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部分

  【拾壹】

  你究竟在跟谁说话──?

  他不晓得听到第几个领养家庭这么问了。

  从小,他就常被说是不正常,可怕的小孩。

  你要是死了该有多好──

  他甚至被当面说过这种话。

  他也是在这时理解,自己听得见别人听不见的器物的声音。这让他十分意外,也难以理解。年幼的他以为,能跟物品说话是理所当然的。

  所以他受到了好几次挫折,自以为做的好事全都适得其反。

  他警告众人危机逼近,却因此遭受人们排挤。

  若无其事地说出自己应该不知道──别人隐藏的秘密而遭人怨恨,使周围的大人们疏离自己。

  现在想起来,他们与其说是生气,比较像是恐惧、害怕。

  最具决定性的,是他不会受伤的传闻。

  在卷进巨大事故中,周围的人们受伤时,只有自己毫发无伤地度过危机。因为物品们保护了他,帮助了他。

  然而,却没有大人理解他的说词。

  没错,没有半个人。直到来到称为杠屋的店为止。

  “喵呜⋯⋯”

  耳畔传来可爱的叫声。

  一只茶色虎斑猫趴在他的胸口上。正确来说,是化身为猫的付丧神。

  晴回过神来,在沙发上坐起身体。经年累月遭到熏黑的天花板,古老洋楼风格的墙壁与骨董家具的内部装潢。这里是杠屋员工宿舍的客厅。

  “早安,感觉如何?”

  坐在对面沙发上的真绪探头看了看晴的脸,问道。

  之前也发生过这种事呢,晴边想边轻轻点头。虽然留有一些疲劳感,但昏倒之前感受到的意识混乱与压迫感已经消失了。

  “是⋯⋯我没事。”

  “太好了。吓我一跳,还以为又要带你去诊所了。让大病初愈的人乱来,会害我被医生骂。”

  真绪松了口气,倒在沙发的靠背上。感觉到她是真心在替自己担心,让晴感到非常愧疚。记忆中几乎没有人这样关心他,因此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对不起,明无同学。”

  “叫我真绪就好,我也会叫你阿晴。虽然这样对委托人有点没礼貌。”

  真绪愉快地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晴,莞尔微笑。

  晴难为情地从她脸上别开眼,看着墙边陈列的老旧道具。

  它们经历了何种过去来到这里,他全都知道。自它们而来的记忆至今还留在晴脑中。

  晴就是因为无法处理那庞大的情报,才会失去意识。

  “我⋯⋯究竟⋯⋯”

  “抱歉,是我们的错。我应该更顾虑你的安全才对。”

  站在窗边的水之江对晴深深鞠躬道歉。

  真绪也在脸前面合掌。

  “真的很对不起。没想到你会一次同时降伏那么多特殊骨董。”

  “降伏⋯⋯那就是降伏吗?”

  晴回想昏倒前的异样感,声音不停颤抖。

  那并不是支配。

  晴只不过是被特殊骨董的记忆翻弄而已。

  “成为付丧神的器物,上头都烙印着过去主人的技术与知识。使主就是借由继承那些经验与记忆,发挥特殊骨董的力量。妖怪的特别能力,不过是将器物原本的能力化为形体而已。”

  现在内心动摇的晴非常感谢水之江平淡的说明。

  付丧神的记忆,也是过去拥有他们的人的记忆。

  借由暂时借用那些记忆,使主就能将付丧神当成工具使用,甚至发挥他们化为妖怪之后的特殊能力。就理论来说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然而,晴却认为这么做非常可怕。透过器具继承陌生人的记忆,等同于背负那个人的人生。喜悦、悲伤、恐惧、苦恼,以及他们无法实现的愿望──对晴来说,这些实在太过沉重了。

  “和泉先生呢?”

  晴环视房间问道,却到处都找不到和泉充满威吓感的大块头。

  “他在屋顶,应该是在看星星吧。”

  真绪望向窗外,百叶窗缝隙间依稀可见的天空一片昏暗。晴昏倒时,太阳已完全下山了。

  “我惹他生气了吗?”

  想起失去意识前和泉说的话──不准碰我,那句强烈的拒绝,让晴感觉到体温骤然降低。

  那时,晴试图单方面窥视和泉的记忆。不仅如此,晴还想接触他隐藏的秘密──他的本体,和泉会生气是当然的。

  “生气?生你的气吗?怎么会?”

  真绪傻眼地笑了,摇了摇头。

  “他只是在闹脾气而已。他一定是不希望你知道他的过去。别看他那样,他的内心其实很敏感的;不过藏起来也没有意义的说。”

  “和泉先生的真实身份是⋯⋯”

  晴战战兢兢地接着说,他有种接触局外人不该涉足之部分的恐惧。

  但水之江却看着晴,平淡自若地回答:

  “没错,我跟和泉的真实身份,和这些一样。”

  “你们是妖怪吗?水之江先生也是?”

  “没错,我以为你早就发现了。”

  晴一瞬间语塞,垂下眼睛。

  “我吓了一跳。你们看起来跟一般人没有两样。”

  “付丧神以人类的身份生活就是这种意思。以人类形体生活的时间越长,存在就会越接近人类;但绝对不会成为人类。”

  水之江以事不关己的语气说。

  “还有其他跟水之江先生你们一样的人吗?”

  “没有,我们原本是不应该存在的。”

  “咦?”

  晴有些混乱地眨了眨眼。水之江默默望着脚下。

  “原则上,一发现特殊骨董就会立刻封印,隔离到安全的地方。你在楼下看到的物品,就是特殊骨董应有的样貌。”

  “可是,水之江先生你们却和一般人一样生活对吧?”

  晴仰望水之江问道。不对,水之江摇头说:

  “我跟和泉是特例。我们交换了某个条件,获得身为人类生活的许可。”

  “条件?”

  “捉拿,并封印其他特殊骨董。我们借由狩猎同类,获得在人类社会生活的权力。”

  “啊⋯⋯”

  晴轻轻倒抽一口气。他反复思考水之江的话,感受到起鸡皮疙瘩的恐怖。他首次理解特殊骨董处理业这个职业的意义。

  如果有化身为人的器物──不是人的妖怪混进了人类社会,一定非常恐怖。话虽如此,把他们找出来封印也未必是正确的事。同样是妖怪的人做这种事就更不用说了。

  “听我说,就算同样是人类制造出来的道具,付丧神也未必对人类抱持友好的态度。也有危害人类的危险付丧神。”

  真绪像是在找借口一般,急急忙忙地插嘴说道。

  “想要捕获他们,就非得借助同为付丧神的力量不可,于是才会有我们杠屋这种特殊骨董处理业者。”

  “⋯⋯对不起,都怪我什么都不懂。”

  晴为自己的动摇向真绪道歉。

  真绪摇了摇头,要他别在意。

  “你不知道是当然的。知道特殊骨董存在的人,只有政府的大人物,还有警察的负责人而已。不过,杠屋本身是从室町幕府时代延续至今的老店就是了。”

  “明无同学是──”

  “真绪就好,阿晴。”

  真绪硬是打断晴的话,如此纠正。

  “我是使主。纯粹能和特殊骨董对话的普通人,跟你一样。”

  看到晴惊讶的表情,真绪伸出右手。晴发现她在要求击掌,慌慌张张地举手,真绪便用力拍了一下他的手掌。

  “明无家就是这种家族。虽然可以说是一种诅咒,但从出生的时候开始就在这么多特殊骨董的围绕之下长大,想不会跟它们说话也难呢。”

  “从出生的时候开始⋯⋯?”

  “没错,我是杠屋<这里>的继承人,不过现在是还在修行的代理当家。”

  真绪略显得意地挺起胸膛。

  随后,楼梯传来一阵阵脚步声。

  宿舍入口的门打了开来,走进一名晴不认识的陌生女子。是长相类似外国人的娇小女性。

  “辛苦了~”

  她发现坐在客厅沙发上的晴,笑盈盈地挥手。

  尽管具有印度雅利安人的深邃五官,她却有着看起来像是高中生的稚嫩脸庞。不仅如此,她不知为何还穿着深蓝色的浴衣。这个组合令人感到不可思议,却莫名地适合她。

  “哎呀,欢迎回来,律歌。今天真早呢。”

  真绪微微侧着脑袋,挥手回应浴衣女子。从她们的反应看来,名叫律歌的女子也是这间宿舍的居民──也就是杠屋的员工。

  “加贺美呢?没跟你一起回来吗?”

  水之江问穿着木屐直接走进客厅的律歌。

  他的话还没说完,入口的门就再次打开,一名青年带著精疲力尽的表情现身,他的外表就像是正在找工作的大学生,看起来不怎么可靠。

  “我照你说的,去把店打烊了。反正也没有客人上门。”

  “打烊?是阿陆说的吗?今天要提早打烊?”

  真绪瞪大眼看着水之江。

  店指的想必是位在元町的杠屋本店,真绪似乎没听说那边的营业时间要提早结束。

  “嗨,你就是真继同学吧?”

  律歌经过困惑的真绪身边,亲昵地对晴搭话。

  “跟传说中一样美形耶。我是西原律歌,请多指教喔。”

  “呃⋯⋯我是杠屋的员工,加贺美。加贺美祥真。”

  加贺美也这么说,低头致意。

  “我是真继晴。”

  晴起身点头示意。虽然没有什么根据,但晴直觉感受到,他们应该也跟和泉与水之江一样是付丧神。

  然而,他对这件事并未感到不快或是不安。两人态度友好又表情丰富,就某种意义上来说,比普通人类还要有人味。

  “他是重要的委托人<客户>,不要失礼了。”

  真绪用手托著下巴,对律歌等人提出忠告。

  慢了一拍,楼上传来有人下楼的气息。是和泉感觉到客厅一口气热闹起来,下来看看状况。

  “唔喔⋯⋯为什么加贺美你们在这里啊?我可没准备你们的饭喔?”

  发现加贺美与律歌的身影,和泉发出不耐烦的声音。

  “咦咦,好过分~小陆叫我回来,我才急急忙忙跑回来的说。”

  律歌出声抗议,加贺美也垂下肩膀。

  和泉不理两人,走向水之江,脸上露出前所未见的险恶表情。

  “这是什么情况,水之江?为什么把他们叫回来?”

  水之江什么也没回答,面无表情地望向窗外。

  光是这样,和泉似乎就能看穿搭档的思绪。他压低音调又问了一次:

  “追杀晴的那帮人要来了是吗?”

  水之江依旧默默无言地点头。

  和泉嘀咕了声“这样吗”,露出粗暴的微笑。

  晴不知道为什么冷静地听著两人的对话。他不觉得恐怖,内心也不动摇。他思考了一阵子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终于找到了答案。

  自己现在不是一个人──

  晴出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感情。

  【拾贰】

  古老的红砖洋楼以夜空为背景伫立。

  龙爪帮成员把车停在路上,混入黑暗之中,静静地包围整栋建筑。

  “这里是骨董店?还真大间啊。”

  榎田把头探进高藤的凌志轿车,以意外的语气问道。看到不像是骨董店的建筑物,他想必是在怀疑目的地是否正确。

  “这里是仓库,听说回收的骨董都保管在这里。”

  狩野靠在护栏上,一面逗弄脚下的草原狼,一面回答。

  榎田听了,感兴趣地露出不整齐的牙齿,笑道:

  “是喔,带回去能卖钱吗?”

  “那得先找到愿意出钱买的笨蛋才行。”

  狩野冷淡地摇头。

  “美术品也好,骨董也罢,全都是积灰尘的垃圾。用正当手段没办法换钱。”

  “你说这种话好吗?你不是他们的同业吗?”

  榎田傻眼地看了狩野一眼,他讽刺地笑着耸了耸肩。

  “毕竟这是事实,我们这行就是专找愿意付钱的蠢蛋。”

  “哈哈,你叫狩野吗?你还真老实啊。我喜欢。”

  榎田佩服地说,狩野则是冷淡地望着他。

  “没有价值──但尽量别弄坏了。要是有危险物品就麻烦了。”

  “危险物品啊。”

  榎田舔了舔嘴唇。

  “我听不太懂,但我知道了。反正打坏没办法卖钱的骨董也没什么意思。”

  榎田失去兴趣似地哼了一声,就回到伙伴那边了。

  时刻刚过晚上九点,这个时间带正巧适合袭击。若是在人人安静沉睡的深夜,发出一点噪音就会引起戒心,交通量太多也会引人注目。

  “好,铁撬拿来。我来破窗。”

  榎田环视伙伴,俐落地做出指示。

  “中野和武田用机车阻止保全公司的人,阿聪跟我绕到后面。香取和其他的家伙从正门冲进去。我们上!”

  喔喔!暴走族年轻人们异口同声地回应,在黑暗之中散去。他们散发杀意的身影,令人联想到统率有序的野狗。

  “那群人如何?”

  高藤走下车,好奇地问狩野。

  “就这个国家的街头混混来说,还真了不起。”

  狩野说出客套的赞赏,态度像是完全不在乎他们。然而,他的嘴角却浮现淡淡的笑意。

  “托他们的福,或许能看见杠屋付丧神的真面目。”

  “付丧神?”

  高藤对狩野投以疑惑的眼神。

  狩野没理他,转身面向背后。

  一名身穿不符季节之黑衣的男子,无声无息地伫立在黑暗之中。

  他的身高不高,姿势却很漂亮,风貌宛如大学生,却没什么表情,带有一股可怕的气息。

  “你来啦,村田。”

  听到狩野的呼唤,名叫村田的男子默默颔首示意。

  接着他像是狩野的护卫般,在一步之遥的距离停下脚步。

  “那位是?”

  高藤小心翼翼地看着黑衣男子。

  “稍微馀兴用的小道具。想对付怪物,我们也得准备自己的怪物才行。”

  狩野仰望杠屋的仓库,喃喃自语道。

  随后,玻璃破裂的巨大声响响起。

  暴走族开始入侵杠屋的建筑。

  仓库后方传来玻璃粉碎的声响。榎田率领的队伍用铁橇敲破了玻璃,一听到声音,在仓库正面待命的队伍也展开行动。

  他们打破窗户与百叶窗,大摇大摆地走进仓库,不需要挑锁这种不干不脆的方法,这是龙爪帮的一贯作风。

  保全公司从察觉异状,到通报警察要四、五分钟。警察赶来又要再花五到十分钟。不仅如此,龙爪帮的分遣队会妨碍警方的车辆,能再争取到十五分钟左右。想杀掉一名花美男大学生,时间绰绰有馀。每个成员做梦都没想到,这次的袭击居然会失败。

  如果有什么隐忧,就是可能会有成员沉迷暴力做过头<、、、>──并因此错失撤退时机罢了。

  香取身为龙爪帮的第二把交椅,必须注意不让这种事情发生。

  真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工作,香取边抱怨,边冲进建筑物里。毕竟,最有可能做过头<、、、>的就是首领榎田自己。

  “这啥鬼⋯⋯”

  然而一侵入建筑物中,香取就困惑地停下脚步。

  一起行动的伙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原地打转。

  不是上了锁的门,或是货物封锁了前进的路,纯粹是建筑物内的构造太过复杂。狭窄的通道如同迷宫一般扑朔迷离,阻挡香取等人的去路。虽然不知道是谁刻意设计成这样的,但构造荒唐到难以想像能在日常生活中使用。

  “就算仓库再怎么大,也不可能迷路吧⋯⋯怎么会这样?”

  焦躁感越来越强烈,香取不禁呻吟道。

  映入眼中的只有蜿蜒曲折的通道与墙壁。

  再怎么说也太大了,香取想。这的确是栋巨大的洋楼,但绕了这么久,竟然没有遇到任何一间房间。

  如果真有这种事的话,要不是建筑物的构造专为迷惑入侵者而设计,就是香取的感觉失灵了。

  “畠中、田村,你们那边如何?”

  香取怒火中烧,呼唤应该就在附近的伙伴。在复杂的通道中前进时,他们的身影不知不觉间消失了。

  然而,回应的却是模糊的惨叫。

  类似殴打墙壁的钝响传进耳中,紧接着是某人倒地的气息。

  “怎么了⋯⋯!?畠中,发生了什么事!?”

  香取凭著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回通道。

  “畠中!?”

  他发现倒在通道中间的伙伴,急急忙忙跑了过去。

  鞋底传来沙沙的触感,玻璃碎片散落一地。

  畠中全身受到无数割伤,右手臂的出血更是严重,但伤痕怎么看,都像是他自己猛揍玻璃留下的。

  通道很暗,他可能没发现玻璃,一头撞了上去。

  可是,这种地方本来有玻璃吗?香取怀疑地想。

  “嘎啊啊啊啊!”

  “!?”

  新的惨叫在通道中响起,香取抬起头,那果然是同伴的声音。

  同一个方向传来沉重的打击声、吼叫以及喘息。某人正不停用钝器殴打香取的同伴。

  “可恶⋯⋯怎么会这样!?”

  香取用比刚才还要谨慎的脚步,跑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负伤的畠中令人担心,但状况不明不白更加难缠。

  “是田村吗!?”

  看到倒地伙伴的脸,香取喊道。

  身材短小精悍的男子头上鲜血直流,卧倒在地,另一个同伴手持铁管对他的背一阵乱打──龙爪帮的成员在起内哄。

  “滨冈!?你在搞什么!?”

  香取对手持铁管的伙伴怒喝。

  听到声音,滨冈缓缓抬头。他因为恐惧与疯狂扭曲的表情,让香取感受到背脊结冰的错觉。

  “啊啊啊啊啊啊!”

  滨冈伴随一声尖叫高举铁管,朝香取打来。

  现在的滨冈已经完全错乱,不仅没办法沟通,就连眼前的是同伴也无法理解。

  “该死⋯⋯!”

  香取反射性地摆出拳击架式。遭受恐怖囚禁的滨冈攻击时破绽百出,钻过乱挥的铁管并不困难。

  香取使尽浑身之力的右钩拳重击滨冈的脸,鼻梁碎裂的恶心触感透过皮革手套传来。滨冈被打到脚步踉跄,香取又在下巴补上一拳,看到对方倒下,才呼出紊乱的气息。

  三人身受重伤倒下,这下他带来的伙伴就全军覆没了。还没看到目标的那个大学生,香取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怎么会这样,混蛋!”

  他回头看了一眼背后,决定先带倒下的伙伴离开。

  他会惊讶得倒抽一口气,是因为看到眼前突然浮现人影。

  满脸横肉的光头穿着黑色皮革夹克。眼前出现的,是香取自己。

  “⋯⋯这种地方怎么会有镜子?”

  感到一股猛烈的不安,香取呻吟道。

  随后,自己在镜中反射的身影突然扭曲。

  脸颊的肉掉了下来,露出头骨,皮肤也布满爬虫类般的鳞片,唾液自血盆大口滴落,周围发出一阵恶臭。

  “你、你是什么鬼──!?”

  香取忍不住放声尖叫。眼前的怪物怎么看都不像假的,让他感受到本能上的恐惧与厌恶。

  香取下意识地往后退,怪物慢慢追了上来。

  “别过来!不准过来这边!”

  他情急之下弯腰捡起脚边的铁管,朝怪物拼命挥舞,动作和自己刚才打倒的滨冈如出一辙;但现在他没有自觉的馀力。

  “不准过来,怪物!”

  香取挥下铁管,击碎怪物的头部。下一瞬间,传进手中的却是殴打石头般的剧痛。

  他当成怪物痛殴的,是红砖建筑的墙壁。

  冲击使双手发麻,铁管也应声落地。

  “没用的。”

  年轻男子的声音自耳畔传来,在狭窄的通道中反射无数次,令人分不清声音的主人身在何方。

  “你看到的是自己的灵魂──你绝对逃避不了自己。”

  一度消失的怪物再次出现在香取背后。

  一股栩栩如生的憎恶与杀气扑面而来,宛如映照出他自己内心的感情。

  “可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受到恐惧驱使,香取朝怪物打去。

  然而,眼前的不是怪物,而是玻璃。

  如同镜子般映照出香取全身,巨大透明的玻璃。

  殴打的冲击使玻璃碎裂,飞溅的碎片刺进香取全身。

  血管爆裂,喷出鲜血,香取发出悲痛的惨叫。

  “刚才的惨叫是怎么回事?”

  从后门入侵的榎田听到香取的尖叫,低吼道。

  龙爪帮的成员大多都是血气方刚的武斗派,论打架强度,香取在伙伴之中数一数二。那个香取居然会尖叫,状况令人难以想像。

  不过即使想去救他,建筑物的通道也错综复杂,他们就连自己身在何方都不晓得。

  “可恶,这栋房子到底怎么回事?真继晴那死小子在哪里⋯⋯!?”

  榎田怒气冲天,握紧右手的手枪。

  他被一而再再而三地刺激,心情糟到了极点。真继晴要是出现在眼前,不马上喂对方吃铅弹,难以平复他的心情。

  他边想着这些,边在通道尽头停下脚步。

  那一瞬间,钝重的冲击袭击榎田的后脑勺。

  “呃⋯⋯!”

  视野一阵摇晃,害他叫出声来,与其说是痛,感觉起来比较像是热。某人从背后打了他一下。

  回过头来,映入眼中的是高举铁橇的金发男子。

  “⋯⋯可恶,阿聪!你想怎样!?”

  榎田凶狠地对殴打自己的伙伴龇牙咧嘴地怒吼。

  本田聪是过去榎田相当照顾的小弟。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他偷袭。

  “啥?不是你叫我打的吗?”

  阿聪看着怒气冲冲的榎田,面露错愕的表情。他不像是在说谎,顺从的态度和平时如出一辙。

  “你说什么?”

  榎田将枪口指向阿聪,皱起眉头。这时,他的耳畔传来某个声音。是阿聪的声音。

  “怎样,不敢啊?别以为自己能继续装前辈下去,死矮子!”

  “⋯⋯很有种嘛,阿聪。”

  榎田气到浑身发抖。由于通道很暗,他看不清阿聪的表情;不过这个距离不至于听错他讲的话。

  “不是,榎田大哥,刚才的声音不是我说的啊!”

  “开什么玩笑,去死!”

  榎田用手枪的枪柄痛殴阿聪。阿聪的下巴往上一弹,肥胖的巨大身躯摇摇晃晃地往后退。

  “等一下⋯⋯真的不是我说的啦⋯⋯”

  “完全没用啦,死矮子!”

  阿聪想继续辩解,却被新的声音盖了过去。

  传进榎田耳中的,是盖过的新声音。

  “我要宰了你!”

  榎田任凭怒火踹倒阿聪,又一次接着一次践踏跪倒在地的小弟。

  “完全没用啦!”

  声音继续说,像是在嘲笑榎田。

  听到阿聪嘲讽的语气,榎田放声咆哮。

  他举起手枪,扣下扳机。射出的子弹擦过阿聪的大腿,顿时鲜血四溅。

  “完全没用啦!”

  即便如此,声音依然以完全一样的语气回答。

  这时榎田终于察觉到异状。他毫不留情地狠踹,害阿聪已经意识不清,浑身是伤了;但他的声音却依然异样地鲜明。

  “怎么⋯⋯会?”

  榎田握着手枪,喉咙不停痉挛。

  此时,某个声音自通道深处传来,是吃吃笑着的女声。

  “太没品了,西原。”

  接着粗犷的声音劝戒似地说。

  “抱歉,可是太好笑了。”

  女子语带笑意地辩解。声音的主人是身穿黑色西装的高大男子,以及看似外国人的年轻女子。两人无声无息地突然出现。

  “谁!”

  榎田反射性地朝他们举起手枪。那一瞬间,右手腕传来一阵剧痛,手枪同时飞了出去。

  黑色西装的男子手中握著一把收在鞘中的武士刀,他就是用那把刀打落榎田的手枪。

  “店员啊。你们非法入侵我们的骨董店。”

  话还没说完,男子便毫不费力地刺出手中的刀。胸部中央──横膈膜的要害受到重重一击,榎田顿时喘不过气,连尖叫都无法发出便当场倒下。

  【拾参】

  “水之江,这下就全部解决了吗?”

  和泉看着自己打倒的暴走族年轻人,疲惫地呼出一口气。

  虽然打倒非法入侵的罪犯不会心痛,但一想到要交给警察的报告、安排救护车、修理被砸破的窗户──各种麻烦的善后工作就令人忧愁。

  “那个男人是最后走进仓库的,加贺美也解决了正面进来的人。”

  水之江用通道最深处的楼梯下楼。

  晴与真绪也慢了一拍现身。

  环视改头换面的仓库,晴瞪大双眼。

  原本就已经非常宽敞的仓库内部,变成了看不见出口的复杂迷宫。建筑物的面积本身像是膨胀了好几倍,类似的通道朝四面八方延伸,犹如迷惑入侵者的堡垒。

  “好厉害⋯⋯这栋房子居然有这种机关⋯⋯”

  晴摸着眼前的墙壁,发出感叹的声音。

  “这不是仓库的机关,而是阿陆的能力。你听过奇门遁甲吗?”

  真绪面露微笑,开始公布答案。

  晴不确定地点了点头。

  “是中国的兵法对不对?三国志中诸葛亮用的⋯⋯”

  “没错,那其实是一种利用式盘的占卜术──属于式占的一种。”

  “式盘⋯⋯”

  晴讶异地看了水之江一眼。

  预言袭击者的到来,并迷惑他们。水之江在晴面前施展的特殊能力,正有如真绪口中的式盘。

  “西原小姐呢?”

  晴看着正在捆绑昏倒的袭击者们的律歌问道。

  “她的真面目是琵琶,所以会操纵声音,让他们自相残杀。虽然结果比想像中还严重,但这也是他们自作自受。”

  真绪俯瞰洒落在通道中的血迹,耸了耸肩。没想到他们居然会毫不犹豫地朝同伴开枪,就连律歌等人也始料未及。

  “真绪,你去报警。你报警心证应该比我来得好才对。”

  和泉仰望楼梯中央的真绪说。

  水之江也想起什么似地回头。

  “麻烦你顺便连络太刀森老先生。虽然这个状况应该会是正当防卫,但有律师居中协调,办理手续时应该会比较顺利。”

  “好好好,收到。”

  真绪转身回到宿舍客厅。

  下一刻,她却像是被雷打到似地突然停止动作。昏暗的仓库中再次发出轰然巨响,从加贺美所在的正面入口传来。

  “枪声?还有别的混混跑进来吗?”

  和泉握紧手中的刀,瞪向枪声的方位。水之江的幻觉使距离感觉起来很远,但实际距离不到仓库的一区。

  想到有人持有手枪,这个状况就无法安心,哪怕对方只是不懂得如何使用枪械的暴走族也一样。

  “不对,和泉。”

  然而,水之江脸上浮现的表情,却比和泉还要认真。

  他以压抑所有感情的冰冷语调说:

  “他来了,是狩野。”

  狩野愉快地笑看犹如死神的男子在眼前出现。

  镜中映照的自己缓缓改变形体,幻化为黑雾笼罩的怪物。

  “照妖镜吗。”

  狩野呵呵笑了两声。镜中映照出的怪物,只不过是模糊的黑影,也就是虚无。没有杀意、愤怒、憎恨,空虚的灵魂──映照出恐惧的镜子,照不出不具有恐惧之人的心。

  “没用的,没有使用者的道具,顶多只能吓吓人而已。对我没效。”

  狩野举起巨大的雷管式左轮手枪,朝镜子扣下扳机。

  子弹伴随轰然巨响射出,眼前的镜子粉碎殆尽。

  镜子后方传来低声的呻吟。

  幻影消失后,一名脚步踉跄的年轻男子在通道深处现身。看到他按著左肩落荒而逃,狩野踩着悠然的脚步追了上去。

  “我是故意射偏的。”

  枪中飘来为什么要放走猎物的不满气息,于是狩野对手中的枪说。

  “那面镜子流的血会告诉我们正确的路。假扮成人的道具,有时候还挺有用的。”

  他像是在征求同意似地看了背后一眼。

  面无表情的黑衣男子如同幽魂一般无声无息地伫立。

  “水之江,怎么会这样?”

  看到周遭的风景为之一变,和泉问道。

  幻影通道消失无踪,建筑物内部变成一般的仓库。陈列著众多特殊骨董的光景十分熟悉,急遽的变化使晴再次吃惊。

  “不行,阵被破了。我的障眼法对狩野已经没用了。”

  水之江面露险峻的表情说。

  奇门遁甲这种称呼相当严肃,简单来说就是利用错觉的各种奇术。只要被看穿一次,就无法使用相同的手法。

  “是我的错,对不起。”

  跑回来的加贺美面露难堪的表情说。

  他挨了狩野一枪,上衣袖子破裂,流出的鲜血染红一大片衣服。伤势虽然不严重,却令人不忍直视。

  “对方是狩野也没有办法,不用在意,你还能动吗?”

  真绪对加贺美说出温柔的安慰,却似乎不打算让他休息。

  加贺美眼眶泛泪,自暴自弃地叹了口气。

  “可以,勉勉强强。”

  “好,真绪和水之江,现在马上带晴逃跑。西原跟加贺美负责对付外头的混混。”

  和泉看着仓库的门,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做出指示。

  “阿卫呢?”

  真绪面带严肃的表情看着和泉。和泉轻轻举起手中的刀。

  “我来阻止他的脚步。反正他的目标是我。”

  “你打算自己对付狩野!?对方可是尼哈雷姆的使主耶!?”

  真绪气极败坏地大喊,她的眼神透露出失去和泉的恐惧。

  “我随便拖延一点时间就跑,警察跟保全公司应该快到了吧?”

  和泉随便笑了笑迈开步伐,水之江对他的背影说:

  “五分钟,和泉。”

  “啊?”

  和泉讶异地回头。

  “我去开车,五分钟后从正面玄关离开。”

  水之江省略了理由、目的与说明,以一如往常的冷静语调说。

  但是和泉没有反问,反而大胆地扬起嘴角。

  “五分钟吗?戏弄狩野那白痴一番刚刚好!”

  听到和泉留下不负责任的话,晴面带不安的表情目送他离去。

  晴几乎不认识狩野这个人的能力,但光看真绪等人的反应,不难理解那个男人多么危险。面对那种对手,和泉居然想单枪匹马阻止他,而且还是为了保护见面不到多久的晴。

  和泉他们要求的代价是那个匣子,不论那有多么贵重,都不值得和泉冒生命危险。然而,即使心里百般理解,晴也无能为力。该怎么办才好──他难忍苦恼,紧咬下唇。

  “真继同学。”

  水之江忽然呼唤他的名字。非比寻常的严肃表情让晴下意识地端正姿势。

  “我有个不情之请,能麻烦你帮忙吗?”

  水之江的语气严肃。就连身为式盘的他,似乎都无法保证晴的安全,令人感觉他想说出不确定又危险的委托。

  “只要能帮助和泉先生。”

  晴毫不犹豫地说。

  “抱歉。”

  水之江面带放心与痛苦混杂的表情点头。

  “阿陆?你想叫阿晴做什么?”

  真绪瞪着水之江问。水之江望向仓库外短短说了一声:

  “支配<Dominate>。”

  令人联想到死神的纤瘦男子在杂乱的仓库中缓步前进。

  与其说是行有馀力,不如说他没有着急的理由。

  只有那群暴走族想杀真继晴,对狩野来说,今天晚上的袭击成功与否都无关痛痒。

  分明如此,他却依然配合袭击,是为了确认晴的实力。

  狩野发现晴可能是使主了。若是没有特殊骨董的力量,就无法解释晴为何存活至今。

  话虽如此,他也不知道晴的力量具体而言到何种程度,于是他才利用今晚的袭击进行确认。

  狩野没有急忙追上晴的必要。相反地,护卫晴的杠屋有可能会为了打倒自己严阵以待。和泉他们耍越多小手段,就越容易自曝其短。

  和泉就是因为理解这点,才会选择只身阻止狩野。他们没有必要老老实实地配合狩野起舞。

  “好久不见了,狩野。你还在当尼哈雷姆的走狗吗?”

  和泉大摇大摆地在狩野面前现身,挑衅地说。

  狩野停下脚步,右手握著海军左轮手枪的特殊骨董;然而,最该戒备的是站在他背后的黑衣男子。

  靠近到这个距离,不用特地确认也看得出来。那个男人的真面目是特殊骨董──而且还跟和泉一样,是刀剑的付丧神。

  “你还在杠屋打混啊,和泉守。”

  狩野讥讽地笑道。

  他细小的瞳孔深处寄宿著发自内心怜悯和泉的光辉。

  “和这种没路用的小破店说再见,跟我来吧。我会充分发挥你的力量,就跟这家伙一样。”

  狩野把手枪放在脚边,将空出来的右手伸向背后的男子。

  黑衣男消失无踪,取而代之,一把刀出现在他手中。

  “新来的啊?”

  和泉稍微压低重心,推开剑锷,摆出随时准备拔刀的架式。

  狩野则在和泉面前流畅地拔刀出鞘。刀长二尺二寸,是几乎看不见刀纹的工业刀。

  “东京炮兵工厂制,村田陆军少将用的军刀。这是经过日清、日俄战争的实用刀──别小看量产品了。”

  “我才没有小看。我们可是做骨董生意的,你想卖的话,我们很乐意收购啊?”

  和泉随口回应。

  军刀的美术评价基本上都不高,品质也良莠不齐,但有不少作为武器具备优秀的性能。若是能够化为人形的特殊骨董,无疑十分具有被杠屋封印的资格。

  “你这付丧神,变得还真像人啊。”

  狩野傻眼地轻声苦笑,随意举起军刀。

  “那你就接下吧,但我来不是为了卖刀,是来打架的──!”

  “啧!”

  狩野伴随猛力踏步挥下的斩击,被和泉在千钧一发之际架开。挟带妖气的军刀威力惊人,使和泉的刀激烈地铿锵作响。

  和泉的爱刀与狩野的军刀不同,纯粹是把无名的骨董,无法成为付丧神,也没有必要成为付丧神。当然,那也无力与特殊骨董正面对决。

  所以和泉才会将自己的妖气灌进刀身,勉强与狩野对抗。

  然而,这种作法迟早会抵达极限。没有使主,和泉的力量顶多只能招架狩野的斩击。

  “接得好。不愧是杠屋,不少名刀啊!”

  狩野伴随嘲笑劈下第二击。和泉判断难以招架,跳向一旁闪避。失去目标的军刀猛然砍进仓库墙壁,孰料狩野竟不放在心上,直接硬挥到底。

  仓库的红砖墙被特殊骨董的利刃深深砍了一刀。

  “狩野⋯⋯!真的假的,你这家伙⋯⋯!”

  和泉用力咬牙。

  刀是专门用于劈砍的工具。因此只要由使主引出特殊骨董的力量,刀就能轻而易举地斩裂红砖墙。不过,这种用法依然十分危险,只要走错一步,刀就有可能遭到破坏,妖气的消耗恐怕也非比寻常。

  即便如此,狩野的攻击依然毫无迷惘。这是把特殊骨董视为纯粹的工具,不惜用到毁损,唯有狩野才能使出的战法。

  “怎么啦,和泉守!再让我享受一下啊!”

  “呃!”

  和泉躲不过狩野的猛攻,用自己的刀接下军刀的一击。

  可是和泉现在没有使主,能够使用的妖气与狩野的军刀相差太多了。

  刀锋互锁短短一瞬间,下一刹那旋即抵达极限。

  承受不住狩野的斩击,和泉的刀应声断裂。

  “没有使主的付丧神果然只有这点程度吗──”

  狩野失望地嘀咕,失去武器的和泉被逼到墙边,嘴角扭曲。

  这场战斗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胜算。即便如此,他还是达成了拖延时间的目的。接下来只祈祷水之江他们能平安脱困。

  “我再问你一次,和泉守。成为我的东西,我会给你最适合的战场。”

  狩野以军刀指著和泉说。

  事到如今,他的执著让和泉厌烦地吐出一口气。

  狩野的确是名优秀的使主,他说会替和泉准备最适合的战场,想必也不是谎话。正因如此,和泉才不能被狩野使用。就是因为他是优秀的使主,才没有资格握住和泉。

  “笑死人了,狩野。一想到会被握在你的脏手里,我就想吐!”

  和泉大言不惭地扔下这句话。这样啊,狩野静静地叹息。

  “太可惜了。既然如此,我就在这里处理你。”

  狩野再次举起军刀。和泉试著寻找反击的契机,但是熟悉实战的狩野却毫无破绽。

  到此为止了吗,和泉紧咬下唇时,背后突然被耀眼的光辉照亮。

  仓库入口的铁门猛然打开,休旅车的车头灯照了进来。

  和约好的一样,水之江将逃走用的车开来了。然后──

  “和泉先生!”

  和泉听到青年的呼唤,背脊一阵发凉。

  真继晴站在打开的门前。

  “晴!?笨蛋!你跑回来干嘛!?”

  和泉回头对背后怒吼。

  就算杀死晴不是原本的目的,狩野无疑是想夺走晴性命的人的伙伴,而且他还持有能确实杀死晴的武器。面对这种男人,晴竟然毫无防备地冲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还真是杰作!真是白忙一场啊,和泉守!”

  狩野忍不住爆笑,无视和泉,转向晴的方向。

  即使狩野再怎么慎重,事到如今已经不必特地确认晴的能力了。他手中的军刀一挥,就能轻易夺走晴的生命。

  “解决你不是我的工作,但举手之劳──别怨我,真继晴。”

  “啊啊,可恶!你是想这么做吧,水之江!”

  和泉胡乱咂了声嘴,跑到晴身边。

  他瞪着越靠越近的狩野,朝背后的晴大喊:

  “晴,用我!”

  “咦?”

  晴面露困惑的表情看着和泉,但没有时间犹豫了。

  “降伏,你应该知道方法吧?拔出我,晴!”

  是,晴默默点头。

  晴恐怕没有正确理解该怎么做才好。

  不过和泉知道他一定做得到。

  晴自己的身体某处也应该明白。

  晴朝和泉胸口伸去的使主力量,接触到和泉拟态后的本体。

  他的手握住和泉的握柄。

  一柄捆了漆黑柄卷的太刀──

  “什么!?”

  狩野低声发出错愕的声音。

  晴在耀眼的车头灯光辉照耀下,静静地看着狩野。

  应该位于两人之间的和泉消失了。

  不对,他变回特殊骨董原本的样貌,握在晴的手中。刻有印笼装饰的黑色剑鞘中,是一把将近二尺八寸的大打刀。

  那就是和泉身为付丧神真正的样貌。

  “你果然是使主吗,真继晴。没想到和泉守居然允许你带刀。”

  嘴角浮现凶猛的笑意,狩野重新举起军刀。

  “不过,你用得了那家伙吗?来试试看吧,真继晴!”

  晴面无表情地听著狩野的挑衅。

  他的意识集中在手中和泉的本体。他的思绪与他的记忆,以及他的感情、思念──一切都流入晴的脑中。

  “和泉先生⋯⋯你⋯⋯!”

  晴轻而易举地拔出和泉笼罩在妖气之中的本体。

  他的动作看似缓慢,自鞘中倾泻而出的银光却快如紫电。

  如今和泉的记忆全都流进晴的脑海之中。换言之,晴也能使用和泉自己记得的剑术,以及过去使用和泉之人的技巧──

  狩野军刀的一击,被晴手中的银色闪光挡下。

  缠绕妖气的刀刃激烈碰撞,但冲击却没有抵达晴的双手。

  狩野手中的军刀,被和泉的本体在转瞬之间扫开。

  “切⋯⋯!”

  狩野咂了声舌向后退。

  晴斩落的军刀尖端落在地上,发出尖锐的声响弹跳。

  狩野的军刀刀身剩下不到一半。另一方面,和泉的本体则是毫发无伤。涌出利刃的妖气如同热气一般摇曳,散发不祥的气息。

  “伤脑筋,连村田刀都变成了这副德性吗⋯⋯”

  狩野毫不遗憾地把断掉的军刀扔了。

  接着短短吹了一声口哨。

  潜藏于暗影之中的草原狼对口哨声做出反应,兽形付丧神跑到狩野脚边,化身为原本的手枪。

  朝晴脚边射出一枪拉开距离后,狩野趁机以剩下的子弹击碎背后的窗户。木制隔板和玻璃应声碎裂,开出人能通过的大洞。

  “下次我会准备足以对付你搭档的武器。再让我享受一次吧,真继晴!”

  这句话与其说是不服输,比较像是他的真心话。狩野就这样心满意足地高声大笑,跳出窗外。

  晴收刀回鞘,缓缓呼出一口气。

  从极度的紧张中解放,腿一口气软了下来。

  一双强壮的手臂从背后撑住他的身体。变回人形的和泉站在晴身边,面带难以解读的复杂表情。

  “你还好吗,阿晴!?”

  从车子驾驶座上下来的真绪跑到晴两人身边。建筑物周围的暴走族馀党似乎都被加贺美及律歌抓起来了。

  远方传来警车的警笛声,看样子暂时度过危机了。

  “是你叫他来的吗,水之江?”

  和泉走向下车的水之江,表情凶狠到像是随时都会打人。

  水之江不只没依照约定带晴逃跑,还让他暴露在与狩野战斗的危险之中,和泉正是因此而生气。

  “没想到他居然这么轻松就用了你,结果超出预期。”

  水之江尽管被和泉揪住领子,依旧毫无悔意地这么说。

  即使气到浑身发抖,和泉也无法回嘴。就结果来说,晴支配<Dominate>了他,击退狩野是不争的事实。

  “和泉先生,对不起。我──”

  看到和泉粗鲁地推开水之江,晴畏畏缩缩地说。

  他想说的话多到数不清。看到和泉的过去,知道他拒绝支配<Dominate>的理由──

  然而,他却说不出口。

  和泉的过去太过沉重,无法轻易化为言语。

  “你不用道歉,得救了。”

  和泉背对著晴,轻轻举起右手。

  然后,他没有和晴对上眼,就回宿舍房间了。

  【拾肆】

  从黎明前就开始下的雨,在接近正午时稍稍变得更加激烈。

  望着被水滴淋湿的窗户,晴在杠屋的员工宿舍冲澡,洗去残留的睡意。

  晴等人将近破晓才终于做完昨晚袭击事件的后续处理。在那之后,他稍微小睡了一下,但依旧难掩睡眠不足。

  即便如此,考虑到事件的规模,警方的问话及现场采证结束得还算迅速。

  原因之一是事件与特殊骨董相关,警察不太想要搜查。杠屋这种特殊骨董处理业者的老店对当地警局来说,是知道存在,却不太想扯上关系的消极性共存关系。

  另一个理由是晴遭人追杀的事实被杠屋主动消除,纯粹以非法入侵定调。

  吸食毒品的暴走族成员不仅闯进骨董店的仓库,还起内哄引发打伤自己人──这就是昨晚事件表面上的说辞。

  暴走族内部自相残杀是事实,又由于他们主张自己看到了怪物,于是警察非常干脆地采信了这个说法。

  也因为这样,杠屋在天亮时就姑且恢复了平静。

  所以晴睡眠不足的原因,与其说是被迫处理事件的后续,不如说是精神层面上的问题。

  有人想要杀死自己,他与那些人正面对峙。不仅如此,他还身为使主,第一次凭自己的意志使用了特殊骨董的力量──

  该如何面对这份紧张、高亢与罪恶感,晴至今仍找不到答案。

  “真继同学,抱歉。能麻烦你帮我端盘子吗?”

  晴冲完澡,来到共用客厅,水之江便从厨房呼唤他。他似乎刚好在准备午餐,客厅内弥漫着刚泡好的咖啡香。

  午餐已经全摆在桌上了。

  有沙拉、浓汤,还有煎到酥脆的培根和松饼。松饼附了手工果酱与鲜奶油,看起来就像是专卖店的舒芙蕾。

  “这些是水之江先生做的吗?”

  晴有些讶异地一问,水之江就不知为何尴尬地皱起脸说:

  “不是,这些是和泉准备的。我想是他出门前做的。”

  “和泉先生已经出门了吗?”

  晴的表情掩上一层阴影。昨晚,自从晴身为使主使用和泉以来,他就没跟和泉说上话。为此两人间只留下尴尬的气氛。

  话虽如此,就算跟和泉见面,晴也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才好。虽说是命悬一线的紧急状况,晴还是擅自偷窥了他的记忆,和泉就算生气也无可奈何。

  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被别人讨厌了,但这是第一次如此明确地错在自己。这个事实让晴不知所措。

  “他今天负责顾店。”

  水之江边说,边倒了一杯刚泡好的咖啡。

  “顾店?和泉先生吗?”

  “虽然他的待客态度令人不敢恭维,但很适合赶跑纯粹逛逛的麻烦客人。需要苦力的时候也帮得上忙。”

  水之江平淡地说明。

  虽说是特殊骨董处理业者,倒也并非总是在对付妖怪。杠屋表面上是间普通的骨董老店,和泉等人平时想必会去店里接待一般客人。想到和泉一脸严肃顾店的模样,就令人感到一股笑意。

  “起床了,真绪。你会打扰我们吃饭。”

  水之江粗鲁地摇醒趴在桌上睡觉的真绪。

  不知道是不是嫌回自己的房间麻烦,真绪冲好澡后就直接在客厅睡着了。她毫无防备地穿着背心及短裤,毛巾还捆在头上。看到身材苗条修长的她打扮成这副模样,与其给人性感的印象,比较像是电影中帅气的一幕。

  “你怎么还是这么死板,再让我睡一下嘛。昨天闹得那么晚,很累耶。”

  真绪慢吞吞地抬起头,对水之江投以怨恨的眼神。

  “那么就回自己的房间睡。还有,衣服穿好。”

  水之江蹙眉碎碎念道,这段对话让人想到唠叨的父亲和女儿。

  水之江是妖怪,几乎不会老;另一方面,真绪从小就在杠屋长大,两人的关系形同父女,或许该说是理所当然的。

  晴活到现在没有可以说是家人的家人,看到他们的互动,备感新鲜。和人类与人类之间,以及道具与人类之间的关系不同,他对妖怪与人类的羁绊深感好奇。

  这和将付丧神用完即丢的狩野有着决定性的不同。即使一概以使主称呼,还是有各式各样的人。

  这时晴突然想到和泉的事。

  并对他过去的使主是什么样的人感到好奇──

  “早安,阿晴。睡得好吗?”

  真绪大大打了声呵欠,微笑道。

  “嗯,还好。”

  晴稍微撒了个小谎。

  “坏掉的建筑修好了呢。”

  “仓库里的特殊骨董刚好有一个有这种特技。这栋建筑物本身也已经像是半个付丧神了。”

  水之江边帮晴倒咖啡,边这么说。真绪会异常疲倦,似乎是因为她用了特殊骨董的力量修理建筑物。

  “水之江先生,那个伤是?”

  晴发现正在喝咖啡的水之江脸上有一块紫色的瘀青。

  水之江露出难为情的表情摇摇头。

  “啊啊,你不用在意。跟狩野的袭击无关。”

  “你被阿卫揍了吧?”

  真绪这么说,吃吃地笑了。

  “被和泉先生⋯⋯?难道说是因为我用了和泉先生吗?”

  晴惊讶地追问。水之江与和泉似乎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起了冲突。

  “不是,不是这样。他应该是在气我让你暴露在危险之中吧。”

  水之江漠不关心地回答。他不是在体贴晴,而是客观地陈述事实。

  “你看到阿卫的记忆了吗?”

  真绪切下一块松饼送进嘴里,若无其事地问。

  “是⋯⋯我看到了,一点点。”

  晴模棱两可地点头回答。这样啊,真绪转了转手中的叉子说:

  “我拔不出阿卫喔。”

  “咦?”

  “杠屋的前代也不行。我们身为使主,没有被他承认。别看他那样,阿卫其实很神经质的。”

  “为什么?”

  听到真绪意料之外的告白,晴呆愣地吐出一口气。

  顽抗支配的和泉将力量借给刚见面的自己──他再次体会到这件事有多么异常。

  “原因你应该比我清楚吧?”

  然而,真绪却用意有所指的语调说。

  晴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看着她,他想不到任何自己能拔出和泉的理由,毕竟他完全不像过去曾经使用和泉的人。

  “我⋯⋯什么都⋯⋯”

  晴摇头的时候,走廊上传来粗鲁的脚步声。眼神凶狠的高大男子出现在客厅里。

  “别乱说别人的话,真绪。”

  “咦?阿卫?”

  回头看到和泉突然现身,真绪惊讶地眨了眨眼睛。

  “你怎么跑回来了,工作呢?”

  “我现在就在工作啊。我带客人回来。”

  和泉竖起拇指比了比背后。

  “客人?”

  真绪惊讶地眯起眼时,一个矮小的影子从和泉背后静静走了出来。

  矮小的中年男子严肃地穿着英式西装,金色的律师徽章在西装领子上闪闪发亮。

  “失礼,我听说真继晴先生在这里。”

  男子拿下费多拉帽,点头致意。

  “你认识?”

  真绪露出警戒的表情问晴。

  晴默默点头,他曾经和这名男子见过好几次面。

  “不好意思,敝姓坂上。今天以座仓统十郎先生顾问律师的身份造访。”

  男子递出名片。真绪慌慌张张地抹嘴起身,殷勤地接下。

  “座仓家的顾问律师?”

  “正是。”

  “你是听说前天的卡车意外,来探望晴的──看来不是吧?”

  真绪以略显不怀好意的语调问道。

  她是在调侃座仓家抛下应该是继承人的晴好几周不管。

  “意外我们有所耳闻,也知道杠屋的各位正在保护真继先生。”

  坂上面不改色地继续说:

  “不过今日造访,并不是为了那件事。”

  “难道说,统十郎先生过世了吗?”

  真绪恍然大悟,板起脸说。

  听说晴的祖父,座仓统十郎最近昏迷不醒,状况严重到随时过世都不奇怪。

  但是坂上依然平静地摇头。

  “不,并非如此。长时间昏迷不醒的座仓统十郎先生,在今天凌晨恢复意识了。”

  “恢复意识?也就是他醒来了吗?晴的祖父醒来了?”

  真绪的声音升高半阶。

  晴的立场会如此暧昧不清,是因为座仓统十郎失去了意识,濒临死亡。

  然而,身为座仓家当家的他若是醒来,关于继承的复杂问题就很有可能一口气迎刃而解。只要让晴当面和统十郎见面,当场决定财产分配就好。虽然无法减少晴的生命危险,至少能消除法律上的纠纷。

  “只不过主治医师认为,现在的小康状态并不会持续太久。下次若再度陷入昏迷,再次醒来的可能性非常之低。”

  坂上不改慎重的语调,继续说道:

  “有鉴于此,我想直接将真继晴先生带回座仓本家,才会冒昧造访。”

  “座仓统十郎先生说要与真继同学会面吗?”

  水之江开门见山地确认。

  “正是。”

  坂上立刻点头。

  真绪白了他一眼。

  “有种事到如今的感觉呢。”

  “关于这点,我无可奉告。只不过,请各位理解,座仓先生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也就是死到临头才想见面对吧?”

  真绪吐出辛辣的言词。

  “不论如何,这恐怕都是最后一次机会。为了让财产继承手续顺利进行,总不可能不见面吧?”

  水之江安抚真绪,她越发不满地噘起嘴来。

  “阿晴愿意去吗?这样会跟祖父直接见面喔?”

  “我──”

  晴欲言又止,接着明确地说:

  “我愿意。只要能让昨晚的事情不再发生。”

  “是喔。”

  真绪夸张地耸肩。她一定是想,晴只要同意她就没意见。

  “我说,律师先生,我们也可以跟去统十郎先生的豪宅吧?”

  始终沉默不语的和泉突然低声发问。

  “杠屋的各位吗?”

  坂上的表情第一次动摇,想必是对和泉的问题感到意外。

  “名义是什么都无所谓,秘书也好,护卫也好,司机也可以。”

  和泉厚脸皮地笑道。坂上稍作思考,缓缓颔首。

  “我明白了。那么,我会告知宅邸的人各位将会同行。”

  “麻烦你了。我们马上就做好准备。”

  水之江喝完咖啡起身。

  在水之江送坂上回自己的车上时,真绪走回自己的房间换衣服。

  “你还好吗,晴?你是第一次跟祖父见面吧?”

  晴急急忙忙吃完剩下的松饼时,和泉低声这么问。

  知道和泉在担心自己,他感到有些意外。

  “是。”

  见晴点头回答,和泉胡乱抓了抓浏海。他也许是觉得没事顾虑晴很不像是自己。

  “和泉先生。”

  和泉尴尬地转身就走,却突然被晴叫住。他回头瞥了一眼。

  “干嘛?”

  “那个,松饼很好吃。”

  晴用傻里傻气的语气说。

  和泉愣了半晌,停下动作,随后说了声:“对吧?”得意地笑了。

  【拾伍】

  真绪驾驶的黄色雷诺轿车在高速公路上往西行驶。

  晴的祖父据说正在相模原的座仓本家疗养,他们正在前往那里的途中。

  “起雾了呢。”

  真绪皱起眉头,望着被水滴浸湿的挡风玻璃。

  一早开始就阴雨绵绵,但越靠近座仓家的宅邸,雾气就越浓厚。

  “没想到座仓统十郎的豪宅居然会在这么偏僻的地方。早知道这么远,就坐阿卫的车来了。”

  “和泉的车已经被狩野看到了。”

  坐在副驾驶座的水之江老老实实地回应真绪的抱怨。

  “好好好,你是怕那台车在抵达座仓家之前遇袭对吧?”

  真绪不耐烦地摇头。

  和泉驾驶的休旅车载着律歌及加贺美,走另一条路线前往座仓家的宅邸,目的是分散狩野等人的注意力。

  座仓统十郎即使苏醒,晴的生命受到威胁的状况依旧没有改变。对方甚至可能趁这个机会,在晴前往座仓家的途中发动袭击。

  因此,水之江主张让晴搭和泉的车移动太危险了。

  结果就是晴与和泉分头行动。

  “难道说,是把和泉先生他们当作诱饵吗?”

  晴坐在后座,哑口无言地问。

  真绪露出小孩子恶作剧被发现似的表情说:

  “那也是目的之一。不论如何,那台车也坐不下六个人,为了以防万一,分两台车比较方便。”

  “真绪,下一条路左转。”

  水之江突然指示想沿着国道开的真绪。

  “⋯⋯左转?”

  真绪降低速度,看向左方。

  她在即将来到十字路口时,才看到没有标志的小路。那是条开往山上的陡峭坡道。

  “导航上没有那条路呢。”

  晴看着导航说。我想也是,水之江理所当然地说:

  “这条是座仓家的私人道路。”

  “私人道路?也就是座仓家的土地吗?”

  晴隔着车窗四处张望。虽说是私有土地,却到处都看不到标示境界的建筑或栅栏,丹泽附近辽阔的山林似乎都是座仓家的所有地。

  范围实在太过宽广,就算知道这是私有地,也完全没有现实感。这里如果是远离人烟的深山就算了,但距离都心却只有搭电车不到一个小时的距离。

  “附近这一带全部都是?他们到底多有钱啊?”

  真绪傻眼地叹息。

  水之江面无表情地望着手中的平板电脑摇头。

  “由于偏离主要干道,地形又不适合耕种,土地价值本身并不高才对。”

  “就一般庶民看来,已经够有钱了。”

  “确实如此。”

  水之江难得老实地同意。

  “不过,座仓家名下的土地最近二十年来起码减少了一半以上,还出售大半持股等资产。”

  “嘿~有种精彩没落中的感觉呢。”

  真绪意外地挑起眉毛。

  和表面上大富翁的印象相反,座仓家的财政状况似乎称不上安泰。

  “虽然我想经营不易应该是大家都有的问题⋯⋯发生了什么事?生意不顺利的理由是?”

  “与其说是经营不顺,考虑到座仓集团的经营规模,现在的状况可说是合情合理。不如说,过去那么顺遂反而不正常。”

  “不正常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他们可能有本业之外的收益来源。”

  听到水之江兜了一圈的解释,真绪不悦地皱起脸。

  “总觉得有点可疑了呢。”

  “可疑?”

  跟不上话题的晴反问,水之江静静点头说:

  “跟狩野一起袭击杠屋的那帮人,是名为龙爪帮的暴走族。传闻中,他们背后和叫做乐龙会的暴力帮派勾结。”

  “暴力帮派⋯⋯”

  “这么说来,冲撞晴的修理店的卡车司机好像也有毒瘾对不对?”

  真绪突然想起来似地嘀咕。晴的表情绷了起来。

  “你是说,那个司机被黑道利用了吗?被当成杀我的工具──”

  “我们没有证据,他们肯定也不做会留下证据的事。”

  水之江不带感情地解释。

  “和泉先生他们不会有事吧?”

  晴回头看向后方问。真绪也看着晴在后照镜中的反应,说:

  “你会担心吗?”

  “嗯。”

  “嗯⋯⋯阿卫自己一个人的话很难说,不过有祥真和律歌跟着,应该没问题吧。别看那两个人那样,他们其实还挺可靠的。”

  真绪用半说服自己似的语调接着说:

  “而且真继同学,你不是砍断了狩野的军刀吗?就算狩野再怎么厉害,应该也无法马上找到替代的特殊骨董才对。”

  “是⋯⋯”

  虽然无法接受,晴还是姑且点了点头。真绪没有听见狩野临别之际,说下次要准备别的道具的那句话。

  “那个叫做狩野的人好像认识和泉先生,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现在他被尼哈雷姆雇用,但以前是刀剑的专门收藏家。”

  水之江用格外平板的语气说。

  “收藏家⋯⋯吗?”

  “他也是一流的使主,只要是武器,几乎每种特殊骨董都能应用自如,所以就算马上取出预备刀剑也不奇怪。这件事先记起来比较好。”

  水之江委婉地否定了真绪乐观的猜想。

  不过,让晴好奇的却是另一件事。

  “因为他是刀剑收藏家,才会执著于和泉先生吗?”

  是啊,水之江轻声失笑道:

  “那也是他被和泉讨厌的理由。”

  “为什么?”

  “因为狩野砍人时不会犹豫。”

  水之江若无其事说出口的话,让晴倒抽一口气。

  “和泉内心有一种自卑,认为自己是名为刀的工具,除了伤人之外一无是处,所以他才讨厌想把自己当作刀使用的狩野。不承认真绪他们为使主也是相同的原因。”

  水之江这么说,用出奇温柔的表情看着晴。

  “和泉闪避你的原因,不是因为生你的气。那家伙是在害怕,害怕被你使用会伤害别人。”

  “因为我砍断了狩野先生的军刀吗⋯⋯?”

  晴以严肃的语气问。

  昨晚,晴用和泉的本体破坏了名叫村田的付丧神。那在和泉眼中,或许跟自己杀了同类一样。

  “你不用在意那件事,杠屋会负起责任修好他的。”

  看到晴默默垂头,真绪可靠地笑道。

  “⋯⋯修好?修得好吗?”

  “我想请认识的刀匠重新打过。不过,他的话可能会直接封印在仓库里吧。”

  “这样⋯⋯吗。”

  太好了,晴呼出一口气。与其在乎自己杀了付丧神,没有伤害到和泉的心让他松了口气。

  这时他突然抬起头,表情因为恐惧而凝结。

  真绪驾驶的车前方──浓雾笼罩的细小山路上,浮现了一道白色的人影。

  “真绪同学!”

  “咦!?”

  手握方向盘的真绪听到晴的叫声,反射性地急踩刹车。刺耳的刹车声响起,车子一顿,边减速边向前倾斜。

  真绪猛打方向盘,硬是修正打滑而失去重心的车体。精彩的应对感觉得到她与生俱来的优秀反射神经。

  黄色雷诺轿车勉强避免翻车,骑上山壁的斜面,大幅倾斜后才终于停了下来。真绪的反应要是再慢半拍,就一定会侧翻,无法继续行驶。

  “好痛喔⋯⋯”

  真绪按著被安全带紧紧勒住的肩膀,发出虚弱的呻吟。

  “发生了什么事,真绪?”

  水之江扶正歪掉的眼镜,以冷静的语气问。

  “你问我什么事,有行人突然冲出来啦。差点就辗过去了。”

  真绪靠在驾驶座的椅背上,微弱地反驳。

  幸好她因为视野不佳与路面湿滑而减速慢行。浓雾笼罩,阴雨绵绵的山中难以想像会有普通行人。

  “可是路上什么人也没有啊?”

  水之江冷静地指出这点。

  “嗄?”

  真绪困惑地四处张望,但如水之江所说,刚才的人影不着痕迹地消失了,原本站的位子空无一人。

  真绪的车差点撞上他是短短十几秒前发生的事,就算对方吓到落荒而逃,也应该不至于找不到才对。

  “怎么回事⋯⋯?”

  真绪打开驾驶座的门,跳下倾斜的轿车。

  被雨淋湿的路上找不到人的足迹。当然,也没有倒下的人影或是血迹。

  “对不起,可能是我看错了。”

  同样下车的晴缺乏自信地对真绪说。

  和刚才相比,风雨稍微减弱,雾气反而更加浓厚。根据光线变化,把路旁的树枝误认为人影也不奇怪。

  “不会,我也确实看到了人影,否则不会紧急刹车。”

  真绪半不悦地这么主张。她似乎不论如何都不想承认,自己是把雾气误认为行人才引发这种意外。

  “我们可能都看到幽灵了呢⋯⋯”

  真绪与晴面面相觑,不满地嘀咕。

  “有意思,如果真的有幽灵的话,我还真想看看。”

  水之江讽刺地喃喃自语,被真绪狠狠瞪了一眼。

  “你自己明明是妖怪,却不相信幽灵的存在吗?”

  “妖怪与幽灵是完全不同的存在。就跟没有付丧神不具有凭依物一般,只有灵魂没有肉体的人类也不存在。”

  “是喔。反正,阿陆既然这么想,就应该是这样吧。”

  真绪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模棱两可地笑了。

  听著两人的对话,晴忽然停下动作。他感觉到白雾中飘着眼睛看不到的细微闪光。

  “阿晴?”

  “你感觉到什么了吗?”

  真绪和水之江看着呆站原地的晴问。

  “不好意思,跟在杠屋感觉到的明确气息不太一样,但⋯⋯”

  “不对⋯⋯这的确是妖气,有点类似残香。”

  晴与水之江看着同一个方向嘀咕。

  “附近有付丧神吗?”

  真绪提高警觉,环视四周。

  但水之江却果断摇头。

  “不是那么明确的东西,而是渗进这片土地本身的古老妖气。”

  “总之,我们打从一开始就知道座仓家跟特殊骨董有关了,可说是不意外呢。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真绪舔了一下嘴唇,如同找到玩具的猫一般强势地笑了笑。

  晴站在飘落的细雨之中,像是要看穿浓雾的彼方。

  他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默默地伫立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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