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第二十八话 路德维希,进行考察

  「认知到自己该做的事是很重要的事情。」

  在那个地方、组织、人际关系中明确认知自己的角色,用上全力去做该做的事。

  达成此事时,人能够得到更胜于疲劳感的成就感,路德维希是这么认为。

  然后他经常觉得,当帝国的睿智,米雅•卢娜•堤亚穆的臣子是很难找出那种事的立场。

  毕竟米雅这个人,智慧当然不用提,连在道德方面也是无可挑剔的人物。是智者又人品高尚,在身为某种完美超人的她底下做事,搞不好自己不管在不在都是一样。

  如果缺乏智慧,提出适当建议就好。如果犯下道德上的错误,毫不畏惧地提出谏言请她改正就好。

  但是她道德上无可挑剔,又做出极为合理的判断,到底能对那种人提出什么样的建议?

  自从开始在米雅底下工作,路德维希养成了随时思考「要求自己扮演的是什么角色?」这种习惯。

  对他来说,要察觉刚才米雅对他使眼色的意义是轻而易举。

  并且也轻易察觉到自己现在被要求做什么事。

  ──原来如此。这种成员的话,的确得由我代替米雅殿下说出口才行。

  路德维希感到理解,轻轻把眼镜推回定位。他重新体认到,为了做该做的事情,用上自己的全力是很幸福的一件事。

  至于米雅要求的是什么?简单来说那就是「提出客观的好处」。

  换个说法,是能让火之一族的族长狼花「愿意接受的理由」。

  接受出于善意和人情而伸出的援手需要勇气。因为那种帮助随时会因为对方改变心意而收回,毫无任何保证。

  而且其中易于包藏恶意。稍微有点头脑的人就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没有东西比免费的更贵。

  对自己太过有利的事情应该要提高警觉,这样想是当然的。

  ──所以她叫我说出提供支援方的合理好处。

  必须让狼花发现。假设狼花有发现,也得告知她说我方有认知到那项好处。

  当然,米雅本身也有掌握那项好处。根据情况大概还比路德维希推测得更正确。

  然而,米雅说出那件事会不太妙。原因就是连结米雅和慧马的并不是利害一致,而是「友情」。

  路德维希想起昨晚的事情。

  「那些一点都不重要的事情……可以不要现在讲吗?」

  米雅明确地说出这句话。

  那么「一点都不重要的事情」是指什么?

  火之一族重要人物的自我介绍?不,不是那样吧。她不是会做出那种无礼举动的人,如果会说出那种话,就非得劝戒不可。

  想像自己对米雅说教的画面,路德维希产生有些不可思议的心情。

  明明绝对不可能有那种事,却有种怀念感……他不禁苦笑。

  接着他重新思考。

  ──米雅殿下说某件事「不重要」……那并不是狼花大人想说的「内容」,而是「必须要自我介绍的常识」或是礼节。

  米雅在说身为大国公主所接受的过剩礼节并不重要。

  她说来到这种地方不是为了接受那种礼节。说是为了慧马这位友人,出于友情才来,不需要对公主的那种礼节……

  她应该是想说这种事情吧?

  ──米雅殿下希望以一位朋友的身分涉入这个问题。

  路德维希是如此认为。

  既然如此,米雅就不能提到利害关系。那样会使友情这种关系变得混浊。米雅并不乐见此事吧。

  利害关系的一致虽然容易接受,反过来说也容易崩坏。利害的不一致,根据合理的判断,状况轻易就会逆转。

  不过,依据感情的判断常常会超越道理。

  没有保证。但另一方面来说,有时就算没有利益也愿意帮忙,那就是友情这种关系。

  正因如此,米雅想将跟慧马的关系塑造成那种形式。

  ──不,这种想法也太过偏重合理。或许只是出于米雅殿下个人天性的判断。

  想起自己的主君稍微太好心的一面,发现自己对这点有好感,路德维希再度露出苦笑。

  ──先不提这个,同样的事情也能套用在马龙先生和拉斐娜大人身上。

  马龙是同胞情谊,拉斐娜是信仰,分别有提供帮助的理由,不过一旦扯上利弊,就会产生混浊。

  因此,需要有人客观说明帮助火之一族的好处。

  ──换句话说,那正是要求我扮演的角色,是这么回事吧。

  路德维希充分认知到自己该做的事,静静地出声。

  「米雅殿下,能让我发言吗?」

  米雅一瞬间像在思考似地沉默不语。

  「嗯……那就麻烦你了。」

  之后像在说事情全交给你了,深深点头。

  感觉那是寄予全盘信赖,他感到有些开心。

  ──我太自满了吗……

  路德维希边像在转换心情似地把眼镜推回原位,边吐出一口气。

  然后他重新把目光移到在场的所有人身上。

  「请容我再次失礼。狼花大人,我是米雅公主殿下的家臣,名叫路德维希•休伊特。请允许我代替主君米雅殿下发言。」

  路德维希静静地开始说。

  米雅侧眼看着这一幕,轻叹一口气。

  ──唉,要听他说教了。肯定不会有错。唔,我大意了。如果是刚被送上断头台后,我不会说出那种不谨慎的发言。我松懈了呢……得小心一点……啊,不过我讨厌说教。嗯,是说,今天的午餐是什么……?

  米雅在稍做反省后,很干脆地开始逃避现实,这段期间中路德维希继续说下去。

  「帮助火之一族并不全然是出于人情。你们因为食物不足而从事的掠夺行为,那会让这片土地的治安恶化。要加以取缔想必会很辛苦,骑马王国和萨格朗多的国家外交恐怕会出现裂痕。话虽如此,劝你们停手也没意义,就算停止掠夺,这里会发生饥荒,或许还会爆发传染病。」

  路德维希逐一平淡地说明理由。

  「我对你们没有任何情感,但我认为援助你们食物、传授获得食物的方法是非常合理的事情。」

  接在如此做出结论的路德维希后面,换成马龙开口:

  「已经可以了吧?狼花长老。我们都是流着始祖光龙血统的人,不就是同一个血亲吗?过去有过争执而分道扬镳,仍无法否定血缘关系。分开的东西要再度合而为一,现在不正是大好机会吗?」

  说出的话语蕴含的热量足以让冻结的时间转动……的确让人这么觉得……可是……

  「但是……战狼要怎么办?」

  这个疑问非常冰冷,再度让气氛冻结。

  「这……」

  欲言又止的是马龙。而且路德维希的表情也夹杂着苦涩。

  因为那并非容易解决的问题。是在这个场合无法处理的最大问题点。

  「那正是我们火之一族无法跟你们十二部族一起生活的理由。林的年轻人啊,你们否定了我们一族利用狼的方法。表达出厌恶,想让我们舍弃。这点即使是现在也不变吧?」

  「没错。起初是你们先拒绝,并 不是我们。我们因此陷入多么艰辛的困境……还是说事到如今你们要妥协?」

  坐在狼花身旁的女随从也跟着附和。脸上显露的毫无疑问是愤怒的神色。

  只有一个人,慧马……只有慧马保持沉默。不发一语,静静地低着头。

  然后马龙无法回答抛出的问题。虽说是强大部族,但充其量只是十二部族之一,何况他还只是族长的儿子。

  既然没有任何权限,在此就不能随便发言。

  如此一来,现场的气氛自然变得很僵……沉重的沉默即将再度造访……就在此时。

  「……啊,马在叫(哭泣)呢。」

  米雅嘟嚷了一句。

  那是有如丢进水面的巨大石头……扩散的巨大涟漪大幅撼动现场的气氛。

  「马在……哭泣……?」

  无法确定……这句呢喃是出自谁的嘴里。不过,从暂时的忘我中回神,最早开口的是长老狼花。

  「意思是……也就是说我们交恶让马儿们感到悲伤……您是在这样说吗?」

  面对这个沉重的问题,米雅……可能是有点紧张。

  「……速……的。」

  她用很奇怪的声音回答。

  ……没错,我想各位很清楚……在紧张的对话当中……米雅还是持续逃避现实。毕竟米雅对路德维希寄予深厚信赖。

  既然他都出面,自己的工作就结束了,米雅会这样确信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因此,今天的午餐跟晚餐想吃蘑菇,这座森林有什么样的蘑菇……米雅全力在逃避。原本是如此……

  ──啊,不行。我得认真听内容……

  不久便改变心意。米雅在反省方面算是有一定评价的皇女殿下。虽然在逃避现实之前才刚反省太过大意。

  ──这里为了转换心情,来数某种东西……集中精神比较好呢……呃。

  为了舍弃名为食欲的烦恼,米雅正要使出数东西的绝招……但遗憾的是没有适合数的东西……就在这时!米雅找到了。不,是听见了。那正是!

  「……啊,马在叫呢。」

  从远处传来的马叫声。

  ──正好。总之就数马的叫声来集中精神吧。

  数随机听见的马叫声,不是刚好适合让让精神集中吗?米雅正在这么想时,她感受到了!

  狼花的、女随从的、慧马的、马龙的……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在她身上。

  完全无法理解意义的米雅……

  「意思是……也就是说我们交恶让马儿们感到悲伤……您是在这样说吗?」

  面对这个问题……

  「…………速?」

  她好不容易忍住没有歪头。千钧一发,奋力的坚持。

  「的。」

  然后补充一个字!这是在米雅史上留名,全力以赴的路线修正!

  注视着米雅的狼花突然整个人放松下来……

  「原来如此……或许正如您所说呢。」

  她露出苦笑。

  米雅所抛出的一句话导致状况产生剧变……

  路德维希受到太大冲击,只能目瞪口呆。

  在一瞬间的出神后,他发觉一切都在米雅的掌握中……不禁发出赞叹。

  ──怎么会这样……米雅殿下打从一开始就看出来了。看出这件事情的关键……

  唯一能传达给火之一族的东西。当他们拿出自己一族的骄傲,也就是狼时,唯一能动摇他们内心的东西。那是什么?

  不就只有马吗……他们也是骑马王国的一员。马是神所赐予的至高财产,也是心爱的家人。

  所以,利用马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为此米雅将合理的说明全交给路德维希。

  原因就是合理主义者绝对不能说出「马在哭泣」这句话。合理主义者一旦说出那种诉诸感情的发言会怎样?

  肯定会被认为是为了说服他们而利用马。合理主义者绝对不会想说马在哭泣,但会认为能用在说服对方就拿来用吧。一定会被冷眼相向。

  说出「马在哭泣」这句话的人必须「感情用事」又「感受性丰富」。必须是能够真的相信动物会哭泣的人。

  ──因此……正是因为如此!米雅殿下必须坚持是出于友情才帮忙的立场。在让对方理解我方的合理好处之后……也一口气推倒感情的高墙……竟然将那么精准的一句话砸向对方……真是……

  对米雅甚至令人感到战栗的做法,路德维希感动不已……

  ──这下有很棒的见闻可以分享给那些家伙了。呵呵,搞不好还会羡慕我呢……

  他脑中浮现在帝国暗中活耀的女帝派成员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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