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章

  1

  我打开LED灯的电源,拉开屋子的窗帘。朝阳的光照了进来。

  检查下厨房冰箱里的蔬菜,有萝卜。

  小锅装水点火煮沸。然后将切块的萝卜和干裙带菜放入锅中。这就是全部的食材了。就算脑袋里不时想着为了健康每天都要吃蔬菜,但实际上这样的菜色就是极限了。煮10分钟等味噌融了,味噌汤也就做好了。

  从柜子里拿出之前买的面包。拿面包和味噌汤做早餐,这个组合并非无可非议,但比起争论日式西式这种小事,准备简单才是最重要的。早上就是如此忙碌。

  最后将冲好的速溶咖啡放在餐桌上。不知不觉间位置都被填满了,所以我很小心地端出牛奶。7点15分,终于将早餐准备完了,比计划慢了5分钟。得抓紧时间了。

  “我开动了。”

  我弯下脖子将味噌汤一饮而尽。

  坐在对面的女孩子和我四目相对。

  “汤都洒出来啦。”

  五岁的小真平静的道出了我的狼狈。

  2

  我骑着电动车爬上了小区之间的坡道。小真在车的后座上哼着周末晨间档动画的歌。

  因为作为多摩新城的一部分被开发,南大泽里面多为一些高层的住宅楼。

  但是终究是群山之间,坡道很多,没有电动车或者汽车就寸步难行。哎对我来说是很难,但是用普通自行车载两个孩子的强力家长也不是没有。真想请教下那股力量是从何而来的。

  终于滑行进了上柚木幼儿园的停车场。

  周围都是跟我们一样着急入园的亲子。进门向狮子班的方向赶去时,同班的男孩子看见了小真千。

  “原来是小真千啊!早啊!”

  狮子班的真锅瞬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我也想要这么旺盛的精力啊。

  “早啊。”

  小真像例行公事一般打完招呼后,马上开始准备自己早上的事。到底是小真太过成熟了,还是其他的孩子精神过头了?我不得而知。

  我跟真锅的母亲诚惶诚恐地走出幼儿园。因为要赶着上班而再次骑上了自行车。

  3

  我完成自己的实地考察回到房间里。今天每一组都没有延迟顺利结束了。自从当助教以来已经过去5年,觉得工作也越来越得心应手。

  进入研究室,所属的本科生向我打招呼。

  “新人欢迎会的准备做好了。”

  是啊,看了下房间的日历。春天是新学员加入研究室的时期,我们每年照例都会举行欢迎会。

  “时间大概会定在星期五的晚上七点,有马老师那时候方便吗?”

  “啊,我可能……抱歉,我就缺席了。”

  “嗯……反正时间也可以调整嘛。把老师方便的时间告诉我们就可以啦。”

  “不是,我看你是完全不懂哦。”

  我和学生转向说话的人,是岛君插的话。为何曾是学生的他现在还在研究室游手好闲呢,他居然成了研究生。那个岛都马上要成为博士了,时间过得真的太快了。

  “有什么问题吗?岛前辈。”

  “有马老师他是不会来参加欢迎会的。”

  “为什么啊?”

  “哼。”岛君哼哼道。

  “你就给这家伙开开眼界吧,有马老师。”

  我照着他说的将手机拿出来。将手上最宝贝的照片亮给学生看。

  “呜哇好可爱啊!”

  岛君再次哼道:

  “有马老师他超宠独生女的!欢迎会什么的根本就没有时间去啊。”

  他看着我笑了。

  “没错吧,老师。”

  “大概就那个意思吧。”

  我点了点头,看着那张珍藏的照片。

  4

  如同暴风雨的五年时间。

  五年前的那一天,我曾向真千子许下厮守一生的誓言。但当时的我却什么都不明白。生存是什么,生活又是怎么一回事,统统不明白。

  第一天就出现了问题。我决心在两人选定的房子里跟真千子一起生活,去医院接回她。但是在办出院手续时护士这么问道:

  “您带衣服了吗?”

  “嗯?”

  “因为要出院了啊,没婴儿服可不行。”

  这事说起来就跟常识一样。在医院有病号服,出院就需要准备好自己的衣服了。

  “抱歉,没准备好……”我低头说。

  护士叹了口气,将一张纸递给了我。上面写着新生儿出院的必要准备。

  ·婴儿服(几套用于换洗,请根据季节准备)

  ·婴儿内衣(短内衣,组合内衣等)

  ·襁褓

  ·纸尿布

  ·擦屁股的纸

  ·塑料袋

  ·纱布毛巾手帕毛巾

  读完后我冷汗冒个不停。一样都没准备好。术语也搞不懂。婴儿服跟婴儿内衣是不一样的吗?襁褓又是什么?

  “那个……”跟来时大不一样,我非常难堪地说,“可以请您将出院推迟一天吗?”

  我很快对着武波小姐哭诉了一番。没有其他可以依赖的人了。她呆愣了一下,冷淡地说:“这是特殊情况,之后可以不要随意行动吗?”

  不过她马上还是带着我东奔西走,带我去了婴儿用品专卖店“天使大本营”。

  要买的东西瞬间就装满了三个篮子。

  “真的要这么多吗?”

  “是的。”

  “好吧。”

  “有马先生,这是多了一个人啊,您明白吗?”

  “嗯,我知道。”

  武波用她那锐利的视线检视我。

  “有马先生你真的太没有用了啊。”

  武波小姐说着拿出了第四个篮。而我只是一味消沉下去。

  5

  用襁褓裹住真千子,我回家了。

  首先必须做的是学习。我将出院时发的保育册子看了一遍又一遍。喂奶的方法,洗澡的方法,照顾婴儿的方方面面都写得一清二楚。但这些也只不过是教程,现实远比入门书的内容复杂得多。

  首先,婴儿什么都做不了。

  我本应知道的。谁都懂。就连小孩也知道。但直到真的照顾一个婴儿的时候,我才切实地感受到这句话的分量。

  婴儿的生活:乱滚-睡着-哭-大便小便-哭-喝牛奶-哭-睡着-哭。如此而已。眼睛好像也看不太清,像是什么都没有在看。连自己翻身都做不到,只是一味仰卧着。

  但她终究是活着的,所以要定时喂牛奶,会排泄所以要换尿布。我为了让这个什么都做不了的生物活下去而疲于奔命。这样连几十分钟都不能放松看护的存在真是闻所未闻。

  第二天都没熬完我就被骇人的现实击倒了。这样是不可能去上班的,绝不可能。

  6

  “所以才会有育儿假啊。”

  这话是万龟老师来我家看真千子的情况时说的。老师告诉了早已憔悴的我这个我从未留意过的制度。

  “从出生到周岁大的时间你都可以休假。”

  “一年时间也太……虽然我不休假是不可能继续照顾的。但无论如何,一年内都没有工资的话”

  “当然休假也会有工资的。”

  我目瞪口呆。我从不知道这个国家竟然有如此出色的制度。雇佣保险的投保人可以获得“育儿休假津贴”。从生孩子算起前半年时间有原工资总额的三分之二。而后半年则给予总额的一半。虽然不是全额工资,但只要过的节省一点,撑过去完全不是问题。

  “会申请吧,育儿休假。”

  我听着一脸难堪。

  不,我没有选择的余地。不然我就无法养育真千子。但一想到我的离开会增加了万龟老师和研究室的负担就……

  “不对,”万龟老师说道。

  “养育孩子,在社会上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情。为了更好地让孩子们健康成长,才衍生出这种制度。只是有马对这种事没兴趣所以一无所知而已。这世界是为了即使有人休假育儿也能运转而构造出来的。”

  学到了吧。老师对我说道。没错,我真是无知啊。

  不久后,武波小姐给我寄了封信。

  里面是八王子市的母子健康手册。为了让真千子作为一个普通的孩子成长,武波特地准备了这个。除此之外里面还装着指导我如何填写的指南。这是为了消除被篡改的户籍跟自治团体文件之间的差别。

  手册中有一个栏目“孩子的监护人”。

  “父亲”一栏里写自己的名字。

  将指定的假名写进“母亲”一栏。

  就这样,真千子成为了我的长女,有马真千子。

  7

  之后便是日复一日的学习与实践了。

  买回了许多育儿杂志,看了无数育儿节目。一旦开始养育孩子后,才明白世界竟有如此多的婴儿,有如此多专门的知识。我好歹也是文化人类学的助教,对人类文化认识之浅薄实在叫人脸红。

  我同时也忙于寻找幼儿园。育儿假只有一年,之后不上班就活不下去了。最初连一岁的孩子能不能入园都不知道,但其实未满周岁的孩子都可以入园,又是社会的一个令人震惊的事实。

  大家都将孩子托养之后复工。我小时候也去过,所以本应记得的。这样普通的事,我隔了三十年才亲身想起。

  入园竞争激烈到了极点。

  电视上曾有耳闻的入园困难问题给我当头一棒。据说很多父母都为此苦恼。但那只是东京中心区的问题吧?曾经乐观的自己被卷进了风暴的中心。送不进去,真的。

  我在真千子未满周岁的时候便向八王子市政府提交了翌年的入园申请书。挑了六间幼儿园作为志愿,仔细申报了家庭状况。譬如每天的工作时长,双亲是否健在,是否单亲家庭,有无进过未获得认证的幼儿园等等。视情况决定各个家庭的得分。高分的家庭会优先安排入园。

  即使如此,大量的入园申请使得许多家庭同点数的情况非常多。为此又再次视情况决定优先顺序。经过一轮又一轮的筛选,最终还要进行抽签。

  顺带一提,我和小真构成的有马一家理论上的得分是比较高的。(名义上的)单亲爸爸,双亲不在,岳父也住得很远。如果不能入园便无法工作。攒了这么多的条件却还是抽不中。命里无时莫强求啊。

  结果一年育儿假结束时,我仍无法为小真找到一所幼儿园。但我也必须要开始工作了,不能再继续休假。

  最开始我想到了“临时托儿”。不是每天都送去,而是每次都需要预约的特殊托儿制度。第一次将小千送进幼儿园时,沉稳如她也相当胆怯。但接她的时候她似乎已经喜欢上了装满玩具的幼儿园。之后便轮到我害怕了。领回孩子的时候拿到的账单写着八千日元,仅仅一天而已。要是为了工作一个月将小真送来二十天就是十六万日元。

  我当然无法承担这样的支出。而且根据临时托儿条例,一个月也没法送过去二十天。我再一次因为现实而惊慌失措,抱着宁死不休的心态再一次寻找能接受小真的幼儿园。

  就在这时,武波小姐提出向我伸出援手。

  武波小姐运用她在自治体的人脉,可以帮小真争取到进入幼儿园的机会。到了现在我还是高兴得想跳起来,但还是拼命忍住婉拒了。

  在办户口和出生证明的时候,我无能为力,不得不借助武波小姐的力量。

  但找幼儿园是不一样的。跟小真的特殊情况没有任何关系。我知道有无数类似的家庭为此苦恼,因而不希望作弊。本来是真的很想接受的,但是做不到。

  我按远近顺序不停地打电话给附近的幼儿园。因为抽签没抽中,所以没法进入得到认证的幼儿园。我不得不将目标转到未经认证的幼儿园。最初我被“未经认证”这种说法吓到了。不能获得市政府认证的会是多么危险的地方啊?那种幼儿园里面是不是那种莫西干头暴走族穿梭那样弱肉强食的世纪末风格场所吗?我十分不安。

  但实地考察过后这所未经认证的幼儿园“小桃托儿所”简直如同天堂。“小桃”作为一所小型幼儿园,里面从未满周岁到五岁大的十五个孩子十分开心的玩耍着。老师们十分温和地跟人生地不熟的我交流。最重要的是一个月只需要五万日元。真的存在这样的乐园吗,我不禁感叹。小真也十分高兴地挥舞着塑料锁链玩具。哎,这就有点像世纪末风格了。

  最终我把小真送进了未经认证的幼儿园。我们的日常也终于开始了。

  每天早晨做好相应的准备,将小真送往三站远的幼儿园,之后去大学工作直到傍晚。下午五点下班之后又坐电车赶着六点的闭园时间。两人回家后,吃饭,洗澡,睡觉。我们的生活就按着这个节奏前进。

  之后每当节假日,我都会用婴儿车带着小真去各种各样的地方。带她去玩大公园的滑梯,带她去祭典吃棉花糖,带她到动物园看大象。慢慢地,小真学会走路,开始奔跑。这样能去的地方也变多了,我们的活动范围慢慢变大。

  之后小真两岁了,终于能够进入认证的幼儿园。离家只有三站距离的“小桃”已经算是天堂,但上柚木幼儿园离家只有骑车三分钟的路程,每月只需要一万四千日元的乌托邦。我深深感谢国家和政府,向武波小姐所在的都政府方向鞠躬。

  之后犹如白驹过隙。

  上柚木幼儿园的原兔子班的女孩子重新编成了考拉班、长颈鹿班和狮子班。

  8

  “但我觉得你去喝一杯放松一下自己也行啦。”

  研究室里,岛向我如此提议,我也只是随声附和了下。

  “不如把小真也带过来怎么样?”

  “她还只有五岁。肯定不可能带她去居酒屋这种地方啊。”

  “那就由我来代替你照顾,有马老师就安心参加聚会吧。”

  “不行,你会给小真乱买东西的。”

  “不,不是这样的,老师!可小真她真的太可爱了。”

  “你在胡说什么呢。”

  “我总会忍不住帮她买啊。”

  虽然这话没什么逻辑,但我还是能明白他的感受。我也是每天都在忍耐不给她乱买东西啊。

  “有马你来一下。”

  悠闲的声音,是万龟老师在办公室叫我。我到办公室露了个脸。

  “找我有什么事吗?”

  “来,土特产。”

  万龟老师给我一个袋子,里面装着三本书。有崭新的,有旧的,看到封面就猜得到大体的内容。

  那是在当地才能找到的乡土志。风土人情、地域资料、神社建立由来之类的知识集合而成的书。万龟老师一有出差的机会就会将当地的资料当成土特产送给我。

  这对无法离家太远的我真的是天大的好事。

  “一直以来真是费心了。”

  “月读神社在大阪还是挺多的。”

  我点了点头。每个地方有多少料我也已经了然于心了。

  直到现在我仍在研究“变若水”。

  月读命的流传、东西皆有的返老还童传说、长生不老的神话,我以这些为研究的中心。在那个事件之前我就在研究神道教的知识。经历了那件事后我便更加用心地去探求。五年间积累了大量的资料。我有自己在这方面绝不会输给一般研究者的自信。

  但是。

  “哎,就算着急也无济于事。”

  抬头,万龟老师对我露出了悠闲的微笑。

  “研究神明的时候,最好不要过于认真。”

  “是这样吗?”

  “嗯。虽然这样说可能有失恭敬,但神明之所以被称作为神明,果然还是因为它们在常识之外吧。”

  “常识之外。”

  我反复琢磨这个词。

  理外。理の外。

  常识之外。未知的领域。

  “不讲任何道理,不在人的常识之内。无法用任何物理法则解释。不带任何感情。意义不明地出现,毫无征兆地消失。所以通过努力调查肯定会有结果什么的,不过是人的一厢情愿罢了。但是呢,若是去除功利心单纯地去研究,也会有突然获得相关成果的时候。就是靠运气啊。”

  最重要是活得开心,老师如是说道。

  我笑了,说的也是。

  9

  在狮子班的瞬远远地看到我,大声喊道:“小真爸爸来啦。”迟了一会才发觉的小真跑向我将我抱住。我拿上幼儿园的书包,向老师们打完招呼后,便带着小真走向自行车场。

  回家的时候走的是下坡路。小真坐在后面。

  “爸爸爸爸,今天我们去了番茄农庄!”

  “嗯,那边还有番茄啊?”

  “都是绿色的,小小的。老师说变红的时候会再去。”

  “爸爸我倒是不怎么喜欢啊,番茄。”

  “不吃可不行啊,绿色的东西有营养。”

  “可它是红色的呀。”

  “红色的是肉。”

  之前也似乎听说过这样的分类。要是真千子的话会记得更清楚吧。真千子她什么都能很快记住,记忆力很好。

  现在的小真。

  没有过去的她的记忆。

  想起了当时真千子说过的话。即使身体返老还童,记忆也有可能会留下来吧,还是有可能想起我的吧。我抚养小真的时候,还怀抱着这些许的希望。她会不会记起我的样子?会不会像以前那样叫我?

  但小真长大之后什么都不记得。我问过许多关于过去的问题,但她一个都答不上来,以前的记忆被消除得一干二净。小真就像一张白纸一样。

  那个时间我非常焦虑。想着不行,我要赶快找到将小真变回来的方法。我像苦行僧一样阅读了大量的文献资料。时间在流逝,事情却没有一丝进展。

  现在的我,也仍在迷惘当中。

  如果,如果明天能够找到变回去的方法的话。

  那会发生什么事呢?找回真千子的身体和记忆之后会怎么样呢?

  现在的小真会怎样?

  如果以前的真千子回来了,现在的小真消失了的话。

  我……

  “爸爸!”

  “啊,什么事?”

  “芝士是?”

  “黄色那个?”

  “红色的哟。”

  完全无法理解。用颜色去区分染过色的东西可不是一种高效的方法。

  “喂,爸爸。”

  “接下来是绿色!”我抢先回答,有点自暴自弃了。

  “不对。”

  “不对吗?”

  “不对。是别的事。”

  小真在我的背后说道。

  “我们家有妈妈吗?”

  10

  “妈妈啊,当然是有的。”

  我一边清洗浴缸一边回答。小真在浴室外面一直盯着我。

  “如果没有妈妈,亲爱的就不会出生吧?”

  “亲爱的,是什么?”

  “啊,没什么……”

  我试图掩饰。蒙混不过去所以平时随便擦下的镜子这回擦得很认真。

  “为什么突然想要知道妈妈的事情呢?”

  “小瞬今天被他妈妈骂了。他说妈妈很容易生气,有点讨厌。还说普通的妈妈没有那么容易生气,想要普通一点的妈妈。我问那是真的吗,他说妈妈是不会生气的。”

  小真慢慢地说清事情经过,我边打扫着房间边听她说话。

  “可是我根本就没有妈妈的印象所以不知道啊。我们家的妈妈是怎么样的呢,我怎么都想不起来。所以想着她真的存在吗?”

  原来如此。总之都是瞬的错。瞬虽然是个阳光活泼大咧咧的孩子,但有时会说要跟小真结婚之类的迷惑言论,所以想着要跟他拉开一些距离。嘛,是否要提防他这个先从长计议。关于母亲的问题,我做好了终有一日会成为话题的觉悟。毕竟我无法一生都逃避它。

  五年前就想好了。

  设定上母亲已经不存在于世上。她生下小真就去世了,假名是“有马小町”,跟小真的发音一样。

  这样即使我不经意叫出真千子的名字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有没有妈妈的照片呢?妈妈存在过的证据。”

  小真十分认真地追问我,都要证据了。这架势,似乎拿不出来就要惩罚我啊。

  但是这说不定也是个好机会。

  11

  我牵着小真的手走下了黄色电车。她想试用自动检票机所以把IC卡给了她。小真因为只有5岁,所以自己不需要买票。

  我们走下站台楼梯,售票口那有人正在向我们招手。

  “外公!”

  小真全力冲出去,IC卡一插流畅干练地过了检票口。我紧随其后将卡取出,向车站工作人员道谢。

  终于走出检票口,我一如既往的跟岳父互相低头行礼。

  12

  “突然到访,有劳您了。”

  “不用这么客气的。我可是随时都欢迎你的。”

  我们坐上了岳父的车,开去岳父的家,也就是真千子曾经的老家,它离船桥站只有十分钟路程。

  趁着周末,我们来船桥玩了。

  “外公可是妈妈的爸爸,这不就是证据嘛。”

  我对着坐在后排儿童座椅上的小真说。小真摇了摇头。

  “证据是东西。外公是人。”

  居然不认可物证以外的证据。我家的司法机关可真是随心所欲让人困扰啊。

  我和岳父的关系因为真千子返老还童而逐渐错位。我是小真的爸爸,他则扮演外公的角色,设定上他是虚构的母亲的爸爸。

  “早知道还是交给我来驾驶好了。”我想到。

  “岳父你的腰……”

  “完全没有问题。基本不会疼了。”

  岳父也已经六十三岁了。原本在实验机器的公司已经退休了,但据说现在还在作为顾问继续工作,向年轻的职员传授技术。但是大约半年前扭伤腰后,上班就不定期了。

  就结果而言,五年前的决定应该是正确的。就算是三十三岁的我抚养小真也已经耗尽了所有的精力。这对已经年过六旬的岳父来说,负担实在是太大了。

  车子开进了住宅区。小真望向窗外的风景。

  “等下去公园可以吗?”

  “好啊。”

  小真高兴地笑了。老实说,南大泽的公园要大得多,但太大了对小真来说放不开手脚。 对她而言,也许五十米见方左右的小公园更适合她。

  将车停进车库,我们到了岳父的独栋住宅。盂兰盆节或者过年的时候一定会过来所以已经是很熟悉的地方了。

  “打——扰——了”

  小真啪哒啪嗒地跑进屋里。虽然在外面对着陌生人像个小大人。但面对家人的时候却又十分活泼。

  “觉啊,”岳父放低声音,“我们应该拿什么出来?”

  “我觉得只要是真千子以前的东西,什么都可以。把真千子当成是小真的妈妈。”

  “好麻烦啊。”

  “真的好麻烦。”

  “外公,东西在哪里呢?”

  “哦,你去二楼上边找找吧。”

  13

  推开门就看见堆积如山的纸皮箱。

  “也没怎么整理,东西放哪都不知道了。”

  “按顺序一个一个打开看看吧。”

  我拿下了前面的箱子。撕下胶带打开盖子。那一瞬间,小真的眼睛闪闪发光。

  “有玩具!”

  “啊,是小时候留下来的吗?”

  “爸爸,拿出来,把玩具拿出来嘛。”

  箱子里面还有小箱子。这些女孩子的小玩具连包装都被保存得很完整。这也是她以前的性格使然吧。

  其中最大的箱子里面放着一座灰姑娘城堡般的玩具。

  “……!”

  小真被震撼得说不出话。的确我们家没有这种类型的玩具。“开门!”小真大叫一声,明明没有回应却开始打开门拿出里面的东西。套组里有城堡、公主、王子、魔法师、继母跟姐姐。她们两个的脸和姿势都是反派的味道,大概就是如此了。

  “还有马!”

  小真继续沉醉于马车和白马。我也有点吃惊。没想到她会对这座城堡反应这么大。

  我原本以为小真对女孩子的玩具兴趣不大。原来只是单纯地我没选她喜欢的,她迁就我而已。

  小真本来就是女孩子。我大概没办法真正理解她的兴趣吧。

  这种时候,如果有母亲的话,情况就会不一样吧。

  虽说那真的是镜中花水中月。

  “这个不是能打开吗?”

  我将城堡的大门打开。城堡细致的内部结构渐渐呈现出来。楼梯、滑梯、暗门。这玩具还挺有意思的。

  小真睁大眼睛看了下我。接着又看看岳父。那小心思完全展露在脸上。岳父就顺水推舟了。

  “要不要拿回家?”

  小真满脸笑容。

  “嗯。”

  “还有还有,这个。”

  岳父打开第四个箱子,好像发现了什么。我和小真也往里窥探。

  “啊”小真有点激动,“是相册。”

  “这是铁证如山啊,小真小姐。”

  “拍到妈妈了吗?”

  “当然啦。”

  “我要看!”

  岳父将一本相册拿出来给了我们。我们翻开的时候心砰砰直跳。

  相册里……

  “啊。”

  喉咙里漏出声音的是我。

  在相册里有真千子的照片。

  很年轻。穿着校服外套。是高中生时代的真千子。

  我所不清楚的真千子。

  “这就是妈妈吗?”

  “对啊。”岳父回答道。他盯着相册,似乎也十分怀念。

  继续往后翻。

  高中的真千子像是比我所熟悉的真千子要活泼一点。

  但是毫无疑问有邂逅那会的真千子的影子。

  那个我怀着爱慕之情的真千子。

  想要长相厮守的那个真千子。

  “真千子。”

  “?”

  小真那小小的眼睛向上看着我。是我叫了她的名字的缘故吧。我慌张地揉了下眼睛。

  “妈妈也叫真千子哦。”

  “一样的吗?”

  “妈妈的名字写作小町。小真的名字写作真千子。”

  “嗯……”

  小真不可思议地看着照片。

  “一模一样。”

  一页一页往后翻。年代也变得越来越久远。照片里的真千子也逐渐变小。本来就是一个人,照片上的她越来越像眼前的小真。

  注目看其中一张。学龄前的真千子拿着歪歪扭扭的画。

  “以前她在艺术方面就完全不行……”岳父苦笑着,“绘画和手工都是灾难。”

  我也一样苦笑。因为现在的小真完全继承了这一点。虽然在幼儿园里也经常做手工,她带回家的却总是有点惊悚的东西。

  “这画的是什么呢?”我问岳父。

  “驯鹿吧……”

  仔细一看,上面用平假名写着“消防车”。岳父说字还是挺漂亮的,这跟如今的小真也差不多。

  “还要,还有吗?”

  小真兴致勃勃地翻着相簿。

  小学时代的真千子,大学时代的真千子。

  短短几本相簿凝聚了她作为时任真千子的时光。

  “爸爸啊。”

  “嗯?”

  “原来我真的有妈妈啊。”

  我看着小真,含笑点了点头。

  最后回程还是让岳父送到了车站。小真小心翼翼地抱着装城堡的纸袋。明明很大,但她摆出一副绝对不让我拿的架势。

  走到检票口前,岳父和小真照了一张合影。用智能机拍的照片可以自动上传到云端,现在做相册还真方便。

  14

  我靠在研究室的窗边,俯视大学内的景色。

  能看见上完课熙熙攘攘的学生们。周五的傍晚,大概要去喝一杯啥的吧。我也平安完成了一星期的授课,享受着节奏突然放慢的时间。

  再接一杯咖啡,我一如既往地开始翻书。找资料既是工作也是我的个人兴趣,如果不用赶着交稿的话是很愉悦的活动。现在手上的是从海外找来的文献,记载着关于“嫦娥”的传说。

  嫦娥是中国神话里的月之女神。本来是仙女的她,却因为丈夫冒犯了玉皇大帝,连带着被贬入凡间。之后她吃了西王母给的不死药升上了月亮,一个人在广寒宫居住。于是留在地上的丈夫便开始向妻子所在的月亮献上供品,据说这就是赏月习俗的由来。

  作为故事有值得玩味的地方。它透露了月亮跟不死药的联系。虽然不死的概念跟月亮的圆缺变化有联系是普遍的观点,但考虑到世界各地都有雷同的神话,也许还有别的原因。

  还有跟“赏月”的联系也令人十分在意。赏月在日本也是自古流传下来的传统风俗。想起了以前去京都取材时参加过的大觉寺的月见祭。嵯峨天皇下令建造的池塘据说是为了映照月亮增添赏月的趣味。

  “赏月吗……”

  仔细琢磨。新的理论似乎就要横空出世,但那灵光一闪过后便化作混沌。

  望着研究室的书架,上面放满了我此前收集的关于不老不死神话的文献和地方志。我浏览书脊想要找到打破僵局的关键,却连有所进展的感觉都没有。

  我至今翻阅了无数资料,实地考察了数不清的神社和遗迹。然而通向答案的山峦实在险峻,连自己走到了哪个高度都不清楚。所以一天都不能放松。不然的话……

  ……不然的话。

  “有马老师。”

  回过头来,岛君站在我的旁边,指着研究室的钟。

  “不是要去接送的吗。”

  “糟了。”

  15

  在停车场放好自行车,我已经迟到五分钟了。一路小跑去大门时就听到瞬大声地叫着:“小真你爸爸来啦!!!”然后不知为何,他全速奔跑过来。

  “叔叔我跟你说,今天小真她啊……”

  但小真马上就从后面跑过来,十分慌张地捂住了瞬的脸。

  “不可以说出来!”

  好像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不过小真也在幼儿园呆了整整四年了,光是这点线索我就能猜个大概。但是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才是双赢。

  当我们打算回家时,因为瞬打算马上喊出秘密,小真拼命捂住瞬的嘴。果然还是太过了,必须跟瞬保持距离。

  16

  回到家里,我去准备晚饭。这个时候小真本应该要吵着要看动画看视频的,但现在却躲在房间里不知道在捣鼓什么东西。大概跟所谓的秘密有关系吧,还是不要打扰她好了。

  我把炖锅的时间设置好,不经意看了下墙上的磁铁板。上面贴满了幼儿园的单张。我看着其中的活动时间表点点头,原来如此。

  下星期有参观日。也就是说,他们在为此进行某些练习。可能是跳舞之类的吧。无论是小孩还是大人,被看到排练的样子都会觉得羞耻。这里还是装作没注意到比较好吧。

  “小真。”我隔着门叫道。

  “什么事——”

  “不要太勉强自己哦。”

  “呃,什么——”

  “没什么。”

  “现在绝对不要进来啊,绝对不要!”

  我微笑一下,拿起桌子上的笔记本。

  “我应该请了假吧……”

  有点不安,确认一下吧。难得小真这么用功,去不成就辜负她一片心意了。日程表上的确是请了带薪假。那天的工作就拜托岛君吧,只要带他去饭店吃顿烤肉就好。

  我本想就这样合上笔记本。

  突然我回想起一些事情,又翻开它。翻到最后一页,透明的内页夹有一张照片。

  “成年的真千子”在笑着。

  那是之前去船桥拿到的真千子的照片,是在大学里面拍的。那时差不多是毕业典礼所以应该是二十二岁。对着镜头的真千子有点拘谨,笑得很害羞。

  想要照片的是小真。

  小真说想要将妈妈的照片摆在家里。对于她来说这是很自然的要求,我没有不做的理由。但我还是没有摆出照片,用琐碎的理由打发了小真将照片留在手里。我实在摆不出来。

  要是摆出照片的话似乎就接受了现实:过去的真千子再也回不来了。

  我也没法说清自己的心情。我不想承认真千子是所谓去世了的母亲,想呐喊说她现在还活着。那么只要过去的真千子能回来就好了吗?将希望寄托于不可捉摸的神力,一直沉浸在过去就好了吗?我找不到答案,就这么过了五年。

  我反问那个心急如焚的自己。心急又能怎么样呢。行动了的话会怎么样?要是明天就找到将真千子复原的方法的话,真千子会回来,但那时小真又会消失。

  我想要逃避这无解的问题。

  陷入了无可救药的妄想。

  要是现在真千子在我身旁的话。

  我们孕育了一个女儿的话。

  两个人凑一起去参观幼儿园的话。

  那是多么的……

  哔哔哔哔,厨房的闹钟将我拉回现实。我按掉闹铃。这可不行,想这种事没有任何益处。

  重新振作精神,考虑现实的安排。这么说来,不仅是父母,亲戚也可以去参观。那么,应该叫上岳父吗?但是因为是从早上九点开始的,如果是船桥的话会有点远吧……。

  这时我想到了岛君。他有时候会代替我来照顾小真。他像逗猫一样疼爱小真,叫上他应该会高兴吧。但他又不是亲戚……再说本来我休假他就要代班,叫上他这不是本末倒置吗,还是不要了。想着想着电话响了。

  “您辛苦了。”

  电话里的声音非常干练,是武波小姐。讲的是关于小真上个月的定期体检报告。

  五年来,我一直定期向武波小姐汇报我们的情况。她也会为了我能顺利养育小真密切沟通。有时还会专程到南大泽来陪小真玩。对她真是感激不尽。

  “这次也没有什么异常。”

  我静静地听完她的报告。小真身体并无异常,与正常孩子一样茁壮成长。和去年一样,没有发现任何情况。

  在小真刚变成婴儿那段时间,武波小姐就让小真接受了大量的检查。医学的自不必说,生物学的基因测试和物理性质检查都包括在内。她始终在寻求成年女性变成婴儿这种异常事态的解决方法,尽了最大努力进行调查。

  但长达一年的检测,结果却是“没有异常”。小真没有任何奇特的地方,仅仅只是个普通的小孩。

  但我仍不放弃,拜托武波小姐给小真定期检查。

  “小真她过得怎么样?”

  谈完正经事的武波小姐问道。她说话总是很干练,让人搞不清楚是不是在生气或者焦急。但她如果真的这么觉得的话,就不会帮助这个如此麻烦的家庭五年了。武波其实是个非常温和的人吧。

  “天天活蹦乱跳的。现在也不晓得在房间干什么。”

  “干什么?”

  “我想大概跟这次参观日有关系吧。啊,对了,武波小姐,”刚开口我就后悔了。

  我邀请她干什么?她跟我们又不是很熟,而且别人可没这么闲啊。

  “什么事?”

  “抱歉,没什么。”

  “再问一次。到底是什么事情?”

  好可怕的人,果然她平时都在生气吧。

  “哎,下周就是小真幼儿园的参观日了……好,好像不是亲戚也可以申请参观。”

  “我去。”

  我的话音未落,武波小姐便答应了,说了两次“我去。”我觉得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带着些微的后悔挂了电话。

  17

  骑着自行车载着小真去幼儿园。

  入口已经很热闹了。不但能见到认识的一些家长,祖父母年纪的人也来了不少。我刚下自行车,便在附近看到了武波小姐。

  “小京香!”

  小真如同火箭一样冲了出来。会叫武波小姐小京香的也就只有小真了吧。

  常理来说,小真一年与武波见面的次数也就一两次。但明明见得很少,小真却亲她像亲三天两头见面的岛君一样。女性之间果然是特别的吗。

  跟之前的见面一样,武波小姐她穿着笔挺的西服。她并不在乎小真在自己衣服上蹭上口水或者鼻涕。说起来这个人算是相当的美人,怎么还是单身呢?

  小真几次回头看武波,走进了幼儿园。

  “好可爱啊……”

  “你好。”

  “早安。”

  武波小姐的声音回到了毫无波动的状态。明明对我像对小真那样温柔一点又不会招来神罚。

  “我来参观真的没有关系吗?”

  “当然没问题啦。”

  其实不是亲戚这点让园里颇有微词。但我跟老师诉说她对我们家的大恩大德才总算获得了参观许可。这既是为了不让武波小姐失望,同时也是因为这个人被拒绝的话似乎会做出伪造公文之类的恐怖事情。

  “我们进去吧。”

  武波小姐以参加东京都主办的大活动的气势,十分郑重地进入了幼儿园。

  18

  “今天的是烹饪课。大家的爸爸妈妈都来看你们了,要加油啊。”

  狮子班的老师说完,二十五个五岁孩子就以全力行动作为回应。围上围裙戴上三角巾,做好烹饪的准备。

  家长们都在教室的后方排成一排观看,总之先拿出手机,拍一下孩子的围裙装扮吧。

  “他们要做什么菜?”

  “我想想。”

  我应武波的提问拿出了今天的计划表。附带着老师亲自画的插图,上面写着菜单和烹饪步骤。

  “好像是意大利杂菜汤。”

  “……不会太难了吗?”

  “可能吧……”

  看了下工序,确实很难。再说在家也从没让她做过饭。

  “①将蔬菜用水洗干净”这点应该没问题。但是“②削皮切成1.5公分的小块”就很难了。要用刀怎么说也太早了吧……

  咚!一声让人心悸的巨响。我惊讶地看过去。一根一分为二的胡萝卜滚在地板上。犯人是瞬。我和武波小姐脸色发青。明明有老师陪同,到底是如何才能成功作案呢。

  “下一个,真千子小朋友。”

  “在!”

  被叫到的小真走出来。她的对手是土豆。

  “圆的食材会不会有点难啊……”

  “还是换成胡萝卜更好……”

  小真不顾我们的不安踏上了垫脚台。老师后面手把手让小真握住小菜刀。她很明显在紧张。明明只需要用手,但全身到脚都在使劲。真是看不下去了。但正要移开目光的时候我看到了小真的脸。

  那是我未曾窥见的表情。

  小真露出了她从未在家里面做出过的表情。认真,一丝不苟地在挑战。在完全不了解的新世界,她带着紧张,战战兢兢地想要迈出脚步。

  咚,刀刃切开了土豆。

  咚,咚。下刀的声音很小。土豆也在慢慢变小。

  小真在切菜。

  站在那里的,的确是和以往截然不同的小真。

  (我本以为我对小真的事情一清二楚……)

  明明每天都生活在一起,我却不知道。

  现在见到的小真,是新的小真。

  (啊,原来是这样。)

  心里终于明白了。

  (小真在长大啊……)

  我捂着胸口凝视小真。一旁伸出的手把我的手机抢了过去

  “我来拍照吧。”

  武波小姐代替我在拍照。庆幸有她在,我可以将正在成长的小真烙印在眼底。

  小真又下了三次刀,咚咚咚地切好了蔬菜。

  19

  烹饪课结束后,监护人和孩子一起摆好椅子品尝意大利杂菜汤。小真坐在我和武波小姐的中间,拼命地寻找她自己切的土豆。最后虽然没找到,但她第一次做的菜倒是十分美味。

  吃完饭收拾好桌子,狮子班的全员抱膝坐成一排。参观日的节目全部结束了,之后孩子就要跟家长一起回去。

  站在前面的老师们熟练地有序指挥着孩子们。

  “今天玩得开心吗?”

  “太好玩啦!”

  孩子们的尖叫此起彼伏。像是祭典一样的参观日也落下了帷幕。

  “今天真是尽兴啊。”

  说话的人是武波小姐,我也十分赞同。明明已经老大不小了,但也还是想跟孩子一起大喊。

  看下时间,不过是午后。参观日的放学时间很早,但是今天请了一天假,难得武波小姐来一趟不如就三个人一起去喝茶吧?但她大概很忙吧……这么想着,狮子班的孩子开始有些古怪的举动,争先恐后地跑到教室一边的储物柜那。

  “那最后,把礼物交给前来参观的客人吧。”

  家长们议论纷纷。我跟武波小姐面面相觑,那是没有写在计划书上的惊喜。

  孩子们从自己的柜子里各自拿出形形色色的东西。

  “妈妈,这是我亲手做的!”

  瞬最先将礼物交给妈妈。看着是用牛奶盒做的电车手工。是新干线吧。

  “新干线?”妈妈问道。

  “是加长轿车啦!”

  好难的问题。即使答错了瞬也毫不在意显得很开心。但是如果是小真的话,她可能会一下子失望消沉。

  我祈祷着不要是手工,小真有点害羞地跟着班上的老师来到我的面前。

  她身后拿着一张卷起来的纸。

  我深吸一口气。

  (……应该是画吧……)

  胃突然抽搐起来。小真的画技我很清楚。现在如同站在悬崖边上,稍有不慎的话就大祸临头了。小真无论画什么我当然都会高兴,也会跟她这么说。但要是我分不清画的是啥就一定会伤小真的心。这点绝对要避免。

  小真站在我面前,把纸卷打开。

  “给。”

  然后,小真递出了画。

  我深深点了下头,收下了。

  看下她的画。

  “啊。”

  喉咙里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这个是……”

  我再一次仔细地观摩她的作品。在用蜡笔画的五彩背景中,有一个圆脸的人。他穿着眼熟的蓝白相间的衬衫,头发乱糟糟,还戴着黑镜框的方眼镜。一眼就认出来了,不可能错的,那是……

  “我吗……”

  小真绽放笑容。

  “画了爸爸哟!”

  我又看了一遍画,非常惊讶。一时难以置信。 圆画得很工整,颜色也没有涂出界。很好。真的很棒。 比四岁时画的画要好得多。

  比过去的真千子也好多了。

  但,为什么?

  “好厉害啊,小真!”

  武波小姐一夸,小真就露出了满面笑容。在后面的老师也很欣慰的看着。

  “真千子小朋友画得很好吧。”

  “啊,对啊。”

  “毕竟真千子她,”老师说道,“非常努力地练习了呢。”

  我听到这些话后终于想起来了。

  “不要太勉强自己哦。”

  “现在绝对不要进来啊,绝对不要!”

  啊,就是那个时候啊。

  小真她,

  为了我……

  “啊……”

  等发觉的时候眼泪已经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哭出眼泪了。我心里清楚,眼泪这东西一旦溃堤就止不住。

  “爸爸?”

  小真被吓到了,在一旁的武波小姐也是。只有老师习以为常地笑着说“爸爸哭了呢!”

  用衬衣拭去不断流下的眼泪,我终于察觉了,花了五年时间,终于明白了。

  她慢慢学会做饭。

  画画也逐渐熟练。

  小真每天都在积累只属于她的经验,在变成唯一的,未曾存在过的真千子。

  小真已经不是时任真千子了。

  她是有马真千子。

  “爸爸别哭了,对不起,别哭了嘛?”

  小真困惑地安慰我。

  “不对啊小真。没事,这个是……”

  我一边哭一边挤出笑脸。

  “开心的眼泪……”

  擦着眼泪整理自己的心情。 两种情绪淹没了我。

  与真千子的分别。

  和新的真千子的相遇。

  悲伤的心情当然存在,也有不想告别的想法。但是,现在的我果然还是觉得高兴。这是幸福的感觉。

  因为现在小真在我的身边啊。

  从今以后也会一直在一起。

  回到家后,我将小真的画装饰在架子上,然后将笔记本夹着的照片装进相框放在旁边。小真欢天喜地。

  小真睡熟后,我一个人开了罐啤酒。在家我是基本不饮酒的,唯独今天想喝一杯。

  用智能手机看照片。缩略图排成一排。这里记录着和小真一起生活后的点点滴滴。和岳父家的不一样,是只属于有马真千子的相册。

  触摸屏幕,今天的照片出来了。是由武波小姐拍的,我和小真一起拿着画。

  “真千子啊。”

  我对着相框里的照片说。

  “画技,变强了呢。”

  汇报了小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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