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四十四话

  从早上开始大家就有种要下雨的预感,云层逐渐变厚,覆盖了整个天空,中午过后终于开始下起来了。

  最初只是小雨,戴上雨具还可以继续工作,但雨势逐渐增强,到了平时日头偏西的时候已经成了倾盆大雨。

  这样子就没法干活了,所以村民全都返回家中,有些心焦地望着窗外的雨云。

  贝尔格里夫也停下了田里的活,回到家里。

  自家田里的芋头已经挖完了,但他帮忙的其他人家的田里的春小麦还没有收割完成。尤其是这样淋湿后还要等待晾干,越发要花费不少时间。而豆子的收获也还没有完成。

  这个时期托内拉会下雨也挺稀罕。

  冬天的时候天空经常被云覆盖,会下很多雪,但秋天里大多是一直持续好天气的。

  尤其是像这样的突然袭击似的倾盆大雨,实在是会让人头疼。

  「算了,大自然就是这样了……」

  贝尔格里夫眺望着窗外,自言自语道。因为云层很厚,所以还没到日落时间天色已经很暗了。

  身后丹肯正在给壁炉生火,格雷厄姆在陪米托,玛格丽特则是将蔬菜切碎放进锅里。

  对于不知不觉间开始的这种奇妙的共同生活,大家都已经逐渐习惯了,开始自觉地各自分担不同的工作。

  「我说贝尔,就用这边的干肉可以吧?」

  「啊,可以」

  玛格丽特熟练地将干肉切碎放进锅里。

  性格豪放的玛格丽特意外地在做饭方面很是擅长。虽然说还不到能非常细腻的调味的地步,但做出让大家都能接受的饭菜还是能做到的。与其说是练习的结果,倒不如说她似乎可以靠感觉来想象味道。

  格雷厄姆抱着米托来到窗边,抬头看向天空。乍看之下似乎只有一望无际的灰色,但仔细观察的话可以注意到云在流动。

  「……看来还要继续下呢。大概会下到晚上吧」

  「唔,这样啊……还好芋头都挖出来了,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北部地区这个时候下雨还真是稀罕……不要再出什么坏事就好」

  「喂喂,格雷厄姆,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啊。从你嘴里说出来就感觉好像会成真似的」

  贝尔格里夫的话让格雷厄姆苦笑着挠挠头。

  「抱歉贝尔……算是坏习惯吧」

  「爷爷,被训了?」

  米托拽了拽格雷厄姆的长头发。格雷厄姆无奈地笑了笑。

  「是啊……敌不过贝尔啊」

  自从上次那场森林里的骚动过后,格雷厄姆就把贝尔格里夫当成了知心朋友,而他也希望贝尔格里夫也能这么做。这位精灵族的英雄因为其知名度的影响,能够称作友人的只有寥寥数人而已。

  贝尔格里夫最初还有些顾虑,但在了解情况后也回应了格雷厄姆的好意,说话时不再使用敬称,口气也变得直爽起来。格雷厄姆虽然岁数是贝尔格里夫的两倍以上,但两人间还是建立起了对等的友情与信赖关系。似乎对于格雷厄姆而言,他所渴求的不是被人当成英雄来仰慕或畏惧,而是作为普通人获得正常的对待。

  如今格雷厄姆已经完全担负起了照顾孩子的任务。毕竟他不太熟悉农活,所以也很少会主动帮忙,倒是很喜欢照顾米托。他本人虽然坚持说是为了兼顾对魔王的调查而进行持续观察,但看他陪伴米托时的表情,完全就是面对孙辈时祖父的模样。或许也是因为这样,不知何时起他也越来越多地开始陪伴起托内拉的孩子们来。虽然格雷厄姆看起来沉默寡言且很有威严,但天真无邪的孩子们倒是对他并不畏惧,反而很愿意亲近。

  不管怎么说,如今贝尔格里夫的家里变成了与之前为止完全不同的生活模式,而且逐渐趋于定型。

  咕嘟咕嘟沸腾的炖菜冒出美味的热气。将煮过的芋头捣碎,加入面粉混合揉制,再煮熟撒入炖菜中,随后再撒上一些切碎的山羊奶酪。

  「搞定。雨还没停啊?」

  「没停啊。而且地上全是泥了,今天完全没法干活了」

  贝尔格里夫一边将饭菜盛到盘子里摆开,一边回答道。丹肯叹了一口气。

  「这真是麻烦了。麦子还没收完呢」

  「这也没办法啊」

  「唔,虽说是不得已,但还是令人心焦啊」

  已经完全是一副农民模样的丹肯让贝尔格里夫觉得很有趣,呵呵地笑了出来。

  丹肯非常有力气,而且又肯干活,所以托内拉的村民都对他评价很高。再加上他擅使斧头,所以樵夫们对他也很佩服。丹肯自己似乎也并不讨厌这种完全不同于冒险者的平稳生活,结果错过了离开了村子的时机。

  吃着有点早的晚饭,贝尔格里夫侧耳倾听外面的雨声。雨点啪嗒啪嗒地敲打着屋顶,随后又落下来砸到地上。

  虽然管这叫雨声,但却不是雨自己发出鸣叫声,而是雨撞击其它物体发出的声音。雨声连续不断似乎永不停息,而这反而增加了一分莫名的静寂。大家像是都不愿打破这种静寂似的,全都默默地倾听着雨声。

  玛格丽特将嘴边沾着的炖菜用大拇指擦掉,开了口。

  「那啥……到了冬天的话,是不是就从托内拉出不去了?」

  「是啊。这边雪积得还是很深的,当然我觉得应该不如精灵族领地多就是了。而且街道的整修还没完成,想出去的话会很费事的。」

  「这样啊……」

  玛格丽特没有再说话,默默地吃了一口菜,随后抬起头来。她的脸上明显是一副认真的表情,目光里充满了决心。

  「俺……俺准备在入冬之前离开托内拉」

  格雷厄姆的眉毛抽动了一下。他眯起眼睛盯住玛格丽特。

  「……离开这里,你是打算要去哪儿?」

  「南边。托内拉虽然是个好地方,但俺果然还是想像伯爷爷一样当个冒险者。俺想去看看各种不同的风景」

  「……就算阻拦你也没用是吧」

  格雷厄姆叹了一口气,轻抚膝上的米托。米托一脸迷茫的表情看向玛格丽特。

  「玛丽,要离开了吗?」

  「是啊。不过又不是永远不回来了。等俺成了一流的冒险者,绝对还会回来的」

  玛格丽特伸出手去,在米托头上轻轻拍了拍。米托仍是一脸茫然的表情盯着玛格丽特。

  贝尔格里夫有一种有些怀念的感觉,嘴边不禁浮现出微笑。

  「我吃饱了」

  他拿起盘子站了起来,同时对玛格丽特说道。

  「要走的话,应该是等秋日祭之后了吧」

  「哈?为啥?」

  「秋日祭的时候会有很多商队和旅行商人过来,等他们回去时候跟他们一起走比较好」

  听到贝尔格里夫这么说,玛格丽特皱起眉头。

  「咦—,俺才不要嘞,太逊了。旅行就是要一个人才自在嘛」

  格雷厄姆无奈地伏下视线摇摇头。贝尔格里夫苦笑着说道。

  「这样子可成不了一流的冒险者啊?一个人走的话小心又要迷路啦?」

  「唔……」

  玛格丽特脸色泛红。丹肯也笑了。

  「玛丽小姐,作为冒险者来说,如何减小负担和风险才是需要最优先考虑的。不必要的负担到了关键时刻会拖累自己的行动的」

  「正如丹肯所言……玛格丽特,看来有好多东西还要重新好好教教你呢」

  「唔呃……俺、俺会加油的」

  想象着格雷厄姆的严苛锻炼,玛格丽特不由得缩起身子。

  ○  ○  ○  ○  ○

  白被打飞出去,倒在地上滚了几圈。对面站着的玛丽亚露出一脸不高兴的表情。

  「干什么呢。这种程度都躲不开吗。咳咳」

  「……少废话」

  白有些烦躁地站起身来,朝前伸出手臂。立体魔法阵浮现出来,头发开始逐渐染成黑色。然而玛丽亚快速挥动了一下手指,空间摇晃,白像是从背后被人按倒一般趴到地上。

  「禁止使用那个。不要依赖魔王的力量」

  「该死……」

  白强撑着站起来,挥动手臂。闪烁着灰黄色光芒的立体魔法阵飞向玛丽亚。但这些几何体在到达玛丽亚身边之前就停了下来,像是被看不见的墙壁挡住了似的。不过玛丽亚还是满足地点了点头。

  「没错,就是这样。努力注意自己体内产生魔力的器官。把魔王的魔力和自己的魔力切割开来。喀、咳咳……」

  「唔……」

  不过白很快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头发再次染成黑白斑驳的颜色。于是玛丽亚的魔法立刻再次降临到他身上。白又趴到了地上。

  「太快了。再多撑一会儿」

  「你这个老太婆……!不要得意忘形!」

  白怒吼着站了起来,将巨大化的立体魔法阵朝着玛丽亚扔了过去。

  然而白愤怒的一击被玛丽亚若无其事地用一根手指就弹飞了。随后她再次用魔法将白按到地上。玛丽亚很不高兴地愤愤说道。

  「你以为大喊大叫就能变强吗?别天真了,臭小鬼——!?喀!咳咳!咳咳咳!」

  玛丽亚似乎是喉咙里被痰卡住了,猛烈地咳嗽起来,安洁琳慌忙跑过去帮她轻拍后背。

  「婆婆,没事吧……?」

  「咳……该死,可恶……」

  玛丽亚皱起眉头,呸地朝地上吐出一口唾沫。在她对面,夏洛特正将满身尘土的白搀扶起来。

  这里是奥尔芬公会附属的教练场。石头墙壁围着黄土地面,圈出了很大一片空间。这里有锻炼新人冒险者的设施,也有供冒险者自主训练的装备。周围的墙上刻有强化硬度的魔法术式,因此即使释放强力的魔法也不会轻易损坏。不过因为长年累月的使用,到处都能看到有战斗留下的痕迹。

  玛丽亚最初只是趁空闲时间调查一下魔王的事情,但很快就对此着了迷,将原本的研究放在一边,把时间都投入到魔王相关的调查上来。虽说她的研究刚开始还没多长时间,但她不愧是帝国知名大魔导之一,已经对于魔王这种存在有了一个大概的掌握。

  正好在这个过程中,安洁琳提到对于白体内的魔王想要做些什么,两人一拍即合,于是就像这样一边教授他魔力的使用方式及战斗的策略,一边对他的魔力相关内容进行调查。

  白虽然可以使用相当高级的立体魔法阵,但其魔力却对体内潜藏的魔王有着诸多依赖。安洁琳对此感觉非常不好。白自己在试图过量使用魔力时,也能感觉到自己的人格被魔王逐渐侵蚀,因此他也同意了安洁琳的提议,决定接受玛丽亚的训练。

  但玛丽亚的训练实在太过严苛。完全不留余地,一旦做不到就会有魔法毫不留情地往身上招呼。反过来就算是成功了也不会有表扬。

  安洁琳虽然之前倒是多少有所耳闻,但直到自己亲自看到这样的场景,才终于明白怪不得米丽娅姆总是动不动就说玛丽亚的坏话,不由得笑了起来。不过,这也肯定是因为玛丽亚的那份笨拙才会变成这样吧,她这样想道。所以米丽娅姆虽然嘴上会说她的坏话,但同时又对她非常仰慕。

  白爬了起来,不停地咳嗽着。夏洛特轻轻拍拍他的后背。

  「白,没事吧……?」

  「啧……」

  他身体前屈,手撑在膝盖上,狠狠地盯住玛丽亚。

  「老太婆,再来一次。抓住感觉了」

  「不要把少女叫成老太婆。废话少说赶紧上吧。咳……」

  两人再次开始战斗,安洁琳和夏洛特退下来并排站到一起。

  「姐姐,白他没事吧」

  「没事的。婆婆应该也不会杀了他的……」

  白一边操纵着魔法阵,一边压低身子在教练场里来回移动。虽然有时头发看起来又像是要染黑,但还是没有完全变黑。看来他也逐渐掌握了一些抑制的诀窍。玛丽亚的训练虽然异常严格,但绝非是错误的。

  夏洛特对于眼前激烈的战斗似乎是有些害怕,不由得抓住了安洁琳的手紧紧握住。安洁琳也回握住她。这似乎让夏洛特放心下来,长出了一口气。

  「……你害怕战斗吗?」

  「嗯……虽说之前有萨米基纳的戒指的时候,感觉凭借那份力量什么都能做到」

  但也正是那种万能感让自己得意忘形,夏洛特不由得咬紧嘴唇。

  如今像这样子遇到安洁琳她们,过上安稳的生活,遇到的每个人都很温柔,很亲切。那种曾经对一切事物都充满憎恨的心情,如今已经想不起来了。

  当初她作为所罗门的巫女四处游历的时候,虽然很讨厌血,但对于伤害他人却并没有什么抵抗。全都是复仇心以及作为贵族的那种自尊心不断膨胀的后果。鄙视所有见到的人,以此来将自己的行动正当化。

  但是像现在这样变成一个没有任何力量的小女孩的时候,她才发现置身于战斗中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情。所以才会像这样紧贴着安洁琳,依赖着这份温柔。

  安洁琳搂住夏洛特的肩膀,轻轻地拍了拍。

  「但是,说不准会发生什么事情……所以夏儿也还是尽早学会魔法比较好」

  「……跟着玛丽亚婆婆学吗?」

  「……不,还是另找个温柔的人吧」

  安洁琳看着眼前被打飞的白,不由得露出苦笑。

  白似乎是终于到了极限,于是今天的训练到此为止。

  他脸上浮现出屈辱的表情,在安洁琳的支撑下站了起来。

  「该死……居然要靠你这家伙撑着……」

  「别害羞别害羞。有姐姐在就放心吧」

  白脸色一沉,强行甩开安洁琳想要自己站立,但很快就一个踉跄跪到地上。安洁琳有些无奈地抓住他的胳膊。

  「你在干什么啊……」

  「烦、烦死了……」

  「白,用不着害羞啊?姐姐她也是为了你……」

  「我才没害羞!」

  几个人吵吵闹闹的时候,玛丽亚仍是一副不愉快的表情走了过来。她走到白跟前弯下身子,双手抓住白的脸,随后将自己的脸也凑到近前。两人的脸离得非常近,到了可以感觉到对方呼吸的地步,额头几乎要贴住了。白惊讶地瞪大双眼。

  「什——!」

  旁边的安洁琳和夏洛特「呀——」地红着脸以手覆面,但还是忍不住从指缝间偷窥。白显得有些狼狈。

  「停、停下!」

  「啊?又不是要亲你,你个臭小鬼想什么呢」

  「——!」

  白也面红耳赤,死死盯住玛丽亚。玛丽亚仔细看向白的眼睛。黑色的瞳孔中映出她不愉快的表情。她眯起眼睛集中精神,仔细寻找瞳孔深处若隐若现的魔王凯姆的身影。隐约的身影轻轻地摇晃一下,如幻影般消失不见。

  「哼……也罢,看样子比起之前算是控制住了」

  话音刚落,玛丽亚的头顶上吃了重重一击,眼冒金星。有人用法杖从她背后来了一下子。玛丽亚按着脑袋蹲下来,疼得差点昏过去。

  「唔嗷嗷嗷……!」

  「你这色鬼老太婆!!要对小白做什么!」

  米丽娅姆一脸愤怒的表情叉腰站在那里。玛丽亚眼里含泪瞪着她。

  「混蛋……你这蠢徒弟!这么使劲打师父,是想要闹哪样!」

  「还装蒜!你刚才脸凑那么近……」

  米丽娅姆说着,脸上也开始泛红。

  玛丽亚板着脸气冲冲地站起身来,将米丽娅姆的帽子一把掀飞,抓住她的猫耳使劲拽。

  「你在那里自以为是个什么劲!这只蠢猫,看我把你做成猫肉火锅!!」

  「疼疼疼疼!干、干什么,你这家伙——!」

  米丽娅姆扔掉手中的杖,反过来也抓住玛丽亚。两人就此扭打在一起,但毕竟双方都是魔法师,而且其中一方还是有病的老人,所以场面完全没法看。

  安洁琳傻眼地站在一旁,和米丽娅姆一起过来的安奈莎走了过来。

  「这是在干什么?」

  「婆婆正在检查白体内魔王的情况,然后米莉误会了」

  「然后就搞成这样么。哎呀呀,该说是关系好呢还是不好呢……」

  玛丽亚和米丽娅姆毕竟都是魔法师,格斗方面不是长项,两人没打多一会儿,就都气喘吁吁地跪在地上。

  「果然还是关系好吧……」

  「也是」

  安洁琳与安奈莎对视一下,咯咯地笑了。

  白在夏洛特的支持下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一脸不高兴地咂了一下舌。

  「该死……这老太婆还真是……」

  「嘿嘿,你害羞起来也很可爱哦,小白」

  「不要叫我小白。而且要说的话,要调查魔王不应该先调查你这家伙才对么」

  「都说了多少遍了,我这么强是因为爸爸教得好」

  「啧……没脑子的家伙……」

  「白,不可以这样说姐姐!」

  夏洛特伸手在白的额头上啪地拍了一下。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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