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河边情话 第六章 拍卖会前夜

  慧与卡隆奔驰在众人尚处于沉眠之中的扎西岗镇上,朝着戈尔巴的旅店前进。

  他们走巷子穿过几条大街,等到抵达戈尔巴的旅店时已经是满身大汗。

  为了预防万一,慧向旅店外墙丢掷楔子以确认是否有监视者追来。墙虽然比人高,但只要蹬两下就可以跳过去。

  慧不等待后方的卡隆,直接从前院跑向中庭。戈尔巴的旅店规模比温希丝的旅店大多了,光从墙外看过去,就可以知道内部有好几栋房子。

  从中庭望向前方两栋并列的房舍,可以看到后栋上层有个人影。

  虽然只有瞬间透过小窗子看到,但是那道人发晕无疑问就是戈尔巴。

  「在上面的房间。」

  慧简短地告知追过来的卡隆,然后不等他响应便冲上后头那栋房舍的阶梯。

  途中他与女佣擦身而过,对方吓得让手上的篮子掉落地上,但是慧并不多加理会。该上几层楼、是第几间房,他完全都记住了。

  慧循着记忆闯进戈尔巴房内。

  此时戈尔巴正坐在坐垫上,与面前的女子争执着些什么,但是那名女子一看到慧现身,立刻尖叫着冲出房间。

  慧将一时之间呆掉的戈尔巴按住,并用剑抵住他的喉咙。

  「亚米在哪里?」

  「慧大人,请不要做傻事!!」

  当下回答的是埋伏在走廊上,假装要帮助那名女子却拉住不让她走的卡隆。

  「您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只会给温希丝带来麻烦而已!!」

  卡隆嘴上讲着演戏般的台词,然而慧心想他还是别开口比较好。

  「啰嗦!给我闭嘴!」

  慧为了让卡隆别再说话而大吼,心想终究还是别说太多不必要的台词为上策。

  趴在坐垫上的戈尔巴,此时已是脸色发白、全身冒汗。

  慧将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以低沉的嗓音问:

  「喂,戈尔巴,亚米在哪里?」

  「那、那种事我才不知道」

  戈尔巴以嘶哑的声音回应,但是慧将他的手臂扭至背后。

  回想起温希丝所受到的对待,慧恨不得切下戈尔巴身上某处的皮肉,不过一想到若引起流血事件,事情将会难以收拾,于是便作罢了。

  而且慧才刚把戈尔巴的手反扭到背后,他就立即发出了不堪的叫声。

  「我说!我会说的,快放开我!好痛!我的手要断了!」

  「不,你不说也无所谓,但你得命令手下把亚米带过来,顺便把卡隆也带去,要不然所有的罪过就得由我一个人来扛了。」

  慧故意摆出狡猞的态度,然而他真正的目的是在于确保亚米的安全。

  戈尔巴微微点了下头,接着命令被卡隆抓住的女子去叫几个男人过来。

  女子也轻轻点头,步履踉呛地站了起来。

  「请振作一点,夫人。」

  卡隆搀扶着女子,和她一起去叫人。

  在女子回来之前,戈尔巴好几次试图与慧攀谈,但是慧始终保持沉默,只是以剑抵住他的喉咙。

  不久,女子终于带着几个男人回来了。

  其中还包括那名伤害温希丝的小个子男人。

  他一看到慧与戈尔巴,便低声吹了一记口哨。

  戈尔巴焦虑地对这群人下令:

  「带那位官员去亚米那里!」

  「劝你们动作快点,在亚米平安无事回来之前,我不会放开这个男的喔。」

  慧警告完之后,戈尔巴胆颤心惊地点点头,但是小个子男人毫无慌张之色,还拍拍卡隆的胸膛并对他说道:

  「你负责监视吗?」

  「我只是想让事情圆满落幕而已。」

  卡隆冷静地回答他。

  卡隆与男子们出去之后,慧身旁只剩下戈尔巴和那名女子。

  女子就如同卡隆所称呼的,应该是戈尔巴的夫人。她坐在房间角落,与慧保持一段距离,但是当那群男子离开后没多久,她便开始对着被慧压制在地的戈尔巴发起牢骚:

  「都是你不好,要听那种女人的话!」

  戈尔巴沉默地听着。就算他想要反驳嘴巴也动不了,因为他的脸被压在地上,但是夫人显然毫不在乎。

  「平常你总是自以为了不起,收尾却太心软,才会在最后造成这么大的问题。」

  「少啰唆!」

  戈尔巴终于叫妻子闭嘴了。

  他并不是不想听对方的斥责才制止,而是担心计划的详情会泄漏出去,但戈尔巴的妻子依旧自顾自地数落个不停。

  「还不是因为你无法说服那孩子才会发生这种事。他明明是个乖巧的好孩子,居然会被那种女人诱惑」

  「够了,给我安静点,妳想要送我和耶露克进监牢吗?」

  戈尔巴以沙哑的声音制止,夫人这才总算闭上嘴巴。

  慧是第一次听到耶露克这个名字。根据戈尔巴夫人的说法,耶露克似乎是戈尔巴的儿子,而从她和戈尔巴的对话来看,她想保护的似乎不是丈夫而是小孩。

  「你是为了儿子才觊觎温希丝的官符吗?」

  戈尔巴没有回答慧的问题,而是以一脸咬牙切齿的表情望向妻子。戈尔巴夫人一看到他的眼神,马上将脸撇开:就在这时,戈尔巴被压住的身体忽然像泄了气的皮球般失去力量。

  慧忍不住有些同情起戈尔巴。

  随着缓慢而令人窒息的时间经过,卡隆与那几名男人终于回来了。

  但是他们没有将亚米一同带回来,而且卡隆还皱着眉头。小个子男人在戈尔巴面前跪下,一脸困惑地笑说:

  「亚米并不在您准备好的场所,那个女的和赤兔也是。」

  「你说什么」

  戈尔巴随即脸色一变地大喊出声,因为身体歪扭的姿势,他顿时猛烈地咳嗽起来。慧担心他会就此窒息,因此稍稍放松紧抓住他的力道,但是戈尔巴仍旧激烈地呛咳着,嘴角还流下一道唾沫。

  「不在那里是怎么回事?」

  小个子男人耸了耸肩并回答:

  「我也不晓得,但就是不见他们踪影,也没有人曾进入屋内的痕迹。」

  戈尔巴发出野兽般的哀吟。

  「老爷?」他的夫人则不安地低声问。

  慧看着卡隆,卡隆也望着他摇摇头。

  「他们带我去镇外的仓库,不过那里并没有人的气息,看来亚米他们是去了别的地方。倘若这些人的态度是装出来的话,那扎西岗的男人全都可以去当演员了。没想到,这件事居然和赤兔先生有关」

  看到卡隆浮现悲痛的笑容,戈尔巴放声嘲弄:

  「哈、哈、哈!!或许那家伙带着亚米逃跑了。我原以为他不过是个蠢蛋,没想到他竟然意外地厉害嘛。接下来你们有什么打算?我可不晓得赤兔人在哪里,要去投诉保安兵请他们找人吗?这么做的话,赤兔会被逮捕哦?」

  对慧而言,如果赤兔真的遭逮捕也莫可奈何。

  他们从吐蕃一同跋涉至此,尽管慧个人对赤兔有些不满之处,他依然承认赤兔是条汉子。正因如此,慧认为赤兔应该为自己的行动负起责任才对。话虽如此,为何赤兔要带着亚米离开呢?

  再者

  「和赤兔一伙的女子是什么人?」

  慧的问题让戈尔巴吓得肩膀摇晃起来。

  「哪个女的?」

  「刚才去找他们的男人说『那个女的』,除了赤兔以外还有一个女人吧?她是扎西岗的居民吗?究竟是什么人?」

  慧认为,这个女人恐怕就是戈尔巴夫人口中的『那种女人』。让戈尔巴想得到官符的『女人』吗?还是蛊惑戈尔巴之子的『女人』?

  「慧大人,这样好吗?呵呵」

  戈尔巴发出低沉的笑声。

  「倘若自己的身分被揭发,那个女人会为了消灭证据而杀了亚米,然后将尸体埋在某处,佯装和这件事完全无关,她就是这么精明的女人喔。而且我也不晓得她是不是和这间旅店里的某人串通。」

  慧沉默地放开被压在地上的戈尔巴。

  戈尔巴没有说谎。就像卡隆看出那几名手下的态度是真的一样,当戈尔巴听到男子们的回报时,其所展露出的也是真正的惊讶。

  「你有办法和那个『女人』取得联络吗?」

  「如果对方现身才有可能。不过她大概不会出现在我面前,她也是有这个智慧的,应该知道自己所做的事会激怒我。」

  「你的意思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说出这个『女人』的名字吗?」

  「没错。但取而代之的是,我不会计较今晚的不法行为,你只要和那边那位官员乖乖地回到温希丝那里,告诉她一定要出售官符就行了。事态已非我所能控制,要是还在我的控制范围内,至少都不必担心西路克的女儿是否会受到伤害。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连我也是受害者。」

  戈尔巴厚颜地如此说道。

  可是这里头有一半以上是他的真心话。倘若亚米回不来,下回就轮到西路克将用尽一切手段让戈尔巴身败名裂。

  正当慧等人在搜寻亚米的时候

  赤兔人则是在城镇附近的沙漠里。

  说是在附近,其实他们现在的位置已经远到看不见镇上的灯火了。沙漠尽头融在昏暗的色泽中,远方与夜空交织,一大片无尽的盛夏星空覆盖于头顶上。

  赤兔抱着亚米坐在沙漠中,背靠着一堵像是古代城墙遗迹的石墙。

  在他眼前的人,是雕银师傅的女儿梅莎。

  微弱的火光映照在她的脸庞上。

  「喂,要在这里待到天亮吗?」

  赤兔以沙哑的声音询问。就算离开了城镇,亚米依旧处于沉睡的状态,但即使没有意识,似乎也感受到了寒意,因为亚米紧紧地捏住赤兔的衣服,并将脸埋在他的怀中。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将亚米带进屋内,为她盖上毛毯保暖。

  然而梅莎却没有回答赤兔。

  她只是默默地望着火焰。梅莎拥有无可比拟的美丽,但是现在的赤兔眼里,却只觉得她可怕得不像个人类。

  赤兔暗自作了个深呼吸,接着以坚定的口吻表示:

  「我要回镇上去了。」

  「你有梦想吗?」

  梅莎忽然这么问。她拿小树枝拨了几下营火,烧得赤红的牦牛粪在扬起零星火花之后便崩碎成一堆灰烬。

  「梦想?」

  赤兔皱起眉头,原本打算起身却又坐了回去。

  「是啊。」梅莎以唱歌般的语调说着。

  「妳有什么梦想吗?」

  「我要成为盐商。不受别人指使,而是要成为指使别人的人。」

  「妳想成为盐商?」

  「嗯,所以我才去接近戈尔巴的儿子。我长得很漂亮对不对?这就是我的才能和财产,我要运用这份力量来实现我的梦想。」

  梅莎露出惹人怜爱的笑容,鲜红的嘴唇因为营火的照映而发光。赤兔心想,她果然就像妖怪一样,如今他却被她的双唇迷惑住了。

  他想要成为她的助力,赤兔这样的心情当下就被梅莎看透了。

  于是梅莎露出满意的表情,将手伸向赤兔。

  她那滑顺的指尖触碰到赤兔的脸颊,鲜红的双唇也轻轻地掠过赤兔的嘴。

  赤兔瞬间用手环住她的后颈,然后用力将她拉近自己,在感受到口红滋味的同时,试图用舌尖突破她的双唇。

  梅莎微启贝齿,并未拒绝赤兔的入侵。

  只是两人之间还夹着亚米,他们的身体无法紧贴在一起,梅莎在接吻前也已明白这点。

  在短暂的甜美时光过后,梅莎以优美的动作逃离赤兔的怀抱,赤兔想要追上前,但是怀中的亚米阻挠了他,让他无法做出太大的动作。

  梅莎站在稍远的地方,以打量般的眼神望着赤兔。

  她的口红有些脱落并沾在唇角,梅莎没看镜子便用指尖拭去了脏污,然后露出妖艳的微笑。

  「助我一臂之力,我需要你的力量。」

  赤兔沉声应允。

  他宛若吐息般的回答,让梅莎的笑意更深了。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的,打从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梅莎说完,便将兽脂注入准备好的盘子里,然后在盘缘放上灯芯,再拿小树枝取火点燃灯芯。

  接着,她将这盏火焰摇曳的不起眼小灯递给赤兔。

  「拿着这个。」

  「妳要做什么?」

  「到比较温暖的地方去。」

  梅莎毫不迟疑地回答,然后按住赤兔的肩膀绕过他身边。

  赤兔所靠的石墙下方放了一根又粗又长的棒子,梅莎将长棒拿开,然后跪在地上像寻找骨头的狗一样以双手掘起沙地。

  没过多久,沙子下出现了一块巨大的石盖。

  石盖四周围着铁片,还镶有把手,看来是一扇通往地底下的门。

  「喂这是」

  「放心,里面有充足的用品。」

  梅莎抢先一步否定了赤兔的疑虑,并将棒子前端插入把手,然后捡起地上的大石块用力塞进棒子另一头下方,利用杠杆原理将棒子压下以抬起石盖。

  沙子纷纷飞散,石造门扉也逐渐地拾高。

  「来,进去吧,里面还有毛毯和食物喔。」

  「等一下,妳要我进去里面」

  「对呀,我会跟在你后面进去的。」

  梅莎再度露出令人怜爱的笑容,赤兔虽然疑惑,还是钻进了缝隙中。他左手抱着亚米,右手则拿着灯,因此一时无法伸手挡住门。

  门扉下面有一道阶梯,赤兔用臀部维持平衡,一边以有点危险的姿势举着灯,一边用接近仰躺的姿态定下几层阶梯。

  就在这时

  他头上的门扉伴随着沉重的声响关上了。

  一阵沙尘扑向赤兔的脸。

  「呜」

  赤兔闭上双眼拼命摇着头,藉以将脸上的沙尘甩掉,等到他再度睁开眼睛时,眼前便出现了与先前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世界。

  封闭的黑暗世界

  兽脂灯的影子在石墙封起的空间内晃动。

  长长延伸而下的阶梯上堆满了白色沙尘,应该是方才从石门缝隙落下的。

  「喂!开门!」

  赤兔对着紧闭的石门高声叫喊。

  没过几秒钟,一阵咯咯的轻笑声传了进来。

  「对不起啰。不过你请放心,六天后我就会放你出来的。到那之前,就请你先保护亚米了。」

  「这也是戈尔巴的命令吗」

  「不是的,带你们来这里是我的计划。当我听到他打算命令你去绑架亚米的时候,我就有了灵感。如果西路克和温希丝都不肯向戈尔巴的威胁低头,他打算把所有的罪过都推给我。」

  梅莎的声音逐渐变小。

  「不对,是推给我和你两个人。所以,就请你当我的共犯吧。」

  梅莎似乎抚着门,同时以带笑的口吻低声说:「我喜欢你唷」。

  细小的沙粒又从门的隙缝落下。

  当沙子落下的声音停止之际,梅莎的气息也跟着消失了。

  赤兔打从心底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慢慢走下阶梯。

  温希丝整夜都坐在厨房里,就这样迎接早晨的到来。

  掀开门口的布帘,厨房逐渐染上洁白的黎明之色,她的拳头抵在调理台上,手中紧握着一个皮革小包裹。

  十分柔软的皮革里包裹着宫符。

  官符是一片长方形的银板,表面刻有龙及三只羊,龙代表扎西岗的领主,三只羊则代表商人、工匠与农民,官符背面还镶有青金石。

  这是盐商的证明,是温希丝父亲的遗物和梦想的结晶,同时也代表着温希丝本身的梦想,还有戈尔巴要用亚米性命来交换的东西。

  亚米!!

  温希丝的额头贴靠着官符。

  她祈祷父亲与象雄之神会保佑亚米,假如亚米也遭逢和温希丝一样的伤害只要一这么想,温希丝的胸口就宛如被勒紧般疼痛不已。

  昨晚慧自戈尔巴的旅店回来之后,以愁苦的表情说明计划失败了。

  慧带来的消息让西路克夫妇相当沮丧且不安,夫妇俩在夜晚的城镇里四处奔走,向其它商人请求协助寻找亚米。

  此时,温希丝一人独自留在旅店内。

  她得替明早作准备,再加上搜救工作也需要一个人负责联络。

  不过,接受西路克请求的商人们似乎是聚集在西路克的旅店内,塞金、慧与卡隆也还没回来。

  没有任何人传来发现亚米的消息,天就亮了。

  正当温希丝拾起沉重的腰身,心想得赶快准备前去领主城之际,外头传来了塞金的声音。温希丝整个人弹起,连忙奔向门口。

  塞金、慧与卡隆聚集在厨房外的水瓶前。

  「找到亚米了吗」

  温希丝连忙问,但是塞金摇摇头。

  「大家全到镇上搜寻过了,可是」

  语尾消失在塞金的喉咙里,取而代之的是斗大的泪珠滴下。

  塞金与亚米两人不但家住得近,还时常一起玩耍。即便年龄有点差距,但塞金总会将家中前院树上掉下来的黄花收集起来,穿线做成首饰或者花冠送给亚米。

  「塞金,不要紧的,亚米一定会回来。」

  温希丝用力地说道。

  她认为只要相信,愿望就会实现,要是放弃的话,一切就结束了。

  所幸还有拯救亚米的方法:虽然出售官符这个办法比搜救更消极,最起码是按照对方的要求去做的。

  「等到区役所一开门,我立刻去提出申请。」

  「我记得到进行拍卖当天为止,妳都必须待在领主城里对吗?」

  卡隆谨慎地问。

  「嗯,所以再看到卡隆先生你们是六天后的事了。对了」

  温希丝拍了一下手,她是很想赶快出门,但是现在区役所还没开,倘若这段时间内一直烦恼,也未免太难熬了。

  「我来准备早膳吧。还是你们已经在西路克先生的旅店吃过了?」

  「不,是还没吃」

  「那我马上去准备,你们吃完饭之后就休息一下吧。」

  最后一次和大家同桌用餐

  温希丝觉得这样想也不错,这应该是她以旅店女主人身分所做的最后一项工作了吧。

  她回到厨房生火,将锅子放上炉灶。

  稍微翻炒切好的肉与蔬菜,然后在锅子里加入水,接着在煮好的汤里洒盐调味,同时还烤了烧饼。

  顺手到连温希丝自己都觉得惊讶。

  餐点没多久就准备好了,调理台上排满一如往常的早饭。

  「快来吃吧!!」

  温希丝率先坐好。

  慧与卡隆也接连坐到平时固定的位置上。

  塞金最后一个入座,接着大家展开愉快的晨间用餐时光。谁都没有提到官符和亚米的事情,只是大口地享用着餐点。

  然而,慧没有称赞菜肴的美味。

  自从慧住进温希丝的旅店以来,这还是第一次。

  慧送温希丝前往区役所。大概因为他最近始终留意着温希丝的动向,所以他总觉得自己应该要这么做。

  当慧自温希丝手中接过行李时,看见了她手上被针刺穿的伤口。一思及她宁愿受到如此伤害也要守护的官符,即将因为『他们的』奸计而失去,他便涌起一股难以释怀的遗憾。

  然而,慧所能做的有限。

  现在的他也只能像犬只一样在镇上来回寻找。

  不久,他们终于看见了位于斜坡上的区役所。这栋石造建筑的灰色外墙前面有一对亲子伫立,一名看似警卫的男人单手持铁杖,笑着与那位母亲说话。

  「卖掉宫符之后不,没事。」

  慧径自结束了发言。

  温希丝却继续往前走,并以异常开朗的声音回答:

  「卖掉官符后,要赶快还清向戈尔巴借的钱,还得去找工作才行呢。」

  「西路克打算去找亚米。」

  「嗯,这样才对。即使已经与买卖官符无关,但幼童离开父母身边六天之久是很不得了的事。」

  「是啊」

  慧喃喃自语着,脚步慢了下来。

  温希丝也跟着缓缓停下脚步,抬头向慧道歉:

  「对不起,没办法照料你们到最后。」

  「咦?」

  「慧大哥和卡隆先生帮了我们这么多,旅店却要在中途歇业,今后你们还得搬到其它旅店才行呢。」

  「不这无所谓。」

  「最后的客人是你们两位,真是太好了。」

  温希丝讲完后旋即加快脚步。

  但是慧从后方抓住了她的手臂。

  温希丝讶异地回头过。

  「怎么了?」

  「妳要不要一起去?」

  「去哪里?」

  「撒马尔罕。」

  慧宛如喃喃自语般地回答。

  他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这么问。

  温希丝瞪大了绿色眼睛,粉红色双唇勾勒出微微的弧线,那个笑容看来五味杂陈。

  她温柔地望着慧,默默地接过行李后转身奔向区役所。与发色相同的麦穗色裙襬不停翻动摇曳,最终消失在区役所墙壁的另一头。

  赤兔坐在冰冷的石地上,打从体内发出了叹息。

  到刚才都一直在赤兔的膝盖上放声大哭的亚米,此时因哭累了而进入梦乡。她的脸颊贴在赤兔被泪水沾湿的膝盖上,温湿的触感扩及他整条腿。

  赤兔小心地移动亚米的身体,让她的脸离开衣服濡湿的部分。即便到了中午,沙漠里的地下室内依旧寒冷,甚至得要靠营火取暖才行。

  然而梅莎准备的只有最低限度的物品,做成可以保存数天状态的烤饼与肉干、数天份的兽脂灯油,还有两条毛毯。如今其中一条铺在赤兔坐的地上,另一条则包在亚米身上。

  赤兔从昨晚开始就没有入眠,他怕自己会失温而死;此外,他也担心是否会遭到毒虫或毒蛇攻击。

  幸好什么意外都没有发生。随着黎明将至,光线也从天花板的缝隙射进来,然而缝隙与地表有好一段距离,就算站在正下方也看不见天空。

  更糟的是,只要一抬头往上看,从缝隙落下来的沙尘就会飞进眼里。

  覆盖整座沙漠的沙砾粉尘,差一点没夺走赤兔的视力。

  再加上亚米在药力退去醒过来之后,开始号啕大哭。

  赤兔拼命安抚她,还将挂在腰间以赤石做成的兔子拿下,然后在哭泣的亚米面前表演人偶剧给她看。

  表演的同时,赤兔的内心某处也感到莫可奈何。年纪尚小的亚米不但听不太懂吐蕃话,而且还忽然被关进没有父母陪伴的地下室里,会想哭也是理所当然的。唯一幸运的是,亚米明白与她关在一起的赤兔是和她同一国的。

  不久后,她再次于赤兔的膝盖上睡着。

  「该死。」

  赤兔喃喃自语,并轻轻地抚摸亚米的头发。

  亚米转动着身子,让被泪水浸湿的脸庞朝上。

  赤兔抵在膝上的拳头不禁颤抖。

  他不在乎做出见不得人的事情,况且他也是一路靠着杀人越货生存至今。

  赤兔能理解梅莎的心情,尽管明白梅莎只是在利用自己,却依然想要帮助她。

  然而,他终究还是认为她选择的方法是错误的。

  「还有五天吗」

  赤兔担忧亚米是否撑得过去。

  昨晚她是因为睡着了,但是今晚的漆黑说不定会让她心生恐惧。地下室的空间虽然大,却没有可以拿来当成柴火烧的东西,只能够依靠那一小盏兽脂灯,而且今夜甚至很有可能比昨晚还要寒冷。

  更别提仅有的食物少又冰冷。

  赤兔静静地将亚米从自己的膝上放下,放轻脚步走上阶梯。

  他跪在最上一级阶梯,一鼓作气想用双手将门推开。

  石门却是一动也不动。或许是因为从下方施力的关系,这样的举动只换来好几道流沙像水一样自门缝流泄而下。

  「可恶」

  赤兔低吼着并回到亚米身边。

  就在这时

  整间地下室开始摇晃,天花板也有石头掉下来。

  共有两、三颗拳头大小的石头掉落,就在此同时,大量沙砾伴随着声响流进地下室。

  亚米尖叫着跳起,紧紧抓住赤兔不放。

  赤兔也连忙抱住她,身体因惊愕而颤抖不已。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晃动才完全静止。待四处飞散的沙尘全落至地面后,地板上已经堆起了一座跟亚米差不多高的沙堆了。

  而且上头还有少量沙尘陆陆续续地落下。

  可是,与外面连结的通道却没有因此出现。地下室的昏暗程度和早上一样,仅有微弱的光线照进来。

  「没事没事,要乖乖的喔。」

  赤兔对亚米说完,独自前去检视天花板的破口。

  亚米想要跟过来,但赤兔想办法安抚她坐好。虽然他本身也因为担心会有其它石头落下来而怕得缩成一团,不过在亚米面前,他倒是没有显露出畏惧的模样。

  一靠近天花板绽开的洞,便见到四周沙子自缝隙流下来。

  赤兔的膝盖发抖,无法好好地踏出步伐。

  但是他依然继续往前。赤兔来到大洞下方举起灯一看,发现瓦砾与沙子歪歪扭扭地堆叠在大洞的另一头。

  赤兔的背上顿时涌现一股寒颤。

  天花板的石头之所以会落下,应该是更上方发生崩落所引起的,要是上面持续崩落,这间地下室也有可能被压垮。

  「叔叔?」

  赤兔站起来,亚米小声地呼唤他。

  赤兔短短地嘘了一声要她保持安静,然后用比刚才更小心的步伐回到原本的地方。阶梯上方的沙量不多,他心想就算塌了,阶梯附近应该是比较安全的场所。

  可是,该处有一扇巨大的石门。

  附近还有赤兔先前倚靠的城墙遗迹。

  这么一想,阶梯也绝非安全之处。石造天花板本身也有重量,倘若同时崩落,根本就无处可逃。

  赤兔看着亚米的脸庞,告诉自己要冷静一点。

  他跪在地上,亚米伸出双手拉住他的衣服。

  「叔叔、石头、掉下来」

  「不要紧,不用担心。」

  赤兔紧抱住亚米,并胡乱摸着她的头发,佯装自己很平静。

  体内的心脏狂跳不已,脑袋里的血管也像是要膨胀开来般令他头疼,而且他呼吸困难,内脏好似全要吐出来了,可是赤兔依然坐在地上。

  好好想想吧!

  赤兔命令自己思考。他很少认真思考,但是对现在的他而言,这是急需且绝对必要的。

  在亚米被绑架的翌日傍晚,她失踪的消息已经传遍扎西岗全镇。

  将事情散布出去的,是平日与西路克交情不错的商人们。

  戈尔巴为了不刺激躲起来的犯人,对外散布亚米并非遭绑架而是走丢的谣言,但是这个消息伴随着发现亚米者有报酬可拿的情报,以惊人的速度传遍了大街小巷。

  骚动扩大的话,犯人也就无法带着亚米来来去去。

  作此计划的不是别人,正是西路克。

  他在担心亚米安危的同时,也对犯人与自己感到无比的愤怒。等到慧与卡隆自戈尔巴的旅店返回,立刻向其它商人寻求协助的也是西路克。

  姜穆德和老拉瓦姆,还有嘉瓦特等其它两名羊毛商人都配合了他的请求。

  消息一散播出去,西路克家的亲友不用说,镇上所有人无不伸长脖子开始四处寻找亚米,无论慧、塞金还是卡隆,全都拿着地图在镇上奔波。

  一有地方搜索完毕,他们就通知西路克,然后将地图上面找过的地点涂黑。

  伴随着流言起舞的人们中也掺杂着西路克部署的人力,他们同样将搜索过的地区通报给西路克。

  不过

  亚米遭绑架至今是第三天了。

  西路克手边的地图几乎都已涂黑,亚米却仍然不见踪影,西路克的妻子甚至卧床不起。

  温希丝在领主城的塔里,抬头仰望着缺了一角的月亮。

  挂在深蓝夜空中的皎洁明月并不知悉地上的喧闹,直到官符买卖成立为止,温希丝都不能与他人有所接触、只能待在这间房间内,自然也无法得知镇上人们的动静。

  唯一能感受到人类气息,就只有守卫从门下方的窗口送进食物的时候。

  尽管这是为了严格把关官符买卖的公正性,温希丝却有种变成犯人的感觉。

  不晓得找到亚米了没?

  温希丝无法从任何人身上得到答案。

  亚米的容颜浮出脑海又消失,接下来出现的是塞金、父母,最后是慧的模样。

  不知为何,温希丝的脑中总会在最后想起慧的脸庞。

  初次在旅店的院子里碰面时,她觉得慧就像一匹金色的狼一匹有点削瘦、身上带着伤,离群索居的野狼。

  然而,慧似乎一点也不寂寞。

  他看起来丝毫不为孤独所苦。

  实际和他说话之后,温希丝发现果然是这样。不过,他明明是既没礼貌又冷淡,却常常露出笑容。两种相反的性格毫无矛盾地融合在慧的体内,甚至不觉得帮助塞金与温希丝是个沉重的负担,这让温希丝不知何时开始对他心生仰慕。

  她暗自希望自己也可以变得像他那样坚强。

  他的力量是在旅途中得来的吗?

  那么和他一起踏上旅程的话,是否也可以获得相同的力量呢?

  想到这,让她稍微抽离了担心亚米安危的痛苦。只要不将注意力集中在同一点上,就连官符买卖的手续也得以在不过于感伤的情绪下进行。

  但是,在思绪绕了一大圈之后,温希丝又回想起亚米的容颜。

  找到亚米了吗?

  温希丝开口问明月。

  然而,却没有任何答案传来。

  官符拍卖前一晚。

  慧一行人聚集在西路克的旅店里。

  在场除了慧与西路克之外,还有塞金、卡隆,再加上姜穆德与老拉瓦姆,以及羊毛商人嘉瓦特,大家全围着被涂成一团黑的地图。

  「究竟藏到哪里去了门」

  嘉瓦特的手掌拍向被涂得黑压压的地图。

  老拉瓦姆与姜穆德低声沉吟,并于胸前挽起双手。

  他们决定配合西路克的要求,并且与戈尔巴完全切断关系。当然,嘉瓦特担心他的女儿,至于姜穆德有生活上的隐忧,老拉瓦姆则有与儿子对立的问题。

  可是他们却与西路克同样担心被绑架的亚米。

  再这样下去的话,或许要不了多久,整座城镇就会被戈尔巴掌控。如此一来,就有可能发生比现在还严重的事态。

  一想到未来有可能必须付出更大的代价,他们与戈尔巴对抗的决心便更加坚定。

  可是现在却找不到最重要的亚米。

  「真是奇怪。」

  卡隆实在纳闷。

  「这可不是发生意外,而是绑架事件吶。有犯人的话,就和小孩独自一人在哪里迷了路不同,应该会很好发现才对」

  「会不会是到邻镇了?」

  嘉瓦特提出疑问。

  结果老拉瓦姆摇着白色长须反驳:

  「这样就不可能在拍卖结束后立刻将亚米送回,因为快马加鞭赶到邻镇也得花上五天的时间。」

  「另外也派人到城镇附近的沙漠找过了」

  姜穆德和老拉瓦姆面面相觑,两人同时长叹一声。

  慧默默地听着他们的对话,塞金也紧闭双唇,站在稍远一点的位置凝视被涂得乱七八糟的地图。

  就在这时,西路克以沉重的语气问道:

  「有没有人知道哪些人提出收购宫符的申请?」

  「有干草业者瑟罗、卖水的羌拿,另外还听到雕银师傅伊哲塔的名字。」

  「真是可疑。」

  听到姜穆德提供的情报,嘉瓦特耸耸肩。

  「瑟罗是可以理解,但羌拿和伊哲塔应该没有收购官符的财力吧。特别是伊哲塔,他对自己的雕银事业引以为傲。况且,我不觉得他现在那把年纪还会想要转业当盐商。」

  「我听说是他女儿梅莎提出申请的喔。」

  老拉瓦姆以沙哑的声音予以更正。

  但是嘉瓦特微微笑着摇头。

  「那才是假情报吧,梅莎-蒂亚只有那张夸张俗艳的妆容而已。」

  嘉瓦特话中带着些微挖苦。

  雕银师傅的女儿梅莎-蒂亚,扎西岗镇上无人不知她的美貌。虽然众人对她的浓妆毁誉参半,大多数的年轻女孩却总是对她投以羡慕的眼神,并争相模仿她的化妆与穿着。

  嘉瓦特的女儿也是其中之一。

  也因此,嘉瓦特时常和身穿南国衣着的女儿产生争执。

  「还有其它希望买下官符的人吗?」

  「还有纺织品商人米拉珊,我就只有听到这些。得知有两名女性提出申请,倒是让我有点吓到了。」

  「真是的,假情报也没办法逼迫这些人招供哪。」

  「明早就要拍卖官符了,咱们虽然已经尽力搜寻,但是若直到拍卖那天都无法找到亚米,也难再有更进一步的行动。」

  听到老拉瓦姆率先叹气,众人也你看我、我看你,纷纷叹了一口大气。

  「先吃饭吧。」

  这场没有结论的会议让大家都累了,西路克便提议休息片刻。

  众人互相点点头,留下地图后离开了房间。

  当他们下楼进入餐厅时,好几名旅客正在享用迟来的晚餐。

  身为旅店老板的西路克向他们寒喧问好,而旅客们听说亚米的事,也皆回以鼓励与慰问的话。

  「你们搜寻过沙漠了吗?」

  旅客中有两位粟特人,其中较年长的那一位捻着卷曲的胡须询问西路克。

  西路克以疲倦的笑容回答:

  「嗯,我们沿着街道走到很远的地方。若是出入扎西岗的人,应该不至于会踏进街道以外的沙漠,如果被沙漠吞噬就无法活着回来了,要是亚米被带去那种地方的话」

  那她不可能还活着

  西路克按住嘴巴,将自己可怕的猜测吞了回去。

  接着他连忙道歉,步履蹒跚地走向餐厅内侧。慧扶着他的肩膀,带他来到嘉瓦特等人找好的座位。

  就在这时,慧听见了两位粟特人的对话。

  四周众人皆以象雄话交谈着,唯独粟特语的对话传进了慧耳中。慧将西路克交由嘉瓦特安置,再次走回两位粟特人的桌边。

  「你们是从西域来的吗?」

  「没错,我们从撒马尔罕先一步来买羊毛。」

  黑发的粟特人笑盈盈地回答,下巴的胡子十分黑亮。

  这位粟特人的个性似乎相当开朗,他开始向慧劝酒,不过顾虑到西路克的情形,因此刻意压低说话声音。

  「老板真是可怜,我们本来在考虑去别的旅店投宿,可是毕竟好几年都受到这间旅店关照,终究仍决定住下来。」

  「在你们进入扎西岗之前,有没有遇到什么不寻常的事?」

  「很抱歉,我们并没有看到老板的千金。」

  黑发的粟特人满怀歉意地摇头,但有着琥珀色胡须的年长粟特人却出言推翻同伴的话。

  「虽然没有看见亚米小姐,不过有件事可奇怪了。」

  「你指的那个应该是错觉吧?」

  黑发粟特人苦笑着说道。

  然而年长的粟特人转向慧,以相当认真的表情开始描述:

  「我们昨天早上进入扎西岗,前一天晚上则是在沙漠里扎营夜宿。毕竟是在街道之外的地方扎营,所以我们相当留意周遭。就在当天半夜,我们看到沙漠之中有白烟冒出。」

  「烟?」

  「是啊。白烟在微暗的月色下冉冉上升,我还想那道烟会不会是沙漠里的死者幽灵,一边摇晃,一边想把我们拉过去。」

  「太可笑了。」

  黑发粟特人有些嗤之以鼻。

  「那是夜宿在沙漠里的人所升的营火吧。我想去警告他们这样很危险,老父却以安全为由阻止我过去。」

  「没有人会在沙漠正中央扎营过夜的。」

  年长粟特人如此主张;这两位商人应该是父子吧。

  慧向两人道谢后便离开,回到正在餐厅内侧用餐的西路克一行人身边。

  尽管是在用餐,众人也只是围坐在餐桌旁,只取用了水和汤,没有人将手伸向堆积如山的烤饼。

  「西路克我问你,在沙漠里夜宿有这么危险吗?」

  面对慧突如其来的问题,西路克皱起眉头。

  大概是在想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问这个吧,不过在短暂的犹豫之后,他依旧老实地作出回答:

  「扎西岗的镇民绝不会这么做,就算是来自其它地方的商人,只要曾经来过扎西岗,应该都会知道要沿着街道搭帐篷才对。」

  「怎么,是在讲食人沙漠的事吗?」

  老拉瓦姆露出泛黄的牙齿笑道。

  「那是为了不让小孩子跑到沙漠玩才编出来的故事啦。因为沙漠里有古代城堡的遗迹,充斥着各种危险,偶尔好像会有愚蠢的人相信宝藏的传言跑进去,结果被沙子活埋,大概是掉进古代的水道或是洞穴里了吧。」

  「咦,是这样吗」

  原本一直安静喝汤的塞金忽然叫出声。

  老拉瓦姆笑着拍拍他的头,小声地说:「要对大家保密喔。」

  对于西路克和嘉瓦特而言,老拉瓦姆的说明似乎没什么意义,慧却因此灵光一闪。

  「水道的宽度足以让人藏身吗?」

  慧将身子凑向前,老拉瓦姆吞下口中的水继续说:

  「嗯大概可以吧。我还听说有地下室,不过里面很危险,正常人应该不会躲到那种地方去的。石造建筑物已经很老旧了,更何况上头堆着沙,很容易崩塌的。」

  「那如果是『不得不藏身其中』呢?」

  慧的假设让西路克的脸顿时一垮。

  「难不成,你的意思是亚米一个人被关在沙漠遗迹里吗?」

  「不或许赤兔也和她在一起。那小子待在唐军时,就是负责在瞭望台上放狼烟,也许也有可能是巧合,但是坐在那边的商人说他们在沙漠正中央有看见白烟。」

  「怎么可能」

  西路克说着便笑了起来。

  但是他的笑声虚弱,苍白的额头也冒出汗珠。

  「我去调查看看,毕竟这件事还说不准。不好意思,可以请你帮我向那两位商人拜托,请他们带我到昨晚扎营的地点去吗?」

  「我明白了,我和他们是老朋友,我和你一起去吧。」

  西路克马上站起来,前去向两位粟特商人攀谈。

  慧检查佩剑的情况,跟着西路克行动。

  赤兔撕下自己的衣袖并将其微微沾湿,接着放进兽脂里燃烧,再丢进以落石叠成的烟囱状石堆下熏出烟来。

  说是狼烟也未免太过粗糙。

  但是他也想不到其它对外联络的方法了。

  之所以只在晚上升烟,是因为没有多少布可供燃烧。不仅烟的颜色难以调整,白天也容易被天色扰乱,让人看不清楚。

  赤兔在阶梯最上层堆起石块,想办法让烟可以透出石门缝,倘若在较低的位置升火的话,就只会让烟在地下室内蔓延而已。当然可能会有人因为注意到烟而靠近,却在踩到天花板后摔下来,只是以现在这种情况就先不管那些了。

  亚米用吐蕃话结结巴巴地问赤兔,为什么不让火烧得更旺一点;她似乎以为这个营火是用来取暖的。

  赤兔笑着向她说明,这是在向亚米的父亲发送暗号。

  一听到父亲的名字,亚米便露出放心的表情点头。

  亚米相当听话,和赤兔刚被关起来时所担心的情况相反。

  她总是坐在赤兔的膝盖上,飞快地说着各式各样的事。虽然她讲的几乎都是象雄话,赤兔也不了解其中的内容,却明白年幼的亚米在替他担心。

  只是状况仍不断地恶化。

  无论白天或晚上,落石好几次自天花板掉下,每次总导致沙子灌进来;雨般的沙粒还会伴随着震动,从先前敞开的洞口流下。

  这些沙石正以惊人的速度填入地下室。

  如今地下室的空间只剩下最初的一半了。或许是因为沙尘飞舞,抑或是空间狭窄的缘故,赤兔逐渐感到呼吸困难。

  事态发展至此,赤兔全都是因为有亚米在才没乱了方寸,非得要保护她不可的义务感,终究让赤兔撑了下去。

  可是

  第五天清晨天未亮之际。

  连续的落石仍是导致了崩落。

  无数伴随着轰隆声落下的石头扬起了沙尘,上方甚至流进了大量沙子。

  原本熟睡的亚米跳了起来,不断发出短促的惊叫声。

  赤兔抱着亚米爬上阶梯。

  即使崩落的情况暂时停止,沙子依旧不断地从上方注入,伴随着刺耳的沙沙声流入了地下室。

  从天花板缝隙间可以看见满布零散星子的天空。

  天空一端逐渐开始被曙光染白。

  天快要亮了,说不定今天就是梅莎和他约定好来接他的日子。然而,不断流进来的沙砾却试图夺走赤兔和亚米的性命。

  「叔叔!!」

  「不会怎样的!!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们!」

  赤兔紧抱着亚米,一阶又一阶地往上坐。

  他们刚才坐的位置,已经连同毛毯一起消失在沙堆之中。

  点着兽脂灯的盘子也被沙砾吞噬,让地下室陷入一片黑暗。

  如今只剩下烧剩的狼烟余烬依旧奋力吐出微弱的气息,孱细的白烟被吸进门缝。

  救救我们吧!赤兔在内心祈祷。

  至少要让亚米得救正当他这么想时,一道声音从他头顶上的门外传来。

  「喂!!赤兔,你在里面吗」

  「在!!在在在!」

  赤兔大声喊叫,毫不在意干渴的喉咙发疼。

  他马上就听出问话的人是慧。

  「等一下!!我马上救你出来!」

  「快一点!!沙子都下来了!」

  赤兔听着沙子落下的声音与慧等人讲话的声音并发出怒吼。看来他们似乎不知该如何打开石门。赤兔在内心大骂混帐,难道梅莎把当初开门的长棒拿走了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救援就彻底无望了。

  这时刺耳的嘎嘎声响起,门扉逐渐打开一条细缝。

  有一双手自细缝间伸入。

  赤兔毫不迟疑地举起亚米,将她交给那双手。

  沙子已经埋到赤兔的腰部,正当他的头脑意外冷静地想着自己即将死亡时,那双手再度伸了过来。

  赤兔立即抓住那双手,死命地蹬着石阶。

  伴随着沙子擦过腹部的讨厌触感,他终于被拉上到门外。

  早晨的新鲜空气旋即包覆他全身,但是才刚享受到这份清凉感,马上就有人出声命令他快跑。

  由于一直抱着亚米,现在一时要他于沙漠上奔跑实在是吃不消。

  可是慧的手却毫不留情地拉着他前进。

  赤兔跌跌撞撞地跑了一段路,终于被允许休息后没多久,他身后便传来了轰天巨响,漫天沙尘随之弥漫。

  「好险啊。」

  慧的金发在拂晓微光中闪闪发亮,赤兔还看见抱着亚米的西路克站在另一头。

  是啊赤兔想要这么回答,话还没出口却已经先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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