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八话:复仇

  妹妹──绫村叶是个随处可见的活泼女孩。

  从在故乡的山村生活时就有许多朋友,尽管有时挺粗枝大小叶,仍具有对他人微笑的温柔心肠。

  就算不用有色眼光来看,想必也没有任何一人会讨厌她。

  那一天。

  故乡遭到猎食者袭击时,小叶在雄二臂中哭泣。

  因为要好的朋友。

  因为疼爱她的村民们。

  因为灌输爱情养育两人长大的父母亲。

  通通都沦为惨不忍睹的怪物袭来。

  当时雄二同样想哭。

  不过要是自己不挺身奋斗,将没人能够保护小叶。

  家人──或许将是雄二──会杀死小叶。

  只有这点不能忍受。

  绝对,完全,不能忍受。

  回过神来时,雄二已将曾身为他父母亲的生物一刀两断。

  当时想必连这个举动都令小叶十分震惊。

  至今仍记得小叶以满怀畏惧的眼神看著他。

  不过即便如此,雄二仍不得不动手。

  就算得舍弃身为人的一切,都想让小叶天真无邪地活下去。

  所以他选择奋战。

  以砍杀熟识村民们飞溅的鲜血掩盖泪水,一心只为了生存下去。

  只为了让妹妹存活。

  在舍弃一切的奋斗之后,雄二和小叶成功被救出村落。

  小叶能否从精神创伤中痊愈?唯有这点令雄二担忧。

  过了一段时日。

  「哥哥……谢谢你。」

  世界上仅存的骨肉至亲对雄二这么说,露出笑容。

  幼小的心灵中究竟吞下了多少波澜?

  怀著什么样的心情才说出这句话的?

  即将在学园都市展开新生活的前夕。

  雄二彷佛在倾泻长久以来压抑心底的念头,边哭边抱紧小叶。

  ──什么都不需要。

  ──只要这孩子能够活著,就已经够了。

  *

  鬼人伫立于焮天铄地的烈焰中。

  一刀砍毙所有靠近的人,随著枪声激动嘶吼,屠杀活尸大军的失控模样,相信看在谁眼中都会如此认为。

  「──唔喔喔喔喔喔!」

  不原谅。

  绝不原谅。

  她做了什么?

  那个温柔的孩子哪里犯著你们?

  凭什么把小叶拖下骇人的地狱?

  有理由的话还不快说?

  看我一个个把那些玩意踩个稀巴烂。

  「去死……去死!去死!通通去死啊啊啊!」

  左手拿著不知何时从水濑那抢来的散弹枪。

  右手拿著早不知砍杀多少只猎食者,化为妖刀的日本刀。

  射出的散弹轰碎越多肉片,才感到浑身舒畅。

  砍飞的头颅滚得越远,越觉得痛快无比。

  不过,再怎么杀都不够。

  杀得越凶残越好。

  祭品还不够。

  还不够献给小叶。

  一只不留──一块肉片都别想留──用全身来赎罪吧。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雄二的复仇凄绝壮烈。

  一再扔出的火焰瓶使得体育馆一楼眨眼间被业火垄罩。

  在二楼游荡的猎食者早就一扫而空。

  原本少说数百只的猎食者群,如今大多被火焰吞噬,或者成了雄二手下的肉片,几乎没剩多少了。

  尽管如此,雄二仍为了寻找活口往大火中前进。

  连夺走大量性命的地狱业火,和当今雄二的怒火相比都不够看。

  应该还有才对。还有明明都没了命,还执著活下去的可悲怪物。

  就在这时──

  「呃、嘎……」

  一只烈火焚身痛苦挣扎的猎食者倒在雄二面前。

  是个小女孩。

  衣服和肉早就烧得焦烂,生前的容貌已不复见。

  恐怕也没有一丝身为人的意识吧。

  即便是这样,幼小猎食者仍对雄二伸出了手。

  简直像在求助似的。

  这孩子难道是──

  一瞬间的预感让雄二停止动作。

  不过立即无情地遭复仇之念淹没。

  「……给我消失。」

  举枪瞄准幼小猎食者,手指放上扳机。

  就在这个瞬间。

  「绫村学长!」

  不知是谁从后方抱住雄二,阻止了他。

  「……已经够了,放著不管它们通通会死。但继续待在这里的话,连我们都得赔上性命喔。」

  转头一看,似乎是赌命跑进大火中的少女正眼直视雄二。

  「水……濑……?」

  「我还不会让你死的。」

  见到自己手臂被水濑握著,雄二这才想起自己干了些什么。

  再度转头回望刚才的猎食者一眼。

  烈火焚身的小女孩已经倒在地上,不再动弹。

  「……嗯,走吧。」

  从二楼出到外头。

  七月的夜晚,应该会又湿又闷的空气,如今却感觉冰凉清新。

  留在校舍内的那群不可思议的猎食者似乎也被这阵骚动吸引过来,进到体育馆内了。

  虽然已不记得什么时候杀了它们就是。

  不过至少,目前校舍内没有能威胁到雄二他们的生物了。

  「……好漂亮呢。」

  在连接体育馆与校舍的避雨走廊途中,水濑停下脚步转头说道。

  逐渐淹没于地狱业火的体育馆,恐怕不到一小时便会完全烧毁了吧。

  「小叶她……看得到吗?」

  「嗯,一定能的。」

  「……这样啊。」

  水濑短短一句回应是唯一的救赎。

  雄二有如昏过去般双脚一软倒地,在逐渐模糊的意识中将烧得灿烂通明的祭祀之火烙印进双眼。

  「……该死……!」

  再也无法阻止涌上心头的东西。

  垂头哽咽,思念著再也回不来的东西泪流不止。

  一声不吭的水濑缓缓从后方搂住雄二。

  在美得讽刺的璀璨月光照射下,两人沉淀于短暂的安宁。

  *

  ──枪声停止了。

  彩花第四小学的领地内,一座位于角落的焚化炉炉门静静开启。

  看著把操场照得和白天一样亮的火焰,这号人物不悦咋舌。

  到底是哪来的蠢货干的好事。

  不只在猎食者积极活动的夜晚发疯似的开枪扫射,还做出这种让味道飘散八方的行径。

  难道不晓得活尸们不只对声音,也对气味反应敏锐吗?

  把敌人引诱进火中这种战法或许有效没错。

  不过这种完全不顾后果的做法,只会额外引来更多猎食者。

  火灾警报器大概得响好一阵子不会停了。

  不晓得停止的方法,只会让状况变得更棘手。

  相信不出一个小时,学校周遭便会涌入和刚才同等数量的猎食者。

  大概是哪个没脑袋的家伙自暴自弃干出的好事吧──这号人物无奈叹气。

  话又说回来。

  那阵枪声是真枪。

  在这个国家,而且还是学园都市中,持有重装军火的人究竟能有多少?

  能想得到的,会是与黑道相关的人士吗。

  其实怎样都好。

  尽管用来对付活尸们称不上最有效的武器,有枪总是令人安心。

  在受火势波及前,试著去找出并接触持枪的人吧。这号人物取出会反射月光的军刀,在手中把玩旋转。

  然而就在此时,感受到脚边不太对劲。

  似乎有道不属于自己的影子缓缓从背后靠近。

  「──哼!」

  瞬间蹲低并旋转身体,挥出一记媲美锐利镰刀的扫堂腿。

  完美施展的足技让靠近的猎食者往前扑倒。

  趁著时间上甚至不到一秒的空档,这号人物将军刀插进倒地的猎食者头部。

  迅速拔出刀刃,不忘进行周遭的戒备。

  简直有如老练佣兵的流畅动作。

  对于自己的行动毫无情绪起伏的冰冷双眸在月光下闪烁。

  「……不能继续在外头待著啊。」

  目前的状况不是很好。

  不过该说不幸中的大幸吗?受到体育馆的火灾吸引,原本在附近一带徘徊的猎食者已几乎不见踪影。

  现在的话应能在不被发现之下,堂堂正正进入校舍内。

  用小石头打破窗户,顺畅完成侵入。

  看来进入了校长室。

  来到不熟悉的空间,令这号人物停下脚步。

  ──在整理好思绪之前,不如借用这个地方也好。

  坐上散发昂贵气息的椅子,把腿翘上光亮的桌面,扬起嘴角思考接下来的行动。

  对方是群手上有枪的家伙,不知能否信任。

  虽然只要表达自己还有理性,就算直接正面接近也不至于即刻被射杀,但毕竟对方是毫不考虑后果就烧了整座体育馆的超级大呆瓜。

  也可能是那种一看有东西在动就会开杀的疯子。

  果然该隐藏踪迹伺机而动才对。

  若是值得信赖的对象,一起行动也是可以。

  不过若是无法相信的人,就靠实力解决再把枪抢过来。

  这时,火灾警报器的声响停止了。

  大概去动了教职员办公室的控制器吧。看样子多少还有点脑袋。

  「……走吧。」

  枪的持有者如今待在办公室。

  会就这样躲在里面,或者移动到距离火源更远的地点──

  锐利的眼光射向鸦雀无声的旧校舍。

  吐舌起身的猎人手拿刀子,走出走廊。

  *

  在活人和死人的气息都消失的校舍中。

  雄二和水濑再度回到旧校舍的保健室内。

  「我去把紧急警报器停下来了喔学长。纵火也不是件轻松的事呢。」

  在床上的雄二闷不吭声。

  用双臂遮住脸,无力瘫在床上的模样,已不见几分钟前犹如厉鬼的气势。

  「虽说有避雨走廊相连,我认为不必担心火势会蔓延到校舍来,暂时安全了……睡觉还是太危险就是了啦。」

  结束侦察的水濑坐到床上,取出面包和牛奶。

  「还有这个,我从配膳室借来的。虽然面包已经变硬,不过由于冰箱还在运作,牛奶能喝喔。」

  「至少补充点营养吧。」水濑将食物放到旁边桌上。

  不过看到雄二依然毫无反应,水濑寂寞地叹起气来。

  「……实在有点累了呢。」

  这么说完,水濑像依偎著雄二似的躺到床上。

  这只是张狭窄的单人床,身体自然会紧密接触。

  「喔,焦臭味好浓……简直在陪木炭睡觉。早知道就别做了。」

  水濑的行动虽如同温柔接近受伤小猫的母猫,但嘴上却说得有多烦躁似的。

  不过她的手仍像在哄著孩子,轻轻拍著雄二的胸膛。

  「……既然都这么做了,应该有其他更像样的说法吧?」

  「什么嘛,岂不是还有精神回嘴吗。」

  「……不知道为啥呢。」

  确实已经没了三魂七魄,什么都不想做。

  失去小叶,失去寄托,失去活下去的目的和希望。

  就在这里划下句点吧。内心有个这么认为的自我。

  不过,否定这个结论的自我同样存在心中。

  假如已形同空壳的自己之中,还有些许能创造活力的来源。

  「……怎样?」

  眼前是一脸麻烦回望过来的学妹

  回过神时,雄二已经伸手从背后搂住水濑。

  「咦……欸……你……」

  并没有依赖的打算。

  不过若没有水濑,雄二在走到这一步前早已先玩完了。

  连面对小叶的死都办不到,在无谓地横冲直撞后惨死吧。

  一旦说出口,感觉就会变得没有价值。

  于是默不吭声,只想将感谢之意传达给对方。

  然而──

  「别得寸进尺,我要用拳头揍人了喔。」

  下颚挨了一掌,身体硬是被推开。

  「呜……抱、抱歉。」

  「好啦,快点把牛奶喝一喝,至少恢复一点力气吧。」

  猛然坐起身的水濑移动到对面的床再度坐下,似乎动了肝火似地以双手叉胸。

  雄二边轻轻叹起气,边撑起沉重的身躯。

  拿起令人怀念的纸盒牛奶滋润口腔。

  看来已经很渴。

  一口气灌下肚的牛奶帮助身体取回滋润和冷静。

  「还好吗?」

  「嗯,稍微冷静下来了。」

  其实很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持续哀悼小叶的死。

  不过在这个状况下,那无疑是件蠢事。

  若闭上双眼,摀起耳朵,沉浸在幸福的过去之中,什么都解决不了。

  只是种浪费时间,降低存活可能的行为。

  雄二并非毫不迟疑地将悼念小叶的死定调成愚蠢无意义,视为已经过去的事。

  然后,也十分厌恶真的可能会这么做的自己。

  尽管如此,仍决定和水濑一起承受,继续往前迈进。

  停下脚步的时机不会是现在。

  「……看来我不必对学长开枪了呢。」

  「你要开枪也无妨,不过拜托现在先别下手。」

  雄二像根拐杖般拄立日本刀,将手扶在刀柄上。

  彷佛在宣称只要还有支柱,自己就不会倒下。

  只要有一方还活著,这种同生共死的关系便会持续下去。

  「那么来思考往后的计划吧。」

  水濑边撕著拿来的面包边开口。

  不知是不是错觉,看似冷漠主导著行动的水濑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配膳室里有其它食物吗?」

  「还有汤,虽然已经洒在地板上了。」

  「……我还真不想去舔那东西呢。」

  雄二直接咬下硬梆梆的面包,思考下一步棋。

  只要火还在烧,猎食者们应该会被引往体育馆才对。

  不过目前正值夜晚。

  除了视野受限,刚才拿散弹枪乱轰的枪声应该也传开了。

  此刻猎食者们应该会逐渐往这里聚集。

  学校附近因大量无主车辆阻塞,难以通行。

  「水濑,散弹枪还有子弹吗?」

  「多亏你,已经没剩多少了……回到家的话是能多少补充一些,但现在到处都是猎食者,回程已经无法像过来时那么轻松呢。」

  和水濑面对面同样交抱著双臂的雄二注视著半空中。

  也能选择在这里待到天亮再伺机而动,但想必到时猎食者们又会淹没周遭吧。

  「看了刚才学长的战斗,我掌握了之前曾提过的一枪解决猎食者的适当距离。往后我会减少浪费子弹的次数,确实削减敌方的战力。」

  接下来赌运气般的射击次数应该会减少。

  从战力层面来看,等于变得更加可靠。

  是否该趁目前危险性高的猎食者数量减少时逃离此地?

  还是静观其变到早上,等待确切的机会?

  太过谨慎也只会让情况恶化下去。

  若能再多一项能依靠的东西──

  就在这时。

  「叩叩」保健室的门被敲响。

  「!?」

  反射性地举起武器,和水濑进入迎战架式。

  若是猎食者应该会更粗暴,更长时间拍打门才对。

  ──生存者吗?

  水濑使了个眼色,举起手枪迅速移动到门前。

  听到安全装置解开的声音,雄二也抓起日本刀柄严阵以待。

  一瞬间的沉默后,水濑使劲打开了门。

  「……?」

  然而,门前没有半个人影。

  就在水濑未放松警戒,头探出走廊确认左右的下一秒──

  雄二背后传来细微碎裂声,窗帘因夜风飘起。

  转头的雄二眼中,看到被月光照射出的人型轮廓。

  窗帘后方有人。

  倒抽一口气的瞬间,室内随著一阵强烈喷射声并垄罩大量白烟。

  「呿!灭火器吗!?」

  从窗户跳进来的入侵者一将灭火器往雄二砸,随即往水濑冲去。

  进入喷射状态的灭火器直到灭火剂喷尽为止都不会停。

  喷管乱窜的灭火器往四面八方喷出白烟,令雄二的反应慢了半拍。

  白烟弥漫之中,雄二双眼捕捉到入侵者持有的刀械反光。

  「水、水濑!快逃啊!」

  只见入侵者以闯入时撕裂的窗帘为盾牌防住灭火剂,急速扑向水濑。

  「呀啊!?」

  从白烟里跳出的入侵者令水濑措手不及,当场被压倒在地。

  慢了半拍的雄二踢开灭火器,边拔刀边起步前冲。

  遭到灭火器直射,使他双眼模糊不清。

  加上吸入大量灭火剂,肺部也受了影响。

  但是不救水濑不行。

  「──不准动!」

  雄二和入侵者的声音交叠。

  可能为了封住拿枪的水濑视野,入侵者用窗帘压住她的脸。

  并用刀子抵在水濑脖子旁。

  枪已经被踢到几公尺外。

  不行,只要自己一动,水濑就会被杀。

  「……住、住手……别杀她……!」

  完全慢了对手一步的屈辱令雄二愤愤咬牙。

  不过事到如今,抵抗只是下下之策。

  原地放开日本刀,跪地剧烈咳嗽。

  用几乎不成人声的声音拚命喊:

  「拜托、只有她……千万别杀啊!」

  已经失去了小叶,现在连水濑都──

  明明泪水早该哭乾,竟然还有替他人生死著想,流露强烈情绪的动力。

  要是连水濑都被自己害死──

  受如此恐惧缠身,动起全身示意自己投降,没有敌意。

  拜托,拜托,拜托──

  「……你在干什么啊哥哥?」

  突然间。

  对雄二而言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传进耳中。

  「……!?」

  剧烈咳嗽让他连话都说不上。

  全身沾满灭火剂使他无法揉眼睛,满是泪水看不清前方。

  不过只知道入侵者放下刀子并放开水濑,往这里走了过来。

  发生什么事了?

  这家伙到底──

  「啊~……难怪是超级大呆瓜啦。」

  模糊的视野前方,凑近窥探雄二脸的女孩笑道。

  「绫、绫村学长……这孩子……!」

  「来啦哥哥,靠这么近看得到没~?」

  这么说完,女孩在雄二面前蹲下。

  即使用沾满泪水的双眼,也能勉强辨识。

  拉扯别在胸前名牌的女孩投以腼腆微笑。

  『六年一班•绫村 叶』──

  「该、不会……」

  「嗨~哥哥,你看来没啥精神耶……不过,我相信你一定会来的喔。」

  雄二唯一的亲妹妹。

  绫村叶这么说完,边转动手中的刀子,同时展露无邪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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