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河边情话 第二章 羊毛商人的策略

  沙子的唰唰声响穿过耳边。

  微风吹动着砂粒,慧的金发也随之摆荡。

  颗粒极为细致的白沙触感冰冷,慧趴在沙漠上若有所思地想着,传说中的雪就是像这样子吗?

  伸向前方的手指上头,有一只黑色小虫爬行。

  沙海里没有水。慧第一次和父母来到沙漠时,被如此荒凉的景象吓到了,然而在旅途之中,他逐渐明白沙漠里也有草木能够生长的地方,还有野兽像是埋在地底下般过生活。

  『你要瞧个仔细喔,再到下一个沙漠不知道是几年之后的事了。』

  父亲笑着说道。

  『到时候,你应该也已经变成了不起的大人了吶。』

  说完后,母亲也露出了笑容。

  『当时』,慧随着父母一同率领商队穿越了沙漠,不对应该说,他们一行人原本是要穿越沙漠的。

  可是他们被卷入沙暴,慧因而丧失了意识,等到他醒来时所有东西都已经消失。

  他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只是静静地看着死亡逼近。

  眼前只有无穷尽的沙海

  与自己颜色不同的金发,出现于手指上攀爬的小虫前方。

  母亲?

  没有人回答慧,取而代之的是脚踏在沙子上的沙沙声响。

  『啊~~真惨,全军覆没。』

  『是因为昨晚的沙暴吧,当中还有女人和小孩耶。』

  『看来是群规模很大的商队』

  男子们的声音从慧的头上落下。

  救救我们,慧如此想着。

  救救母亲

  然而,男子从上方伸下来的手,却只是将慧手上的戒指拔走。

  在慧模糊的视线前方,那些人正在窃取已经倒地的母亲身上的首饰。每当新年来临之际,父亲都会送母亲黄金手环,这些与日俱增的手环,伴随着清脆的声响落入了陌生男子们的手中。

  然而母亲却一动也不动,也没有任何抵抗,就这样倒在沙地上。

  现实与梦境相互交错,滚动的沙漠将其吞噬而尽。慧透过逐渐崩解的感官,得知有很多只手触碰过他。

  有时是救援之手,有时则是为了窃取而来。

  现在也是

  黑暗中,一只白皙的手伸向他。

  慧也伸出手抓住对方的手腕。

  他的右手同时也拔出短剑抵住了对方的喉咙。

  而下一秒,对方倒抽一口气的声音让他从梦中清醒过来。

  慧的视线拉回现实后,眼前是温希丝因惊吓而发青的脸。

  「温希丝,妳在做什么?」

  温希丝没有回答慧的问题。

  她只是睁大绿色的双眼,眨也不眨地直盯着慧,俯在床台上的身体也如石像般僵硬。

  慧没有道歉,只是放开她的手并将短剑收回刀鞘。

  温希丝顿时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喂,不要紧?」

  「不」

  温希丝张着嘴,不知是想反驳还是抗议,旋即又激烈地咳了起来。

  看来她受到了相当程度的惊吓,只见温希丝低着头,喉咙发出呛咳的声音。一阵子之后,她抬起头来,眼眶里满是泪水。

  「不要紧但是你吓到我了。」

  温希丝呼出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之后便摇摇晃晃地起身。那头麦穗色秀发凌乱地披散在脸旁,她随手整理了一下后,再以僵硬的笑容道歉:

  「对不起,我有事来到这间房前,可是听到里头发出声音,有点担心才会进来房间里,没有事先出声,是我的不对。」

  「不是我太过分了,还拿剑抵住妳。」

  慧也一反常态地道歉。这场儿时梦境过于鲜明,让他忆起了早该忘记的感觉,内心的平衡也随之失控。

  「走廊上听得到我的声音啊?」

  「不是的,并没有那么大声,是因为我在房前才会听到。我想牵你们的马到河边去,想在牵出去之前告知一声。」

  「由妳牵去吗?」

  「对呀,我也会将驴子一起牵去,因为塞金一个人牵不动所有的牲口。你还想睡吧?要吃早膳的话,去和塞金说一声就行了。」

  「马由我来牵吧。」

  慧将脚伸进皮靴里,并且迅速套上上衣。

  「妳来做饭,这样比较好。」

  「就算你这么说,可是我也只是烤个烤饼而已。」

  「喔,没有其它食材啊?那就用这个去买菜。」

  慧从怀中取出一只皮袋,然后取出一颗极小的银粒放在温希丝手上。

  「太多了吧。」

  「剩下的就当住宿费。」

  「还是太多了,难道你想要享用一顿像王族宴会那样的大餐吗?」

  「那也不错。」

  慧不禁失笑,温希丝也露出释怀的笑容。

  两人一起离开房间来到楼下,途中温希丝突然问慧:

  「那间房是不是不好睡?」

  「不会,那房间很舒服喔。」

  慧明白是自己的梦呓引起对方不必要的担心,于是连忙解释。

  事实上,温希丝准备的房间虽然小,住起来却非常舒适。尽管房间有一段时间没人使用,但是整理得很好,寝具也没有半点尘埃或霉味。

  当然,更没有像赤兔闹脾气时说的羊骚味。

  清晨时分,户外的空气冷冽到让人无法想象现在是夏天,牵着马的慧手和脸颊全冻僵了。他走到前方与塞金并行,而牵着驴子的塞金也同样双颊通红。

  「真冷哪。」

  「嗯,不过冬天更冷喔。」

  塞金雀跃地响应,似乎很高兴慧与自己说话。

  「冬天会下很多雪。姊姊常说雪堆积在沙漠上的景色就像盐湖的湖底一样,可是她说不能跑去沙漠,因为时常有人消失在沙漠里。」

  「消失?」

  「是突然消失喔,然后就再也回不来了。」

  「哦」慧从喉咙深处发出声音。回想起来,卡隆坚持一定要在街道边扎营过夜,或许是因为他也知道塞金说的事吧。

  「要小心喔,塞金。」

  「慧大哥也是,不过只要好好走在路上就不会有事了。」

  塞金露出得意的笑容,像是要掩饰害羞似地加快了脚步。

  两人离开城镇之后,步行于坚硬好走的路上,往城镇的西方前进了一段时间。

  天空已经泛白,太阳则尚未露脸。

  在红褐色石砾沙漠走上一段时间后,可以感受到脚下的土壤带有湿气,前方也出现了好几道交错的细小水流,虽然河边的土地不算肥沃,但是依然有青草稀疏地生长。

  「在这里。」

  塞金领着慧走下和缓的斜坡,来到了河边。

  这里一个人也没有。

  塞金放开驴子后将牠们背上的皮袋取下,看来他是想用这个代替昨天坏掉的水桶取水。

  慧放开马匹也想要帮忙取水,不过被塞金拒绝了。

  「不用了,慧大哥是客人,姊姊说尽量不要让你劳动。」

  「你都是一个人来取水吗?」

  「不,我多半和姊姊一起来。姊姊在我装水的时候会去钓鱼。鱼很好吃喔,我们每天早上至少会钓到三条鱼。」

  塞金口沫横飞地继续说着:

  「而且姊姊计算东西非常迅速,不只看一眼就能判断盐的重量,再稍加检查一下还能断定品质,麦子和黄金也都难不倒她喔。姊姊不但把旅店打扫得很干净,也很会做菜和照顾马匹。」

  「是啊,的确很好吃。」

  慧表示同意,塞金闻言堆起了满脸的笑容。

  「所以那些去其它旅店的人,我想他们今年秋天绝对会回来的,因为姊姊很努力嘛。」

  塞金斩钉截铁地说完自己的意见后,顿时又低头望向地面。

  十岁的他明白,这世界上有许多事情是光靠努力也无法改变,不过他也知道绝对不能轻言放弃

  慧心想,塞金比起遇上沙漠风暴时的自己成熟多了。失去双亲、又遭到别人恶意对待的慧,甚至绝望到不想活了。

  他之所以能再次振作起来,完全是因为翠兰毫不保留地照顾自己。然而,慧并无法像翠兰那样帮助别人,但是

  慧拿起驴子背上的弓箭。

  虽然是一把随便作给儿童用的弓箭,弦倒是真材实料。

  慧留意不要用力过度并试着拉开弓弦,感觉相当不错。

  「这是你在用的吗?」

  塞金的双颊染上了红晕并轻点了点头。

  「我只有练习而已,还没有射中猎物过。」

  「可以借我吗?」

  「可以呀,你要猎什么?」

  「我忽然想吃鸭肉。」

  慧望向河面,一群野鸭聚集在水流和缓的河岸边,而当慧与塞金来到河岸边时,牠们也没有逃走。

  「不过夏天的鸭肉不太好吃喔。」

  「这种话要等到没射中时才说啦。」

  塞金先帮他编好理由,这让慧不禁大笑起来。

  接着,慧若无其事地走到水边。

  鸭群感受到人类的气息后,轻轻地飞离水边。

  牠们只是飞到稍远的地方而已,并没有飞走。栖息在吐蕃和象雄的鸟禽类都是如此,要是人类一口气冲过去,牠们就会飞走,但是若不显露出杀气、自然地靠近牠们的话,这些水禽就只会与人类保持距离而不会逃开。

  然后,没过多久又会再度回到原先停留的地方。

  慧在河边站稳姿势,接着悄悄地拉紧弓弦。

  就在一个呼吸之后

  咻!箭镞划破空气,刺入了野鸭的胸膛。

  被射中的野鸭仅用力地拍了下翅膀就倒向水面,而其它被声音惊动的水禽则是齐飞向天际。

  「好厉害!!一箭命中!」

  伴随着塞金的称赞,慧走进河里拾起野鸭。虽然脖子瘫软下垂的野鸭不算轻,但是一只野鸭要分配给五个人吃的话,仍然太少了。

  「我还想要再射个两、三只。」

  慧将野鸭交给塞金后,再次走近河边。

  慧盯着潺潺流动的河水,想捕获猎物的心情融入了水声。

  片刻过后,原本飞走的水禽们再度回到河面。

  慧架起弓箭,射向正在浅滩享用水藻上小虫的野鸭,这次同样是一箭命中。之后他又重复了几次相同的动作,最后总共捕获了七只。

  温希丝送塞金与慧出门后,伫立在前院凝视着手上的银粒。

  这颗银粒要采买一个月份的伙食都没问题。

  温希丝看着这颗价值过高的银粒,不禁露出苦笑。根本不能直接拿这银粒去买东西;市场上的小摊贩所准备的小额金银根本没有办法找钱。

  慧为何会毫不犹豫地交给自己如此高价的银粒呢?是因为懒得自己去换钱,抑或是因为信任自己,还是说他不晓得市场上的行情呢?

  真是个怪人

  看着银粒在自己的手掌上滚来滚去,这颗带着污垢的银粒,在早晨依旧稀薄的空气中绽放着微微的光芒。

  银色光芒让温希丝想起了堆积如山的盐堆。

  慧那头淡色金发也是。今天早上她之所以想要碰触慧的头发,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一开始她是担心因为做恶梦而呻吟的慧,然而在近距离看到慧的容颜之后,原本想要说出口的话却卡在喉咙里。

  温希丝在孩提时代,父亲曾带她去过一次青藏高原的盐湖。

  在荒凉不已的野地前方,有一座界线不明的辽阔大湖。一靠近那座湖,灰色的地平线便被一条长长的银白色带子所取代。

  盐湖的岸边覆满泥泞。

  前方寒冷刺骨的水底,则是一片由盐铺成的广土。

  温希丝在父亲的怀抱中,看着在透明水底那广阔的盐之大地。

  她不经意地回想起当时的心情,明明知道这样不得体,温希丝却无法按捺自己想要触碰慧那头金发的冲动。

  或许是因为已经有一年多没有客人来投宿,导致她情绪有些激动。

  自从旅店因为三次的火灾歇业以来,她和塞金两个人就此过着拮据的生活,姊弟俩努力排除所有的困难,等待下一个秋天的来临。

  结果,现在一口气迎接了三位客人。

  虽然他们在用完早膳之后就要离开了,然而这场变化却激荡着她的内心,而且这是个相当令人愉快的变化。

  至少得做一顿好吃的早膳才行。

  温希丝不禁露出浅笑,接着步向厨房。当她准备走进厨房门口之际,看到卡隆正在后院洗脸。

  「早安,你起得真早。」

  温希丝向卡隆打招呼,卡隆拿手巾擦完脸后,挂着如少年般的笑容回应:

  「早安,慧大人出去了吗?」

  「嗯,他和塞金一起牵马去河边了,虽然让客人做事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我们已经没有干草了,马匹大概都处于饥饿的状态。」

  「真是抱歉,昨晚应该先将住宿费用付给妳才对。」

  「不、不用在意,反正已经解决了,没关系的。」

  温希丝连忙向卡隆表示无须在意,因为她明白,就算有钱也买不到干草。

  在沙漠环绕的扎西岗,若要购买喂养旅人马匹的干草,就得向专门供应干草的业者购买,但是在火灾过后,温希丝已经被五家干草业者拒绝了。

  恐怕是戈尔巴唆使的。

  尽管如此,她之所以能让驴子度过冬天,全靠一位名叫席古的男子。

  席古自父亲生前便在温希丝的旅店工作,他年约五十岁,是一位话非常少的高大男性。席古几乎没有什么笑容,但是有时候会将抱着塞金的父亲就这样扛到肩膀上,让来访的游牧民族和商人发出惊叹与笑声;即便是没人想做的工作,他也会默默地完成,甚至会注意到细节。因此,无形之中就获得了常客们的信赖。

  当马厩与堆货处焚毁后,温希丝不得不解雇旅店的员工。而在这之中,留到最后帮忙整理旅店用品的人,也是席古。

  旅店原本有三匹专用马,其中两匹卖给希望以商品换马的西域商人。

  第三匹则在席古的请求下让给了他。

  温希丝有点舍不得,心里也怀疑他或许是为此才帮忙整理用品,但是一想到席古从此也失去了工作,就无法拒绝他的请求。

  席古得到马匹之后立刻加入干草业者的行列,并前往扎西岗西部的高原地带。在去年冬初之际,他偷偷将六捆干草运来旅店的地下室,多亏如此,才让温希丝度过冬天时还能保有驴子。

  能将驴子留在身边,也代表可以确保用水不至于断绝。

  当春天来临,席古又出发前去寻取干草。温希丝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看见他,或许戈尔巴的魔爪也已经伸向他了吧。虽然温希丝认为席古不会屈于戈尔巴的胁迫,但是她也不觉得席古宁愿遭受其害也要站在自己这边。

  被自己亲近的人们背叛,是一件非常令人心痛的事。

  然而她也不希望抱着伤痛,就此畏缩不前。

  虽然让卡隆三人留宿只是顺应情势,但是既然已经答应,温希丝希望到最后一刻都让他们住得舒适;尽管她请慧帮忙做些杂务,不过她决定努力准备一顿早膳来回报。

  「等慧大人回来之后,可否麻烦妳准备早膳?」

  「嗯,那当然,他已经将食材的费用交给我了。」

  「那在早膳开始前,我先去寻找新的住宿点。」

  「我来告诉你其它旅店的位置吧。」

  温希丝请卡隆来到餐厅,并在地上摊开一张羊皮纸制的扎西岗地图。

  来自远方的客人看到这张地图总会吓一跳,因为地图是国防的重要机密,平民通常是不可能拿到。

  不过,扎西岗每一位商人都持有地图。

  这张地图上面连很小的店家都一一清楚记载,为了向基于各种目的来访的商人与工匠说明位置,地图对商人来说是不可或缺的商业用具。

  「盐商的旅店聚集在城镇东侧。」

  温希丝指着地图说明。

  「这里是寒舍,这边则是西路克先生的旅店。另外还有两位盐商,分别是姜穆德先生与拉瓦姆先生,如果要规模比较小的,我建议去姜穆德先生的店。」

  「扎西岗有四位盐商吗?」

  「是啊,我们家是规模最小的。」

  温希丝笑着说道。

  于两年前过世的父亲并不是一位汲汲于财富的商人,大型商家不理会零售的游牧民族,他却向那些人买盐,再将所需的麦子和衣服以便宜的价格卖给他们。父亲希望把质量优良的盐以便宜而稳定的价格供给市场,他深信这样生意才能长久发展。

  农作物歉收的年度里,父亲就算自己忍痛蒙受损失也不愿拉抬麦价。

  温希丝非常喜爱这样的父亲。

  因此她决意继承父亲的遗志,直到塞金长大成人为止都要好好地守住这间旅店与宫符。

  父亲虽然曾经不断告诫温希丝不能借钱,她却还是败给必须撑住旅店的焦虑感。

  当初戈尔巴表示愿意借钱给她的亲切表情,她至今仍记忆犹新。

  戈尔巴是扎西岗首富,人们对他的评语并不差。虽然财大气粗,但是他和父亲也有来往,因此温希丝对戈尔巴并非完全陌生。

  即便如此温希丝思忖着

  她仍不明白西路克为何要拒绝让卡隆他们投宿。

  西路克在盐商中扮演统合的角色,因为他年纪最长又见识广,再加上做人圆融,因此深受大家信赖。这样的他,为何会选择泼水赶走客人?要是一个弄不好,就很可能会在商界出现坏名声。

  温希丝一想到这里不禁开始担心,接下来是否也不会有旅店愿意让卡隆他们住宿。

  剩下的两位盐商中,姜穆德是父亲的好朋友,但他的妻子是戈尔巴的妹妹,再加上害温希丝的父亲身故的雷电意外,也让姜穆德的健康状况亮起了红灯。听说继承家业的儿子年纪还小,他若不接受戈尔巴的援助,旅店的营运状况恐怕会陷入胶着。

  另外一位盐商拉瓦姆,不久前才刚接替年迈父亲接掌店务。

  拉瓦姆与他那喜欢喝酒又嚣张的父亲不同,似乎是个将积蓄财富摆第一的人,就算是由他率先协助戈尔巴也不稀奇。

  「嗯城镇西侧还有羊毛商人的旅店。」

  「最小的是哪一间?」

  「嘉瓦特先生的旅店,就在这里。」

  温希丝指向旅店街外围的区域。

  嘉瓦特和西路克、姜穆德一样都是父亲的朋友。

  嘉瓦特和父亲同样都与零售商人交易,双方的客源有一大部分相互重叠,所以也时常互通所需的商品。

  嘉瓦特也有着羊毛买卖的梦想,他时常说希望可以在扎西岗生产地毯,然后让地毯成为扎西岗的新特产;在扎西岗郊外有许多无力做生意的贫困者,嘉瓦特希望可以给予他们一份安定的工作。

  嘉瓦特的女儿和温希丝年纪相仿,因此常常来找温希丝玩。

  可是自从马厩烧毁以后,她就不曾出现了,嘉瓦特还曾当面拜托温希丝不要接近他们家的旅店。

  「衷心建议你们不要提到我的名字。」

  「好,我会记得的。」

  「赤兔先生也要和你一起去吗?」

  温希丝的问题让卡隆露出苦笑。

  「没有,我自己去。在有人去叫他之前,他是不会起床的。」

  「这样啊真是伤脑筋,我不能把客人独自留在店里。」

  「妳要出去买早膳用的食材吗?不用担心,赤兔先生身上没有值钱的物品,而且别看他那样,他的身手相当好,我也已经知道状况并答应了,妳就安心出门吧。」

  「我会尽快回来的。」

  虽然温希丝不愿意,却也不得不屈服人手不足的现实。

  温希丝将地图收好,提醒自己动作要快一点。

  温希丝比卡隆早一步离开旅店,她提着菜篮走向市场。

  和大街上的小店不同,城镇南侧只有在早晨与傍晚做生意的食品市场。温希丝自从举债后便不常来买东西。然而这个她好几个月没来的市场,依然是挤满了人群并十分地热闹。

  温希丝首先寻找卖蛋的商家。

  蛋是比肉还昂贵的食材,可是能做出来的膳食种类也比较多,而且蛋作的菜肴口味无论大人或小孩都喜爱,外观看来也很漂亮。

  再加上,她从以前就常常光顾的某家蛋商拥有质量最好的蛋。

  「阿姨,好久不见了。」

  温希丝在人群中发现了一位身穿桃色衣服的女性,并且出声向她打招呼。

  这位皮肤晒成褐色、皱纹很深的女性身旁,放置了堆满蛋的篮子。

  女子一抬起头认出是温希丝后,嘴巴便张得大大的,随即又困扰似地皱起眉,低头望向斜下方躲开温希丝的注视。

  「阿姨?我想要买鸡蛋」

  那名女性没有回话,像是在隐忍着什么似地抿紧嘴唇,并且沉默地低着头。

  「阿姨,我想要买鸡蛋喔。」

  温希丝又重复了一遍,结果女子以十分痛苦的声音回答她:

  「去那边买。」

  「这些已经有人要了吗?」

  「嗯,没错,这些全部都由戈尔巴先生买下来了。」

  女子以沙哑的声音说完后,瞳孔已经有些泛白的双眼求情似地望向温希丝。尽管她的话语冷酷,表情却好像快要哭出来一般,脸颊也微微颤抖着。

  「我明白了。」

  温希丝失望地离开了卖蛋的女性。

  对方恐怕曾被戈尔巴威胁。

  放眼扎西岗,羊毛商人比盐商更有力,不过这纯粹只是因为羊毛商人的数量较多,因此发言更具威信。倘若数名羊毛商人与戈尔巴联合起来对市场放话,像温希丝这样的小客户很容易就会被排除在外。

  对市场上的卖家而言,其它经营旅店的商人都是大户,为了不失去这几个重要客户,就算是对老朋友也不能心软。

  尽管温希丝这么想,她依旧试着到几个过去熟悉的店家看看。

  果不其然,每家都是一脸困扰地拒绝卖东西给她。

  不过温希丝在市场上绕了一阵子后,还是买到了两种根菜类蔬菜和青菜以及少量的奶油。虽然还有其它人愿意卖东西给她,但是质量恶劣且开价甚高,那些东西不买也罢。

  精疲力尽的温希丝回到旅店之后,开始准备制作烤饼用的小麦粉。没过多久,塞金与慧也从河边回来了。

  「姊姊,妳看!!很厉害吧!」

  塞金等不及解下驴子的绳索便冲进厨房,将脚被绑在一起的野鸭递给温希丝,总共有七只脖子瘫软下垂的野鸭。

  「怎么会有这个?」

  「是慧大哥用我的小弓箭猎到的,全部都是一击命中耶!」

  「哇,好厉害」

  温希丝率直地赞叹着。

  扎西岗并没有猎人,即使扎西岗的居民不狩猎,家畜也足以提供需要的肉品;就算腰间挂着剑,也只有在屠宰家畜或切断绳子时才用得到。虽然也有靠钓鱼为生的人,但是总的来说,这里是个和武艺沾不上边的地方。

  正因如此,对能在短时间猎到七只野鸭的慧,温希丝毫不夸张地表示自己内心的尊敬;而且看见塞金那副得意洋洋的表情,她也很高兴。

  「这可以拿来作早膳吧?」

  「当然啊,赶快做早膳,要我把羽毛拔掉吗?」

  温希丝微笑地望着兴奋叫喊的塞金,并接过野鸭。

  「这些准备工作让我来,你先把驴子牵到木桩旁边绑好,再去看看赤兔先生。不用强行把他叫醒,但如果他已经醒来的话,就告诉他可以吃早膳了。」

  「嗯!看来今天早上会很丰盛喔。」

  塞金兴高采烈地响应着,随后立刻跑了出去。

  温希丝从厨房门口往外看,对牵着三匹马回来的慧轻轻点头。

  卡隆离开温希丝的旅店后,开始一间间依序采访旅店。然而,他无视温希丝的忠告,每到一家旅店便提及她的名字。

  结果所有旅店主人或老板娘的反应都相同,虽然有人充满歉意,也有人摆出高姿态,不过同样拒绝让『和温希丝有关系的人』投宿。

  只有卡隆第三位拜访的羊毛商人嘉瓦特,展现出较为诚恳的态度。

  嘉瓦特削瘦的脸颊冒着冷汗,眼睛圆睁到仿佛快要弹出来似地环视大街,并将卡隆拉进旅店的石墙内侧,压低声音飞快地问了几个问题并给他一些建议。

  『为什么你不住在温希丝的旅店呢?』

  『温希丝说很危险,要我们离开。』

  『既然如此,你们就去戈尔巴的旅店吧,其它旅店不会让你们住的。』

  『你说戈尔巴的旅店,他也是羊毛商人吗?』

  嘉瓦特闻言不禁露出讶异的表情。

  『怎么?看来你们和温希丝真的没什么关系呢。』

  『是的,因为我们昨天才刚从王都抵达扎西岗。可是,为何大家都这么听戈尔巴的话?』

  『这些事和局外人无关。比起这个,温希丝与塞金还好吗?有没有受伤?有饭吃吗?』

  『现在还过得去。』

  『是吗』

  嘉瓦特松了一口气。

  『你还要先回去温希丝的旅店对吧?既然这样,告诉她不要一个人走夜路,也不要到很各人的地方去,干脆养只看门狗不对,最好赶快把官符卖掉,然后尽快还清向戈尔巴借的钱才对。』

  嘉瓦特自顾自地做出结论,然后将卡隆推回街上。搞不清楚状况的卡隆忍不住大叹一口气,随后离开这间扎西岗里规模最小的羊毛商人旅店。

  接下来,他又前去其它羊毛商人的旅店,最后看到了戈尔巴的旅店。

  他没有进去询问住宿的事,不过光是远远地望过去就可以得知他的旅店之大,看来在里面工作的人数也不少。目前还不到正式的交易时期,却已经有好几名商人住在里面。

  卡隆就这样一一拜访了扎西岗的每家旅店,最后回到了温希丝那里。

  他敲了敲紧闭的门扉,塞金马上冲出来拉着他的手。

  「卡隆先生,你回来了,今早吃大餐喔!」

  「买到好食材了啊?」

  「嗯,慧大哥抓到了野鸭。」

  「野鸭?」

  听到对方说出意料之外的食材,让卡隆疑惑地歪着脑袋,不过一靠近厨房,的确可以闻到鸭肉的香味,飘荡在走廊上的香味大大地刺激着他的食欲。

  走进厨房,赤兔一脸没睡饱的模样坐在那里。调理台上放着一整只鸭,慧在帮忙切肉,温希丝则在炉灶前烤烤饼。

  「卡隆先生,你回来了,回来的正是时候呢。」

  卡隆在温希丝的笑脸迎接下坐定位,塞金马上把汤端了上来,东西都一一准备好,大家不一会儿便齐围在餐桌前。原本只有温希丝还在忙着烤追加的烤饼,不过等到她也就座之后,卡隆开口:

  「我没有找到新的旅店。」

  「唉果然是因为你们救了塞金的缘故吧。」

  「好像是,因为那时我们在大街上演全武行嘛。」

  接着,卡隆又开始和温希丝交涉:

  「那么,还是得请妳让我们住在这里,毕竟我们一开始就在寻找没有其它商人住宿的旅店,虽然很可惜没有马厩,但是牵到后院的阴凉处休息应该就绰绰有余了。」

  「可是,我已经无法供应餐点了。」

  「怎么回事?」

  「我买不到食材,市场上贩卖好食材的人都拒绝卖给我,我实在没想到连这种小地方都会受到打压」

  温希丝似乎对此感到十分惊讶,但卡隆却觉得这是很有效的攻击手段,毕竟饮食和生活息息相关。

  「要不要拜托领主大人的家臣进行调查呢?倘若连市场上的小贩都受到威胁,很明显就是戈尔巴在进行不当的债务催收。」

  「可是没有证据。」

  温希丝提出理所当然的反驳。

  「通常这些打压行为在官员调查期间就会停止,再加上周遭的人也不可能为我作证;相反的,如果因为我们告到宫府,反而被他们找麻烦、剥夺盐商的权利就糟了。」

  「说的也是。」

  「而且,大概没有人会相信我说的话吧。」

  「为什么?」

  温希丝耸耸肩。

  「根据扎西岗的法律,已经持有宫符的商人或是其亲人,不能再去购买其它的官符,所以我也不明白为何戈尔巴会要我卖官符给他。可是无论去年的火灾,或是游牧民族停止和我们交易这些好像都是戈尔巴暗中策划的。」

  「游牧民族停止交易是指什么?」

  「过去总是来我们这里的游牧民族,全都去其它旅店了。他们要离开城镇之前,我曾经试图问他们,他们却只是一径儿地道歉,什么也不愿说,看来是被戈尔巴和其它的羊毛商人威胁了。」

  「应该是威胁他们如果把盐卖给温希丝小姐的话,就不向他们买羊毛?」

  「大概就是这样吧。」

  「嗯」卡隆沉吟着,将双手于胸前交叠。

  看来这些因为觊觎温希丝的官符所计划的策略,其中好像还隐藏了极为可疑的黑幕。这部分原本应该由领主彻底监视,但是从昨天官员们和瓦奇姆的反应来看,可以得知无法期望他们更多了。

  当然,事态并没有严重到需要身为王都官员的卡隆也一头栽下去。

  可是卡隆非常担心,而且他对大商人仗势欺压这对年纪尚小的姊弟也十分不以为然。

  「我们还是要留在这里。」

  「可是卡隆先生,我已经说过好几次了,这里很危险。」

  「别看我们这样,我们可是武将唷。」

  「但食材」

  「这方面不用担心,慧大人从明天开始每天都会去猎野鸭。」

  卡隆望向慧想征求同意,慧也应允。

  慧对于自己被使唤并没有表露丝毫反抗之意。必要之时,他可以不带任何私人情感行动,即便身处艰困的状况或是进行单调的工作也不以为苦;另一方面,他还拥有优越的判断力,可以临机应变展开行动,是一位充分具备武将资质的优秀人才。

  如果卡隆是为政者的话,就算花费再多金钱也要把慧留在自己身边,然而卡隆实际上只是个四处奔波的官员,只能在一旁羡慕慧拥有的才能。

  「那个可是,也没有干草」

  温希丝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着,慧却仅淡淡地回答:

  「让牠们去河边吃就行了,打猎的时候顺便将马带去就可以了。」

  「哇!我也要一起去!」

  塞金天真地举起双手欢呼。

  看来事态逐渐偏向卡隆期待的方向发展了。

  「若各位不介意,我也一起去吧。慧大人猎野鸭的话,那我来钓鱼。」

  不过就在这时,原本始终一个人作壁上观的赤兔开口了。

  「我什么也不做喔,我才不想在旅店里打杂。」

  「没关系,有我和慧大人帮忙,人手就足够了。」

  卡隆很干脆地接受了赤兔的声明。

  因为卡隆认为,现在的情形还没有迫切到需要全体出动。

  这一天他们很晚才吃早膳,慧用餐完毕后来到庭院,躺在屋檐下并排摆放的床台上。

  气温随着时间逐渐上升,手边没有任何要做的事或得去的地方。前院有着阴凉的树荫,带湿气的微风吹拂而来。

  没有其它客人同住,精神果然也不用这么紧绷。

  慧不像卡隆那般关心温希丝姊弟的困境,但是像这样继续住在温希丝的旅店里,他也没有意见,毕竟现在再搬去其它旅店太累人了;每天早晚前去河边打猎并不辛苦,他也很满意温希丝做的餐点。

  不过,赤兔的坏心情令他在意。

  尽管没人规定一定要和气地互相帮助,但是和郁闷的同伴在一起,让慧也不禁跟着烦闷起来。

  赤兔原本就不是自愿与慧同行,而站在意的立场,只要赤兔不再给翠兰带来麻烦就好。

  所以如果赤兔希望的话,他要与自己分道扬镳也可以

  就在慧这么思考时,温希丝的声音传入耳里。

  「不行啦,慧大哥!!睡在那里很危险的!」

  她彷佛悲鸣般的声音还没结束,一颗拳头大小的石头随即从旅店石墙另一头扔了进来。

  慧坐起上半身,石头擦过他的耳际后咚的一声掉在床台上。

  紧接着,第二颗、第三颗大小不一的石头又飞了进来。

  慧立刻跳下床台。

  温希丝冲过来抓住慧的衣袖。

  「赶快进去!!」

  正当温希丝开口说话时,随即被一颗小石头砸中了。

  她惨叫了一声并按住头,一道鲜血自指缝间流出。

  慧见状不禁啐舌,赶紧抱起温希丝跑到建筑物里侧。

  下一秒,大量的沙子顿时自他们原本站的地方倾倒而下,甚至还有一堆大大小小的石头紧接在沙子之后随意丢进来。

  慧让温希丝坐在厨房外的台子上,然后移动到门的内侧,他调整呼吸并拔出剑,接着迅速拔开门闩、一口气冲到街上,墙外的男子们这会儿全都错愕地直望向他。

  他们手上都拿着装有石头和沙子的篓子。

  就是他们扔进旅店里的,纵然他们没有锁定特定对象,不过他们当然知道里面有人,也知道被打中的人会受伤。

  慧的心中燃起一股无可压抑的怒火。

  不知道是因为慧的愤怒写在脸上,还是对方纯粹只是害怕他手上的剑,总之这群男子脸色大变,当场丢下准备好的石头逃之天天。

  慧甚至连开口怒吼都不需要。

  原本还想是否应该追上去给他们一点教训,不过最后只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就把剑收回刀鞘里了。

  他转过身看到温希丝就站在门柱旁,指缝间已经不再有鲜血流出,原先流出的血也已经干了。

  似乎是因为伤势原本就不重。

  他本来想斥责温希丝这么危险不应该出来,不过又想到毕竟这里是她的旅店,因此他仅是沉默地拉起温希丝的手臂,带她去到厨房外头。慧让温希丝坐在台子上,用沾湿的手巾为她拭去血渍后,便看到麦穗色秀发下那一小道撕裂伤。

  「吶,伤口怎么样?」

  温希丝一边任由慧照料伤口,一边询问着。

  「没有很严重。」

  「不会秃掉吧?」

  慧没想到她会问这种问题,不禁停住手上的动作。

  「果然会秃掉对不对?我听母亲说过,如果头受伤的话,头发会长不出来的。」

  慧迅速将脸转向一旁,试图让涌上来的笑意和呼吸一起吐出。若不这么做的话,他可能会忍不住大笑。

  但眼尖的温希丝还是注意到了,她高声抗议着:

  「拜托,这又不好笑!」

  「说的也是。」

  「你是在笑吧?好过分,我要在慧大哥的烤饼里面加苹果秄喔。」

  听到这种毫无力量可言的威胁,慧终于忍不住笑出来。

  温希丝现在的模样十分凄惨,她为什么还能这么悠然自得地面对呢?或许是被她的态度感染,慧先前满身的杀气也在不知不觉中消散了。

  赤兔回到房内,再度钻进被窝里。

  即使是正午时分,石造建筑物的内部也非常凉爽,而且脸颊碰到毛毯的触感也很舒服。赤免试图将心思全数转移到这份舒适感上。他最讨厌想东想西了,他唯一清楚知道的,就是无论自己再怎么想,现状也不会有所改变。

  尽管如此,有时他仍旧会不经意地想着。

  为什么自己会在这个地方呢?

  他原本在唐国的军队里过得不错,位阶虽低,他却意外地适合在瞭望台上担任守望兵;难得的是,赤兔对施放狼烟这种麻烦的工作也十分得心应手。

  但是当他抵达松州赴任时,却只能跟随无能的将领,还不得已吞下了败仗,然而将领却把战败归咎于赤兔怠慢。

  赤兔并不打算乖乖地被斩首处决。

  于是他反过来杀死自己的长官,循山路逃到邻国苏毗,还加入了盗贼团。他在那里被卷入王族的纷争,接着以企图杀害女王的罪名被捕。

  要不是慧救他,他应该早就丧命了。

  然而,赤兔并不习惯率直地表达出感谢之意。

  即使他们现在是一同前往撒马尔罕,但慧其实根本就不想要有同伴,况且他也丝毫不觉得同伴非得是赤兔不可,这个事实更令赤兔感到莫名地难堪。

  「可恶。」

  赤兔低声咒骂,接着紧紧闭上眼睛,仿佛想咽下自己的愤怒。

  他强迫自己将意识融进黑暗之中,总算有股泥泞般沉重的倦意造访。对赤兔而言,睡眠并非为了纾解疲劳,而是为了让思考停止。

  赤兔就这样无意义地消磨掉时间,又忽然睁开了眼睛。

  就和睡前一样,脸颊下依然是蓬松柔软的毛毯,只不过自小窗射进来的阳光已经失去强度,室内的空气变得分外地凉爽。

  他坐起身胡乱地搔着头。

  就算是他,也不可能无止境地一直睡下去。

  赤兔想稍微活动活动,于是他来到楼下,这时温希丝正在将吹进门内的沙子扫出去。

  「啊,赤兔先生。」

  她一注意到赤兔立刻抬起头。

  温希丝轻柔的声音戳刺着赤兔的耳朵,那对鲜明的绿色双眼,也让看惯黑色眼睛的赤兔感到些许紧张。

  「因为你在休息,所以我就没有叫你。要帮你准备餐点吗?」

  「不用啊,不,好啊。」

  「是要还是不要?」

  看到温希丝那副纳闷的模样,赤兔轻轻地挥了下手。

  他没有吃午餐,肚子现在却也还不饿。

  赤兔离开温希丝的旅店来到大街上,漫无目的地逛着街旁林立的店铺。工匠们坐在店门前,顶着明亮的阳光默默地忙着自己的工作。工匠身旁站着看似妻子或女儿的女性,不时朝着街上的人叫卖。

  大街上的店铺种类多元又丰富。

  肉铺挂着巨大的羊肉块,鞋店里的制鞋师傅则是灵巧地舞着大针,将一片片皮革组合在一起;还有使用凿子和锤子认真制作精细工艺品的工匠,那规律敲打硬物的声响,使得赤兔忆起自己的父亲。

  赤兔的父亲是石雕工匠。

  并不是雕刻巨大石块,而是玉之类的物品。父亲希望身为长男的赤兔可以继承衣钵,然而赤兔对于日复一日蹲坐原地雕石头完全没有兴趣。

  赤兔停下脚步,仔细地看着一位雕银师傅挥动锤子的手。

  这位男性雕银师傅看来像四十岁也像五十岁,又或者是六十岁。他瘦小的脸上布满深刻的皱纹,而且就像涂了泥巴般黝黑,骨结突出的手指黑得像用墨煮过一般,洗到褪色的衣服上也被银饰品生成的黑渍弄脏。师傅专心盯着手边物品的双眼不但混浊发黄,而且充满血丝,汗珠不时从他的鹰勾鼻上滴落。

  这位上了年纪的师傅看来像是从未考虑过工匠以外的人生,然而他似乎也没有对自己的工作充满热情,只是淡然地、小心翼翼地雕饰着银器。

  老师傅手中的银块逐渐转为其它模样。

  「真是好手艺。」

  赤兔喃喃自语。

  工匠必须长期维持坐姿、不停地雕刻,专业技巧随着岁月增进的同时,身体健康也一点一滴地遭受摧残,像赤兔的父亲腰就不好。

  可是,他依旧每天持续淡然地刻着玉石。

  赤兔感受到自己体内也流着和父亲相同的工匠之血,不过里头却是有着喜悦与嫌恶。

  他忽然之间觉得有些难以忍受,掉头打算离开。

  就在这时,他听到雕银师傅的店里传来类似钤铛摇晃的声响。

  赤兔一转过头,便发现昏暗的店里有名年轻女孩。

  女孩好似一朵盛开的花般美丽。

  她身穿充满南国风味的红色衣裳,眼睛边缘画上浓浓的黑色眼妆,女孩拥有细致的五官与丰柔的双颊,还有着令人联想到星星光芒的黑色双眼。

  女孩注意到赤兔着迷地看着自己,修长睫毛下的瞳孔朝上望着赤兔,鲜红的嘴唇也浮起艳丽的微笑。

  她的唇轻轻地动了一下。

  赤兔瞇起眼睛欲寻求女孩那动作的真意,然而对方却仅仅留下一个微笑,接着便消失在店内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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