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真的约了,太小看村濑君了。”
凛子叹了口气说道。
“不拴上项圈已经不行了呀。”
朱音耸了耸肩。
“真琴同学!明明那么强调要考虑时期的!”
诗月哭丧着脸紧紧抓住我不放。
周末过去,和大家说伽耶来看音乐会的事就是这个反应。
“不是,那个,本人都说可以了不是没问题吗?也不是玩一整天,拿出一个小时左右看音乐会总不会影响考试——”
“没说考试的事。”
诶——那为什么我要被全员攻击?
“唉,没办法。”凛子说。“尽可能提高音乐会的质量,让他只顾得上听演奏吧。”
“小凛的乐观劲和意志力真是了不起。不知道为什么这样还会从钢琴比赛中掉队。”
“因为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村濑君。”
“凛子同学自我宣传的时候像呼吸一样自然,老实说真让人嫉妒。”
“因为诗月是呼吸过度。”
“是,是啊……我时常觉得自己应该更冷静些……过度呼吸要怎么才能治好呢?”
“好像在哪里看过,接吻就能治好。”
“那还是继续呼吸过度吧!”
她们的对话和以往一样让人莫名其妙,也找不到插嘴的机会。
“那得定下曲目呀。乐团的人也说想听我们的意见。”
然后又和以往一样唐突地回到正经话题上,精神构造也让我搞不懂。
“面向不了解古典乐的观众……很难选啊。我也不怎么了解,就算被问到想听什么也答不出来,因为本来就什么也不知道。”
“选什么曲子很难想到,但绝对不能选的曲子倒是很清楚。”
凛子干脆地说。
“比如难懂的现代音乐?”我问道。别说无调性音乐的时代,斯特拉文斯基还有勋伯格之类的好像也不太行。但凛子摇摇头。
“首先应该避开的是维也纳古典派。”
“咦,为什么?”
“古典派好像是莫扎特、贝多芬等等?不是古典乐的代表人物吗?”
“莫扎特也好贝多芬也好,没价值的作品和名作一样多。就算是名作,曲子里也几乎必然有无聊的部分。比如之前演的《朱庇特》也一样,第二乐章的行板感觉就完全是应付了事的。”
个人意见!只是个人意见!
“呃,意思是说时代再靠后一点的曲子比较好?”
“浪漫派?勃拉姆斯,瓦格纳这两人首先是曲子时间长,我不推荐。而且编制太大,‘山野小路’人不够,特别是德国的音乐很多都是这样,大张旗鼓的倾向比较强。”
“那不是德国的就行了?”
“不是德国的话知名度就要下降一大截。日本的音乐教育太偏重德国音乐了。要说法国作曲家都有谁,肯定一时想不起来吧?就连弗兰克都完全没人知道。也就是圣-桑和拉威尔有人听过?拉威尔的魅力在于管弦乐编曲,如果不忠实地重现乐谱所需要的人员果然很难办。”
“意大利不是很出名吗?是歌剧的发源地吧。”
“绝对不能给不懂的人听歌剧。”
“为啥!?”我再次追问。
“歌曲,特别是独唱曲中歌声太突出,效果好坏完全看歌手的实力。听众也会只关注歌声,体会不到管弦乐的趣味。这次主角到底还是‘山野小路’的各位乐手吧?”
“嗯,哎,那倒是……”
“还有一点和音乐会无关,歌剧的剧本都太烂了我不喜欢。”
个人意见!这百分之百是个人意见!
“那东方的呢?俄国吧。柴可夫斯基或者拉赫玛尼诺夫等等有很多名曲,旋律也通俗易懂,不是挺好的吗?”
“在那个范围选的话我就想演钢琴协奏曲了,根本忍不住,所以不行。”
“那完全是你自己的问题吧!”
说到这个地步,好像根本找不到什么曲子能拿出来演了。
“那让小凛给不了解的人选古典乐,会选谁的曲子?”
听到朱音发问,凛子考虑了一会儿后回答:
“肖邦。”
“他只写过钢琴曲吧!”我立刻吐槽。“不是你说乐团才是主角吗?”
“毕竟是乐器之王,没忍住。”
凛子说得毫不惭愧。考虑到肖邦的名誉姑且补充一下,他也写过少量带管弦乐的曲子,但都是彻底强调钢琴这个主角的协奏曲。
“那干脆不选古典乐不就行了吗?游戏或者电影。比如勇者斗恶龙或者吉卜力的曲子大家都知道吧。”
诗月的建议相当正经,虽然值得考虑——
“‘山野小路’的保留曲目里没有这类曲子。还有,游戏或者电影里的交响曲果然铜管乐器的声音会特别华丽,人数少的话很难实现。音量怎么也没法平衡。”
不管哪个方面,编制问题都是压在头上的一块大石。
这时,音乐室的门开了,大群学生吵吵闹闹地涌了进来。接下来是音乐节康塔塔的全体练习,于是我们才会在开始之前的空余时间闲聊。
总人数八十名,是个大合唱团,音乐室要被挤满了。
做完整套热身运动和发声练习后,用手机连上音乐室的音箱,播放电脑制作的管弦乐伴奏。
赋格也好,众赞歌也好,都已经像模像样。
看到合唱的完成度,我却愈发不满。都怪亲眼看过“山野小路交响乐团”那种高水平的演奏,自己用音序器做出的管弦乐听起来实在寒碜。
果然还是换回钢琴伴奏吗?
可是,混声四部合唱只用钢琴伴奏,气氛就会彻底变成上课一样严肃,我不太喜欢啊。而且加上管弦乐才有巴赫的感觉,特别是众赞歌,里面还有管弦乐做主角的部分。
心里想着多余的事情,结果那天排练期间老是走神,害得我被凛子在旁边用胳膊肘戳了好几次。
排练结束后,二年级男生们离开时的对话忽然传进耳朵。
“感觉最近更喜欢第一首曲子了。”
“啊,我懂。和女生你追我赶的时候,唱得完全合拍就感觉很舒服是吧。”
他们说的“第一首”是从康塔塔节选的第一曲《心与口,行为与生活》。更有名的是放在第二首的终曲众赞歌《主啊,人所渴望的喜乐》,但我也更喜欢第一曲,这感想真让我高兴。
“以前只是觉得在哪儿听过,能了解整首曲子感觉很有意思。”
“全部听过之后发现以前不知道的部分也不错,感觉赚到了。”
“还能在别人面前装作很懂。”
“但曲名完全记不住呀。”
“没错没错——”
“旋律啦主题之类的,就单纯觉得心情舒畅。”
“把古典乐听得这么随便,总觉得过意不去——”
二年级的男生们谈笑着走出音乐室。我猛然回过神来,朝凛子看去,便和她对上了视线。刚才的对话她也听到了,看眼神就知道心里想的和我一样。
我们两个争先恐后地冲进音乐准备室,里面的小森老师见了睁大眼睛。
“可以开一下仓库门吗?想看看乐谱。”
尽管被我焦急的语气吓了一跳,小森老师还是点点头。
*
“巴赫吗!我们擅长啊。”
小此木先生看了我拿来的乐谱,面露笑容。我点点头说:
“我查过‘山野小路’以前公演的曲目,感觉演过很多巴洛克。编制不大,而且如果是通奏低音,就能掩盖低音提琴少的问题,或者说音量正好平衡。”
“原来如此。这首曲子很有名,感觉大家都知道啊。不过。”
他说着翻动乐谱,表情变得认真。
“只选第三号——或者说只选这个乐章不好吗?毕竟只有这段旋律出名,演整首曲子的话会相当长。而且,要是连第二号和第四号都演的话,有点担心观众会听腻。再选其他出名的曲子是不是更……”
其他乐团成员也围到桌边,探头朝看向乐谱。包括首席小提琴手田端女士在内,各声部的首席演奏者都到齐了。我们现在是在上次当排练场地那座区民会馆隔壁的一家小咖啡店里,小此木先生的本职竟是这儿的老板。
“不过我也更喜欢第二号呀。”田端女士说道。“那种忧郁的感觉好棒。但年轻人大概不熟吧。”
“很好啊,我最喜欢法国式序曲了,切换到vivace(活泼)的瞬间心情格外爽快。”
“B小调对我们吹长笛的来说是种憧憬啊,远比普通的协奏曲更拉风。”
“可是……”
“不行啊。要是以往的定期演奏会倒还好。”
“大键琴怎么办?”
“那个我来。”凛子说着举起手。“如果各位能接受用合成器弹的话。”
“这方面我们不在意,不如说很感谢。”
“巴赫的曲子,能受欢迎吗?”
“难道说向朋友调查过吗?其实在年轻人之间第二号和第四号也很有名,只不过我们不知道?”
“不,没有这回事。”我摇摇头。“大家听过的应该只有第三号的咏叹调。”
“我想也是啊,嗯。”
“但是,我非常——”
我说着正要站起身,忽然回过神来,感到过意不去。
“那个,对不起。本来我也不会参加演出,只是个观众,所以这只是个人任性的想法。但是,”
我低头看向乐谱,指尖沿序曲中复音的旋律前进。
这时我心里想的,是这样的事情:
如果是华园老师,会怎么做呢?如果那个人能参加乐团演出,聚在一起讨论曲目时,会在这些人面前说些什么,又会用怎样的办法点燃他们心中的火?
“我想听这个。对现在的‘山野小路’来说,这部作品绝对是最适合的。”
说完,我屏住呼吸,正面迎上他们的视线。
*
二月十四日放学后,我和伽耶约在校门口见面。
等她的时候,我还看到好几个鼻尖被冻得通红的初三学生跨过校门,又带着紧张得到缓解的面容离开。明明只比我小一岁,看起来却格外稚气,真是不可思议。大概因为是应考生,心里不太从容吧。
回想起来,正好一年前,我也和他们一样,在包里揣着大号信封通过这道门。在校学生穿校服的模样看起来都很高大。记得那天下大雪来着?今天阴天,没有雨雪真是太好了。
已经要过去一年了吗。
时间真是转瞬即逝。回顾过去,总觉得不像是自己的人生。这一年里遇到很多有才能的人,堆砌乐音,在舞台上沐浴灯光——
“学长!”
听到声音,我回过神来。
身穿暖白色外套的小巧人影从人行道向这边跑来。是伽耶。她满身耀眼的光芒仿佛春天提前到来,我不禁眯起眼睛。
“抱歉,让学长久等了。”
来到我面前之后,伽耶两手撑住穿着裤袜的膝盖弯下腰,大口喘气说道。我连忙摇头。
“没事的,没等太久。”
“这么冷的天,不用来外面等……也行啊……”
“不是,今天一直心情激动,正好来外面冷静一下。”
伽耶眨眨眼睛。
“就是说……那个,有那么期待吗?”
“嗯。伽耶说愿意一起去真是太好了。”
音乐会仅限情侣入场。凛子,诗月还有朱音都要参加演出,要是伽耶不行就没人可约了,总不能让姐姐和我假扮情侣。当然只要拜托乐团就让我能到舞台侧面去听,但这次实在想在观众席上好好听一听。
古典交响乐会面向观众席给每种乐器安排最合理的位置,保证音响效果与演奏时的呼吸。不从正面听就没法真正体会其中的乐趣。
“是,是吗。……我,我也特别激动,昨晚都没睡好。一直紧张。”
“今天不是只用交申请书吗?又不是上考场。”
“不是说申请书的事!”
伽耶气鼓鼓地大步朝玄关走去。
不用多说,她自然成了校内学生们注目的对象。既是演员又是模特,长相已经被众人所知,而且就算不接触娱乐圈,也没法无视伽耶身上耀眼的气质吧。
“诶,那个女生?”“要考我们这儿?”
四周的学生小声议论纷纷,还有人拿出手机拍照。
伽耶毫不在意周围的杂音,在访客登记本上写下名字,从包里拿出拖鞋,愤然踏进教学楼。我慌忙追在她身后。
“那我去交申请书,把那些无聊的手续赶紧办完!”
她在楼梯口停下脚步,转头对我说道。
“……嗯,嗯。加油……?”
好像不是什么需要加油的事,但也不至于说无聊吧?
正要踏上第一级台阶,伽耶再次转身。
“学长!请给我传递考试合格的能量!”
她说着从包里拿出白色信封,回到我面前。
“能量……呃,这样?”
虽然不是很懂,但我还是两手盖在信封上,咬紧牙放出某种不明所以的波动。
“谢谢!我走了!”
伽耶振奋地转过身,跑上楼梯。
“啊,我知道这个音乐厅。”
看到区立文化会馆,伽耶说道。
“哥哥说音响效果非常好。”
伽耶最年长的哥哥,如今在音乐方面已经是人气超过父亲的演歌歌手。这场地的质量连专业人士也认可啊。
走进音乐厅四处打量,我也明白了。舞台背后设有反射板,呈优美的曲面,天花板和墙壁的表面都经过复杂的凹凸加工。虽然不是很懂音响工程学,但看着就知道设计上非常用心。
这么好的场馆,以前他们每年能免费用两次吗。
来到后台,在一群穿燕尾服和晚礼服的乐团成员之间,还能看到我们乐队的人。凛子、诗月和朱音也都穿着沉稳的黑色连衣裙,袖口和衣领处搭配网眼面料,显得非常成熟。
“小伽耶!谢谢你过来!”
朱音很快便注意到我们,跑过来抱住伽耶。
“学姐们好漂亮……PNO也这样演一次吧!”
伽耶也抱住朱音,兴奋地说道。诗月低头看着礼服嘀咕道:
“但这一身露得比较多,想藏住真琴同学骨感的体型是个问题呀。”
“为什么说得好像我也要穿一样。”
话说我是想参加乐团演出,但演古典乐是穿礼服啊。感觉自己穿了也不合身,说不定还是当个观众更好。
“呀,村濑同学。和朋友一起来了啊,今天就愉快地——”
小此木先生走了过来,身上的燕尾服很是得体,可他话说到一半时看着我睁圆了眼睛。怎么了?
“……啊啊,没事……男生,是吗。我还以为……”
看我穿校服才发现?太扯了吧!?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听声音就知道。”
“但我听说是女子乐队,看大家都……那什么……”
“最近女孩子也有这样的呀,感觉挺清爽嘛。”
乐团成员们七嘴八舌地说着,朱音忍住笑意,诗月不知为什么一脸得意地不住点头,凛子则看着我“一副你看我说什么来着”的模样。我感到一阵头疼,从后台逃了出来。伽耶和乐队的三个人也跟在后面。
“那村濑君。”
在今天服装的衬托下,凛子傲然的态度也显得更甚了两分。
“开演前让我检查下随身带的东西。”
“啥?为什么?”
“别装傻,包里面肯定装着今天到处收到的巧克力吧。”
听了凛子的话,其他三人都瞪大眼睛。
“……是装了。……不过为什么非要检查?”
“队长的女性问题关系到乐队的死活。快点拿出来。”
这什么逻辑?
不过也没什么好藏的,争来争去又很麻烦,于是我打开包。
“这么多!?”
诗月的声音近乎惊叫。
纸袋三个,把包塞得满满当当。里面是各式各样的巧克力,都是市面上卖的便宜货。
“啊——不是,这个吧,”为什么我非要找借口啊,心里这么想,我还是和她们解释。“班上的女生说‘村濑不该收而是要送吧,反正你肯定没准备,就拿这个给大家发吧’,把多余的人情巧克力都塞给我了。然后六班和八班的女生也来凑热闹,结果拿到这么多。”
伽耶夸张地叹了口气,凑近了盯着我的脸说:
“学长,这话你当真了……?”
“诶?啊,嗯,……嗯?”
“小伽耶真是直截了当,我们这些已经习惯他的人可学不来。”
“确实呀,看到真琴同学露出这么大破绽,最先想的都是要怎么捉弄。”
“诶,呃,那个,刚才我说错话了吗……?”
“完全没说错,我们纯粹是佩服。”
我纯粹是觉得莫名其妙。
“那村濑君,这些不是从女生那儿收下的情人节巧克力,只不过是为了给别人发才收下她们用剩下的东西,你是这么理解的。”
“嗯……也没什么理解,她们就是这么说的……”
“那现在拿给乐团的人,说是我们发的也没问题?”
“……哦,拿去吧。”
见我递出三个纸袋,朱音笑容满面地从旁边抢过一袋。
“不愧是小凛!把小真琴拿捏得这么熟练!”
诗月也拿走一袋,感叹道:
“要这样诱导啊,毕竟相处得最久……”
夺走最后一袋后,凛子不以为然地说:
“村濑君还没脱下尿裤的时候我就认识他了。”
终于连过去的记忆都开始捏造了吗?算了我无所谓。
“那你们两个,”凛子转向我和伽耶说道。“我们会拿出最完美的演奏,让你们根本没心思想起旁边坐的是谁。”
这个中等规模的音乐厅大约有五百个席位,都被情侣们坐满。
随便打眼一看,便能发现观众们平均年龄异样年轻,还能零星看到像我和伽耶一样穿校服过来的高中生。虽然少数观众似是上了年纪的夫妇,但整体气氛怎么也不像是古典音乐会。
或许正因为如此,光是乐团成员在舞台上出现,便响起一阵短暂的掌声。
大概在以往的情人节音乐会上是常有的事,小此木先生他们也习惯了,只是笑着挥挥手,然后准备各自的乐器。
不久后,双簧管开始吹响A音,肃穆地延伸。
别鼓掌!这不是演奏!只不过全员开始调音而已!我暗自向周围喊着,手上打开节目单。
太好了,曲目清楚地印在上面。
由于一个月前还没能确定,传单上没写准备上演的曲目。之前还担心连节目单也赶不上,但还好没出问题。
约翰·塞巴斯蒂安·巴赫
D大调 第三号管弦乐组曲
B小调 第二号管弦乐组曲
D大调 第四号管弦乐组曲
看了上面写的曲目,伽耶歪头纳闷。
“虽然是没听过的曲子……不是按编号顺序演啊。”
“哦哦,嗯,要说原因——”
这时,又一阵鼓掌声响起。
这次掌声没什么问题。调音结束,指挥者小森老师走到舞台上。小巧纤细的身材配上西装衣裤,完全没脱离大学生的风貌。如果是普通的音乐会,说不定就算她从侧面走上舞台也不会有人认出是指挥者,更不会响起掌声。唯独这个时候观众们都不了解古典乐反而起了正面作用。
小森老师走到指挥台旁边,和首席小提琴手田端女士握手,向观众席行过一礼。我鼓起掌来,伽耶跟着鼓掌。
“大家晚上好!”
一开口就是熟悉的小森老师,这让我放下心来。话说演奏前指挥者会突然讲话吗?
“欢迎大家来到‘山野小路交响乐团’的情人节音乐会!很高兴能看到很多年轻的观众!大家平时可能很少听古典乐,所以先简单介绍一下今天要演的曲子。”
接着老师清清嗓子,再次开口时压低了音调。
“那个吧,虽然有点唐突,但大家常去看流行乐或者摇滚乐的演出吗?一般来说他们不会事先公开要演的曲目吧?不如说事先公开的话就让人扫兴了。但古典音乐会会在传单上写清楚曲目。为什么呢?真是不可思议。”
的确不可思议。我们PNO那次演钢琴协奏曲时也是事先公开了上演的曲名,但更不可思议的是——演奏前开始长谈的小森老师。她打算干什么,大家不觉得困惑吗?不,对不了解古典乐的人来说,这样轻松地开场说不定更合适?
“所以这次配合对非古典的音乐会更熟悉的各位观众,我们也没有提前告知曲目!”
咦咦咦咦咦咦。我好不容易才把内心吃惊的声音挡在嘴边,没有出声。
紧接着小森老师丧气地道歉。
“对不起,骗人的。其实一个月之前还没决定要演什么……”
观众发出爆笑。效果很好。
“要说没有决定的原因呢,大家请看。”老师伸手示意等在她背后的乐团。“人数,很少吧?没什么能演的曲子!但请大家放心,我们找到了。大巴赫的管弦乐组曲,第三号、第二号、第四号。可能有人会奇怪,为什么不按编号来演?”
值得庆幸的是,老师会替我给伽耶解释。
“第三号和第四号都是D大调,曲调非常像!连续演下来大家可能觉得‘诶?这首刚才演过了吧?’不如说我们演奏的人会晕头转向。”
笑声再次响起。好像有种《无标题音乐会》的感觉。
[译注:1964年8月在日本开始播出的古典系音乐节目。]
“所以曲目的安排是把平和的第二号B小调放在中间,换一下心情。D大调和B小调,都有两个升音,同样的调一直持续。这样很轻松,不用换乐器,定音鼓也不用重新调音。啊,这是我们这边的事情了。”
听到这里我实在是开始担心了,这时乐团最后方飞来一声咳嗽。是小此木先生。他旁边的诗月正忍住不笑。
“啊抱歉,弄得像上音乐课一样!我本职是老师,一不小心说多了。说起来观众里能看到我们学校的学生呀?老师我会加油的!”
第三阵笑声响起后,小森老师走上指挥台。
她从谱架上拿起指挥棒的瞬间,我便感觉到音乐厅的气氛彻底变了,浓密得甚至能烫伤喉咙。小森老师挥舞指挥棒,用尖端将其上层因灼热变得通透的澄清处舀起。
全体合奏迸裂开来。由定音鼓滚奏引导的小号光辉夺目,在其号令下,双簧管和弦乐步伐悠然的旋律充满整个空间。每当我听到序曲中这段开头时,心中总会浮现出一群丽人提起长裙裙角,伴随着掌声与喝彩踏入舞会场地。她们脸上洋溢着柔美的笑容,心中暗藏能量,每走一步都渗出将引发狂热的预兆。
壮丽的入场曲很快安静下来,结束音忽然中断后,轻快的节拍袅袅升起。起初是加洛普舞曲不住地涌起泡泡。随着第二声部加入,构成赋格后进一步加速。接着大贝斯加入第三声部,定音鼓和小号兴奋地点火。弦乐与双簧管激烈地互相纠缠,轇轕,恋恋不舍地分离,又再次靠近,踏出舞步。狂热与理性在精致的音乐理论上完美并存,简直像无限延展的分形图。
庄重(Grave)与快活(Vivace),随心所欲地让听众的心情在两种相去甚远的节奏间摇摆不定,这种形式在十七世纪的法国诞生,通过意大利传到德国,十八世纪时爆发般流行起来。作曲家们纷纷互不相让地效仿这一构图写下曲子,安排在作品开头,将听众们拽入自己的音乐当中。
到二十一世纪的如今,应该没有变化。
以数学概念匀称地罗列带有高度和色彩的音符,便能从中感受到美,或是情绪,甚至是神的声音——人类内心不可思议的构造,无论经过多少时间,应该都不会变化。
所以,我们也会无数次因几百年前的音乐而震撼。
指挥棒尖端划断序曲最终一道和弦的瞬间,掌声在几名观众手上响起,接着在观众席间传播开去。
如果是普通的古典音乐会,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发生。上演复数乐章的曲子时,在最后一个乐章结束前保持安静才符合礼节,在观众们都不懂古典乐的情人节才会响起的掌声——但那又如何?和如今心中冲撞得胸口疼痛的热量与悸动相比,礼节就像梦话一样无足轻重。
小森老师转头看了一眼观众席,露出苦笑,手掌向下张开两臂,柔和地平息掌声。唯独接下来的乐章,决不能在喧闹还未散尽时开始。
她等待寂静来临。
在黑暗与虚无的交界处,小森老师的左手从中间慢慢一划而过。
那旋律仿佛从树叶缝隙零落的月光,纤细得让我一时没能注意到是什么时候开始响起,却深深渗入意识不肯离开。接着是第二小提琴和中提琴手牵着手,以对位旋律的回响来做出回应。
咦,这个……我听过……
——观众席上到处有人窃窃私语。
没错。估计不管是谁都至少听过一次。约翰·塞巴斯蒂安·巴赫写过的最为伤感的优美旋律。
不,或许大巴赫对这一乐章并没有特别的感情,只是像每天的惯例一样完成的数千份工作之一。其证据便是他对这个乐章仅题名为“独唱曲风(AIR)”,大概心里只觉得这是带有歌曲般旋律的徐缓乐章。
为音乐赋予特殊含义的永远是听者,而不是创作者。
唯独这个乐章被选中,改编得充满诗意,抓住全世界音乐家的心,深受喜爱。如果改编版没有被起上《G弦上的咏叹调》这一煞有介事的标题,或许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出名。
我回想起一个月前的事情。那天我抱着一沓乐谱,和其他乐队成员一同前往小此木先生开的店里,插手乐团讨论演出曲目的会议。
“我想听这个。对现在的‘山野小路’来说,这部作品绝对是最适合的。”
我毫不掩饰地说出自己任性的想法。
“意思是以《G弦上的咏叹调》开头,给观众听管弦乐组曲?”
小此木先生翻着乐谱说。咖啡的香气和老旧纸张的味道混在一起。
“对——不,准确来说不是。……那个,我们最近在学校排练巴赫的康塔塔,就是《主啊,人所渴望的喜乐》那首。”
“那可挺厉害,都是高中生?”
“只节选了第一曲和最后一曲。然后完全没听过巴赫的学生说他更喜欢并不出名的第一曲,我听了非常高兴,然后就想到了这部作品。我——”
犹豫片刻,我还是老实坦白。
“我不喜欢《G弦上的咏叹调》。”
小此木先生只是猛地一抬半边眉毛。首席大提琴的大叔听了笑眯眯的。背后的朱音扑哧一声笑了。我没有在意,继续说:
“编曲太过分了,只是为了突出小提琴手,第二小提琴和中提琴还有大贝斯互相缭绕的旋律被抹去。所以,我希望大家能听到原本的巴赫。”
首席小提琴手田端女士小声问“这孩子平时总这样吗?”还能听到凛子回答说“以往可没现在老实。”烦死了,少管我。
“此外选曲时最重要的原因,是编制。”
“编制,唔。”小此木先生道。“的确,巴洛克的话不用再找外援。”
“是的。不过呢,巴洛克的话果然交响乐的味道比较淡。”
“也难怪。”第一双簧管的演奏者说。“毕竟出现在交响乐的体系确立之前。”
“但难得有不太懂古典乐的观众来看‘山野小路’演出,就希望他们能充分感受交响乐的气氛。然后,我就想了一下怎么才算交响乐的气氛。”
“嗯……编制要大,无论弦乐、木管还是铜管声音都够华丽……按我们的人数实现不了也没办法。”
小此木先生一脸遗憾地嘟囔道。我也点点头。
“是这样没错,但是,呃,和各位内行的说这话可能会被笑话。以前,我一直独自做电脑音乐。初中时没钱买不了太贵的音色,就用免费音色勉强应付场面。虽然怎么也做不出逼真的管弦乐声音,但有时无论如何都需要交响乐的味道。试过很多办法后我发现了。定音鼓和小号同时出声・・・・・・・・・・,就很有交响乐的味道。”
小此木先生睁圆了眼睛。
吧台席位上吹小号的大叔站起身来。
“我懂,我可太懂了!就是那个感觉,一声就能带动全场的气氛是吧!那个瞬间能让人觉得演交响乐太棒了!最近没有定音鼓,完全体验不着。”
“原来如此,所以才会这么选吗。”
小此木先生叹了口气,朝手上的乐谱看去。我点点头。
就巴赫写的曲子而言,《管弦乐组曲》的第三号和第四号中定音鼓和小号可以说是异常活跃。也有说法是这两首曲子原本只有木管、弦乐和通奏低音,后来为了在大规模的演奏会中上演才有所修改。
所以——很有交响乐的味道。
“真琴同学!是为我选的曲子吧!我会加油的!”
诗月兴奋地说道。倒不是为了她,但的确需要她多努力,于是我没反驳。
“第二号也要对吧?很好很好,来演吧。”
长笛手欢喜地说着探过身子。
“毕竟第三号第四号都没我出场机会,所以第二号可要坐稳了主角的位子。”
“巴赫呀,对中提琴很有感情。”首席中提琴手说着点头。“挺好的吧木先生,就选这个吧。”
“担心不受年轻人欢迎也没用嘛。”
“是呀。买票准备来看,就说明想听交响乐了。那么我们只有拿出全部实力来演奏吧。”
小此木先生转头朝首席小提琴田端女士看去。
老妇人只是笑眯眯地点头。
接着他转向我,合上乐谱放在桌子正中央,放上自己的手掌。
“……就演这个了。”
咏叹调溶进空气中消失不见,我的意识从记忆的水底被拉起,回到现实中的音乐厅。
笼罩在四周的掌声仿佛黎明时分的暴雨,激烈又真实,却又莫名像是梦境的延续。这一次,小森老师没有等待观众安静下来,停顿一次呼吸的间隔后立刻再次点燃乐团。温和的加沃特舞曲,令人目眩的布雷舞曲,毅然的吉格舞曲……各式各样的舞曲节拍从她指挥棒的尖端涌现,化作波纹,向整个乐团扩散,更加高昂地回响着,填满整个音乐厅。
于是,我得到了答案。
那便是乐器之王・・・・・・・。
根本不用讨论。无论钢琴还是管风琴都不是对手。小森老师只用一根细棒将其随意操控,奏响乐音。那件名为交响乐团的乐器,是凌驾于所有乐器之上的王者。
所以无论哪个时代和国家的音乐家们,最后都必然深陷其中。面对自由自在地奏响那件乐器这一欲望,没人能够抵抗。
就连我——也一样。
为什么我只能待在观众席的角落,紧靠在椅子上听着?真想立刻加入他们,站到那片灯光下,只用一根手指便从虚空中牵出无数音色——好想将这一幻想变成现实。
已经记不清掌声是第几次响起。等声音自然平息,小森老师再次转向乐团。第二号,B小调。任由几乎将人灼伤的不甘与憧憬堵住喉咙,我沉溺在长笛与弦乐性感的协奏之中。
*
“——君。村濑君!”
被冰凉的东西啪嗒啪嗒拍打脸颊,我回过神来。
眼前是凛子的脸,冰凉的东西是她的手。这时,身体猛地感到一阵寒意,我哆嗦着扣紧外套。
“从刚才起一直是这样。”旁边的伽耶说。“演奏结束后就像丢了魂一样。”
“说明我们演得有这么好!”朱音拍了拍我的肩膀。
“能着迷到忘了伽耶同学在旁边,目的达到了。”
诗月也一脸得意。
再次环视四周,发现是文化会馆背后,少女们正围在我身边。高高的街道树密集地遮住路灯灯光,她们的影子也变得模糊。
无论凛子,诗月还是朱音,校服外都穿着外套,和刚才身穿黑色礼服完全融入乐团时相比,完全换了副模样。
说起来——
“……这样啊,凛子和朱音也在……”
嘴上嘀咕的话被凛子听到。
“什么意思?”
“呃,发现自己当时根本没意识到你们也在台上。诗月——定音鼓果然还是引人注目所以看到了,但对凛子和朱音就完全没意识。”
“哦?这算是夸奖吧?”朱音问。
“那当然。像我是通奏低音,不被注意到是最合适的。”
所谓通奏低音(Basso continuo)是将大提琴、低音提琴等低音乐器和大键琴、管风琴等擅长和声的乐器放在一起,是巴洛克音乐特有的声部。在摇滚乐队里就类似于贝斯+节奏吉他的组合。为了描绘曲子的轮廓,这个声部需要持续发声,但不能抢眼。特别是大键琴,通常情况下乐谱上甚至不会写音符,演奏者要看情况随着和弦即兴弹奏,尽管处于不显眼的后方,却难弹得要命。这倒类似于摇滚乐队,定下和弦之后其余部分完全交给每件乐器自己发挥,正因为凛子习惯了这种做法才能胜任吧。
所以说没能意识到凛子,是在夸奖。看到她准确理解,我松了口气。
那时在舞台上,没有凛子、诗月和朱音,也没有田端女士和小此木先生。
那里只有一件名叫交响乐团的巨大乐器,以及用复杂离奇的技术将其奏响的小森老师。
乐器之王。
演奏和被演奏的双方想必都非常愉快。
“学长,一直在旁边听得一脸羡慕呀……”
伽耶感慨地小声说道。原来表情上就能看出来啊?太羞耻了。
“不过嘛,我是好不容易才跟上的呀。”
朱音说着,难为情地笑了。
“是啊。虽然以后还想再演,但说这话有些不自量力,大家水平都太高。”
诗月老实地转过头,朝背后文化会馆的墙壁看去。
“华园老师一边做老师的工作,一边还能指导交响乐团,真的好厉害。我可学不来。”
凛子说着叹了口气。
由老师锻炼出的乐团。我真心想听一听老师还没离开时的声音。不,她回归的可能性也不是零,不该当成是不可能实现的梦想。
“对了,乐团的人呢?”我问道。
“在里面商量开酒会的事。”凛子答道。“我们也不是乐团的,而且没成年。另外有事要趁现在办完,就先出来了。”
“有事?”
凛子无视我的问题,朝伽耶看去。
“伽耶。公平起见,数三个数一起拿出来,行吧?”
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但伽耶竟然懂了,那表情明显感到压力,但很快轻轻点头。
“那,准备了!”
朱音把小提琴盒放在花坛边沿上,打开包。诗月和凛子同样把手伸进包里,伽耶也慌忙拽过手提包。
“一、二、三!”
四个人伸出来的手上——
分别是小纸袋、用缎带系上的透明袋子、经过包装的小盒子……
“哇,小诗的是Pierre Marcolini!真是鼓足了劲!”
“果然想选自己尝过最好吃一种,就是这个了。”
“伽耶是手工做的吗?”
“诶,啊,是的。姐姐最近还在办料理节目,让她教我的。”
“原来如此。我的也是手工,不过是让哥哥给做的。”
“不愧是凛子同学,能坦白说出这种事……”
“计划和指挥是我负责,一直待在厨房向里面传送爱情能量。”
“啊,那我也一样!店员包装的时候一直在传送爱情能量呢。”
“相比之下我的就最普通了呀。”
“但朱音学姐,这是北海道限定的商品吧,好像从没在东京卖过。”
“嗯。寒假去北海道的时候吃过。这次麻烦奶奶寄过来的。”
她们的品评会叽叽喳喳的越来越热闹,只剩我一个人置身圈外,只能愣愣地站在那儿看着。
看来话题是各自带来的巧克力。
可是我越来越冷,快坚持不住的时候小心翼翼地问:
“啊——呃,……是交换巧克力?之类的活动?也用不着现在在这儿办吧。”
四人份的视线集中在我身上,那是无奈、诙谐、慈爱的目光。
“说什么呢小真琴。”
“是给真琴同学的巧克力啊,这还用问吗!”
“那个!学长!受过你太多关照,算是谢礼。”
“你得全部吃完,之后告诉我感想。”
看着四个人递过来的巧克力,我惊讶不已地收下。
“……啊——呃,那什么……谢谢。……以前和这种事完全无缘。”
“村濑君不是无缘,只不过没意识到有缘而已。”
凛子毫不留情的挖苦来得突然。
“真的是呀。”朱音朝我鼓着的包看去。
“不用在意的真琴同学!今后我会每天都送你情人节巧克力!”
准备让我体验什么全新的心理学恐惧是吧?……不不不,唯独今天还是不吐槽了。让我听到那么棒的演奏,之后还送我巧克力,实在不好开口。
这时,一阵脚步声靠近。
转头看去,有好几个人影从文化会馆的后门出来。是“山野小路交响乐团”的成员们。大家都背着乐器盒子,显得人员众多。
身穿淡棕色毛皮外套的小森老师最先发现我们跑过来,看到我正要放进包里的东西,兴致勃勃地说:
“噢,送巧克力?真好呀立刻实践!村濑君给我也帮过很多忙,确实想过要送,可是你们看,姑且是老师和学生。”
“是啊,绝对不行。”诗月语气严厉。
“那是性犯罪。”凛子也毫不留情。
这时小此木先生走了过来,身后背着低音提琴琴盒。老人纤瘦的身体显得乐器盒格外巨大。
“哎呀,今天真的非常非常感谢大家。”
他说着依次和凛子、朱音、诗月握手。脸上笑得满是皱褶。
“这之后大家要去店里喝几杯,小森老师说也一起去。你们,嗯,还是高中生……”
“是的。时间已经不早,就先失陪了。”凛子态度殷勤。
“我演得很开心!”朱音说道。“抱歉拖了后腿!”
“我也是!靠大家的照应总算是没出问题。”接着是诗月。
三个人都在犹豫,要不要说出口。
说下次也想参加。
或许小此木先生也有所察觉,他垂下视线,然后回头仰望背后文化会馆黑黢黢的威容。
“真的很感谢。无论是对大家,还是对小森老师,以及为我们带来美好缘分的华园老师。……多亏了大家,在最后办出了一次完美的音乐会。”
寒意更深了。
耳朵被夜风啃咬,传来阵阵刺痛。
“……说最后,”
短暂的沉默后,朱音先开了口。
发现自己出声,她本人也显得惊讶。
“是怎么回事?”
“今后啊,果然很难继续下去了。”小此木先生说。
不知不觉中其他乐团成员也聚到周围,脸上也闷闷不乐。
“区认定的资格,还有华园老师的指导等等,多亏各种好运才总算坚持到现在。但就连巴洛克都必须临时请外援才能凑够人数,已经算不上个乐团了呀。”
小森老师恐怕之前已经多少知情,她低头咬着嘴唇,一言不发。小此木先生勉强挤出笑容说:
“虽然对不起华园老师,我们考虑要解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