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居住在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对他们来说过强的光线就形同毒药。
月桃姬。深红的吸血姬。
一旦待在这些令人目眩的人们身旁,自己的卑微渺小就会变得更加突显出来。
像这样被迫认清,知道自己和她们有多不一样,顿时有种想上吊的冲动。
看到纳莉亚•克宁格姆和梅亚利•菲拉格蒙特之间的对决──这情景对爱兰翎子来说,彷佛像是一剂凶猛的毒药。意志力被夺走,身体也被人转换成傀儡,照理说都已经无力抵抗了──即便如此,纳莉亚还是为了阿尔卡共和国再度站了起来。
她觉得自己无法办到这点。
一看到在光亮之中闪闪发光的黛拉可玛莉和纳莉亚,从前优柔寡断到了极点的爱兰翎子也因此变得更加确定。因为她被迫看清这一切,落了个体无完肤的下场。
像她这样的人,根本就比不上那两个女孩,她已经认清现实了。
从小爱兰翎子接受栽培时,人们会对她说「你要成为天子」。
她没有兄弟姊妹。能够继承父亲衣钵统管这个夭仙乡的,只有身为长女的翎子。从她一生下来,这件事情就已经决定了。
朝廷里的人都对翎子严加教育。在那个时期,天子已经开始对政治失去兴趣,逐渐变得漠不关心。一些爱兰朝的高层有了危机感,他们变得热心起来,希望下一任天子起码要是配当君主的人。于是翎子就被关在宫殿里,被人从早到晚逼着学习圣贤书。夭仙乡的未来都系在你身上了──面对年幼的公主,负责教育她的人拿这句话叮嘱她好几次。
翎子认为这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能够决定人的命运的,就是教育;还有老师,再来便是圣贤书。
这种像笼中鸟的日子,让翎子的意志力朝向特定的方向发展。说白了就是──「自己之所以诞生就是为了要引导夭仙」「天子的所作所为都必须为夭仙乡着想」「人生中最大的喜悦就是看着神仙种繁衍兴盛」。翎子被人强行灌输这份使命感。
她完全被禁止跟外部的人交流,负责教育她的人说:「那样会造成不必要的思想混乱。」
翎子也接受这样的说法。如果说这么做是为了夭仙乡好,她就无从抱怨,反正翎子对于每天只要关在笼子里读书的日子也很满足。
她唯一被允许接触的人就是梁梅芳。
这个人被招聘来打点、照料翎子身边的生活大小事。
梅芳好像是在后宫中侍奉的官吏。她觉得这个人年纪跟自己相仿,却很有担当。这位负责照顾她生活起居的女孩,既聪明又伶俐。翎子想要什么,她都能够机敏地察觉。才刚想说这里没有笔,梅芳就帮她拿过来;觉得背上很痒,梅芳就会帮她抓痒。
「翎子就像是人偶,还是被操控的人偶。只会淡漠执行人家交代的任务。」
「是这样吗……?」
「是啊,像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应该更加任性妄为才对。」
翎子没有看过其他的女孩子,所以她不清楚这些。
但就算是这样也没关系。对翎子来说,紫禁宫就代表整个世界。即便她长大成人了,这点也不会改变吧。还是会关在宫殿里,每天都持续为夭仙乡打拼。她的父亲经常跷班,因此天子的工作内容具体而言该做些什么,翎子也只能透过研读史书来想像了。
梅芳还把翎子评为「不知人间疾苦」,拿这件事笑她。
「若是一天到晚只知道窝在这种宫殿里,你会越来越难以认清现实。翎子应该要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对于那些将来要受自己统治的人们,他们都是什么情况,还是要先瞭解一下比较好。」
「可是──其他人都说我不能到外面去……」
「若是要找偷跑出去的捷径,我知道很多。来宫殿侍奉之前,我是在京师的一般家庭中长大的,可以为翎子带路喔。」
「可是可是……」
「京师里面有很多有趣的东西,其实翎子你也很想去外面看看不是吗?」
外面。笼子外面。那是至今为止都只能凭空想像的世界。
翎子因此被人诱惑。
如今回想起来,或许梅芳那是在怜悯翎子。
或许她的遭遇真的算是不幸吧。从小就被关在房间里,被人逼着学习。来到休息时间,她也只能呆呆眺望在窗外飞的鸟儿。
每天都是面对桌子读那些圣贤书,日日都是在学习帝王之道。
她甚至不觉得这样的情况有任何异样。
心中也没有涌现出反抗的情绪。在人们用言词巧妙诱导下,她早就已经被调教成「不觉得履行公主职责是种痛苦的勤学孩童」。这样的生活明明就距离「普通」很遥远。
「我们利用中午的休息时间溜出去吧。在东门侧面开了一个小小的洞。如果是两个小孩子,轻松通过没问题。」
「如果被发现该怎么办……」
「不会有事的,你身边还有我跟着。」
──正是因为这样,梅芳的存在对于「公主爱兰翎子」而言形同毒药。
于是梅芳便牵起翎子的手,带她逃脱紫禁宫。
翎子的心脏不停跳动。
没有遵从别人的吩咐,这让她觉得自己在做坏事。而她将要踏入未知的世界,也因此带着一颗好奇心,还在想自己会不会就此心脏爆炸死去。
等到穿过洞穴后,有一阵子都是在走小路。
梅芳除了鼓励一直胆怯发抖的翎子,更是大步向前迈进。
接着她们的视野就变辽阔了,整个世界都充满光亮。
最终呈现在眼前的,是五光十色的京师风景。
这下翎子才初次见识什么叫「色彩」。那样的景象实在是太耀眼了。
有各式各样的人来来回回穿梭走动,甚至还有马车或牛车来来去去。路旁一间接着一间的釉面建筑都显得很朴素,跟宫殿里头的根本没法比──可是那些刻在墙壁上的伤痕或涂鸦,全都带出了栩栩如生的生活感。
人们的声音听起来好欢快。这里还有食物的香味、熏香的味道,五颜六色又明亮的商店商品。这时有个孩子跑过来撞到翎子。他低头说了声「对不起」,接着又开心离去,似乎在跟朋友玩你追我跑。
让翎子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那里有许多关在宫殿里绝对不会看到的东西。
「来吧,我们快走吧。必须在午休时间结束之前回去。」
当时梅芳笑着拉起翎子的手。
那个世界看起来好开心。跟宫殿里头死气沉沉的氛围不一样。她在这之前都在做些什么啊,为什么她就是没办法过上跟这些人一样的生活呢?
过没多久,梅芳买了某个东西过来。
「这样东西是在旁边那里卖的串烧。虽然那间店的大叔老板很小气,但是味道无可挑剔。这个羊肉很柔软,翎子你也吃吃看。」
「嗯……」
「好不好吃?我小的时候也常常吃──你怎么了,翎子!?这个东西难吃到让你想哭啊……!?」
「不是的……不是那样……」
泪水一颗接着一颗滑落,再也忍耐不了的翎子开始啜泣。
「那是怎么了?是不是肚子痛……?」
「这个好好吃。就是因为很好吃……我才会那么难过……」
一旁的梅芳还感到困惑,翎子就已经嚎啕大哭起来。路上行人担忧地看着她们。在这之中甚至还有人说:「还好吗?你妈妈怎么了?」出言关心她俩。这份温柔就像锐利的锥子一样,刺痛翎子的心。
她体内有某种东西毁坏了。
或许就是这样的「反璞归真」招致毁灭。
自从这天过后,爱兰翎子就生病了。
※
现下萝莎•尼尔桑彼正待在紫禁宫的大厅里。
她脚边倒着那位天子。在那之后,她用短刀插了这个人好几次。一开始他还有一国之君的样子,好歹硬是挺了一阵子──可是过没多久似乎就来到极限了。天子顾不得颜面,将魔核的相关细节全盘托出。
这下尼尔桑彼真的感到讶异了。假如他说的都是真的,那夭仙乡就是一个邪恶至极的王国。
「快把我……快把我放了……已经够了吧……」
天子在呻吟。在地上慢吞吞地爬啊爬的,接着抓住尼尔桑彼的脚踝。
看到他露出这种摇尾乞怜的眼神,尼尔桑彼差点忍不住笑出来。对于夭仙乡来说,所谓的悲剧就是让这种男人立于一国的顶点。果然用世袭的方式选出君主是种不像样的做法。
「你想要知道的事情,我都已经说了……那我应该已经没用了吧……」
「既然这样,我就给你个痛快。」
尼尔桑彼毫不留情地扣下扳机。几乎是在枪声响起的那一刻,天子的身体也飞了出去。
她自口中吐出白烟,抬头仰望天花板。
这下六个魔核之中,她已经掌握其中两者的情报。
一个是夭仙乡的魔核。另一个是阿尔卡的魔核。
前者从天子的口中问出。后者则是纳莉亚•克宁格姆变成傀儡之后,再让她亲口说出。
已经达到三分之一了。为了实现他们的野心,他们正逐步作好准备。
夕星称他们自己的集团是「星砦」。
星砦跟从前那个逆月不一样,是一个小型的组织;并没有像丝毕卡那样,底下养了一堆人员,积极从事有组织性的恐怖攻击活动;也没有在各国打造分部,从事传教活动。人员数一旦变多,思想上也容易变得不够纯粹──夕星讨厌那样,才会打造出由少数精锐人员组成的组织。
「究竟最后是谁能够掌握这个世界,这结果恐怕就只有上天知晓了吧。」
在尼尔桑彼看来,拥有一统世界资质的人共有三个。
一个是深红的吸血姬「黛拉可玛莉」。
再来是逆月的领头羊「丝毕卡」。
以及星砦的头头「夕星」。
为了改变这个世间所有人的心,黛拉可玛莉因此不断努力。
丝毕卡会挑选出心灵纯净之人,努力打造乌托邦。
夕星则是想要将所有的人类一次性毁灭,重新塑造他们的心,这也是她努力的目标。
尼尔桑彼觉得在这之中,最具备正确性的人正是夕星。像人类这种一身污浊色彩的生物,就应该要毁灭掉。只要有六个魔核,要重新塑造这个世界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哎呀。」
眼下尼尔桑彼发现周遭的世界变得吵杂起来。
仔细听,会听见京师各处传来人们高喊「可玛莉」的呼喊声,紧接着令人为之瑟缩的魔力就笼罩这一带,那股力量像是要将一切全都破坏殆尽。这份压倒性的魔力足以和夕星并驾齐驱。再加上那股意志力,还有无止境的良善。
她彷佛听见头顶上有某种东西窸窸窣窣碎裂的声音传来。
就在下一瞬间──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破坏声,天花板被炸飞了。
闪避那些如暴雨般浇灌下来的瓦砾之外,尼尔桑彼的目光还朝向上方看去。
那里涌现出金色的魔力,还有在空中盘旋的无数刀剑。
再来就是足以将敌人当场射杀的杀意。
「不可原谅。」
是黛拉可玛莉•岗德森布莱德。
尼尔桑彼早就预料到了。看来梅亚利•菲拉格蒙特失手了,没有把她收拾掉。
她还不经意看见抱着黛拉可玛莉的公主爱兰翎子。对于企图夺取国家的坏人,她的正义感倒是特别强呢。真是辛苦了。
「飞吧。」
一股庞大的魔力狂猛地吹来。
原本在她背后展开的刀剑全都朝尼尔桑彼进逼,猛烈得有如暴风雨一般。
阿尔卡的翦刘种们就是对这样的烈核解放无计可施,最终才会战败吧。
就算是尼尔桑彼,若是被正面打中也会没命。
那她只要没有被正面击中就好。
「仁者居于静,你就老老实实待着吧。」
在那些刀剑都还没有飞来的时候,尼尔桑彼已经早一步扣下手枪扳机。
用宝璐弹变化而来的意志力子弹高速射来。
当那些子弹正准备要被金色刀剑击落──尼尔桑彼立即稍事默念,并扭曲了弹道。
黛拉可玛莉在那时微微地屏住呼吸。
那波宝璐弹就这样击中她的侧腹。
「可玛莉小姐!?」
血花飞溅开来。爱兰翎子因而发出悲痛的叫喊声。
金色的魔力眼看正逐渐散去。那些刀剑全都失去力量,叮叮咚咚地掉在地面上。黛拉可玛莉脸上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身体随即瘫软下去。想来她做梦也没想到烈核解放会被人这样正面突破吧。
「哎呀……是不是没打中要害?你的运气还是那么好。」
那张小嘴有鲜血流下。
那个吸血姬就这样被重力带着下坠。
尼尔桑彼连续射出五发事先装填好的宝璐弹,翎子赶紧发动【防护罩】魔法。在这五发之中,有两发子弹被挡下来,另外还剩下三发子弹。那些宝璐弹就这样朝着黛拉可玛莉的脸飞过去。就在那时,突然出现不可思议的现象。
金色的魔力消失了,这次换成七彩色泽的魔力迸现。
一件七彩的羽衣包裹住黛拉可玛莉的身体──但那些事情只发生在短短一瞬间。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变回原本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了。
就很像蜡烛的火将要烧尽时,火势会突然变强的现象。
就在那个时候。
天花板上的瓦砾奇迹似地在这个时间点上落下。
剩下那三发宝璐弹全部都被瓦砾阻挡,还因此被击落。尼尔桑彼发动空间魔法【召唤】,调用新的宝璐弹。她将这些转换成子弹装填进手枪中,并且重新锁定──可是黛拉可玛莉的身躯早就已经被瓦砾遮住了。
运气很好,好到不自然的地步。
尼尔桑彼带着冷笑放下手枪。
★
等我恢复意识后,出来迎接我的是一阵剧烈疼痛。
我嘴里发出呻吟声,在地上痛得打滚。
「唔……呃……呜呜……!」
好痛,血都流出来了。那种感觉就很像肚子被炸开。这里没有魔核可以用,我这样下去会死的,好可怕。但我不能认输,因为我已经决定要为了翎子而战。那个尼尔桑彼害我的伙伴们遭受折磨,我无法原谅她。
「可玛莉小姐!你还好吗!?不对……你怎么可能没事……都流了这么多血……」
「我……没事……我是不会死的……」
仔细看会发现腹部那边的伤口并不是太严重,只是稍微刨掉一些而已。
打个比方好了,那些第七部队成员在日常生活中就动不动炸掉,不然就是裂成两半。跟这些相比,我的伤连屁都不如。不对,或许只是那帮人太异于常人也说不定。
「可玛莉小姐……你别勉强自己……」
「我没有在勉强自己。」
我用力咬牙撑起身体。
这份痛楚强烈到快让我抓狂,可是眼下没空去顾虑这些了。
「我会想办法收拾尼尔桑彼,怎么能够让那种人破坏夭仙乡。就连魔核也一样,绝对不会交给她。只是魔核在哪里,我还不晓得……总而言之!我一定会提供援助,让翎子能够当上下一任天子!打从一开始,我这种想法就一直没变过!」
所以你放心吧。带着这样的意念,我用双眼凝望她。
说起这个绿色的公主。爱兰翎子──不知道为什么,脸上表情像是快哭出来一样。
「?你怎么了,翎子。」
「我……我……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我不是很明白。她是不是在为我的伤势担心?
可是看起来明显不只这样。在她眼中,隐约能够看见悔恨。她现在到底在想什么呢?──感到疑惑的我,原本正要在那一刻询问。
此时却发现瓦砾堆之后好像有人在动。
我必须尽快打倒尼尔桑彼。
为了办成这件事,有样东西不可或缺。
「翎子,抱歉……我有个小小的请求。为了让我发动烈核解放,我需要鲜血。只要一点点就够了,希望你可以分给我──」
「咳咳!」
翎子在这时咳嗽。
那让我连肚子的疼痛都忘了,当场愣住。
大量的血液流了出来。那些红色的液体在地面上蔓延,连我的袜子和裙子都被沾湿了。简直就像喷泉一样,鲜血不断从翎子的口中涌出──而且完全没有停止的迹象。每次她一咳嗽,混杂唾液的鲜血就会滴滴答答地落下。
你也不用分这么多给我啊。
「翎子!?你还好吗!?是不是很痛苦……!?」
「……呜……好难受……」
我能做的就只有轻抚她的背。
感觉眼前所见的一切好像都变得黑暗起来。
对了。就算打倒尼尔桑彼,整起事件也不算完全落幕。若是没有找到金丹,把仙药制作出来,翎子就毫无未来可言。照这个样子来看──我觉得她没办法活太久了。
为什么魔核没办法拯救翎子。
就算手脚被炸飞,心脏爆炸,魔核也都能够一视同仁治好啊。
为什么唯独这个少女的疾病无法被根治?──我懊恼到浑身发颤,紧紧抱住翎子的身体。
「──那是夭仙乡的诅咒,真是可怜啊。」
毫无预警地,我听到像是来自死神的声音。
在神不知鬼不觉间,那名黑衣女子已经站在我背后了。
是萝莎•尼尔桑彼。我用带着泪水的双眼瞪视她。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这些都是从天子那边听说的,据说夭仙乡的魔核在六百年前就坏掉了。」
背靠着瓦砾,尼尔桑彼替香菸点火。
看来她并没有要立即对我出手的意思。是不是因为对方没有发动烈核解放,她才会那么轻敌。我以最大限度的警戒心应对,同时细听尼尔桑彼说话。因为我觉得要趁现在从她口中套出情报才对。
「正确说来不是『毁坏』,而是用『无法继续发挥功用』来形容会更贴切吧。为什么会发生那种事情,我不太清楚。就连天子好像也不晓得。总而言之,夭仙乡的魔核单靠它本身似乎是无法发挥『无限回复』功用的。」
「那怎么可能……因为夭仙若是受伤,还是能确实治愈不是吗?就连天子被佐久奈杀掉也都复活了啊。就只有翎子比较特别……」
「对,爱兰翎子算是例外中的例外。」
翎子正在痛苦地喘息。
我看了于心不忍,伸手抚摸她的背。
「为了让毁坏的魔核能够正常运作,需要有辅助机能帮衬,可是并不存在能够让魔核正常运作的魔法。这是因为魔核本身就是魔力泉源。就算真的有那种魔法存在好了,一般人也无法让那样的魔法持续发动,永恒不衰。因此就必须借助跟魔法不同的力量,那来自于其他的技术。」
「来自于其他的技术……?」
「就是意志的光辉。命运的呢喃。讲白了就是烈核解放。」
尼尔桑彼让手枪不停转动,笑着说了这句话。
「你应该已经注意到爱兰翎子总是在发动烈核解放吧?」
「唔……!?」
那声音不是来自我,而是翎子惊讶地屏住呼吸使然。
就跟尼尔桑彼说的一样。我已经发现翎子的双眼总是发出红色光芒。这就是烈核解放发动的证据,时常在燃烧意志力的证据。
「不是的……这是……原本就是红色的……」
「你别说话,翎子。不用太勉强自己。」
「这话倒是说对了。太过勉强自己是不行的,翎子殿下。你之所以会生那种病,原因就在于时常消耗意志力。还有因为这场疾病所产生的伤都没有回复的迹象,也是因为你总在发动烈核解放的关系。从天子口中听说的时候,我也很讶异──真没想到这整个国家居然要强求一名少女背负。」
翎子现下正流着泪水,嘴里嗫嚅道:「不是的、不是的。」
尼尔桑彼继续毫不留情地诉说。
「翎子殿下的烈核解放据说叫做【先王之导】,能够让物质恢复成『应有的姿态』,并固定在那样的状态下,就是这样的一股力量。很有这个国家的风格,那种能力源自于圣贤书中所崇尚的尚古思想。有了这个,夭仙乡的魔核才得以保持毁坏前的姿态。因此乍看之下就像仍在正常运作。」
「可是自从魔核坏掉,已经正常运作六百年了吧。翎子又不可能活六百年……」
「【先王之导】并不是透过爱兰翎子的意志产生的力量,而是跟从前盖拉•马特哈德营运的梦想乐园实验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这位可怜的公主大人被人强行植入来自身外的特异能力。她在爱兰朝之中,正是用来守护魔核,人称『担纲者』的重要人物。」
这下翎子脸上神情彻底染上绝望的色彩。
从她的反应可以看出──尼尔桑彼所说的话全都是真的吧。
「原先【先王之导】只不过是六百年前出现在某个人身上的一套烈核解放罢了。因此那个人死去之后,魔核的机能照理说就会完全停止。为了防止这种事情发生,爱兰一族才要让烈核解放传承下去。烈核解放是源自于心灵的力量,只要心灵型态上相似,就能够孕育出相仿的力量。因此历任的担纲者为了要孕育出『跟初代相同的心』,都会接受强制矫正。」
「那是什么……我不懂你的意思……」
「这种事情,常人是无法理解的。像我这样的愚蠢之人就更不可能看得透彻。可是爱兰朝倒是很懂得举一反三。被选来当担纲者的人,据说必定都是爱兰一族的女眷。那些女孩年纪还小的时候,人就被关进宫殿里,接受彻底教育。应该要在正常情况下发展的自我遭到压抑,心灵遭人扭曲,让她们的人格变得更贴近初代担纲者。翎子殿下所受的教育并不是为了成为下一任天子──她是被培养成用完即丢的担纲者才对。」
「怎么这样……」
「在华烛战争中,爱兰翎子的个人情报已经揭露不少了。她的兴趣是养盆栽。喜欢的食物是白菜。特别中意那个怀表。小时候还养过猫──这些全都是初代担纲者的兴趣和嗜好。不是爱兰翎子本身自行发展出来的东西。」
那些话太难懂了,我还真是有听没有懂。
她的人格是被人刻意塑造出来的,还被人逼着使用烈核解放。身体受到的伤害越来越大。
长达六百年的悠久历史就挂在她这副小小的身躯上。
翎子脸上的表情因为痛苦而扭曲,喘息到肩膀上下起伏。这个女孩子到底背负了多大的悲剧?她又独自怀抱着多大的痛苦?
「说起历任担纲者,每一个都夭折了。由于烈核解放带来的负担,她们必定会身负重病,因此遭到侵蚀。还有一件事,就是神仙种之所以被称为『夭仙』,似乎是出自担纲者容易早死,源于这种自古以来的惯例──爱兰朝的天子们为了让担纲者能够活久一点,似乎摸索过各式各样的方法,其中一个就是『不老不死的仙药』。」
「唔……没错!还有仙药!只要能够找到金丹这样东西,翎子就会得救吧!?」
「我想金丹恐怕就是魔核。」
「咦?」──这个声音是从翎子口中发出的。
「人们认为魔核分别都有自己独特的形状,这也是逆月那帮人没办法轻易找到的原因。但原先魔核就像一颗闪闪发亮的球体,宛如行星一样──这些是夕星说的。换句话说,金丹并不是什么宝璐,身为魔核的可能性极高。若是要调和起来制作成药物,当然就必须将魔核『消耗』掉。」
翎子听完变得面色苍白,还因为恐惧而浑身震颤。
若是不消耗掉魔核,翎子的疾病就无法治愈。
那就等同──
「翎子殿下必须做出抉择。」
尼尔桑彼肆无忌惮地靠近。
她脸上带着邪恶的笑容,嘴里如此说道:
「是要选择自己的性命,还是国民的性命。」
「──」
怎么会有这么扯的事情。
现代社会都是基于魔核的再生之力构成的。一旦失去魔核,想必会有很多人死去。可是不用魔核来制作药物,翎子就会死掉。
这样根本没办法选。
这时尼尔桑彼从衣服内侧取出已经出鞘的短刀。
这举动让我不寒而栗。我挡在翎子前面护住她。可是对方的速度却快到肉眼跟不上,我的肚子被人踢中,整个人飞了出去。被子弹打穿的伤口,偏偏事到如今才在彰显它有多痛。可是我现在没空将精神放在这份疼痛上。若是不阻止尼尔桑彼──
「──快住手!不准你继续伤害翎子!」
翎子的脸庞染上恐惧色彩。
尼尔桑彼无视我的呼喊,光顾着挥动那把短刀。我强忍痛楚站了起来,怎么能放任这种人为所欲为──我是绝对不会退让的,带着这样的觉悟,我正打算冲撞过去。
然而翎子的胸口却被人划开。
只不过并没有血液流出来。迟了一下子,我才发现尼尔桑彼就只有灵巧地划破衣服。
翎子的胸口处暴露在外来空气下,她的肌肤苍白到病态的地步。是不是营养不够才会那样?──我脑子里浮现出不合时宜的想法,那肯定是因为脑袋无法接受现实才会这样。
「看吧,这就是夭仙乡够愚蠢的象征。」
「咦……」
翎子的胸口上有刀刃刺在上头。
那是一把很小很小的刀,可是却深深刺进她的血肉之中。
每当她呼吸,胸口上下起伏,刀柄的部分也会跟着浮动。
就很像寄生在眼前这个少女的身上。
翎子用很小的声音恳求,嘴里说着:「你别看。」可是我的目光却牢牢定在她的胸前。那样的景象实在太过诡异。至于那把刀,我也已经猜到是什么了。
尼尔桑彼淡淡地提示答案。
「这个就是夭仙乡的魔核『柳华刀』。」
「不是的……!这个……根本就不是魔核……」
由于所处的立场使然,翎子也只能说「不是」吧。若是她承认了,那就等同是告知敌人魔核的真面目。
但是就连我这个外行人都看得出来。
那把刀一直在吸收翎子的生命。
换句话说──这个东西一定就是【先王之导】作用的对象。
「很痛对吧?是不是很痛苦?你的命运从一出生就决定了。说来还真是残酷啊。可是人类这种生物无论何时都很残酷。不惜牺牲像你这样的无辜少女,却装作若无其事苟延残喘。不觉得应该要毁灭才对吗?」
「不……不……」
「但这就是现实。你会在痛苦之中死去。被夭仙乡的坏人利用,直到断气为止。说到这边才想起来,天子好像还没有准备下一任担纲者呢。似乎是没有合适的爱兰一族女眷可用──也就是说只要杀了你,夭仙乡的魔核就会完全陷入机能停摆。」
「………………」
「这样的世界本身就是个错误。你也这么认为吧。你很想像普通的女孩子那样过活对吧,但是却碍于身分的关系无法如愿。就连天子都曾经仰天长叹──『啊啊!为什么那孩子会以天子女儿的身分诞生!』因此今日就让我来为你做个了结吧。我可以葬送你。也没什么好怕的,葬礼还是会确实举办,你大可放心。」
尼尔桑彼在这时慢慢举起手枪。
遭受现实打击的我无法有任何动作。
纠缠翎子的诅咒实在太过沉重。已经不是我努力就能够解决的不是吗?就算镇压京师那边的暴动也无法解决。即便是打倒尼尔桑彼,依然没办法挽救翎子的性命。这个少女背负的东西实在太过巨大。若是我能够帮忙分担一半就好了,可是我却办不到。这样的处境实在太不公不义,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你就受死吧。」
那句话让我吓到回神。
翎子即将被人杀死。她浑身僵硬,脸上的神情因恐惧而扭曲。尼尔桑彼的手指就放在枪枝粗恶的扳机上。
而那对疲惫至极的红色眼睛曾面向我这边,却也只有那么一瞬间。
那目光就很像在跟人求救的年幼孩童。
「快──快住手啊啊啊啊啊啊!!」
我彷佛被一股力道反弹出去,用那样的速度飞窜而出,接着就只顾着抓住尼尔桑彼。然而她一点都不为所动,嘴里发出看似傻眼的叹息。
「喂喂,别开这种玩笑了,岗德森布莱德将军。继续放任她在这种情况下存活,不是太可怜了吗?与其随意放任那份痛苦绵延,还不如狠下心杀了,这样才是更加慈悲的做法吧。」
「不准你伤害翎子!因为翎子还想活下去!」
「那是当然的吧,任何人都不想死啊。但有的时候死掉不是会更好吗?眼下她就是因为活着才要遭受那些痛苦。」
「你少啰嗦、少啰嗦!翎子……我会负责拯救!」
「哎呀。」
我用力将尼尔桑彼推开。
肚子那边有鲜血流出,我顿时失去意识片刻。但我还是撑住了,嘴里接着发出呐喊。
「你要振作一点,翎子!去光耶医师那边吧!如果是那个人,或许她能够治好你……!」
「嗯……嗯嗯……谢谢你。可玛莉小姐……」
我让翎子靠在我的肩膀上,帮助她站起来。我们两个人一起踩着像是病人的步伐走向外头。可是尼尔桑彼怎么可能允许我们这么做。毫不留情射出的子弹再度贯穿我的侧腹,这次我再也没办法站稳脚跟。于是就连翎子都一起拖下水,匆匆倒在地面上。
她换上苍白的脸色,不停凝视我。
你没必要摆出这么悲伤的表情,因为我会收拾好这一切的。
「没事的,翎子……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不要再继续下去了,可玛莉小姐,你会死掉的……」
咳咳。
翎子又吐出鲜血,看来她也已经来到极限了。
我实在没办法接受这样的结果。前阵子才刚有人帮忙传递,告知妈妈要说给我听的话,她告诉我『你要帮助有困难的人』。我好不容易才稍微改善喜欢当家里蹲的习性,靠着自己的意志来到外面。如今有个少女来拜托我帮忙,难道我就连拯救一位少女都办不到吗?
「可玛莉小姐,已经够了。」
这时翎子忽然笑着对我这么说。我有种被推落地狱深渊的感觉。
「你……你在说什么啊?我一定会治好你的病。应该能够找到某种方法才对。等到你康复了……你就要成为天子引导夭仙乡。」
「对不起,可玛莉小姐。我一直在说谎。」
这样的反应出乎我的意料,害我当场愣住。
她身上不带一丝希望。眼前人脸上的表情就很像在对自己犯下的罪孽忏悔。翎子先是吸了一口气,接着才静静地坦白。
「我根本就不想成为天子。夭仙乡的事情,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夕阳余晖照射过来。
被鲜血和西沉的落日映衬得满身通红的公主讷讷地开口。
「我并没有领导其他人的力量,爱兰翎子什么才能都没有。」
「你在说什么啊……翎子你不是说过吗……说要『阻止丞相的恶行』。都是为了夭仙乡着想,才会这么说吧……?」
「不是的。是因为公主应该要承担这样的责任,所以我才不得不去做。只是被责任感驱使……其实我根本就没有为夭仙乡的未来考虑。我也无法去考虑那些。因为我并没有足以成为天子的器量。看到可玛莉小姐和纳莉亚小姐,我才萌生一种想法,那就是我没办法变得跟你们一样。无法成为那么优秀的人。光只是顾及我自己的事情,我就已经疲于应付了……」
她的泪水扑簌簌地滑落。跟血液混合在一起,那些水滴落到地面上。
「我想要像普通人那样生活。」
「普通……?」
「自从那天被梅芳带到笼子外……我就产生想要像普通人那样生活的念头。胸口上不会插着一把刀,也不会被奇怪的疾病侵蚀,更不用为了国家牺牲自己的身体……若是能够过上这样的人生该有多好。」
「………………」
「我想要在京师的某个角落开一间店,能够投入园艺相关的行业应该很不错。随着季节的不同,搜集当令花朵交给客人……不用去想生死的问题……我想要过这种和平的生活。希望在我度过的每一天中,都能够像寻常人那样,拥抱幸福和不幸。还想找个人结婚,对象是像你这样心地善良的人,然后度过跟我真正相衬的一生……」
「………………………………………………………………」
「真的很对不起。」
翎子动了动身体。
「我其实小家子气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她脸上有着灰心的笑容。
「可玛莉小姐不需要为我这种卑鄙又满口谎言的人承受伤害,因为可玛莉小姐是足以改变世界的英雄。」
这些话或许蕴含了与我诀别的意味。
从她的衣服内侧,有某个东西滑落。是之前约会的时候,我们曾经买过的绮仙石,上面还刻了名字,眼见它逐渐沉入血泊之中。望着如此令人绝望的光景,我开始咒骂自身的愚蠢。
──我有办法成为天子吗?是否真的能够成为一个称职的天子?
在死龙窟,翎子曾经提出这样的问题。我当时毫不犹豫地回答:「肯定没问题。」可是她在寻求的,并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鼓励。我想她真正需要的是婉转否认吧。
我已经被这个世界荼毒了。
例如纳莉亚是一直打从心底想要改变阿尔卡,她从一开始就是充满光辉意志的月桃姬。
迦流罗也是一样。嘴巴上说「我根本不想当将军」,对于芙亚欧或花梨做出的坏事却感到不可饶恕,最终决定要自行挺身而出作战。
然而翎子不一样。
那不是靠一股气势就能够解决的问题。
她没办法像纳莉亚或迦流罗那样,发愤图强挺身而出,自行突破困境。
而是会对那副身躯无法负担的境遇逆来顺受,因痛苦而喘息。
有很多人会被强行赋予的使命压垮,这样的人多不胜数──事到如今我才注意到这点。爱兰翎子是被迫背负沉重命运的平凡少女。她也不具备足够的意志力,能够自行跨越这些障碍。她就只是拥有寻常心智,且极其普通的一个女孩子。
我的眼泪流了出来。
拿起沾满鲜血的绮仙石,将那个东西放回翎子衣服内侧的口袋中。
「翎子……对不起,我对你的事情根本一无所知……」
「没关系,我也一样。」
接着翎子慢动作起身,被魔核刺中的部分有血液流出。或许她这具身躯已经来到极限了。我不发一语望着她站起来的样子。
「可玛莉小姐之所以会受伤,都是我害的。都怪我被半吊子的责任感驱策,才会把你也拖下水。所以……我会负起全部的责任。」
「你在说什么……」
「若是能够拯救你,我很乐意去死。」
对方脸上的笑容因为恐惧而显得僵硬。
翎子视线前方就站着一个死神。
她嘴里吐出香菸的烟雾,笑起来的模样宛如恶魔。
「──看样子是我小看你了,你还真是一个勇者呢。是打算忘记恐惧,跟我针锋相对吗?」
「你的目标是我吧,请你不要对可玛莉小姐出手。」
「我的目标当然是你──但这样好吗?若是真的做出那种事情,夭仙乡的魔核可是会坏掉喔,会有很多人受伤。你有办法为这件事负起责任?天子陛下似乎就无法承受那份罪恶感呢。」
「唔……!」
翎子在这个时候显得狼狈起来。那样的恶魔耳语,就连纳莉亚都曾经栽过一次。
可是她表现出犹豫的样子,真的就只有那么一瞬间。
「我……我……其实我!都只会顾虑到自己的事情!」
翎子的口中有血液流出。即便是这样,她也没有停下。
她的双眼已经因为发动烈核解放变得红通通的,用那对眼睛瞪视尼尔桑彼的同时,翎子还高声大叫。
「我就是一个无可救药的小人物!只要能够拯救眼前这位可玛莉小姐,那样就够了!再说……就算魔核消失了,人们也不会因此死去!只是不能再进行娱乐性战争而已!所以──!我觉得!神仙种的事情对我来说根本一点都不重要……只要能够拯救可玛莉小姐就好了!」
她到底在说些什么,我现在连听都听不懂了。
但我知道翎子是在为我担心。
她明明就已经浑身是伤了,明明就快死掉,却还是为了这样的我,愿意挺身而出,我只明白这点。她接着直视尼尔桑彼大喊。
「来吧军机大臣!现在就把我杀了!」
「你不要勉强做那些事情了!」
当下我反射性抱住翎子。这导致她几个脚步踩得不稳,差点跌倒。我强忍痛苦支撑住她的身体。在极近距离下,对方用极为困惑的目光看我。
「翎子的心情,我都明白。这样就已经足够了。你已经非常努力了。接下来你就把公主、将军、担纲者这些烦心的事情全都忘了,只要这样活着就好。」
「可是……我的性命已经……」
「那个我也会想办法!我可是全天下最强的七红天大将军!能够靠着小拇指杀掉五兆人的杀戮霸主!只不过要把翎子的病赶跑罢了,轻轻松松就能办到!」
「…………」
这样说也太不负责任了吧。就很像不懂现实残酷的孩子在穷嚷嚷。
然而翎子的身体变得越来越没有力气了。
有一阵子,她好像在低语些什么,身上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最后她红色的双眼流下泪水,双肩还在发抖──可是她脸上依旧浮现笨拙的笑容,小声说了一句:「谢谢你。」
「……可玛莉小姐是英雄呢,我很喜欢这样的可玛莉小姐。」
「这样啊,拜托你不要再糟蹋自己的性命了。」
「抱歉在你们很忙的时候打岔。」
尼尔桑彼像是看准时机插话一样,在这个时候对我们出声。
「是不是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了?」
「怎么可能做好啊!我会保护翎子的!」
「那还真是伟大呢,可是我也有我的难处要顾。若是不把夭仙乡的魔核回收,夕星可是会跟我闹别扭的。」
她手里的枪慢慢举了起来。
我怀里的翎子在颤抖。我感觉自己就要怒到忍无可忍了,牙齿也咬得死紧。翎子拼命想要活下去,可是眼前这个女人却想要毁掉那一切。
我绝对不能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必须在这阻止尼尔桑彼。
因为她的缘故,有很多人受到伤害。纳莉亚也好,还有佐久奈、凯特萝、薇儿、艾丝蒂尔、梅芳,甚至是光耶医师,以及天子、世快、夭仙乡的神仙种们──最重要的是,翎子正为此痛苦地喘息。
「翎子!抱歉!我要吸你的血了……!」
「咦……?」
做好觉悟的我重新面向翎子。她眼里有着困惑,而我无视这点,打算朝着她的脖子咬下去。可是敌人是不可能默默等我们做完这一切的。
「受死吧。」
一阵巨大的枪声响起。
那扳机被人毫不留情地扣下。
闪闪发亮的子弹以骇人的速度逼近。
我当下只觉得目瞪口呆,目光转向尼尔桑彼那边。一旦面临死亡,意识就会加速,整个世界的运转速度都会放慢。可是我的身体却没有动静。我在想这样下去可能会连翎子都一起被人杀掉。
但现在不是感到胆怯的时候。
不能让翎子死去。
这个少女对于那不公不义的命运已经隐忍许久。
她今后有足够的资格得偿所愿,得以用「普通」的方式过活──带着如此悲壮的觉悟,我紧盯着那个子弹,正巧就在这一刻……
「唔──!?」
尼尔桑彼那彷佛戴了假面具的神情首次因惊愕而为之抽搐。
只因旁边有一块瓦砾以肉眼跟不上的速度飞了过来,就此将子弹弹开了。尼尔桑彼很快又有了动作。
她继续射出早就已经安装在左轮手枪里的子弹──可是很快又遭到谜样物体冲撞,所有的子弹都被打落。
这下我才注意到一件事,那就是宫殿的墙壁已经被人破坏。
就在墙壁后方,我看见两道人影。
「──黛拉可玛莉!赶快发动烈核解放!」
「那家伙就是万恶的根源?既然这样,不杀掉不行。」
有个身上穿着御寒衣物的苍玉种和长着猫耳的将军现身,正望着我们这边。
她们就是普洛海莉亚•兹塔兹塔斯基跟莉欧娜•弗拉特。普洛海莉亚手里拿的那把枪正在啵咕啵咕地冒烟。至于莉欧娜,她则是用手掌玩弄如小石子大小的瓦砾,身上带着滚滚的杀意。看样子是她们帮忙挡下尼尔桑彼的攻击──我有种得救的感觉,就在那一刻,我都高兴到发抖了。
但同时却有一声「咚哐──!!」声出现──源自于我背后发生的夸张大爆炸。
我跟翎子都惊讶地回过头。就在被破坏的房间入口处,有一大堆吸血鬼排山倒海涌了进来。
「阁下!是不是把那家伙宰掉就行了!?」「阁下居然满身是血……!?不能放过那家伙……!!」「我们就征服夭仙乡,顺便把恐怖分子杀掉吧!!」「即将展开杀戮。即将展开杀戮。目标是黑衣女子。」「看我把她血祭啦──!!」
这也太没头没脑了,第七部队那帮人就这样杀了过来。
换作是平常,这样的景象就跟恶梦没两样。可是现在我却觉得感动到快哭出来了。
试问可曾有哪个瞬间,这些恐怖分子看在我眼中是那么可靠?
「你……你们几个!这是在做什么啦!」
我将眼泪擦掉,接连喊出几句话。
「这里可没有魔核啊!?你们别太乱来!!」
「我们并没有鲁莽行事。」
在我没察觉到的情况下,我身旁已经出现一个像是枯树一般的男人──站在那的人正是卡欧斯戴勒,大概是靠空间魔法或其他东西转移过来的吧。他开口时脸上带有笑容,依然像是罪犯会有的那种笑法。
「我们第七部队的工作就是追随阁下作战。有没有魔核顶多会跟约翰的生死有关,并不是多重要的事情──啊啊!可是阁下!您这模样究竟是怎么了!?全身都伤痕累累呀!」
「咦!?这是……是那个!我故意放水!单方面虐杀对手太无聊了!」
这下那些吸血鬼开始吵闹起来,嘴里说着:「喔喔。」「不愧是阁下……!」
不对吧,你们眼睛是脱窗啊。不管怎么看,我身上都是满目疮痍啊。
「喂黛拉可玛莉!你还是去休息吧!我会把那家伙烧成火球。」
「住手啦,臭小鬼。要是你这家伙出面捣乱,只会死得跟只苍蝇一样。」
「你说什么!?我看我就先把你做成烤全狗吃掉好了!?都已经到这种关头了,我丑话先说清楚,黛拉可玛莉是只能靠虚张声势度日的弱小吸血鬼啊!?若是我们不争气一点,她会死的耶!」
「啊?你是白痴喔?」
「白痴的是你才对吧!我会把那家伙宰掉!」
「耶──!每次死第一的都是约翰,这绝对是预言,带着火焰GOGO自杀攻击,超有可能遭到反击白白死掉。我们会在旁边目送,喊阿门就对了。」
「我先从你这个混帐开始宰啦!!」
约翰和梅拉康契吵起来了。
带着火焰的拳头对准梅拉康契挥过去,可是梅拉康契用踢的方式来反击,朝着约翰的下巴来个漂亮踢击。约翰当下口中发出「呜噗呕!」的奇妙惨叫声,就这样昏过去了。
喂,你们这些笨蛋,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形啊。翎子都一脸傻眼的样子了。
抱歉翎子,这几个人平常总是这副德行。
「你还在做什么,黛拉可玛莉!我会负责压制军机大臣,你赶快使用【孤红之恤】!」
「说……说得也是!」
听到普洛海莉亚那么说,我才回过神。
不能放过这个好机会,我再度朝着翎子绽放笑容。
「……我需要你的血液,可不可以分我一点。」
「那个……听说吸血鬼若是要吸血,就只能对重要的人那么做……」
「翎子很重要啊,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翎子听了变得动作僵硬,脸也红了。
我也不等她答应,直接张口咬上去。伴随着短暂的吐息,声音泄漏出来。翎子看似尴尬地抱着我。从她的肌肤上,温热的血液流了出来──紧接着我嘴巴里就有黏稠的触感扩散。
「少自以为是了。」
一阵枪声跟着响起。
重新装填完子弹的尼尔桑彼似乎又扣下扳机。
「真是太没教养了,居然在吸血鬼吸血的时候横枪夺爱。」
卡欧斯戴勒动手发动空间魔法。在我跟尼尔桑彼之间的直线地带上,开启了用来【转送】的门──子弹就这样被吸了进去,最后消失无踪。
这下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此时翎子浑身紧绷僵硬,喘着气开口说:「那个……可玛莉小姐……」
烈核解放是心灵力量。翎子的血液融入我的身体中,她的心念也跟着流入。她还没有放弃求生,所以我想要尽全力给予支持。
「可玛莉小姐……」
「别担心,一切都包在我身上。」
一丝血液从嘴角留下。
那对因困惑而摇曳的红色眼睛就这样望着我。
在这之后,整个世界再度染上七彩之色。
★
一股爆发性的魔力迸射开来。
那是足以改变世界的虹色奔流。位于中央的,正是有着发光红眼的吸血姬──黛拉可玛莉•岗德森布莱德。宫殿的墙壁再也无法承受那股魔力,因而发出碎裂声,伴随着那阵哀鸣,逐渐崩落。受到震颤的大气触发,宫殿里的树木都在沙沙作响。吸血鬼们就像小孩子一样,开始又是跳跃又是狂叫,嘴里喊着:「可玛莉!可玛莉!可玛莉!」
就在黛拉可玛莉四周,有虹色的羽衣浮现出来。
那是很像夭仙会穿的仙女风格衣装──想来是透过魔力将这种形象重现出来吧。
「尼尔桑彼,我不会原谅你。」
对上那充满杀意的目光,尼尔桑彼面露苦笑。
她原本还在想,无论如何都要避免让对手发动烈核解放。
【孤红之恤】还有很多不明点。
尤其是具备性能能随着被吸血者转变的特性,这样攻略起来会变得更加困难。
一旦吸收吸血鬼的血液,将会获得破天荒的魔力和身体机能。吸食苍玉种的血液,肉体会变得坚硬起来。吸到翦刘种的血液,将会拥有足以操控刀剑的黄金之力。一旦吸食和魂种的血液,又会获得能够让时间加速的特异能力。
那么吸食神仙种血液换来的孤红之恤,又会是什么样子的?──早知如此,先前在「天竺餐厅」相遇的时候,应该要让她吸食夭仙的血液,而不是翦刘种的吧?尼尔桑彼为此感到后悔。
「时候也差不多到了吧。」
尼尔桑彼并没有愚蠢到跟实力深不可测的对手正面硬碰硬。不,能力的详细情况并不是太大问题。而是单枪匹马去挑战【孤红之恤】这种行为本身就很愚蠢。
再说现在的情况实在太糟了。
尼尔桑彼周围有太多的敌人。
像是普洛海莉亚•兹塔兹塔斯基、莉欧娜•弗拉特,还有来自第七部队的顽强吸血鬼。除此之外,尼尔桑彼还嗅到宫殿外有那些【童子曲学】已解除的傀儡接近的气息。是因为受黛拉可玛莉莫大的意志力干扰,洗脑效果才会解除吧。
「你就觉悟吧!尼尔桑彼!」
身上带着七彩的魔力,黛拉可玛莉朝这边跑了过来。
那模样可爱到就很像小孩子在跟人玩追赶游戏一样,让尼尔桑彼爱不释手,想要将她转换成宝璐,装饰在自己的家中。可是有一点她十分明白,那就是一旦小觑对方,她将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呵呵呵,看样子没办法跟你来场像样的战斗了。」
尼尔桑彼说完拿出收在怀中的魔法石。
这里头封入了【转移】。
现在她就先暂时撤退吧。光只是知道夭仙乡的魔核真面目,这样就已经足够了。想来之后若是要夺取这样东西,依然多的是机会吧──尼尔桑彼在心里邪恶地笑着,并将魔力注入魔法石中。
「──?」
然而【转移】并没有发动。
仔细看会发现魔法石上出现裂痕。也许是回路短路。不管注入多少魔力,还是没有反应。可能是刚才被天花板的碎片打到才坏掉──
「这怎么可能……」
「去反省吧!!」
等到尼尔桑彼注意到的时候,黛拉可玛莉的拳头已经逼近眼前了。
她连躲开都办不到,因为时间点抓得太完美。
饱含魔力却又贫弱的一击,结结实实打在尼尔桑彼的脸上。
她的身体因此失去重心。不仅如此,爱兰翎子刚才挥洒在地面上的血液还害她脚滑。于是尼尔桑彼这下连站都站不好了,像颗陀螺般止不住地旋转。
★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可玛莉!!可玛莉!!可玛莉!!──几乎震耳欲聋的可玛莉呼喊在整个紫禁宫之中回荡。
尼尔桑彼的身体边旋转边飞走。
刚才跟她缠斗的时候,明明就无法撼动对手。是不是有了烈核解放,多出魔力补助的关系?──想到这边,我突然注意到一件事。
那就是我的意识比平常还要清晰。
应该是说跟以往待在房间里放松杀时间的我没有任何差别。
我身上明明就有因【孤红之恤】而涌现出来的虹色魔力。
或许是有了神仙种的力量加持才会这样。
「呵呵……呵呵呵呵。你真是让我大吃一惊啊,岗德森布莱德将军。」
这时尼尔桑彼按住额头,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她的脑袋好像撞到瓦砾尖角了,脸上都被红色的血液沾染。
「真没想到退路就这么被截断了,我手边剩下的宝璐弹也不多,再加上四周都是敌人,可谓四面楚歌──如此隆重的迎宾戏码,都快让我流泪了呢。对我这种卑鄙又卑微的恶人来说,简直是光荣到过分抬举了。」
「你就别再做无谓的挣扎!我会在这逮捕你的!」
「我偏不要。」
尼尔桑彼笑着做出回应,并用手枪射出子弹。
我拉起翎子的手,拼死命闪避。我看被那个打中一定会死。因为这次不像吸了佐久奈的血液那样,身体并没有变硬。
「喔哇!?」
「呀──!」
我在楼梯那边绊到脚,人跟着跌倒。
紧接着发光的子弹就从我头上惊险地通过。命中伫立在我背后的石柱,发出好大的爆炸声。那根石头柱子好像还在转眼间就碎掉了。
但我现在没空去为捡回一命感到开心。
因为这次尼尔桑彼踩着和忍者不相上下的步伐接近我们。
「你还真是顽强啊,岗德森布莱德将军。」
很像在变魔术一样,她手边出现一把短刀。
堪称神速的一击袭向我的咽喉。
可是翎子当下将我的手一把拉过去,让我成功在千钧一发之际闪避攻击。
「为什么你要帮爱兰翎子到这种地步?」
「因为翎子是我的朋友!而且她还来拜托我帮忙!我怎么能够对她见死不救!」
「听了令人钦佩呢。像你这样的人,正是所谓的仁义之士吧。」
这次短刀从侧面来袭。
而我运气很好跌坐在地上,这才逃过一劫。还不只这样,尼尔桑彼踢到我的身体,人跟着往前栽倒。这样下去我会被压扁──说时迟那时快,我正准备站起来逃跑,却在那瞬间出现转折。
「噗咕!」
那就是我的脑袋好像直接命中尼尔桑彼的脸了。
她按住鼻子,朝自己的背后摇摇晃晃地后退。在手指跟手指的缝隙间,鼻血滴滴答答地流下。至于那些第七部队的吸血鬼,他们全都在狂吼:「唔喔喔喔喔喔!!可玛莉!!可玛莉!!」不对吧,这应该只是单纯的巧合。
「呵呵,呵呵呵……原来如此。这下有趣了。」
「哪里有趣了!我可是不会原谅你的!要把你打得落花流水!」
「可玛莉小姐……!你别乱来!」
「翎子你就在旁边观战吧!我可是最强的七红天大将军!像她这种莫名其妙的卑鄙小人,我怎么可能会是她的手下败将!」
嘴里发出雄纠纠气昂昂的喊叫声,我出手打向尼尔桑彼。
换作是平常的我,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情。可是就在这一刻,我觉得自己好像无所不能。一想到翎子,不管受什么样的伤都不觉得痛了。即便是要有勇无谋冲向敌人攻击,我也不会感到恐惧。
只觉得无论如何都要打倒尼尔桑彼。
「这种孩子气的攻击怎么可能──唔咕!?」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拳头居然打中尼尔桑彼的下巴。
紧接而来的又是一阵欢呼声。
我慢了一下才察觉。那就是在尼尔桑彼背后,有一块巨大的岩石掉落,而且还奇迹似地封住她的逃跑路线。我可不能放过这个好机会。
「你总是在对大家做过分的事情!什么魔核!什么宝璐!居然为了那些东西伤害别人,我不能原谅这种行为!你给我去反省!跟大家道歉,笨蛋!!」
我在尼尔桑彼身体上啵啵啵地用拳头敲好几下。
每次敲击都会有一群吸血鬼鬼吼鬼叫,在那边「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可玛莉!!可玛莉!!」地喊着。
我已经进入浑然忘我的境界。因为对眼前这个敌人很生气、很憎恨,我才会失去理智。照理说我这个战斗外行人的攻击是不可能管用的,但是──
「──也该闹够了吧。」
「唔咕!?」
尼尔桑彼突然出手抓住我的脖子。
好痛,好痛苦,可是那些虹色的魔力并没有收敛的迹象。所以我还行。
「放手……!我要拯救翎子……!」
「少在那鬼扯。这种心善只会成为毒药。你也知道翎子殿下正在痛苦喘息吧。知道她就只能等着面临死亡不是吗?让人看见这种渺茫的希望之光,在迎来毁灭的时刻,绝望感也会变得更大。」
「我才不会让她走向毁灭!我会想办法治好那种病的!」
「看来你都学不乖呢。这种自以为是的正义感,只会催生出像梅亚利•菲拉格蒙特那样的人。你难道有办法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吗?没办法负责对吧。」
「我是一定会负责的啊!!」
「是吗?看来你比我或夕星都还要来得更加恶质。」
尼尔桑彼说完就将我的身体大力抛出。我的背撞击在地面上,意识在瞬间中断了一下。但可能是打的位置很刚好,我并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
翎子正在用悲痛的声音呼喊我的名字。还有某个人在大喊:「阁下危险啊!」
这才让我察觉尼尔桑彼的枪口正对向我这边。
「都结束了,你就安息吧──」
「哇哈哈哈哈!你的敌人可不是只有黛拉可玛莉一个喔!」
就在那瞬间。
之前一直默默观战的普洛海莉亚突然将子弹打出。
尼尔桑彼嘴里「啧」了一声,随即发动某种魔法,她的右手发出淡淡光晕。接着她就将拳头挥了出去──天底下居然有这种事情,那个人赤手空拳将子弹打飞了。
「什么……」
「一般的魔力弹丸对我来说是没用的。」
这下换普洛海莉亚惊讶到愣住。抓准这个空档,尼尔桑彼丢出短刀。普洛海莉亚有危险!──当我脑海中浮现这个念头,人也跟着冲了出去。就在那瞬间,不知为何天花板上落下了瓦砾,将短刀撞到地面上压烂。
「这怎么可能……」
「军机大臣!你现在还有空看旁边吗!?」
这次换成莉欧娜从上空踢出宛如流星的一记腿踢。尼尔桑彼没办法在第一时间闪避。她原先站立的地面忽然间摇晃歪斜起来。好像是刚才那个瓦砾掉落的时候,那道冲击连带将地板打穿了──长着猫耳的少女轻轻松松就踢中敌人的头部。
尼尔桑彼的身体飞了出去。
而她飞过去的方向,运气不好正好有第七部队的吸血鬼们等在那。
「去死吧。」
贝里乌斯拿起斧头画圈挥动。
尼尔桑彼在那时发动【防护罩】魔法。斧头跟魔力护罩互相撞击,带来的强烈冲击让整座宫殿都摇晃起来。可是这样还不足以让她停止行动。于是其他吸血鬼就拿起他们的武器,纷纷杀向尼尔桑彼。
「给我去死啦──!!」
「咿哈──!!睡觉觉的时间到了,小妞──!!」
那些话明显是待会要被杀掉的人才会说出口的台词。
尼尔桑彼试图举起她的枪应战。
「砰!!」的一声──宝璐做成的子弹射向那些吸血鬼,可是却没有打中他们,因为这些子弹撞上那帮人随便乱射的魔法弹。好可怕的巧合,而且巧合还一再发生。看来尼尔桑彼手里的子弹也刚好用完了。就算她扣下扳机,还是只剩「喀嚓喀嚓」的空响。尼尔桑彼「啧」了一声,决定透过【召唤】取来新的宝璐。
可是一切都为时已晚。
「耶──!快炸死吧。」
梅拉康契放出来的爆发魔法将宝璐炸个粉碎。
尼尔桑彼那张宛如死人脸的面容微微扭曲。吸血鬼们嘴里发出号叫的同时,手里还在挥舞刀剑啊、锤子等等。尼尔桑彼向后踩个几步,试着闪避这些攻击──却没能成功。
那是因为凭空出现几只「手腕」,牢牢抓住她的脚踝。
「──哎呀,军机大臣。居然想逃跑,这样可是会被人看不起喔。」
说这话的人是卡欧斯戴勒。
是卡欧斯戴勒在远方将自己的双手【转移】过来了。
直到这个时候,尼尔桑彼首次发出苦闷的呼声。
「喂喂,再怎么说怎么做也太过分了吧?你们一大堆人围攻一个人──」
「那有什么关系!你可是来找可玛莉小队麻烦的大罪人。」
「就是说啊,这个愚蠢的家伙──!!」
「敢跟阁下作对,就为此带着懊悔死去吧──!!」
那些来自第七部队的成员毫不留情发动攻击。
无数的斩击都没有遭到抵挡,全都命中了,现场血肉横飞。
尼尔桑彼就这样被打飞到背后。
她还在地面上滚了好几圈,直到后脑勺用力敲中堆积成山的瓦砾堆,这才停下来。
可能是被这个动作触动的关系──那堆瓦砾山开始发出声音逐步崩塌。尼尔桑彼赶紧站起来,可是她这次又因踩到血滑倒。
「等等……这样未免太卑鄙了吧……像这种的……」
尼尔桑彼显得目瞪口呆,抬头仰望崩塌下来的瓦砾山。
最后她还是没能抵抗成功,宛如一只被蛇盯上的青蛙。
然后──在一声像地鸣声的「嘶轰──!!」过后,那股冲击力传遍四周。
紧接着,这个黑衣女子的身影就被崩塌倒下的石材推走淹没,完全看不见了。
普洛海莉亚在这时大喊:「撤退撤退!」人开始跟着后退。
我也拉着翎子的手离开现场。这阵倒塌崩坏可不只限于那堆瓦砾山。就像掀起了涟漪一样,接二连三有东西遭到破坏。这次换成原本就摇摇欲坠的紫禁宫发出壮绝的声响,也开始跟着崩塌了。
「可玛莉小姐……!」
「我们先去外面吧!喂,你们也赶快逃啊!想被卷进去吗!?」
这些来自第七部队的吸血鬼边喊着可玛莉队呼边冲出宫殿。我强忍身上的痛楚,尽全力挪动我的脚。这下就分出胜负了吧。若是被宫殿的残骸压住,尼尔桑彼应该也不可能安然无恙才对──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
翎子好像注意到什么了,她睁大眼睛。
「等等,有一股魔力──」
「怎么了!?若是走不动,我可以背你……」
「不是的。是下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
「咦……?」
翎子过来抓住我。
就在我还一头雾水的时候,她已经把我按倒在地面上了。
等到我回过神,这才发现普洛海莉亚和莉欧娜也都面色铁青地杵在那,就连卡欧斯戴勒和梅拉康契也难得露出狼狈的模样。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当下我感到不可思议,可是又没办法有任何动作。
这时爆发了一股冲击,整个世界都为之摇撼。
接着我眼前的景象就一口气刷白。
★
有句话叫船过水无痕。
等到回收夭仙乡的魔核,她就打算抹杀一切的痕迹。
因此尼尔桑彼事先动过一些手脚。那就是在紫禁宫底下预先埋了魔力炸弹──只要让这个东西启动,那她曾经以军机大臣身分活动过的纪录将会消失殆尽。再来爱兰朝就会衰退,这里将会成为夕星的天下,照理说是应该会如此。
「呵呵呵……看样子现在不能再保留手段不用了……」
被埋在瓦砾堆下的尼尔桑彼开口自言自语。
她全身都是伤。真不知道上一次受这么重的伤是几年前的事情?她不否认自己大意轻敌──可是萝莎•尼尔桑彼也没有高洁到能够在这个时刻承认自己难堪战败。
黛拉可玛莉•岗德森布莱德的能力,她心里大致上有底了。
若是想要突破这样的能力,那她所需要的武器就是尽可能唤起「不幸」。
既然如此,她也只能引爆魔力炸弹了。
「不晓得你的丧礼会有谁来,去死吧,岗德森布莱德将军。」
尼尔桑彼从怀中取出通讯用矿石。
这是用来朝引爆装置输入魔力用的。并没有跟刚才那个魔法石一样,遭到毁坏。看样子在最后一刻,上天还是站在她这边的──除了赞扬自己的厄运,尼尔桑彼还静静地注入魔力。
地底下似乎有某种东西在蠢蠢欲动。
紧接着紫禁宫就被魔力所引发的火焰包围。
★
看样子刚才有一瞬间,我失去意识了。
是疼痛唤醒我。我嘴里发出苦闷的喘息,慢慢睁开双眼。
最先看到的是辽阔无边的夜晚天空,太阳正要沉到地平线以下。在紫色的天空中,闪闪发光的星星逐渐露脸。
怎么会这么漂亮。
我觉得夭仙乡的傍晚天空,看起来比姆尔纳特的更加清澈。
「可玛莉……小姐……太好了……」
这时我听见一道声音从旁边传来。接着我就像被弹簧弹起来一样,整个人爬了起来。
就在不远处,一名绿色少女倒在那边。
「翎子!?你还好──」
「吗?」──这个字没能说完。
翎子身上的衣服已经破损到看不出原本的样式了,身体各处都带着看起来令人痛心不已的伤口。在这种情况下,唯独刺在胸口上的魔核特别有存在感。看来那个东西还没完全毁坏。拿翎子的生命当养分,似乎还活得好好的。
翎子这时嘴里「咳!」了一声,并吐出鲜血。
她脸上有着淡淡的笑意,同时开口说了些话。
「太好了。看样子……可玛莉小姐平安无事。」
我现在才明白发生什么事。
那就是宫殿里早就被人安装炸弹了,大概是尼尔桑彼引爆的吧。周遭全都变得惨不忍睹,早已夷为平地。我那些伙伴全都趴在地上,嘴里发出呻吟声。各处都有滚烫的鲜血流出。
我觉得自己的脑袋好像快烧掉了。
很想大吼大叫,逃避现实。
这一定是幻觉。以前还当家里蹲的时代做过一些恶梦,这一定是那些恶梦的延续。
可是翎子却说「没事的」,伸手握住我的手。
「大家不会有事。只要去有魔核的地方……就能得救。」
「翎子……翎子……!」
「除了我……大家都不会有事。可玛莉小姐的烈核解放……或许……拥有这样的力量吧。」
什么叫做「除了我」。若是翎子没办法得救,那不就没意义了吗?
是这个女孩保护我的吧,否则要怎么解释我受的伤那么轻微。我明明才是想拯救她的那个人──却反过来被她拯救。
「翎子……对不起……我……」
「别哭,能够拯救可玛莉小姐,我很庆幸。」
「不要说那种话啦……我也很想拯救你……想要治好你的病……」
「没关系,这就够了。」
翎子勉勉强强挤出笑容。
那样的笑容让人看了于心不忍,不由得想将目光别开。
「可玛莉小姐能够得救,这样就够了。」
啊啊,我──
「因为可玛莉小姐……是我很喜欢的人。」
我是有多愚蠢啊。
不管是之前薇儿遇到麻烦,还是佐久奈出事,甚至是纳莉亚的事;迦流罗事件,以及莫妮卡的事情。
我通通都只是埋头横冲直撞而已。
想说只要这么做总会有办法的。
在我心底深处,总是认为努力会有回报。
擅自认定发动烈核解放就能解决一切。
「可玛莉小姐……愿意来帮我,而且还帮到自己满身伤。」
「喂……翎子……」
「你还说我是朋友……当我这种卑鄙小人是朋友……其实我不想当朋友,更想当可玛莉小姐的新娘……」
她身上的温度逐渐消逝。
翎子的身体越来越没有力气。
红色的眼泪从她眼中滑落。
「所以……只要能够帮到可玛莉小姐,我就满足了。」
「别……别这样就满足啊……接下来还会有更多快乐的事情等着你……翎子以后会像普通的女孩子那样生活吧……你别放弃啊……」
「没关系。」
「别放弃!!我们去找光耶医师吧!!没事的……我会背着你过去那边……」
话说到这边,我顿时大吃一惊。
因为她眼睛的颜色出现转变。
之前那种鲜艳的红色好像一直在变淡。
也许这才是爱兰翎子原本该有的姿态。
「没关系,不用在意我的事情。」
插在她胸口上的刀「啪叽」地浮现裂痕。
魔核开始损毁,因为用来维持烈核解放的力量已经见底了。
「你在说什么啊……」
「请可玛莉小姐为其他有困难的人使用你的力量吧。」
「你别说……别说这种话嘛……我会保护翎子的……会帮助你,让你能够像普通人那样生活……所以你不要这么说……」
「有这份心就够了。可是……要活得像个普通人……应该很难吧……」
「──」
到头来我仍然是半点觉悟都没有的家里蹲吸血姬。
不具备足以拯救他人的力量。
也没能遵守母亲的教诲。
说到要改变世界,那就更不可能做到了。
有条性命正要从我的手掌心中滑落,我却连帮忙保住这条命都办不到。
什么七红天大将军,什么拯救世界的英雄。
我连一个普通的少女都救不了,根本就只是没用的小角色吧。
「谢谢你,可玛莉小姐。」
翎子笑了。
她笑着与我道别。
「虽然时间很短暂,但是我很开心。」
砰!
我彷佛听见气球炸裂的声音。
不知不觉间,从翎子衣服内侧涌出了鲜血。
那一片赤红咕噜咕噜地扩散开来,将我的裙子也染红了。
翎子全身都没了力气,一动也不动。
就很像坏掉的人偶一样,没有任何动静、不发一语。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看来她总算解脱,不用再承担担纲者的职责了。」
就在我背后,那个死神正在笑着。
我感觉到自己的心慢慢死去。
取而代之,心中涌现一股不明所以的情感,那是种令人发毛的感觉。
我转过头。
萝莎•尼尔桑彼就拿着枪枝站在那。
她嘴里叼着点燃的香菸,脸上有着满意的笑容。
至于眼下发生什么事?即便是我的心正要死去,我对此也看得十分透彻。
是这家伙夺走翎子的梦想。
不被身分束缚,想要过普普通通的生活──就只是这样微小的愿望,她却连一点慈悲都吝于施舍,而是把它破坏掉。
从爱兰翎子身上夺走一切。
「喂喂,岗德森布莱德将军。看你这样会错意,我会很困扰喔。翎子殿下本来就没有机会得救。就算我不下手,总有一天她也会死吧。」
「……………………」
「不是都说过好几次了吗?与其继续放任她遭受痛苦,还不如让她早死早超生,这样对翎子殿下来说更好。因为她看起来很痛苦的样子呢。」
「……………………」
「现实往往都不能尽如人意,天命是很残酷的。与其挣扎,还不如顺应潮流,那样更轻松愉快。这就好比是水往低处流。」
「……………………」
「你就让开吧,岗德森布莱德将军,必须将魔核从那个尸体中分离出来。目前看来应该已经被固定在骨头上了,要拔出来也算是工程浩大。」
尼尔桑彼说完咯咯笑。
我看不出这有什么好笑的。
理性跟大道理都被我抛到脑后。是这个女人杀了翎子──光只是这个事实就足够了。
其实我是什么都做不好的废柴吸血鬼,到头来还是无法拯救翎子。
但是我必须阻止这家伙。
不能再让更多人感到悲伤。
「……停止吧。」
我身上的魔力炸裂开来,意志力也在燃烧。
不知不觉间,我已经站了起来。
「尼尔桑彼。」
「嗯?还要打吗?你的好运明明就已经到头了啊──」
此时「轰!!」的一声──那身魔力犹如风暴来袭般猛烈吹袭。
虹色的羽衣缠绕在我身上。
划破傍晚的天空,几道五色柱朝着天际延伸而上。
我在震动的大地上用力踏稳脚步,瞪视眼前这个黑衣女子。
「不可原谅。」
「唔──」
有那么一瞬间,尼尔桑彼出现胆怯的反应。
对了,只要用一击就够了,我要一击决胜负。夺走翎子梦想的人,我不会原谅她。就让我来教训她。只让她道歉一次是不够的。因为这家伙满口谎言,必须让她发自内心忏悔。
「喂……莫非你──」
「飞吧。」
★
传说中夭仙乡一旦有天子的降世,将会有五色彩柱贯穿天际。
眼前这壮烈的景象简直就是那传说的再现。
自傍晚天际的彼端,属于夜晚的光线照射过来。
雨水滴滴答答染湿我的头发。
不──这不是雨水。而是在歌颂天子的品德,传说会因此降下的祥瑞「甘霖」。
这些甜美湿滑的液体将血迹全都洗刷掉,净化这个世界。京师里的人们看见高挂在天空中的彩虹,抬头仰望之际全都发出欢呼声。
「……原来你还留有运气可用,真是个顽强的吸血鬼。」
在尼尔桑彼喃喃自语时,嘴里还「啧」了一声。
神仙种是很长寿的种族。
透过特殊的呼吸法调理,据说生存时间能够逼近其他种族寿命的三倍长。可是这种让人捉摸不定的特征,不晓得会如何表现出来?原先尼尔桑彼一直都为此感到不可思议,不过──她没想到是透过操控命运,来展现出虚拟似的长生。
而【孤红之恤】相传是千年才会出现一次的究极烈核解放。若透过神仙种的血液实现那奇迹般的特异能力,将能够操控命运,任天意为我所用,可谓是风采卓着的绝对奥义。
「原来是这样啊,那就说得通了。」
想来这虹色的【孤红之恤】是能够让她身穿幸运之衣的力量吧。
当魔力爆发,那就代表这种羽衣将要「出现」或是「结束」。
在发动的瞬间,整个世界都会染上彩虹般的颜色,并形成羽衣。之后使用者就会恢复神智,暂时会有一段时间变得很幸运(这种状态恐怕是没有在发动烈核解放的「通常状态」──那是因为她还能够在这段期间内发动黄金色的【孤红之恤】)。一旦降临的厄运超过容许范围,这种羽衣就会解除,整个世界会再度染上彩虹的颜色,发动「最后的幸运」效果。
在她初入夭仙乡之时,大概就已经喝过神仙种的血液了。所以来到京师观光或是参加华烛战争的这段期间,都会有脱离常轨的幸运眷顾她。在那之后,当黛拉可玛莉来到紫禁宫,尼尔桑彼对着她开枪,当下那个时间点上就无法承受厄运,羽衣遭到破坏,并释放出「最后的幸运」。这导致瓦砾不自然落下,因此挡下了枪弹。
可是她不久前吸了爱兰翎子的血液,再度发动【孤红之恤】。有这份好运加持,才会把尼尔桑彼伤得体无完肤,那些姑且先谈到这──一直到最后一刻,地雷爆炸了,才让她用完所有的幸运。
时间点来到现在,宣告终结的魔力又爆发了。
换句话说,接下来将要展现「最后的幸运」,将会有某种足以扭转天命的特级效果到来吧。
黛拉可玛莉慢慢举起她的手。
可是尼尔桑彼无法看出端倪。紫禁宫已经因为那场大爆炸烧成火海了,在尼尔桑彼和黛拉可玛莉周围找不到大型障碍物。
待在这种光秃秃的地方,照理说她不可能还那么走运,运气好到足以扭转局势的地步。
「呵呵呵,那我们就来做个了断吧。」
尼尔桑彼对着枪枝装填宝璐弹。那是从纳莉亚•克宁格姆身上萃取出来的秘藏顶级货。
她也因为那场爆炸弄得浑身是伤,很想快点回收魔核回去休息──想到这边,她将枪口向上抬,然而就在那瞬间出现了变化。
忽然间,尼尔桑彼嗅到某种东西靠近的气息。
那不是人,也不是魔法,甚至不是某种攻击。
「陨石。」
直至黛拉可玛莉口中发出语带杀意的呢喃。
这才让尼尔桑彼错愕地仰望天际。
有某种东西划破虹色的天际,迅速接近这边。
「──!?」
是星星。
有星星坠落。
拿闪闪发亮的虹色天空当背景,一颗巨大的陨石掉了下来。
划破空气,甚至有人因此发出悲鸣。
光之粒子四散,壮绝的「啪唧啪唧」摩擦声阵阵作响。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肯定是上天降下的天罚,要灭掉地表上的大恶党。
「唔……」
突然有一阵风刮了起来,紧贴着大地呼啸而过。
落在四周的瓦砾都如同纸屑般吹起。
那些恢复意识的吸血鬼全都呆愣地仰望天空,嘴里发出「啊啊……」的呢喃声。
尼尔桑彼无法动弹。
她耸着身体,手脚都使不上力。
「这就是──」
香菸从她口中掉落。
「这就是……天命吗……不……她连天命都扭转了吧?……你到底拥有多么强大的意志……」
「粉碎吧。」
此时黛拉可玛莉张口释出残酷的宣言。
(插图016)
陨石瞄准黑色的恶人迅速坠落,那股冲击波都快要把她的身体吹飞了。尼尔桑彼忙着用宝璐弹胡乱迎击,这么做却毫无意义。这种攻击根本不可能阻止得了。这样下去她会死──但这份恐惧都还来不及萌生完成。
陨石就已经压上来了。
「呜──咕喔!」
她的耳膜破裂,开始听不见声音。全身的骨头都扭曲了,甚至连痛楚都感受不到。但即便是这样,尼尔桑彼还是没有放弃,一直在抵抗。但不管她做什么都没意义,因为天命已经受到操控,塑造成这一切都不会有意义的样子。尼尔桑彼发出不成声的声音,嘴里喊着仇敌的名字,意识随即遭到剥离。
那份冲击实在太过剧烈。
让整个夭仙乡都充斥彩虹色的光芒。
★
有的时候不管再怎么努力,还是无法颠覆命运。
或许是我太自以为是。
拯救世界的英雄。杀戮的霸主。最强的七红天大将军。
我根本不值得被人冠上这些响叮当的外号。连想要救助的人都没办法好好拯救,这种没用的将军,又有谁会愿意跟随?
「翎子……」
宫殿被陨石弄到残破不堪,而在宫殿的正中央。
我望着横躺在地面上的翎子,一直在哭泣。
那个绿色的少女,脸上浮现出安稳的表情。
可是脸色很苍白。身体连半点力气都没有了,人一动也不动。如今她的胸口还在流血。
这个少女──因尼尔桑彼射出的子弹丧命。
我试着触碰她的头发。
明明敌人都已经不在了。
都已经没有人继续折磨翎子了。
「你快醒醒……」
她的眼睛却还是没有再度睁开。
跟爱兰翎子一起度过的短暂时光全都重回脑海,可是我们两个交集不足的地步甚至来到令人惊讶的程度。尽管如此,我还是因此得知她拥有一颗和普通女孩相仿的善良之心。
我们去京师那边约会,参加华烛战争,翎子还穿上结婚礼服。看到她亲口吐露想要过普通人的生活──这些全都烙印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实在太不公平了。
翎子是一个很普通的少女。这样的女孩却受到命运捉弄,眼看即将丧命,那样的世界还不如毁掉──当下我只感到绝望,嘴里不停发出啜泣声。
「还真是惨不忍睹,星砦那帮人根本不晓得手下留情为何物。」
此刻有某个人站到我背后。
他身上穿着翩然飘动的和服,目光就如刀刃般锐利。
这个人是迦流罗的哥哥──天津•觉明,他现身了。
那个男人慢慢走向我这边。
「还好吗?最好赶快回到姆尔纳特或核领域。」
「你过来……做什么……」
「只是要做个确认,是公主大人吩咐我的。」
公主大人是指谁啊?
就在这个时候,我忽然想到一件事情。
如果是迦流罗。
如果是能够让时间逆流的天津•迦流罗,或许就能够拯救翎子了?──可是另一位天津却像是在否认我的想法,随即摇了摇头。
「【逆卷之玉响】只能够让时间逆流,并不能治好爱兰翎子的病。打从出生的那一刻起,那个少女就被魔核的诅咒侵蚀──换句话说,操作时间并不能扭转终将面临死亡的命运。」
「可是……」
「还是你想要让时间逆流到诅咒发生之前?若是倒回六百年,死掉的人就会变成迦流罗。我可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
这下我可以说是山穷水尽了。
深深的绝望包覆着我的心。
「没办法救助爱兰翎子,你是不是觉得懊恼?」
「那……那……」
我眼里含着泪水,开口放声大喊。
「那是……当然的吧……!翎子她就是应该得救才对……不应该是这样……」
「这算是你第一次遭遇挫折吧……人遭遇挫折其实有重要的意义。」
天津说完抬头仰望天空。
黑夜已经逐渐拉下帷幕。
「你至今为止都过得太过顺遂。就是要知道失去有多么令人恐惧,才能够变得更强。」
「唔……!!」
我身上的血液直冲脑门,手里的拳头握得死紧。可是我的身体又很快虚脱下去,这是因为我连说句话反驳的力气都不剩了。
那时天津看似不快地发出叹息,接着又说了一番话。
「是不是对你来说,这话药效有点过猛?若你一直是那个样子,根本没办法和夕星或弑神之恶抗衡。」
「…………」
「放心吧,岗德森布莱德女士,我想你的意志力强大到超乎你的想像。」
咦?──这话让我抬起脸庞。
天津还是老样子,脸上都没有任何表情。
「你的项炼坠子沾到血了。」
听到他那么说,我低头垂望自己的胸口。
妈妈给我的炼坠已经被染红了。
因为翎子吐出来的血液全沾在上面。
「去吧,快前往核领域。爱兰翎子并不是足以在历史上留名的人──换句话说,就算留她一命,也没有太大的价值,她只是一般人,但为了让你的心灵康复,这么做是必要的。」
「这是什么意思……?」
「去了就知道,我想说的是那个小姑娘还有救。」
我当下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变得好混乱。
天津朝着僵在原地的我递出魔法石,封在里头的魔法似乎早就发动了。我看这恐怕是【转移】魔法吧──一阵刺眼的光芒流泻出来,罩住我和翎子的身躯。
只要前往核领域就能得救。
这句话所代表的意思──应该就是……
「天津……!」
我感觉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就在这一刻,我抬起头张望。
可是他的身影突然间消失无踪。
而我眼前景物全被光芒笼罩。我想要按照天津的话去做,手里紧紧抱住翎子那具越变越冷的身躯。边擦拭泪水,边喃喃自语,像是在祈祷般轻语:「没事的,没事的。」
过没多久,我跟翎子就被传送到核领域了。
★
爱兰翎子是半点觉悟都没有的一般人。
她不是成为天子的料。不仅如此,甚至没有成为公主的器量,或是成为将军的才情。
一直以来都想像那些在市井中生活的普通女孩子一样,过上类似的人生。
可是她却被爱兰朝的诅咒束缚住,想做也做不了。认为自己会就此为国家奉献生命──一面追求不老不死的仙药,在她心底深处,却又是万念俱灰。
她欠缺意志力。心灵太脆弱,不够格引导别人。
黛拉可玛莉•岗德森布莱德对于她如此窝囊的一面,愿意用真挚的态度看待。
跟那个吸血鬼一起度过的时光很开心。虽然自己的人生烂得一塌糊涂──但是在最后一刻能够成为那个人的护盾,这点让翎子感到欣喜。
事到如今,她已经没有任何悔恨了。
就让她死后隐身于草叶后方,守望可玛莉小姐吧。
可是──她果然还是……
真的好想再多活一下子。
「梅芳……可玛莉小姐……父亲大人……对不起……」
翎子的眼眶热了起来,眼里流下泪水。这也不能怪她。无论是谁,面对死亡都会感到恐惧──可是她却发现某些事不对劲。
为什么自己还能够哭泣。
如果死掉,人们就只剩魂魄还残留在人世间。
失去肉体还能够流眼泪,这样算是合理吗?
「──!」
好像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
翎子眼里看见微弱的光芒。
当整个世界没入黑暗,却有一道光如同星星般闪烁。
「──!──!」
不是只有一个人,有好几个人都在呼唤爱兰翎子的名字。
她缓缓挪动早已变得僵硬的身躯。
手向着光芒所在处伸过去,就在那瞬间──
「翎子!!你醒过来了啊!?」
「咦……?」
有人抓住她的手。
为之惊愕的翎子睁开眼睛。
紧接着映入她眼帘的,是黛拉可玛莉•岗德森布莱德的脸,她看起来像是无比感动,眼里都浮现泪水了。这女孩嚎啕大哭,紧紧握住翎子的手。
「太好了……太好了……!我还以为你死掉了……!」
「翎子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痛!?」
「可玛莉小姐?梅芳……?还有大家都……」
看来她被人放置在尸体安置所,一直躺在这里沉睡者。
病房里面聚集了许多熟面孔。有黛拉可玛莉•岗德森布莱德、梁梅芳、薇儿海丝、艾丝蒂尔•克雷尔、佐久奈•梅墨瓦、纳莉亚•克宁格姆、凯特萝•雷因史瓦斯、普洛海莉亚•兹塔兹塔斯基,甚至连莉欧娜•弗拉特都在,大家齐聚一堂。
而且这些女孩全都不约而同发出安心的叹息声。
这情况把翎子搞糊涂了。难道她没有被杀掉?
此时梅芳用力擦擦眼泪,接着开口说道:
「对不起,翎子。我明明是你的随从……应该要马上赶到你身边……都怪我不好,才会害你吃了那么多苦头……」
「这是怎么一回事?──好痛!」
翎子正打算撑起上半身,就在那瞬间,她的侧腹有一股剧烈的痛楚蔓延开来。
她就这样向后摔回床铺上。可玛莉变得慌乱不已,转头东张西望,嘴里还嚷嚷着:「赶快叫光耶医师过来!!」至于梅芳,她的表情就好像世界末日要来临一样,在那边尖声叫喊:「你别死啊,翎子!!」
「翎子殿下,请您不要太勉强自己。」
这时身为女仆的薇儿海丝出言叮嘱。
「那个……我并没有勉强自己,只是觉得有点痛。」
「会觉得痛是理所当然的吧,因为你被尼尔桑彼的神具打穿肚子了。幸运的是并没有造成致命伤。」
「就是说啊!之前不是有跟我一起买了绮仙石吗?都是那个东西挡下子弹,翎子才会获救。」
可玛莉把那些粉碎四散的石头碎片拿过来。
就算是这样,还是有一堆事情让翎子弄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得救?尼尔桑彼怎么了?还有更重要的──之前总是如影随形,因为病痛而生的倦怠感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怎么会这样呢?
「可玛莉小姐……我……」
「那些小细节都不重要啦!」
可玛莉突然过来抱住她。翎子的心脏扑通直跳,明知如此,仍不忘感受那份来自可玛莉的温暖。对方身上有一股轻柔又好闻的味道,让她的脑袋变得晕陶陶的。可玛莉就好像在念咒语一样,重复说了好多次「太好了……太好了……」。
「真的是太好了。翎子的病都治好了,接下来将会逐渐康复的。」
「都治好了吗……?那魔核呢……?」
「魔核在那边,可能再过一个星期左右就会毁坏吧。」
薇儿海丝说完,将目光朝向床铺旁边的桌子。
那随手摆放的感觉就好像放了一个钱包一样,夭仙乡的魔核「柳华刀」就摆放在桌子上头。
翎子这才大吃一惊,注意查看自己的胸口。看着和可玛莉胸口紧贴在一起的部分──在这种姿势下,原本应该要有粗糙到像是在刮着骨头的金属触感才对。可是如今却什么都没有,可以直接感受到可玛莉身上的柔软。身体会变得那么轻盈,想来是因为魔核取出来的关系吧。
可玛莉在这时边哭边用力抱紧翎子。
「已经没事了,今后再也不用担心任何事情。」
「嗯……」
翎子的脸颊都红了,乖乖待着不动。
眼泪跟瀑布一样流啊流的,落在可玛莉的衣服上。
她的那份温柔正一点一滴沁入翎子心底深处。
当然不是只有可玛莉而已,在这里的所有人都很担心她。这些事把翎子的心塞填得满满的──同时也涌现了罪恶感。
「对不起。就为了我这种人……我明明是不值得可玛莉小姐救助的小人。」
「你不用道歉啦,翎子哪是什么小人。你赌上性命救了我,明明就是很棒的人啊。」
「唔……」
「所以你不要这样贬低自己。你真的很伟大。我根本就比不上你,因为你拥有如此美丽的心。像这样的翎子,梦想就应该要实现才对,我是这么认为的。」
这时可玛莉静静地放开她。
那爽朗的笑容呈现在她眼前。
「或许之前你遇到的都是一些令人难受的事情,可是接下来翎子可以自由生活了。将军、公主或天子这些身分都不再跟你有任何关系。只要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
「这是……?」
「我已经出面跟人谈过了。」
这次换梅芳语带歉疚地开口。
「之前我一直都没有尊重翎子的心情。我一直都觉得很抱歉,这是真的。虽然说这种话已经晚了──但我已经打过天子,要他改变想法。叫他别勉强翎子,让你做想做的事。」
「你打他了……?」
「也不算啦。就那个嘛,主要都是在对谈。总之天子已经答应了。翎子再也不会被爱兰朝的诅咒囚禁。天子他都说了──『之前那样强迫你,对不起』。虽然我叫他自己来跟你说……」
「…………」
刀刃被拔掉,变得轻快的胸口彷佛有阵清爽的风吹过。
接着滑落的眼泪量突然间增加好几倍。
可玛莉小姐她们都担心地问我:「你还好吗!?」
翎子没办法压抑心中那份激情,将头低了下去。
当她短暂深呼吸一阵子后,人总算恢复冷静。
同时心中还有一股暖意上升。
「……谢谢你们,各位。」
除了露出笨拙的笑容,翎子还对所有人道谢。
可玛莉等人也对她露出纯真无邪的笑容。
纳莉亚这时拍手说了句:「为了庆祝她康复,我们来举办派对吧!」
普洛海莉亚接着说道:「那我们就赶快来准备餐点吧?」不知为何还拿着枪。
「请先等等。翎子大人并没有完全康复。」「如果要庆祝,那就要在想到的时候直接做,那样才是最棒的!对吧,凯特萝!」「咦?是!就像纳莉亚大人说的那样!」「这个女仆根本是随便应一应吧。」「难得有这个机会,就让我用白极联邦的佳肴招待大家吧!来做猫咪内脏锅。」「喵!?那算哪门子佳肴啊!?你乱讲话讲得太过火,小心我抓死你喔!?」「哇哈哈哈哈!办得到就试试看啊!」「喂,不要突然开战啦!!我会死掉耶!!」「可玛莉大小姐一起参战吧。若是输了就拿来当下锅的材料。」「我才不要参加那种东西!!」「没问题的!我会负责守护阁下!」「那我也要守护可玛莉小姐!」「你们两人居然在赚取好感点数,未免太狡猾了。为了获得猫肉,我要大显身手。」「不用大显身手啦──!!」「这里是病房喔!若是影响到翎子的伤势该怎么办!」「梅芳说得没错,你们几个都给我去反省!!」──
这一连串互动让人看不明白。
可是看到那些伙伴开始大声吵闹,翎子顿时觉得感慨万千。
啊啊,我是多么幸福的人啊。
之前她总是在为自己进退两难的处境哀叹。可是她根本就不是一个不幸的人。因为在爱兰翎子身边,有这么多人愿意支持她。
可玛莉这时开口说了一句「真是的」,转头看翎子。
「……对不起喔,翎子。其实这几个人并不是真的要开战,她们只是在闹着玩。」
「没关系。我觉得很开心,不要紧的。」
「是、是吗?那就好……」
可玛莉用担忧的目光望着翎子。
她的眼神充满了温柔,温柔到无可限量。自己一定要回报这份恩情才行──翎子在心中下定了这份决心,脸上浮现出最真诚的微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