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粉红樱桃的香气

  一

  海翔在结束了公寓的任务后,决定就那样住到完美蓝色去。今后,节假日和周末他都要留在那里。鲛岛对他这么说过。

  “我想住在这里的话,应该可以比宿舍中更容易获得自由时间。”

  他面带笑容地如此补充。

  确实,距离训练还有一定时间。叶平没有和自己进行联络,学校的作业也已经写完。他扫了一眼手表进行确认,距离训练还有将近一个小时。海翔在旅行包中翻了翻。结果发现了一个眼熟的存储卡。

  对了……这个是和奇谭的调查报告一起偷来的数据。

  海翔慌忙启动了MS笔记本,将那个卡插了进去。叶平当初让他好好看看,但他完全忘在脑后。虽然叶平还没有和自己联络,但以那家伙的为人,一旦和他打电话肯定毫不留情地吐糟这一点。好险好险。

  MS笔记本的启动画面消失,文件标题被显示在了菜单中。

  [确认事例拟态种第一号·拟态种牺牲者第一号·复合体第一号]

  因为全都是汉字,他一时间没能理解其中的意思。海翔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选择了那个文件。

  在下一个画面中,出现了图片数据和文件。他原本以为又会出现让人恶心的尸体,结果他的预料却落空了。附加图片,是私人性的家庭照片。黑发的女孩,和父母一起露出微笑。他尝试着确认那个少女的名字,那里写着“真壁羽音”这几个字。

  这个是真壁的儿童时代吗?

  海翔按顺序开始阅读文件。虽然生硬的文章让人有些难以阅读,但是他还可以把握大致的意思。

  也就是说,她的父亲好像是政府所确认的“拟态种第一号”,母亲就是“拟态种牺牲者第一号”。

  根据文件的表示,在羽音六岁的时候,她被自己的父亲切开喉咙,成为了“复合体”。然后,羽音的力量觉醒,并且用自己的“骨之刃”将身为《米米库》的自己父亲的身体切成了碎片。

  海翔不由得吞了口口水。和福原好乃的时候一样。也许是“复合体”存在着必须杀死《米米库》的本能吧?

  海翔忘我地将文件转到了下一页。

  年幼的羽音,被诚一保护了起来。据说在诚一踏入真壁家的时候,起居市就好像地狱一样。被撕裂喉咙的母亲的尸体横躺在那里,父亲已经变成了单纯的肉片,羽音一身鲜血地静静地坐在正中央。

  羽音作为“复合体第一号”,成为了日本最初的“执行要员”。然后,海翔将注意里转移到羽音的任务纪录上面。那上面写着,她不但会杀死《米米库》,而且还会负责处分连脑袋都遭到侵蚀的“执行要员”。也就是说,如果海翔变成那个样子的话,她也会杀死海翔吧?在多的时候据说曾经有过十几个人的“执行要员”,在现阶段的日本,包括海翔和羽音在内,似乎也只剩下了八个人。

  海翔带着苦涩的表情凝视着画面,转到了下一页。

  最后是羽音的数值数据。她好像从六岁开始,就一直有测量任务中的精神状态。看到那个后,海翔的脊背一阵发冷。无论是在刚刚杀死亲生父亲后,还是杀死曾经的同伴的“执行要员”后,她的数值几乎都没有混乱过。杀死自己的同伴和亲人,不但没有哭泣。甚至都没有产生动摇……

  海翔的身体,因为厌恶感而颤抖。他一时间茫然地凝视画面,然后——

  “到训练的时间了。”

  突然从背后传来了声音。

  海翔差一点就失声叫出来,不过他总算是捂住嘴巴好歹忍耐了下来。强咽下仿佛被迫吃下无味的面巾纸一样的苦涩感,他勉强把头转向后面。结果发现羽音就站在那里。一瞬间,他还以为是文件中的羽音在现实中冒了出来。没有声音,也没有气息,只是用一如既往的冰冷视线牢牢盯着他。

  “……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来接你。”

  羽音仿佛理所当然一般回答,海翔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才好。

  “马上进行收拾!明良老师也在等你。”

  说完这句,她的视线转向MS笔记本。海翔注意到这一点后,迅速切断了笔记本的电源。然后,他不由自主轻轻扫了一眼她的手。那个就好像精心制作的雕刻一样雪白,一尘不染。

  这家伙,就是用这双手,杀死了自己的父亲吗?

  海翔无意识地咀嚼文件的内容。

  不,不仅仅是父亲。这家伙就连作为同伴的“执行要员”也一样会杀。也就是说,曾经和我处于同一立场的家伙们。那个人若无其事地把他们切成了碎片。就如同对待训练用的木偶人一样,没有动摇,也没有哭泣……

  没错。他自己确实和羽音同样是“复合体”,也就是所谓的“同族”。但是,海翔无论如何都无法把她当成同伴。

  她回眉头都不皱一下地杀死和人类拥有同样外表的《米米库》。就算敌人是自己的亲人、朋友、恋人,这个人也一定会毫不迟疑地杀死对方吧?

  普通的人类,怎么可能做得和她一样的事情?

  海翔习惯之后,也会变得和她一样吗?

  ——不,不可能的。

  我不会成为,不可能成为,也不想成为。这家伙,一定是天生的怪物或是别的什么。虽然作为“执行要员”来说也许很优秀,但我绝对不想像她那样。

  “别说这个,你打算在这里站到什么时候?”

  海翔尽可能用冷静的口气说道。

  “你怎么一声不吭就进入别人的房间?至少也该按下门铃吧?那是最基本的礼仪吧?”

  羽音面无表情地凝视着海翔。

  和这个人说话,就仿佛是和人偶面对面一样,充满了空虚感。

  “……我按了不止一次门铃。”

  羽音一如既往地,仿佛自动人偶一样地开口。

  “我有敲门,也有打电话。在打开门后,我也有从玄关招呼你。因为即使如此你也没有出来,所以我只能无可奈何地进入房间。而且,要说我不讲礼仪的话,在训练时迟到的你又该算什么呢?”

  虽然没有抑扬顿挫,她的是声音中还是充满了压迫感。这个态度,让海翔更加的恼火。

  “可是!距离那个时间还有三十分钟以上吧?你什么意思啊?难道说完美蓝色规定大家必须在一小时之前集合吗?”

  听到海翔的大声怒吼,羽音微微地皱起了端正的眉头。

  “你……是看的哪个表?”

  “那当然就是这块表……”

  这还用说吗?海翔试图向对方展示自己左手上的母亲的遗物。

  但是,海翔的视线停在了表盘上。对于这个指针的位置他很眼熟。和他阅读资料之前完全相同的时间——也就是说,和大约十五分钟前不差分毫的同一时刻。

  “这个才是真正的时间,明良海翔。”

  羽音不紧不慢地抓起海翔的手腕,让他去看右手上的手表型终端。那边的显示,表明距离训练开始已经过了三十分钟以上的时间。海翔茫然地对比着两个手表。

  (母亲的手表,坏掉了吗?)

  他拔了拔表的转柄,手感异常的轻。很明显齿轮没有正常吻合。

  但是虽然说是旧式的手表,可直到昨天为止还连一分一秒的错误也没有。为什么突然就……?

  (这么说起来,在那个时候——在那个白色房间被取走表之后,就觉得发条的状态好像不太好……)

  因为至今为止都把这块表当成母亲的遗物,所以海翔非常珍惜这块表。母亲在死亡之前也一直把这块表当成宝物对待。所以不应该很简单就坏掉。没错,一定是这样没错!他在心中产生了这样的确信。然后,陷入了说不出的哀伤、说不出的悔恨的感觉中。就仿佛宝贵的母亲的回忆,再次被父亲践踏了一样。

  “你要喜欢古董也无所谓,不过在任务期间最好还是只使用手表型终端。”

  羽音用不耐烦的视线,看着他的母亲的遗物。

  “少罗嗦!你没有资格说那种话!!”

  海翔的头发都倒竖了起来,他感觉到和《米米库》对峙时的斗争心。羽音看了一阵这样的海翔,不久之后用无感情的声音喃喃自语。

  “如果训练中你也能拥有这种程度的斗争心,就算是可喜可贺了。”

  然后,她调转身体迅速地走向门外。

  “那家伙算什么嘛!”

  还是让人火大。果然还是糟糕透顶。我还是不可能成为她的同伴!绝对不可能!

  在心中进行了各种各样的咒骂后,海翔走向了训练场。

  二

  周一,海翔得知叶平没有返回宿舍。

  在完美蓝色的时候,海翔曾经不止一次确认手机,不过没有受到任何来自叶平的信息。虽然他多少有些诧异,不过因为奇谭的派对是在周五,所以他一心认为对方也许是在周六日回自己家了。也许是担心失去了母亲的海翔伤心吧?所以叶平在和家人在一起的时候,很少会主动和海翔联络。所以,海翔在结束了完美蓝色的训练后,就那样一头倒进了床上。虽然不困倦,但是很疲劳。什么也不想地躺在那里,就这样不再动弹——海翔的心在如此地强烈希望。

  然后,到了今天,在课程开始后,叶平还是没有回来。

  从耳环型耳机传来了音乐声。一秒、两秒……

  “真壁吗?”

  海翔迅速进行了接听。

  [怎么了?不是说好了这个铃声的时候不接听吗?]

  他听到了羽音的声音。因为周围的人都在死死盯着这边,所以他多少压低了声音。

  “真壁,今天的训练取消吧。我无法去。”

  [你在说什么呢?总而言之,到宿舍外面来!]

  “而且现在我不在绿学的宿舍里面。我在电车车站。那个,这里是横滨市的……这个站叫什么来着?”

  [横滨?]

  羽音的声音似乎很意外。仿佛要和这个声音重叠到一起一样,电车的发车声从站台上传来。和东京的线路不太一样的,感觉上懒洋洋的音调。

  海翔现在正打算从位于横滨市的叶平家的最近的车站前往东京。

  那之后海翔曾经返回宿舍,不过房间中也没有叶平的影子。这一次海翔终于担心起来,尝试着给叶平的手机打电话。但是,不管打几次,对方都切换到了留言电话上。为了以防万一,他也和叶平家进行了联络,但是也没有任何人接电话。

  于是,海翔在放学后,就决定去寻找叶平。

  “总而言之,今天我还要去一下别的地方,所以不能去了。”

  [不要开玩笑!明良海翔。自由时间要去什么地方都是你的自由。但是,要缺席训练的话,必须在前一天提出理由。你忘了这条规矩吗?]

  “叶平他——”

  海翔说到一半,迷惑了起来。告诉羽音真的好吗?但是,因为一时间想不出借口,所以在没有时间考虑下,他说出了真相。

  “——周五去了奇谭的新曲发表派对然后就没有返回宿舍。我刚才去过他的家,他似乎也没有回来。”

  海翔刚才就是为了确认叶平是否在家而来了横滨。

  叶平一定就在家里。他周五回了家,然后因为疲劳而发烧,或者觉得去东京太麻烦,他一定只是因为这样的理由而旷课——虽然有不祥的预感,但是海翔还是努力让自己去这么想。

  但是他到了叶平的家里后,叶平的母亲却说他没有回来。她自从关去世后,精神上似乎就有些不稳定。好像也没有听到海翔打来的电话。

  “不好意思,我因为在专心编织,所以没听到电话……”

  因为不能对这样的她说出真正的理由。所以海翔只能适当地找了个借口就离开了濑户内家。

  电车穿过隧道,车内回荡着轰鸣。海翔提高了声音。

  “总而言之,我现在就要去作为会场的那个饭店!所以,今天的训练只能缺席了!”

  [简直不敢相信!你居然会采取如此自作主张的行动!]

  羽音发出了哭笑不得的声音。海翔有些恼火,不由自主提高了声音。

  “那是因为你们没有好好调查吧!就算奇谭的检查结果是‘白’,也不见得‘骨王’就是白!你个绝对是‘黑’!‘骨王’杀死了关,还在试图杀死我!”

  [……那么,你在明知这个事实的情况下,还任凭他一个人到奇谭那里去吗?让双腿不自由的大少爷和大反派对决,周六日也什么都没有做,甚至没有向明良老师报告——就这么悠闲地在横滨玩什么侦探游戏?]

  “!那是……”

  海翔说不话来。因为被指摘出自己的愚蠢,他的全身颤抖起来,后悔深深地渗透进了体内。

  可恶!为什么我要让叶平一个人去奇谭那里呢?明明产生过不祥的预感。明明应该还有其他办法的……可恶!为什么!?海翔不由自主咬紧牙床。

  [总而言之,和明良老师商量一下吧。]

  “和父亲……?”

  海翔不由自主扭曲了一下面孔。然后,以此为契机,他以前的记忆苏醒了过来。

  小学时代,每次他因为和同学打架而变得伤痕累累地回家,母亲总是如此教训他。

  “海翔你也多少学习一下你父亲的做法吧。虽然有点狡猾,不过如果能够像那人一样生活的话,对于海翔来说绝对比较轻松……”

  没错,如果是父亲的话,一定会冷静行动,不会犯下这种愚蠢的失败。叶平所尊敬的父亲,关所仰慕的父亲,母亲所爱的父亲。假如是父亲的话……

  “不好意思,我有我的做法。”

  海翔如此回答后,她用好像教育一样的口吻说道。

  [不要自以为是。明良海翔。你应该立刻向(TV-SOBMC)汇报自己的失误,等待指示。你听到了吗?立刻返回绿月学园的宿舍。]

  这个意见确实很正确。深得诚一真传的正确意见。但是——

  “……不要。我不回去。”

  海翔仿佛像个孩子一样的耍赖。

  [你在说什么呢?明良海翔。你什么都不知道。这个不是个人水准的问题。这关系日本的……不,全世界的命运。你没有权利利用自己轻率的行动和任性毁坏那些。少说废话,快点返回学生宿舍!]

  “少罗嗦!你才真的是一点都不明白!什么战争……什么人类的命运!说到底,你还不是只是光懂的服从别人描绘的乐谱的机械而已吗?我绝对不要!因为我不想成为(SOBMC)操纵的木偶!”

  如此怒吼后,海翔就切断了手表型终端的童话。周围的乘客偷偷的打量海翔。但是,海翔完全没有介意。他没有介意的余暇。他的脑海中,因为对于羽音的莫名其妙的怒火而变得一塌糊涂。

  可恶!如果你想和父亲报告的话随便吧!

  海翔在下一个车站下车后,穿过人群的缝隙跑向快速专用站台。在这里换乘特别快速的话,过二十分钟左右应该就能到达饭店所在的新宿车站。

  当踏入灰色的车厢后,车门很快就关闭了。然后,在电车缓慢开动的时候,海翔的脑袋也渐渐冷却了下来。在窗户上的显示屏中,正在播放奇谭的新曲PV。“骨王”现在好像病菌一样在全日本扩散。也许果然不是一介初中生能够对付的对象。

  海翔仿佛要吐出不安一样,轻轻叹了口气。

  但是,海翔无论如何也不想把这件事向诚一进行报告。

  因为他拥有正义的天平——过于正义的天平。

  在五年前——海翔的母亲位于病危状态的时候,诚一不在日本。当时中国爆发了新型病毒,他为了治疗而赶去了现场。

  然后,诚一终于直到海翔母亲死亡的那一刻也没有回来。虽然母亲当时喃喃说道,“没关系,我不在乎。”但是,她死时的表情非常寂寞。

  海翔因为这件事而逼问诚一,但是他带着若无其事的表情如此回答。

  “就算我回来,她也无法得救。但是,因为我在中国的治疗,有几十个患者获救。哪一边比较重要,你自己也应该清楚吧?海翔。”

  他说的确实很有道理。完全正确。可是那里不存在感情、爱情和人类的心——有的只是好像机械一样的精彩判断。因为过于精彩,所以海翔几乎都要呕吐出来。

  他的天平,一定好像机械一样正确吧?所以,假如天平的两侧放上叶平的性命,和人类的命运的话,他一定也会做出同样正确的判断吧?因为在他的天平上,一开始就没有放置名为感情的多余砝码吧?

  可是海翔已经受够了。他已经受够了这样的正确理论。什么人类的命运!那个我没有关系!

  海翔下意识地狠狠瞪着自己窗户上的面孔。

  然后,在窗外的景色停止的瞬间,耳环型的耳机中传来了有短信到达的声音。

  “什么啊,又是真壁吗?”

  海翔有些嫌麻烦地打开了MS手册。

  但是,发信人是陌生的名字。“夜”——这是什么店子的名字吗?

  海翔抱着诧异的念头,打开了短信。

  三

  羽音站在宿舍门前,陷入了不知所措的状态。预料外事态。必须等待新的指示。

  “光懂得服从别人描绘的乐谱的机械而已……吗?”

  在童话被切断后,羽音也下意识地重复这句话。虽然觉得这只是对方的嘴硬,却有什么东西让他无法无视。在自己的内部,一点点地冒出了仿佛脓一样的感情。自己是无意识之间,想要获得什么吗?但是,不管怎么思索,她也不明白那是什么。

  (但是,我非常清楚自己现在应该采取的行动。)

  首先向(TU-SOBMC)——明良诚一进行报告。然后制止明良海翔的行动,通过完美蓝色的调查员开始搜查濑户内叶平的下落。假如奇谭是“黑”的话,濑户内叶平说不定也会成为处分对象吧?

  (但是,假如明良海翔采取了行动,事态发展到最糟糕地步的话……要怎么办?)

  在手指眼看就要碰到手表型终端的瞬间,羽音听下了动作。假如,明良海翔和《米米库》进行了接触,连脑部都遭到侵蚀的话呢?——诚一一定会下达对于明良海翔的处分命令吧?就算那一点还不确定,只要存在侵蚀的可能性的话,那么就算对他进行了处分也不会被问罪。因为规则就是这样的。为了保护民间人的安全。

  “没有办法。这是为了保护民间人的安全。”

  羽音按下了一个按钮。但是,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按下接下来的按钮。她的感情变得不安定。羽音深呼吸,思索其中的理由。

  我为什么要迟疑于是否该进行报告呢?

  是在我体内,不想要失去明良海翔的感情让我这么做的吗?

  我在明良海翔身上寻求什么?

  我在明良海翔身上重叠了什么?

  羽音摇了摇头。不对,不是那样……。

  ——如果向明良老师进行报告的话,他一定会下达“明良海翔的制止命令”。但是,在等待报告后的指令的期间,能够制止的可能性会显著低下。没错。所以我必须在不进行报告的情况下开始行动……

  之所以不进行报告,绝对不是被天真的感情所左右。

  羽音一面如此地自己安慰自己,一面将手腕型终端的通信功能切换成检索功能。

  她检索出埋在明良海翔脖子中的RFID,分析出对方的现在位置和目的地。他确实说过要前往举行明良海翔的派对的饭店。结果画面被显示了出来。饭店好像位于新宿区。而且,明良海翔乘坐的电车还在神奈川县内。

  “这里反而比较近啊。如果顺利的话,也许能比明良海翔先赶到那里。”

  羽音走过停在老地方的完美蓝色的车子旁边,进入了普通行车道上的出租车。完全的规则违反。她能感觉到心脏在加速跳动。她确认了一下手表型终端的医疗计量器,精神状态果然有些不安定。

  但是,这不是糟糕的感觉。甚至可以说,她觉得自己的内部在追求这种不安定感。就仿佛那片脓一样蠢蠢欲动。

  那个时候的羽音,有生以来第一次,试图违背明良诚一所谱写的乐章。

  四

  寺胁奇谭——寺胁耕作和“骨王”的见面,大约是在两年前。

  那个时候,耕作是没有什么名气的业余作曲家,几乎所有的生活费都是靠当任小型夜店的店长来赚取的。就算过了三十的大关,也没有公司肯买下自己的曲子。突然走红的小小期待,也在这几年的时间中逐渐失去了现实感。

  耕作虽然也对自己的梦想丧失了过半的信心,但还是近乎赌气和义务一样地持续作曲,过着单调的每一天。

  我一定会就这样持续着无聊的人生,作为败家之犬而死去吧?——耕作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这样放弃了自己的人生。

  但是,这样的耕作也面对了转机。

  在无聊的日常的缝隙中,“骨王”突然敲响了他的房门。

  “……我无依无靠。”

  突然来到他的店的少年,口齿清晰地如此表示。

  “哦……”

  耕作无精打采地随声附和,在少年面前放下了一杯橙汁。

  在开店前的冷清店中,耕作和少年面对面地坐在那里。这种时候的小店,有一种愚蠢的印象。淡淡的光线落在昏暗的空间中,让飞舞在空气中的灰尘引人注目。

  “然后呢?难道你打算让我作你的代理爸爸吗?”

  耕作表情苦涩地喝下咖啡。

  这个看起来还是小学生的少年,拥有一副让人发毛的外表。整个身体被黑色斗篷牢牢裹住,脸上也戴着大大的面具。耕作现在很后悔。为什么让这么麻烦的小鬼进来呢?

  这个少年在大约十五分钟前,叩响了挂在准备中牌子的店门。耕作出来后,少年拿出了大约十年前上映的古老电影的背景音乐,向他说“请您签名”。

  那个是耕作大学生时代匿名发表后获得赏识,唯一公开发表的曲子。

  耕作因为非常高兴,于是决定让孩子进来喝杯饮料。

  “不好意思,我并不想勉强你做什么。不过,我在听到你的曲子后,产生了这就是我想要的音乐的想法。所以,我硬是从音乐公司的人那里问出了你的下落。就算不代替我的父母也没有关系。是否能让我在这家店里帮忙呢?”

  “嗯!虽然你说这是你想要的音乐……”

  这种话从孩子口中听到也没有什么特别可高兴的。如果是出自哪家音乐公司制作人的口中他当然会高兴,可对方既然是这种小鬼就没有意义。哎呀,好麻烦。耕作看了看时钟。三点。眼看就要开始进行开店的准备了。要开车去迎接在这里服务的女性们,而且也要进行打扫……

  耕作再次喝了口咖啡。

  “哈,就算是我也想要尽可能帮助你哦。我也觉得你很可怜。不过啊,我光是养活自己都很勉强了。而且还要支付录音棚的租借费,其实身上还背着借款。不好意思,我觉得你还是去找别人比较好。”

  他找了个借口打算把小孩子糊弄走。不过也全都是事实就是了。

  我为什么要和孩子说这种话啊?他微微浮现出自虐的笑容。

  但是,少年进行了认真的思考后,作出了回答。

  “是钱的问题吗?如果是那个请你不用担心。自己的生活费我还是赚得到的。”

  “你怎么赚?”

  耕作不由自主苦笑出来。又不是玩过家家游戏。

  “请你看这个。这是我做的。”

  少年从包里取出了MS笔记本。那里显示出了乐谱。乐曲的形式似乎是交响乐。“喂喂”,耕作差点就喷笑出来。不会吧?这个小鬼以为作曲就能赚钱吗?

  耕作按下操作键,快速地浏览页面。

  “……怎么样?耕作先生。”

  过了一阵,少年如此询问。但是,耕作维持着沉默。他的耳朵,已经什么都无法听见。因为只有交响曲在回荡。

  “这个是……”

  他按键的手在颤抖。

  那是,让染不由自主颤抖的完成度。就算没有演奏也能明白。是会牢牢吸引人类的心灵,让人不寒而栗的名作。啊啊,可恶!!耕作险些失声大叫。就是这个!这才是我想要写的乐曲!!

  耕作在高中时代,因为轻音乐部学长的介绍而进入了业余的交响乐团。他在那里担任指挥,深深地被交响乐的魅力所迷惑。即使在进入大学后,他也终日沉迷于作曲和交响乐的演出。最终,他无法再满足仅仅把那个作为兴趣。从而连求职活动也忘在脑后,一心渴望成为专业音乐人。

  但是,现实很残酷。他无法那么简单就加入专业的交响乐团。就算想要卖出自己的曲子也一样。就连地下音乐公司也表示没有主唱就没有卖点,而且他又不是专业的音乐大学出身。只有在大学时代匿名撰写的动画电影主题曲偶然红过一阵,但那个也没有成为任何的转机。

  但是,耕作没有改变自己的风格。

  他一面从事着无聊的夜店工作,一面执著地创作交响乐。

  没错。那些全都是为了创作出这样的曲子。啊啊。为什么写出这首曲子的人不是我呢?为什么我无法写出来呢?

  耕作能够感觉到心中捐弃了红黑两色的漩涡。

  没错。这就是嫉妒。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体验到了如此激烈的嫉妒。

  而且,还是对这种孩子……!!

  “这个……真的是你创作的吗?”

  维持着脑袋里面乱成一团的状态,耕作如此询问。少年缓慢地点头。

  “我想假如耕作的话,应该会喜欢。而且,就算我说是我创作的,你也不会把我当成是胡说八道。”

  耕作摇了摇头,用颤抖的手合上了笔记本。

  “你太高看我了。我不是那么出色的人。而且——”

  就算是现在,他也对这个孩子的才能抱有憎恨感。耕作再次喝了口咖啡。

  “……那么,我只要帮你卖出这个曲子就好了吧?作为你的监护人?”

  “不,不是的。我希望能把这个作为耕作的新曲发表出去。”

  “你说什么……”

  这个时候,少年取下了斗篷和面具。他的脸让耕作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的脸孔,是让人不寒而栗的肉块。而且那些肉,就仿佛骨头一样苍白,好像怪物一样丑陋。

  就仿佛是,“死神”。耕作有这种感觉。

  “我的脸孔很丑陋吧?我在小时候受了严重的烧伤,已经无法治好。所以,我无法自己公开发表这首曲子。这首曲子是非常透明美丽的旋律吧?所以,我不行/这样的我,不行的。”

  少年淡淡地说明理由。

  “……那么,你为什么选择了我?还有的是其它的有名作曲家吧?”

  “虽然我不知道……但听到耕作的音乐后,我觉得这就是我要的!”

  少年的肉在笑。耕作的心中更加复杂。各种各样的感情混杂到一起。欢喜、欲求、自尊心、羡慕、憎恨、失望——

  但是,最后,还是最强烈的欲望支配了耕作的一切。于是——

  “明白了。我答应你。”

  “真的吗?”

  “我只要成为你和曲子的挂名父亲就可以吧?可以。如果你不介意,我就接受。”

  反正,自己无法作出这样的名曲。既然如此,哪怕只是挂名也无所谓,我想要和这首曲子在一起——耕作的心中强烈地渴望着这个。

  “太好了,谢谢你。父亲!”

  耕作听到少年如此称呼自己,心里有种怪怪的感觉。但是,绝对不是什么糟糕的感情。

  “那么,首先可以请你告诉我‘你们’的名字吗?”

  “请父亲来决定吧。因为我们今后就将作为耕作的儿子获得新生。”

  “是吗?”

  耕作用手肘撑着桌子,考虑了一阵。在他的眼前,罗列着饮料菜单的鸡尾酒名字。

  “……那么,你的名字就是‘夜’。”

  那时,拥有深蓝色色彩的鸡尾酒的名称。不知为什么,他就是觉得这个非常适合这个充满神秘感的孩子。

  “夜……好的。我的名字就是‘夜’了。”

  少年——夜仿佛很高兴地嘻嘻笑了出来。

  虽然还是很丑陋,但是感觉并不糟糕的笑容。

  “还有,这首曲子的名称呢?”

  听到这个询问,耕作再次把视线转向鸡尾酒名单。在那里,就仿佛特别定做的一般,书写着一个非常适合那首曲子的名字。

  “‘骨王’怎么样?就是天生之王的意思。这家伙的存在,让我不由自主有这种感觉。”

  “骨王……”

  夜仿佛歌唱一般地复述。然后,再次展露出魅力性的笑容。

  “很不错的名字。非常适合这首曲子!”

  然后,奇妙的亲子关系就此诞生。

  因为这个虚假的设定,耕作成为夜的父亲,同时成为了“寺胁奇谭”

  那之后,过了两年——

  现在,耕作和夜在位于新宿的饭店的特别室中,过着隐居一般的生活。

  “怎么样?父亲。这个装饰非常帅吧?”

  夜天真无邪地询问。他从在这个饭店召开新曲发表会的那天晚上开始,就一直像个孩子一样活蹦乱跳。

  “啊啊,你说的对……不错。”

  耕作如此回答后,也再度开始准备点心、饮料、热情十足地投入了宴会的准备工作中。他好像还想要大一些的蛋糕,但非常遗憾的是这家饭店的餐厅似乎已经卖完了。

  看着那个转来转去的熊宝宝,耕作被奇妙的感觉所袭击。

  他直到现在,也无法理解这个名叫“夜”的儿子。夜拥有让人无法把他当成是还在的出类拔萃的智力。特别擅长生物学的知识,自己买个他的专门书籍全都被他看完了。而且,在夜的拜托下,耕作甚至通过秘密途径弄来了国家机密。那是内阁总理大臣直属的名为(TV-SOBMC)的组织的纪录数据。

  在交给夜之前,他也曾经大致浏览了一下。结果罗列在那里的全都是莫名其妙的专门用词——他顶多也就是能明白名为“拟态细胞”的单词很重要。但是,夜似乎却完美地理解了这些数据。不仅仅是理解,而且试图吞噬那个。虽然是很模糊的印象,但耕作有这种想法。就仿佛是肉食动物选定了自己的猎物一样。这个年幼的儿子,再次让耕作觉得脊背发凉。

  这孩子觉得不是普通的孩子。夜是好像神一样超越了常识的存在——耕作首先有这个感觉。

  但是那之后,和夜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后,他又觉得似乎有些不一样。

  他的言行,有时候幼稚到让人吃惊——让人感觉到现实性的孩子气。这个房间的装饰也是如此。到处贴着蜡笔画的涂鸦,而且他很骄傲地摆出来的也都是廉价的小点心。

  还有……残留在MS笔记本上的信件履历——“你的表格在我手上。请一定要一个人来饭店的特别室。内线号码是0068”。

  耕作在看到这个发信纪录的瞬间,因为这份行为的幼稚而不由自主苦笑出来。

  夜把三流的绑架电视剧中的台词原封不动地使用了上去,而且发信地址是平时惯用的地址,还老实到愚蠢地把自己的名字都写了上去。假如对方去报警的话,肯定一下子就能找到这个场所吧?

  假如,他是真心打算上演绑架剧的话……完全是小孩子的浅薄智慧。

  “这个沙发……是不是应该弄得像玉座一些呢?”

  夜仿佛很愉快地开始用彩色纸和玻璃带进行装饰。

  耕作开始还以为他是在开玩笑。故意表现出破绽,然后欣赏对方的反应。但是,好像并非如此。对于他而言,无论是看小孩子的动画,还是解读生物学的专门用语,似乎都没什么差别吧?

  但是,耕作觉得自己逐渐不再在乎那些。

  夜就是夜。是我的儿子,是“骨王”的创造者。

  除此以外,想得再多也没有意义。

  “如果明良海翔能在这个欢迎宴会上成为同伴就好了。对吧?叶平。”

  夜嘻嘻地笑着。但是被称为叶平的少年没有回答。在耕作从派对上回来的时候,夜就向他介绍说这是自己的朋友。不过从那时侯,他就在轮椅声动也不动。并没有死亡。但是,也很难说是活着的状态。没有吃饭,对周围的声音也没有反应。就仿佛人偶一样,只是位于那里。多半是夜做了什么吧?不过耕作什么也没有问。

  耕作假装出什么也不在意的样子,开始如同平时一样进行外出准备。

  “那个,我去进行新曲的讨论了。说不定要早上才能回来。”

  “好。我会好好看家的。”

  “嗯。还有——”

  耕作轻轻扫了一眼叶平。这个少年到底是什么人?还有,你打算做什么?——他想要如此询问。但是,说出口的却是不同台词。

  “……还有,这次的新章的口碑非常好。音乐公司的大人物和媒体都赞不绝口。”

  “是吗?太好了。”

  夜用天真无邪的声音笑了出来。熊宝宝装中的肉,一定也在丑陋而充满魅力地微笑。于是,耕作什么也不再询问。他害怕被夜所讨厌——害怕“骨王”被从自己的手上夺走。他在和夜相遇的那天就舍弃“寺胁耕作“。和以前的朋友也斩断了缘分,在外出的时候必然会佩戴黑色斗篷和银色装饰,化上浓妆,按照夜的要求,作为”寺胁奇谭“生活。

  “路上小心,父亲。我会和朋友玩游戏的,所以请你不用担心。”

  “啊啊,我走了……”

  耕作温柔地说道。他爱怜地抱住夜,拍了拍他的肩头。这是外出时的仪式。以前,夜曾经说过想要这样。耕作不会违背夜,所以就按照他的要求行动。就仿佛像机器人一样。但是,即使如此也无所谓——他如此认为。就算作为“耕作”的自己消失,仅仅成为名为“奇谭”的提线木偶也没关系。他的灵魂,已经和“两个孩子”在一起。奇谭是“骨王”,“骨王”是夜。奇谭为了他们两个而存在。除此以外别无所求。没错,只要这样就够了。

  耕作走在红色的地毯上,仔细地锁上了重重的房门。

  这里是为了保护他们而存在的天空色的包箱子。重要的,宝贵的——我的儿子们。

  迎接他的客车,就位于饭店的玄关。

  然后,他扮演着沉默寡言的死神坐入车内。今晚也要作为“寺胁奇谭”,作为“骨王”持续演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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