现在我无论如何都对此感到抗拒。
因为就算许愿,也不会有任何事情发生。
那个人最后留下的歌仍是那首《心愿(WISH)》,还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回应。
真傻。我自己也觉得。在这里固执意气也只会让大家不开心。不过是习俗而已,大家都没有当真,单纯是浪费一枚五元硬币和几分钟罢了。
只要和大家一样去排队就好,可果然还是不行。拒绝的念头仍顽固地郁结在心头。
“嗯。那我连同小真琴的香火钱一起放进去喔。”
是朱音的声音。
三人踩着砾石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我转身背向摊位的灯光,踏进被灯笼打下的阴影。能下场雪就好了,我心想。如果能让周围冷得更加彻骨,让夜色彻底被白色掩埋,冰冻到连我自身的内侧和外侧都无法区分就好了。
抬头仰望没有星星的夜空时——
口袋里的手机开始振动,轻声响起提示音。
拿出手机,盯着屏幕上显示的LINE用户名,以及接通电话的按钮,内心一阵骚动。
我摘下右手的手套,用颤抖的指尖点下,放在耳边。
“——新年快乐。”
有些沙哑、混着吐息的声音。
令人怀念的声音。
关上的门已经千疮百孔,从中冒出热量,止也止不住。下巴的颤抖甚至传到了喉咙。
“咦?是Musao没错吧?不是被猫按错了吧?”
“……没事的,是我。”
嘴上有没有好好发出声音,我真的很没自信。
“太好了,最近还好吗?”
“……这话应该是我问的吧?”
我在干什么啊,不是还有其他更应该说的话吗?为什么到关键的时候开始闹别扭。
电话另一头传来了轻轻的笑声。
“说得也对。……昨天终于回到了普通病房。在医院里过年简直糟透了呀,虽说明天的菜单好像还挺像样的。”
“那不是挺好的吗。”
毕竟还活着——这句轻佻的话被我咽下。
好害怕。感觉光是说错一句话,这次通话,以及我们之间的联系都会变成泡影消失。
“现在是在哪里?好像有风声还有脚步声和笛声?你听到没有?在外面?”
原来她也听得到。那些现实中将我包裹的声音,她比我听得更清楚。
“在神社,来跨年参拜。啊,对了,乐队的人都到齐了,要和她们说话吗?”
“不了,先不用。”
声音变轻了。
“想说的和想问的都有很多呀。天快亮了,今天只要听到Musao的声音我就满足吧。”
“如果想听我的声音,随时都可以啊。”
“是吗?那再拜托你件事情好了。能不能打开摄像头?”
“……诶?”
“我想看看你的脸呀。虽然在视频上看过,但已经半年没见到Musao本人了。”
反正是靠网络传送的图像,和看视频不是一样?话说只有我?你那边不能也打开吗?虽然想这么说,但还是放弃了。总觉得怪恶心的,好像我也想看到她一样。
不不,我当然想看到。
不知是不是有所察觉,她不情愿地小声回答:
“抱歉啊,我这边头发乱蓬蓬的,瘦得像竹竿一样,皮肤也没法看,而且还没化妆。等到能见人之后,好吗。”
等到能见人之后。
仅仅是这样一句算不上承诺的承诺,便让我的心一点点融化。
把手机从耳边拿开,点下摄像头的按钮。
一时间,手机上没有任何反应,但我的确感觉到了视线,感觉难为情极了。
“你变成熟了。”
“哪有的事,不是才过半年吗。”
回应我的笑声好像吹响树梢的夜风。
“谢谢。那——下次再见。”
通话结束了。
我注视着手机屏幕,仿佛已经想不起内容的梦境还在延续。
手机上显示着短短几分钟前的通话记录,证明这件事的确曾经发生。
下次再见。
因为还活着,我们之间还有联系,所以没事的,我能靠自己向前迈步。
犹豫再三之后,我终于能抬起头,也能够转向明亮的方向。许多人影在光中摇曳,笛声与太鼓声层层重叠,油的炸裂声中夹杂着烤焦的气味。
转过身去,少女们招手的身影映在眼中,变得模糊。
我把手机放回口袋,伸出手掌按住眼皮,确认自己身体的热量。生命在这里再次开始循环往复。我听着那圆环的轻声吱嘎,站在夜晚与灯火交界处,静静地等待她们的脚步声回到身边。苍茫的钟声在远方回荡,将我笼罩在转瞬即逝的温柔中。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