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四章『烈火』

  行军第二天傍晚──帝国军比预定大幅落后地抵达东西街道。一部分是因为简易裁判及其事后处理耽搁了时间,但更严重的原因是士气低下。近卫骑士团依然士气高昂,这是因为他们是精英集团。但遗憾的是一般兵不一样。假如这场战争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勤务地,至少还能保持士气。

  然而,这次战争并非如此。糊里糊涂就被召集过来,还被近卫骑士团颐指气使。而且在勤务地因循苟且的事情,在这里却会予以严惩。那种状况导致士气──干劲下降。尤其是乔瑟夫所属的大队,士气显著低下。他们认为其他大队长为了保护部下而挺身抵挡白刃,自己的上官却对部下见死不救。

  ※

  克罗洛站在街道,环顾周围。连结神圣雅鲁哥王国与自由都市国家联邦的街道,贯穿荒野延伸而去。用脚尖去踢路面,表面便产生轻微的受损。看起来只像是压平地面筑成的街道,从国防观点来看,这种做法应该是正确的。因为兴建石板路面会遭敌国利用。

  「……封锁街道。」

  克罗洛含糊地自言自语。虽然是没来由说出的话,但感觉是不错的点子。神圣雅鲁哥帝国位于内陆,八成仰赖盐的进口。当然,流通管道不见得只有一条,国内也有可能存在岩盐矿脉或盐湖,尽管如此,只要封锁街道,仍会影响国内的供需平衡。克罗洛思考这个问题,忽然觉得事有蹊跷。只要封锁街道,不对,不需要封锁街道,只要让商人无法轻易从这条街道往来就好。尽管以往做不到,但现在应该可以达成。既然如此,为什么──

  「──克罗洛阁下。」

  「──!」

  塔乌尔唤了克罗洛一声,他因此回过神来。糟糕,看样子自己不小心埋首在思考之中了。明明正在送交粮秣,这实在太失态了。

  「抱歉。我在想事情……」

  「无妨。我只是想确认,这就是全部粮秣了吗?」

  「喔喔,嗯,这就是全部了。」

  塔乌尔注视着三十四车份的粮秣,突然停住不动。他的视线前方是表情不悦的青年──卡乌尔。卡乌尔别过脸去,塔乌尔因而露出苦笑。

  「那是令郎,对吧?」

  「对,如果他能再更成才一点,我就能安心隐居了……」

  「说什么隐居,塔乌尔阁下还年轻得很吧。」

  「哈哈,听到克罗洛阁下这么夸奖,我就能有心力再努力一下了。」

  塔乌尔爽朗地笑完,稍稍叹了口气。

  「最近我愈来愈常感受到自己年纪真的大了。体力嘛,虽然自负不输年轻人,但气力就真的没办法了。」

  「气力吗?」

  克罗洛像鹦鹉一样轻声复述。塔乌尔是温厚之人,那种人谈气力问题,令克罗洛没什么头绪。换成是养父,克罗洛就会觉得这是个大问题──塔乌尔似乎察觉到这点,面露苦笑。

  「由我征战的时代恐怕结束了。我希望今后交给下一代努力,但这个想法似乎无法传达给儿子……」

  「塔乌尔阁下的心意会传达到的,绝对。」

  克罗洛加重语气说道。连没有血缘关系的自己与养父都能互相理解了,有血缘关系的父子应该能互相理解才对。不然就太悲哀了。

  「克罗洛阁下那么说,让我觉得轻松多了。那么──」

  「不好意思,最后我想再问一件事。」

  「什么事呢?」

  「指挥官重要的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很难啊。」

  塔乌尔交抱双手思索。

  「塔乌尔阁下也觉得很难吗?」

  「因为我至今觉得有能的指挥官都没什么共通点。」

  老实说这让克罗洛很意外。他本来以为塔乌尔能立刻答出来。

  「但是,就我所见,克罗洛阁下充分具备了指挥官的素养。只要精益求精,一定会变得像克罗德阁下一样。」

  塔乌尔慈祥地拍了克罗洛的肩膀,露出微笑。那是一抹和蔼的微笑。

  「那么,祝克罗洛阁下武运昌隆。」

  「塔乌尔阁下也是。」

  塔乌尔敬了个礼,克罗洛也慌张地敬礼回应。因为敬礼应该要由下级先做才对。过了片刻,塔乌尔解除敬礼姿势,转身离开。板车缓缓驶动──

  「看来粮秣顺利送交完毕了。」

  「我还想多沉浸在余韵一下。」

  「那还真是抱歉。」

  克罗洛低语抱怨,米诺搔了搔头。

  「巡视一下吧。」

  「属下与您同行。」

  克罗洛在米诺陪同下走在干道。九千五百余名士兵正在休息。本来和部下在一起时,心神便能稳定,克罗洛现在却感到恐怖与不安。或许是因为称得上部下的士兵比较少吧。就在克罗洛边走边思考这种事时,他发现了亚妮朵德与德妮卜的身影。她们似乎正跟其他大队的精灵说话。克罗洛稍微放慢步调,他无意偷听,只是偶然不小心听到而已。

  「在艾拉奇斯侯爵领,一天可以吃三餐。」

  「装备也很充足,受伤、生病时也可以去医院。」

  亚妮朵德与德妮卜表情得意地高谈阔论,但其他精灵的反应不佳,看起来像是不知道该采信到什么程度。这时,亚妮朵德与德妮卜的耳朵忽然动了。

  「「克罗洛大人!」」

  两人站了起来,挽住克罗洛的手。其他精灵倒抽了一口气。他们大概以为两人会遭到斥责,或是受到更惨的处置吧。

  「就算做出这种事,克罗洛大人也不会生气!」

  「而且克罗洛大人会挺身保护我们!」

  哈哈──克罗洛无力地笑了。

  「你们两个后来有没有被骚扰?」

  「呼呵呵,从克罗洛大人的话感受到爱呢。」

  「我们有强烈会被叫去营帐的预感。」

  「所以是有没有?」

  「没有被骚扰。」

  「我们根本分隔两地,所以无从骚扰。」

  太好了──克罗洛松了一口气。他当然不打算松懈,因为那种人一定会来报复。

  「有事要说喔。」

  「那当然!」

  「报(告)连(络)商(量)很重要!」

  克罗洛抽回手,环顾周围。只见牛头人群中,有个人躺成大字。是贺尔斯。克罗洛于是过去找他。

  「身体的状况如何?」

  「在街道移动很轻松,但口渴得受不了。」

  克罗洛半蹲着问话,贺尔斯懒便洋洋地回道。这是脱水症状吧。

  「毕竟贺尔斯你们拉着板车嘛。我知道了,我会下令优先配给水给你们。」

  「拜托你了。」

  克罗洛露出苦笑迈步离开。米诺说道:

  「真亏老大认得出贺尔斯啊?」

  「最近终于学会辨认了。」

  仔细一看就会发现他们的外表及举动具有特征。尤其贺尔斯特别好认。

  「不过这下我放心了。」

  「放心什么?」

  「毕竟贺尔斯之前不是在开会时昏倒,就是被送进医院。」

  「如果他肯再有干劲一点,俺也比较轻松。」

  米诺夹杂叹息说道,克罗洛前去找雷欧。尽管大家都坐着休息,雷欧却站着警戒周围。

  「雷欧,辛苦了。」

  「这是我自己想做的,不需要慰劳。不如去关心贺尔斯如何?」

  「已经关心过了。他虽然体力透支,但精神似乎已经好转了。」

  「是吗?那就好。」

  雷欧松了一口气。说来说去他似乎还是很担心贺尔斯。

  「既然你那么担心,去关心他一下不就好了?」

  「那家伙立刻就会得寸进尺。对他严厉点刚好。」

  米诺看不过去地说,雷恩叹着气回答。

  「说到这个,里萨多的状况如何?」

  「我接下来要去看他,怎么了吗?」

  「与其说里萨多,应该说是爬虫人他们。他们的身体状况似乎不太好。」

  「我知道了。我现在就过去看看。」

  「好,拜托你了。」

  克罗洛跟雷恩道别,前去找爬虫人──里萨多。

  「里萨多,你身体状况如何?」

  「…………很冷。」

  克罗洛问完,里萨多隔了一下才回答,他回答的间隔比平常更久。似乎就如雷恩所言,身体状况不佳。原因可能是出自寒冷,但是──

  「俺不觉得冷喔?」

  「我也──唔!」

  克罗洛闭上了嘴。因为此时一阵风吹了过来。这时他想到某个假设:神圣雅鲁哥王国有很多湿地,是风吹过湿地上方之际变冷了吧。既然如此,事情就简单了。只要把身体弄暖就好。

  但是,该怎么把身体弄暖?克罗洛忽然想起怀石料理的由来。怀石据说是源自禅僧为了排遣饥饿,将加热过的石头放进怀里。也就是说──

  「用火加热石头,再用布包住,就用那个取暖吧。」

  「……」

  里萨多点了一下头。

  「那么,准备晚餐时就去找大小适中的石头吧。」

  「……遵命。」

  自己明明早就发觉爬虫人怕冷了──克罗洛搔了搔头,前去寻找克雷。只见克雷脸色发青。

  「你还好吗?」

  「早知道就应该从平常就养成运动习惯了。」

  「不好意思,我的部下们身体状况如何?」

  「克罗洛大人的部下都很健康,但其他大队有人身体不适。我可以帮那些人治疗吗?」

  「……」

  克罗洛一时之间答不出来。他确实希望克雷专注于治疗部下,但是──

  「我知道了。就交给克雷。」

  「谢谢克罗洛大人。」

  「不必谢我。疗伤治病是医生的工作。」

  克罗洛和善地摸了摸克雷的肩膀后,迈步离去。

  「这样没关系吗?」

  「我希望克雷工作愉快。而且,也可以卖士兵人情吧。」

  「俺想他们很快就会忘记喔。」

  「只要能保持到这场战争结束就够了。」

  无论如何,必须避免在敌人充斥的战场被孤立。

  ※

  行军第三天──克罗洛与米诺一同从山丘上放眼周围。这里不愧是丘陵地带,地形平缓起伏。这前方是隘路,所以才决定在这里跟神圣雅鲁哥帝国一战吧。但是,神圣雅鲁哥王国会配合吗?帝国军只要在这前方的隘路修筑简易堡垒,再不然就占据有利的位置,便能取得优势。神圣雅鲁哥王国没理由配合帝国军在丘陵地带交战。

  算了,这个问题轮不到我思考──克罗洛俯视山丘。在山麓缓坡有第十二近卫骑士团与四个大队,在山腰则有三个大队布阵完毕。然后是──克罗洛将视线转向山丘顶。主帅营──亚尔佛特与负责护卫的第一近卫骑士团就在那里。不管哪队都是步兵在中央,弓兵坚守左右,担任攻击关键的骑兵在后方待机。印象中,兵数明细应该是骑兵八百、步兵六千、弓兵两千两百左右。

  顺便一提,补给队──克罗洛的队伍在主帅营后方守着粮秣。雷恩哈尔特曾说过,期待克罗洛这支预备兵力,但那肯定是应酬话。当然,克罗洛并无不满,他希望就这样贯彻预备兵力的立场直到最后。

  「老大,俺们要做什么?」

  「目前没有特别要做的事……来建个栅栏好了。」

  「又是栅栏吗?」

  「栅栏很重要喔。只要设在周围就可以防御骑兵。」

  「这俺知道。」

  「其实我还想挖陷坑之类的。」

  「老大真的很喜欢陷阱啊。」

  「我只是在认真思考后,得到该挖陷阱的结论而已,并不是因为喜欢。」

  「虽然俺是很感激啦,但老大的评价会下滑喔。」

  「反正已经到底了,不要紧。」

  克罗洛苦笑。

  「老大在军校也是那样吗?」

  「这个嘛,大致是。补课教师曾称赞过我的点子很有意思。」

  「那个老师也是新贵族吗?」

  「老师是旧贵族。他说他在内乱脚受了重伤,才来当军校老师。」

  「原来贵族也是各形各色。」

  米诺从鼻子喷了一口气。

  ※

  「如何!伊葛尼斯将军!这样就不会输给克菲乌斯帝国那群侵略者了!」

  神只官骄傲地挺胸,从马上俯视士兵。最前列是弓兵七百,中央是步兵五千,最后面是骑兵一千一百──总计六千八百人的大军。如果这是正规兵,就算无法像神只官那般表现出如此自负的态度,也想必会觉得战力可观。

  然而,主力的五千步兵──有一半是从邻近村庄强行召集过来的农民,因此士气很低。从玛鲁卡布到帝国军布阵的丘陵地带,正常来说两天就会到,他们却尚未抵达。浪费粮秣也是问题,但神只官没发觉士气低落更是个大问题。

  「要获胜就需要和国境堡垒合作,传令兵呢?」

  「当然派出去了。」

  神只官不悦地说道。

  「不必担心,他会配合我们的行动。」

  「希望如此。」

  「唔。」神只官发出不愉快的声音。根据斥侯的报告,帝国军没有警戒背面袭击的迹象,而且报告还提到军团的规模缩小了。由此看来,应该当作干道已经遭到封锁,无法指望援军。如果自己是指挥官就好了,那样就能在隘路布阵,也能固守在玛鲁卡布市街等待部下抵达。

  不──伊葛尼斯摇了摇头。痴心妄想也无济于事。只能充分利用现有的资源、现有的权限,极力减少损害。

  ※

  行军第四天──克罗洛跟米诺站在山丘上,视线前方是宛如黑布的东西。那当然不是黑布,而是神圣雅鲁哥王国军。

  神圣雅鲁哥王国军缓慢但确实地靠近。最后,军队的全貌揭晓了。五千人,不对,应该还要更多?距离明明还很充足,克罗洛却总觉得听得见敌兵的踏步声与粗重呼吸声。好可怕。他窝囊地发抖,肚子也开始不舒服。

  「克罗洛阁下。你是因为激昂而颤抖吗?」

  「老大,拜托千万不要拉在裤子上。」

  不知何时过来的雷恩哈尔特与米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两人不约而同地互看,又尴尬地转过脸去。

  「听说克罗洛阁下不是初阵了。他初阵时拉在裤子上了吗?」

  「俺想那时候老大没拉在裤子上,虽然俺并没有确认啦……」

  「我听说初阵拉在裤子上并不稀奇。」

  「雷恩哈尔特阁下初阵时怎样?」

  「我当然没拉在裤子上。」

  克罗洛一问,雷恩哈尔特就以笃定的语气说道。

  「你不担心吗?」

  「怎么?不需要担心。贝提尔副军团长是能干的指挥官。」

  雷恩哈尔特注视着山脚缓坡──位于最前列中央的第十二近卫骑士团。

  「那么,我得去保护殿下了,告辞了。」

  雷恩哈尔特说完,便回到主帅营。

  「米诺觉得战况会怎么发展?」

  「一开始会先互射箭矢。之后就说不准了,但阵形瓦解的那方最终会输。如果就如雷恩哈尔特阁下所言,贝提尔副军团长很有一套的话,那么应该不会突然就全军溃散。」

  「原来如此。」克罗洛注视着互瞪的两军。神圣雅鲁哥王国是大方阵,我方则是小方阵叠成的三角形。

  「要开始了。」

  米诺一低语,两军就开始互射箭矢。箭矢交互倾注。因为放箭之后,就会躲到盾牌后面,那哪方占优势呢?答案很快就揭晓了:神圣雅鲁哥王国的放箭数量明显减少了。这是弓兵优劣所致吗?不对,这是数量差距所致。我方的弓兵数量是神圣雅鲁哥王国的三倍以上,因此显现出这个结果。

  「米诺先生,你有把通讯用魔术道具带在身上吧?」

  「当然带着。」

  在两人这么对话的同时,神圣雅鲁哥王国的弓兵数量也持续减少,最后变成帝国军的箭矢单方面倾注而下。敌方步兵躲在盾牌后面,但撑不了太久。有人在盾牌迸裂之际中箭,有人则是在试图逃走之际中箭。尽管如此,敌方并没有全军溃散。

  「看这个样子,轮不到俺们出场。」

  「希望如此就好,但我有不好的预感。为什么神威术士没出现呢?」

  「是因为舍不得派出来吧?」

  「明明都处于这个状况了?」

  「犹豫是否使出王牌,错失使用时机,是常有的事。」

  「原来是那样。」

  经米诺这么一说,克罗洛便也觉得似乎就是那样。但他无法完全抹灭掉心中的不安。就在此时,神圣雅鲁哥王国有了动作。一骑骑兵冲了过来,近千骑兵跟在后面。帝国军的弓兵切换目标,然而因为我方没配合好,箭雨的密度降低了,敌方骑兵若无其事地冲破了箭雨。

  打前锋的骑兵的突击枪发出赤红的光辉。那是专司破坏的真红战神的神威术。红光不只包住突击枪,更包住敌骑兵全身。帝国军步兵举枪要阻止敌方骑兵突进,敌方骑兵化作一道光冲进了枪衾阵。

  锐不可当──敌方骑兵撞飞步兵,冲向在步兵背后待命的骑兵。帝国军骑兵试图迎击,敌方骑兵则扔掉了突击枪拔剑,只用左手挥剑。每次挥剑,就会有胳膊、首级飞上空中,躯干落到地面。

  「老大,那是……」

  「是伊葛尼斯将军。」

  从这里看不清楚,但那个人确实是伊葛尼斯。最前列的阵形突然乱掉了,敌方骑兵队冲进伊葛尼斯造成的缝隙。敌方第三波攻击来袭,怒号与惨叫激荡。全军已经溃散了。明明只要有心,就能击垮敌方的骑兵,他们却让敌方骑兵有蹂躏的机会,恐怕无法重整阵形了。伊葛尼斯再度策马,目的攻向帝国军主帅营。就在克罗洛心想得迎击时──

  「克罗洛阁下!之后就拜托你了!」

  雷恩哈尔特驱策爱马,冲下斜坡。

  「之后就拜托我了,是要我怎么做?」

  「这个问题考倒俺了。」

  克罗洛与米诺不知所措的同时,雷恩哈尔特也不断冲下斜坡。他身披着神威术的──白光。这是在威吓,不对,是在示威吧。表示神威术士在此,逼迫敌方抉择。伊葛尼斯掉转马首,开始撤退,敌方骑兵也配合行动。但那增长了帝国军的声势,他们挤开步兵,展开追击。

  贝提尔试图阻止部下。从山丘上就能充分明白他那么做的理由。敌方骑兵聚成一团,帝国军骑兵则排成一列,情势就像遭敌方诱导。只见敌方骑兵掉头反转,蛇行冲下斜坡。蛇行──这个形容很妙,但敌方骑兵真的就像大蛇一样,吞噬了帝国兵。

  『『克罗洛大人!』』

  通讯用魔术道具突然响起说话声,那是亚妮朵德与德妮卜的声音。克罗洛很快就明白了原因──敌方骑兵逼近了主帅营。他们大概是躲在山丘后面接近吧。虽然不满五十骑,但仍有可能突破主帅营,杀死亚尔佛特。

  「米诺先生!」

  「俺知道!」

  克罗洛与米诺跑去跟部下会合。一阵轰然雷动──敌方骑兵与第一近卫骑士团发生了冲突。弓兵被撞飞,步兵过来掩护。克罗洛感觉那幅景象不太对劲,但现在先跟部下会合要紧。

  克罗洛跟部下会合,确认他们是否平安,得知大家都没事。敌方骑兵跟第一近卫骑士团处于乱战状态,没有余裕动粮秣。亚妮朵德与德妮卜的耳朵动了一下。克罗洛反射性环视周围,倒抽了一口气。因为第二波敌方骑兵逼近主帅营了。

  虽然只有五十骑左右,但第一近卫骑士团在没有指挥官的状况下,战况趋于乱战。就算是帝国军最精锐的精英,也无法守护亚尔佛特。上当了。完全中了神圣雅鲁哥王国军的计。

  「米诺先生、贺尔斯、里萨多保护女人!亚妮朵德、德妮卜负责掩护!雷欧带着木桩跟我来!」

  「瞭解!」米诺等人大声回应,克罗洛扛着木桩冲了出去。那是筑栅栏时剩下的东西,为了能够插进地面,木桩的前端很尖,长度也够,应该能代替长枪。克罗洛与百名兽人一同介入主帅营与敌方骑兵之间。

  「排、排成横列!」

  克罗洛提高嗓门号令,部下就排成一列。

  「不要紧!骑兵很弱,轻而易举就能摆平!」

  克罗洛呼喊。不是鼓舞部下,而是为了鼓舞自己。

  「蹲下!」

  克罗洛当场单膝跪下。敌方骑兵发出「隆隆隆隆隆!」的地鸣声逐渐逼近。宛如肌肉化身的军马逼近的景象,勾起克罗洛的恐惧,恐惧使他的手发起抖来。

  「克罗洛大人,冷静。」

  说话声传来。克罗洛恍然看向旁边,与跟雷欧对上眼。

  「不要紧。有我保护你。」

  「谢谢你,雷欧。」

  克罗洛向他道谢的同时,瞪着敌方骑兵。敌方骑兵没有放慢速度。

  「举枪!」

  克罗洛举起木桩。下一瞬间,一股冲击贯穿全身。大冲击一次,小冲击一次。大冲击是敌方骑兵冲撞之际造成的,小冲击就不知道是什么造成的了,因为克罗洛窝囊地闭上了眼睛。也不知道小冲击之后的风切声是什么。克罗洛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就看到敌方骑兵被木桩贯穿。敌方骑兵掉转马头,开始撤退。克罗洛松了一口气,看向雷欧。

  「刚刚的冲击很强耶,雷欧。」

  雷欧没有回答。他只是仰躺着望向天空。

  「真不愧是雷欧。托雷欧的福,我们得救了。今后也……」

  「……克罗洛大人。」

  老虎兽人──泰虎战战兢兢地呼唤着克罗洛。

  「今后也请你继续保护我吧。我会努力学会保护自己,在那之前就拜托雷欧了。对了,你改天可以陪我练剑吗?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能手下留──」

  「克罗洛大人,他已经──」

  「我知道!」

  克罗洛朝泰虎大叫。克罗洛知道。他都知道。对雷欧说话也没用了。雷欧──已经死了。他的头失去了一半,另一半飞溅于四处。他为了掩护克罗洛,直接挨了敌方骑兵的攻击。将四溅的肉片收集起来,或许还有救──这个妄想掠过克罗洛脑中。对,这是妄想。就算那么做,雷欧也不会死而复生。

  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克罗洛本来以为自己终于拉在裤子上了,但并非如此。克罗洛缓缓地站起来,看向敌方骑兵。敌骑兵也许还在留恋失败的作战,还没走远。这个距离还杀得了他们。

  「亚妮朵德!德妮卜!别放过他们!」

  「「瞭解!」」

  克罗洛大喊着,亚妮朵德与德妮卜率领的弓兵便放出了箭。机工弓发射的箭矢等同弹幕。有人跟马一起中箭,有人在马上毙命,有人被马摔出去,但也有人平安逃脱。

  克罗洛冲下斜坡,攻击落马的敌方骑兵。敌方骑兵拔剑,使出一记横扫。克罗洛从剑下钻过,转身就往上挥剑。敌方骑兵的手臂飞上空中,克罗洛将剑举在腰部高部突进。敌方骑兵躲开了突刺,但躲不开身体的冲撞。两人扭成一团滚落斜坡,克罗洛感觉到侧头部被撞击,因为敌方骑兵用手肘殴打了他的太阳穴。

  克罗洛的意识中断了,待他回过神来时,敌方骑兵已经跨坐在他身上。他手摸到了东西,但没空确认是什么。敌方骑兵扬起拳头,克罗洛拿着那个物体──拳头大的石头重击敌骑兵。敌方骑兵的头盔严重变形,无法动弹。克罗洛再度用石头重击,敌方骑兵就整个人歪斜倒地。克罗洛放倒敌方骑兵,换自己跨坐在对方身上。然后,不断用石头重击。

  他无数次重击对方。途中,敌方骑兵伸出掌心试图制止,但克罗洛不予理会,继续重击。等到敌方骑兵再也不动的时候,克罗洛才扔掉石头。石头染上了污渍,敌方骑兵的头盔凹凸变形,从缝隙间流出血来。克罗洛吐着气,站了起来。大概是因为太阳穴挨打的关系吧,他感觉头很痛。克罗洛在头痛与疲劳感的夹攻中,爬上了斜坡。

  ※

  傍晚──克罗洛凝视着雷欧之墓。那是只立了木椿的简陋坟墓。

  「老大,晚上会变冷。」

  「我还想在待在这里一下。反正现在也没在战斗。」

  目前没进行战斗。人类夜视能力不佳,野战伴随着危险,因此夜间不战斗成了心照不宣的不成文规矩。

  「那么,我们来暖和克罗洛大人。」

  「要我们安慰也在所不惜。」

  「谢谢你们。」

  被亚妮朵德与德妮卜抱住,克罗洛露出苦笑。真是敌不过她们。她们跟雷欧认识的时间更长,自己应该也很悲伤,却还是帮克罗洛打气。克罗洛觉得她们的心意很可贵。

  「……区区亚人死掉而已,有什么好沮丧的。」

  「──唔!」

  转头一看,一名男子站在那里。男子大概是在战斗中受了伤,他用布吊着手臂。看服装就知道是大队长。

  「既然有空埋葬亚人──」

  克罗洛没能将男子的话听到最后,脑袋便变得一片空白,等回过神来时,他已经被米诺压制在地面。周遭响起野兽低吼的声音,那是自己克罗洛发出来的声音。

  「放开我!」

  「老大!请忍耐!」

  「那家伙……污蔑了雷欧的性命、污蔑了我的自豪!我要杀了他!」

  克罗洛被米诺擒拿,仍试图站起来。叽的声音响起。下一瞬间,随着喀叽一声──他的肩骨脱臼了。剧痛直击脑髓,但那又怎样。在这股宛如烈火的愤怒前面,剧痛没有任何意义。

  「老大!雷欧并不希望老大这样!」

  「没错!克罗洛大人跟人决斗的话,我们会很困扰的!」

  「要是克罗洛大人不在了,我们就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了!」

  米诺大喊道,亚妮朵德与德妮卜紧接在后劝阻。因为他们那番话,克罗洛恢复了冷静。愤怒仍在心中,无从消除。但克罗洛是指挥官,他必须保护部下。克罗洛咬紧嘴唇,低下头去。

  「……滚。再有下次,我会杀了你。」

  克罗洛勉强挤出话语。过了半晌抬起头来,男子的身影不见了。

  「米诺先生,已经不要紧了。」

  米诺放开手后,克罗洛爬了起来。他盘腿而坐,抚摸右眼的伤。

  「父亲说过,指挥官在痛苦时更要笑。」

  「……你老爸还真狠。」

  「是啊。但他说的是事实。」

  克罗洛护着脱臼的肩膀站了起来。

  「因为指挥官没空哭。」

  现在还不能哭──克罗洛这么告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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