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目容之毒 一、第三位王妃

  台版 转自 copass、战斗绯红@轻之国度

  夏末秋初,收割完毕的麦穗在宽广的田边堆起一座平坦的金黄色小山,黑犛牛仔老妪的牵引下,缓步走在上头。

  用犛牛的重量来去除麦壳要花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之后人们会将这座金黄色的小山抛向空中排秸筛谷、收集麦粒。

  坐在马上的翠兰望着老妪们心想,等到那个时候,利吉姆应该就回来了吧。

  赛德雷克造反已经过了一个多月。

  这段期间,翠兰留在藏地辅佐利吉姆,为造反一事处理善后。只是事情还未处理完之际,藏地西南方领地相邻的象雄小王却率领部属跨越国境。

  当时藏地的新领主卡库连,正为了将苏孜的首级交给松赞·干布,在前往雅隆的路上。

  利吉姆和藏地大臣及亲自率领的雅隆大臣商量过后,决定前往藏地西南部击退入侵者,但他却命令翠兰回雅隆城。

  “我不想让你留在藏地城。”

  听到这句话,翠兰明白了利吉姆的想法。

  藏地的家臣们虽然皆遵从雅隆的指示,但难保利吉姆出城之后,心怀不满的人会有所行动,他们十分有可能将翠兰当作交涉的王牌。

  虽然心向利吉姆的藏地臣子们应该会保护翠兰,但这些举动及小心谨慎的态度,恐怕会让好不容易定下心来的藏地大臣之间,产生新的对立。

  翠兰并不想离开利吉姆身边,既然利吉姆不放心将翠兰留在城里,翠兰希望能够和利吉姆共赴战场、并肩而战。

  然而王妃的任务就是国王不在时留守京城,况且若是翠兰一同上战场,旁边的众人也会觉得混乱,翠兰深知这一点,因此无法轻易说出这种不负责任的话。

  “我知道了,我会回去的。”

  “回城的时候,我会派噶尔与你同行。”

  这声宣告让翠兰倍感不安。

  噶尔是辅佐利吉姆不可或缺的人物。无论是随同上战场,或是留在藏地,他的一举手一投足,应该都是远远超过翠兰能协助利吉姆的。

  翠兰费劲唇舌反对这件事。

  利吉姆打多充耳不闻,却在翠兰话说到一半时,将她抱进怀里吻住她。

  接着便二话不说前往战场。

  翠兰和噶尔回城的途中,费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回到雅隆。

  这趟旅途平淡无奇。

  噶尔不多赘言,只是一味策马赶往雅隆;翠兰则是不分昼夜在担心利吉姆出征战场的安慰,丝毫无与他人谈笑风生的心情。

  翠兰从来没有将利吉姆一个人送上战场的经验。

  她独自睡在帐篷里,因作恶梦而惊醒的情况也不喜爱数次。

  然而,沿途的风景会让她想起已逝去的侍女塔瓦,给总是郁郁寡欢的翠兰一些动力。翠兰记忆中的瓦塔总是笑得很沉稳,只要心里浮现出她的笑容,翠兰便能静下心来。

  雅隆城终于出现在眼前晚夏的景色里。

  这座建于“虎峰”上的黑色城堡,带给翠兰一种与初次见到时截然不同的感慨。

  那既不是怀念,也不是恐惧。这种轻轻压迫在内心深处的感觉,想必是源自即将见到熟悉之人的喜悦吧。

  马匹似乎也感受到翠兰的雀跃之情而加速前进着。

  噶尔却随即从旁边拉住翠兰坐骑的缰绳。

  “请不要一个人走在前方,况且前往城堡的路是上坡,用跑的很危险。”

  “您说的是,我原本也没打算要催马前进的……”

  “请不要疏于控制马匹,另外希望您能再多点笑容。您现在的样子,只会让众人更加不安。”

  “…我现在是什么样子?”

  “看起来很闷闷不乐。”

  噶尔直言不讳地评断。

  “我现在很高兴。”

  “光是在‘心里想’是不够的,请保持爽朗的笑容,让大家都看得到,请注意千万不要板着一张脸。”

  噶尔以不带感情的语气命令翠兰后,接着便径自策马来到队伍前方。

  当他们爬上前往城堡的斜坡后,有大批人马在城门前的广场列队欢迎。虽然大多是穿着同样衣服的卫兵和侍女,但还有数名背向城门站立的男女,各自身着不同款式的衣裳,一眼便知其地位高低。

  站在正中央的,是一身礼服的雅隆事务辅佐官俄梅·勒赞,他是个面如土色的矮个男子,他那紧绷的脸,给人相当冷淡的印象。不过从他变化多端的表情来看,可以察知他其实是个真诚切善解人意的人。

  站在勒赞左侧的是抱着拉塞尔的桑布扎,这位年约三十七岁的白发大臣,还是和以前一样维持悠然自得的态度。

  另一方面,桑布扎怀里的拉塞尔看起来比分离时又大了一些,但由于站在左边的齐夫尔过于高大,使翠兰不是很确信自己的见解。

  齐夫尔手中则是抱着朱璎。

  朱璎双眼炯炯有神地望着翠兰,桃红色的唇也仰起客气的笑容。

  站在勒赞右侧的是妃勒托曼。知道了赛德雷克曾对她做出残暴的事之后,翠兰现在看到她平安无事的样子,不禁松了一口气。

  妃勒托曼身边站着一位身穿红色衣裳的女性。

  她应该就是松赞·干布的第二王妃,尼波罗门人——尺尊。

  尺尊身边站着第三王妃茹央妃。

  看到众人精神奕奕的模样,让翠兰回到雅隆的喜悦更加强烈,虽然翠兰很想立刻飞奔到他们身边,但在那之前,还有一件非解决不可的事。

  那就是接受祈祷他们平安归来的神之祝福——

  在一群牵着马的仆人和士兵对面,已放有仪式用的巨大银盘,并有数名仆人抱着羊只在一旁等候。

  巨大银盘旁边站着身穿华丽装束、头戴羽饰的祭司。

  这位年轻祭司不高不矮、身材纤细,他注意到翠兰的视线,并回她一个爽朗的笑容。

  ——咦…是别的祭司。

  翠兰内心感到有点诧异。

  雅隆的大祭司应该是一名叫作巴桑的壮年男子吧。

  大约两个半月前,翠兰首次进雅隆城时,从巴桑手上接过银杯,之后巴桑还在宴会上正式向她问候过。巴桑的体型矮小、减半宽敞,与其说像祭司不如说比较像是身经百战的士兵。

  大祭司这个称号同等于擦宿的“古辛”。随着利吉姆的即位,国家中枢移至擦宿,雅隆臣子们的职称也有所变更。当时只要侍奉国王的“古辛”,也跟着变为擦宿的祭司,于是松赞·干布的祭司也重新受封为“大祭司”这个称号。

  翠兰一行人长途跋涉来,迎接他们原本应该是大祭司巴桑的人物,但实际上指挥仪式的却是这位年轻的祭司。

  翠兰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一面探索记忆的深处。

  他曾见过这位眉清目秀的祭司,他也曾在宴会上问候过翠兰。

  ——我记得他好像叫做特拉。

  侍卫向翠兰介绍这位俊秀的祭司是“次席祭司”。

  特拉的职务应该就是负责辅佐巴桑。从他在宴会上的态度来看,感觉得出他是想要衬托巴桑,但偏偏他本身非常抢眼,因为他那端庄秀气的外形和巴桑刚好形成强烈的对比。

  当时翠兰没有机会和巴桑及特拉聊其他话题。

  因此翠兰并不晓得祭司们在迎接的时候替换的理由。

  或许是松赞·干布认为迎接没有利吉姆的队伍,不需要动用到大祭司的缘故吧。

  “翠兰殿下,请面向前方。”

  听到噶尔的提醒,翠兰才恍然回过神来。现在利吉姆不在,所以现在队伍是以翠兰为首。

  翠兰抬起头来。

  当她走到巨大银盘前方时,特拉望着翠兰,眼中充满笑意,接着便高举长刀砍下羊的头。

  羊头应声落下。

  特拉抓起羊头,一名仆人立刻从他沾满鲜血的手中接过。

  待巨大银盘中装满羊血后,以为外貌年约十岁的少年上前,恭敬地接过特拉手中的长刀,并递给他银杯。

  特拉舀起羊血,红色的鲜血从他白皙纤细的指尖滴进银杯。

  翠兰接过特拉递给她的银杯,屏着气息将杯中的羊血一饮而尽。

  血液滑过喉咙时的腥味,让翠兰全身发抖,若是平常的话,她一定会尽全力抑制这股恶寒,但现在翠兰打从心底祈祷利吉姆平安无事。

  “国王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特拉突然在翠兰耳边轻声说道。

  祭司在仪式途中和人窃窃私语,让翠兰倍感惊讶。

  但特拉似乎没有任何恶意,他注视着翠兰的眼睛,嘴边浮现爽朗的笑容。他的眼里充满阳光般的明朗。

  翠兰目眩神驰地将杯子还给特拉。

  特拉及诶过杯子后,开始舀第二杯羊血,这次是递给噶尔。

  这是翠兰已经完全被解放了。

  翠兰瞄了一眼正在为队伍中的人赐福的特拉后,快步走向朱璎等人身边。

  照顺序来说,她应该要先问候代替松赞·干布而来的勒赞,但勒赞对翠兰深深一鞠躬,把顺序让给了其他人。

  翠兰有所犹豫地将头转向茹央妃。

  接着有个声音宏亮的女人大声对翠兰斥责。

  “请先向身为正妃的妃勒托曼殿下请安。”

  声音是从翠兰的正侧方传来,翠兰不需要转头,便知道说话的是身穿红色衣裳的女性。那名女性在翠兰回头看时,不够言笑地对翠兰以目致意。

  女性抬起头来用黑边大眼盯着翠兰,她有一身如蜂蜜般深色的光滑肌肤,和令人眼睛为之一亮的丰厚红唇。

  “请向妃勒托曼殿下请安。”

  红唇女性又重述了一遍。

  翠兰呆板地将眼神移向妃勒托曼,禀告她回城了。妃勒托曼歪着她的小脑袋,一脸茫然地轻轻点头。

  向妃勒托曼行完礼后,翠兰再度将视线转移向身穿红色衣裳的女性。

  她婉然微笑,左手贴在胸前,膝盖微弯,虽然这只是小小的动作,却能从她那包裹在红色衣裳下的丰腴身体感受到无比的生气。

  “初次见面,我是松赞·干布王的第二王妃尺尊。”

  “初次见面,我是翠兰。”

  翠兰也跟着回礼。

  之前她曾经听擦宿的侍女长燕莎提过,尺尊王妃是从尼波罗门嫁过来一事。由于这门亲事已是二十三年前的事,翠兰自行将尺尊想象成是微胖的中年女性,但实际上出现在翠兰眼前的尺尊,看起来和妃勒托曼年纪没差多少。

  尺尊穿的是一条柔软的布环绕在身上的衣裳,虽然有许多皱褶,还略显宽松,却可以完全衬托出身体的曲线,给人一种娇艳的感觉。

  眉间贴的是金色额饰,有点类似喊人女性常用的花钿。但是紧紧盘起的头发分线处涂的红色染料,和她左边鼻翼上的金饰,翠兰都是第一次看到。

  “接下来请向茹央妃殿下请安。”

  尺尊不苟言笑地指示着。

  她的声音非常高亢,虽不尖锐,但那独特的音色还是让耳朵麻痹。

  翠兰点了点头,再次对尺尊以眼神示意,接着将视线移向在隔壁的茹央妃。

  茹央妃握住翠兰的手,眼里泛出泪水。但翠兰看到她的脸色之差,以及更加消瘦的身体,无法掩饰自己的惊讶。

  “…你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翠兰明知这样很无理,却还是开口询问。

  隔壁的尺尊马上大声斥责。

  “这种事请不要在人前询问。”

  “不要紧的。”

  茹央妃淡淡一笑,用瘦如包骨的手拍了拍翠兰的手臂。尺尊低下头来表示愿意遵循茹央妃的意思。

  等翠兰向所有人都请过安后,勒赞领着松赞·干布的众妃子消失在城内。翠兰来到了朱璎等人身边,从桑布扎手中抱过拉塞尔。

  “我回来了,拉塞尔。”

  “欢迎回来,母亲大人。”

  翠兰手上感觉得到拉塞尔的体重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重。

  还有他的态度看起来也比之前稍微成熟了些,虽然一开始还表现得很客气,但还是紧紧环抱住翠兰的脖子。

  翠兰也竭尽全力抱紧拉塞尔。

  翠兰回房间后,为了去向松赞·干布通报回城一事,用侍女拿来的水清洗手脚,并换下行装,改穿燕服。在那之后,还得将从藏地回雅隆的途中,经过的各地领主寄放在翠兰那的礼物,送去给各王妃们。

  等翠兰都准备好后,噶尔前来迎接。

  松赞·干布在翠兰初次来雅隆城时的同一房间内等候着,但他看起来比那时候还要漫不经心,几乎对翠兰视而不见,待他心不在焉听过翠兰的请安后,便立刻命她退下。

  但就在翠兰要离开的时候,松赞·干布叫住噶尔,命噶尔在办完事事后再度回到房间。噶尔恭敬地回应松赞·干布的要求后,便和翠兰一起走出房间。

  翠兰等人紧接着前往妃勒托曼的寝宫。

  翠兰代收的礼物中,并没有送给妃勒托曼的礼物,大多是献给尺尊的。尽管如此,翠兰也不能过门不入。

  妃勒托曼的寝宫,在她前往藏地之前总是非常冷清,现在则多了数名卫兵在外守候,以及来来往往的侍女们,这让妃勒托曼的寝宫变得比较有生气、热闹。

  妃勒托曼本来还是和先前一样一脸茫然地迎接翠兰等人,但当翠兰一靠近,她便站起身来,温柔地握住翠兰的手。

  “…欢迎您回来。”

  妃勒托曼一和翠兰对上眼,嘴角便微微上扬,还有那失去焦点的眼睛,也呈现浅浅的弧度。

  “…拉塞尔殿下没有一起来吗?”

  “是的,因为我接下来还要去尺尊殿下和茹央妃殿下的寝宫……”

  “…您其实可以带拉塞尔殿下一起过来的。”

  妃勒托曼一脸遗憾。

  翠兰笑着点点头,她一直在心里烦恼要不要告诉妃勒托曼关于夏拉的下场。

  但妃勒托曼丝毫不知道翠兰的心情,只是零零碎碎的告诉翠兰日常发生的事情。虽然她口中说的全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但从她手指细微的动作及眼神透露出来的光芒,以及时而上扬的嘴角,在表示出她所感受到的幸福重量。

  翠兰和妃勒托曼谈了一段时间,到最后还是没提及夏拉的名字。

  这段期间,噶尔便耐着性子在房间一角等候。

  当翠兰离开妃勒托曼的寝宫时,翠兰穿过夕阳西斜的中庭前往尺尊的寝宫。

  尺尊的寝宫位于雅隆城东侧,和茹央妃的寝宫相邻,不过尺尊寝宫的庭院被枪毙层层包围,乍看之下像个巨大的储藏室。

  翠兰请人代为通报后,带着没有帽缘直筒帽的卫兵立刻转过头去,呼叫正在做庭院工作的年轻女孩。

  和尺尊身穿同款桃红色衣裳的女孩立刻跑了过来,两手交叠放在胸前,用一种奇特的动作向翠兰行礼。

  “请问是贡松·贡赞大人的正妃殿下吗?”

  “是的,我想拜见尺尊殿下。”

  “遵命,请在客房稍待片刻。”

  女孩朝气十足的回答,并领着翠兰等人进入寝宫的庭院。

  墙壁包围下的庭院绿意盎然,除了高达的常绿树木外,还有其他长满花木果实的灌木。

  树木地下还种植花朵,大多是翠兰从未见过的品种。

  “好漂亮的庭院。”

  翠兰放慢脚步,环视整座庭院。

  突然发现有个人影伫立在树荫底下,让翠兰吓了一跳。

  但也仅有一瞬间而已,因为她发现那只是个石像。

  树荫底下有个小小的神堂,里头的石像在阳光的照射下,看起来就像是个人形。

  翠兰很好奇那是什么的石像,但身穿桃色衣裳的女孩,却撩起轻飘飘的裙摆快步向前进,翠兰没有出声叫住她,只是继续跟在女孩身后。

  女孩走上楼梯,带着翠兰来到二楼的房间。

  这个房间没有墙壁。

  周边没有墙壁,而是用几根柱子与外面相邻,在粗大的柱子之间,可以看到晚夏的庭院被染得花花绿绿,沁凉的夕阳晚风徐徐吹进房间深处。

  高栏在大唐并非罕见的建筑,但在吐蕃却不平凡。

  女孩留下因清爽舒适而眯起眼睛的翠兰,独自离开房间。

  坐在毛皮上的噶尔低声说道。

  “这个寝宫是尺尊夫人嫁过来时,请尼波罗门的建筑师盖的。吐蕃的木工盖不出这种建筑物,因为不管是对材料方面的知识,还是施工技术,都远远比不上尼波罗门。”

  翠兰觉得噶尔似乎在如此告诉她,这就是迎娶尺尊来当妃子的理由之一。

  片刻之后,尺尊跟在手端饮料的女孩身后出现了。

  “欢迎大驾光临。”

  尺尊请翠兰一行人坐在毛皮座椅上,自己也在他们斜前方坐下,接着亲自将女孩端来的饮料放在翠兰等人面前。

  因为这个动作,让翠兰的眼神自然地落到尺尊的手指上。

  “怎么了吗?”

  尺尊注意到翠兰的视线,不解地问道。

  “您的指甲非常漂亮呢!”

  尺尊在翠兰称赞的瞬间,露出讶异的表情。

  她将眼睛睁得大大,目不转睛地凝望着翠兰的脸。

  但又立刻恢复冷静,不过听得出声音还带点动摇。

  “大唐是否也有染指甲的习惯?”

  “有的,但并非每个人都会染,而且也没有人染得像尺尊殿下一样漂亮。”

  “这是用凤仙花的叶子染的。”

  尺尊张开手指,亮出指甲说明。

  “将凤仙花的叶子捣碎后,在里头加入鬱金、盐和精油炼制,涂在指甲上后,再用清水洗干净即可。”

  “颜色不会扩散到手指上吗?”

  “当然会,所以在染指甲的时候,需要特别仔细小心……我的国家结婚时都会用这种染料,在手脚涂上精细的图案。”

  原来如此,翠兰心想。

  尺尊身穿的衣服,手肘以上全都裸露在外,若是在那边的肌肤上画一些图案,或许又能更增添一番风味。尤其是红褐色的花纹,感觉更能衬托出尺尊蜂蜜色的肌肤。

  “那么,尺尊殿下在嫁来吐蕃的时候,手脚也有画这些图案啰?”

  “…没有。”

  尺尊在吐一口气后,僵硬地否认。

  “对吐蕃人而言,在手脚上画图案,是非常奇怪又丑陋的习惯。”

  翠兰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答。

  在她低下头思考时,尺尊开口了。

  “翠兰殿下,您真是位幸福的人。”

  “咦…?”

  “若是只有一名王妃,就可以不用顾虑到其他王妃,什么都能对国王说吧?”

  尺尊的眼里散发出光芒。

  “只是,利吉姆殿下还不够可靠。”

  “没有那种事。”

  翠兰立刻否认。

  她的语气太过粗暴,尺尊回她一个严厉的眼神。

  “当然对您而言,他或许是个可靠的丈夫,但身为一国之王,利吉姆殿下还是个半吊子。这部分就需要身为王妃的翠兰殿下帮忙注意,随时给利吉姆殿下正确的建议才行。”

  “…请问尺尊殿下是认为哪个地方有问题?”

  翠兰忍住盘旋在胸口的不愉快,尽量压低姿态。利吉姆的确不是一名“完美”的国王,但也绝对不是一个半吊子。

  翠兰也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偏袒利吉姆,但仔细想想后,她还是认为并非如此。当然有许多事都是需要噶尔等人的协助才能完成,但擦宿的政务从未发生任何问题,他对小王们的应对、税制以及军事,却是翠兰想都没想到的地方。

  “赛德雷克大人的待遇。”

  尺尊将其丰腴的身子靠在布制的凭肘几上,用僵硬的声音继续说下去。

  “您知道吗?我的母国历经过长期内乱,因为在我那身为君主的父王过世后,他的弟弟杀了新国王篡位,王太子殿下因父王被杀害,便逃到吐蕃来依靠我和松赞·干布王。然后在两年前,向吐蕃借兵回到尼波罗门,总算从篡位者手中夺回王位。”

  “大致情形我都听说了。”

  “那您可知两年前的战争中,赛德雷克大人惊人的战绩吗?”

  翠兰点点头。

  她听说赛德雷克是为勇猛果敢的战士,且拥有凌驾利吉姆的本事。

  实际上他使剑的功夫实在了得,连翠兰都感受得到他的能力之高。但是在尼波罗门一战中,赛德雷克却违反指挥官勒赞的命令,最后还因为殴打责备他的勒赞而被抓起来,翠兰反而对这件事比较印象深刻。

  “赛德雷克大人的言行举止有许多不被认同的部分,在他反叛之际会被赐死,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我并不是对赛德雷克大人被处刑一事有所不满。”

  “那您指的是…?”

  “我是想说利吉姆殿下没有好好发挥赛德雷克大人的能力。先不管他的人品如何,毕竟他是个优秀的战士,他的能力绝对会对国家有所帮助。能够好好掌握这份能力,才称得上是真正的执政者不是吗?”

  快口如刀的尺尊越说越激昂。

  “就算赛德雷克大人是前宰相苏孜的孙子,但当他的行动出现各种问题时,就该给予严厉的处置,这么一来他也不会轻易做出叛变这种愚蠢的行为了。”

  “但是这……”

  这并不是利吉姆一个人的责任,翠兰是这么想的。

  现实中要约束赛德雷克的行为是不可能的事。

  国王的权限并没有强大到能完全控制臣下的意志,吐蕃臣子的发言权,大多数的场合都有凌驾大王个人意见的权利。

  更何况赛德雷克是利吉姆的友人,即便是他引发叛变、遭到噶尔讨伐,这仍是不变的事实。利吉姆也很懊恼为什么总是原谅赛德雷克的种种暴行,但这件事本身不该只责备利吉姆一人,翠兰是这么认为的。

  不过,她会在心里不断找借口,也是因为发现到尺尊意见的正确性。若是找了一堆理由延后对人的处置,的确很有可能会马上就产生让王权动摇的问题。

  尺尊说的是正确的言论。

  翠兰咬着下唇,低头望着指甲紧握在膝盖的拳头。

  “我说这些话并不是想伤害您。”

  尺尊继续感慨地表示。

  “但我毕竟是为了吐蕃和尼波罗门的和平而嫁过来女人,为了吐蕃的繁荣,我把我认为有必要的意见说出口,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是。”

  “请不要露出这种表情。要不要和噶尔大人一起共用晚膳呢?”

  到刚才为止一直没出声的噶尔,事务性地回应尺尊礼貌性的邀约。

  “承蒙您的邀请,但小的还得向松赞·干布王报告藏地的事情。今天主要是来将藏地回来途中,从诸侯那手下的赠礼送过来的。”

  噶尔命令站在走廊上的侍女们把礼物搬进来。

  当中都是一些金银饰品及上等布料这些小东西,但尺尊只侧眼看了一下,完全不打算伸手去碰。

  正准备要报出赠送者之名的侍女,对尺尊的漠不关心感到迷惑。只见尺尊再度叹了口气,不耐烦地表示她有在听。

  侍女们在报完赠送者名单后,逃也似地离开房间,随后屋外又传来另一位侍女的声音。

  “打扰了,王太子殿下和其随处求见,请问可以让他们进来吗?”

  “当然,快请他们进来。”

  “不用了。”

  翠兰的声音掩盖过尺尊的命令。

  “拉塞尔应该是追着我来的吧,我今天就此告辞。”

  “那日后再邀您一起用膳吧。”

  尺尊握住翠兰的手,像是忘了刚才的对话般。

  尺尊跟到了庭院,目送翠兰一行人离开。

  但途中却突然丢下翠兰向前跑了出去。

  她的视线前方是拉塞尔等人。

  拉塞尔站在开了许多红花的树木下,并捡起落在地上的几片花朵,递给抱在齐夫尔怀里的朱璎。

  但是——

  在朱璎收下花朵之前,尺尊便以惊人的气势拍打拉塞尔的手。

  啪地一声,红花散落在地面。

  拉塞尔整个人楞在原地,下一面立刻放声大哭。

  但尺尊却抓住大声哭喊的拉塞尔的手,不让他用手拭泪。

  “您这是在做什么!?”

  朱璎虽然大声抗议,但尺尊没有理会她,只是命令带路的侍女。

  “快点拿水过来帮王子殿下洗手!”

  “是、是……马上去!”

  侍女惊慌失措地回答后,跑向寝宫里头。

  尺尊二话不说地将拉塞尔的手放进水桶里,并用力搓洗。

  “拉塞尔的手怎么了?尺尊殿下!?”

  尺尊擦了擦拉塞尔的手后,终于转过来面对翠兰,拉塞尔被放开后立刻冲进翠兰怀里,靠在翠兰肩上抽噎着。

  尺尊喘口气后,抬起头来用充满疲累感的手擦拭额头的汗珠。

  “那个花有毒。”

  “毒…!?”

  “是的。当然毒性还没强到光是碰到就会致命。”

  “那您刚才可以先做解释啊。”

  “若是慢吞吞地在那边说明,恐怕就来不及了吧?王太子殿下的行为比他的实际年龄还要幼小,很喜欢吸允手指头。”

  翠兰说不出半句话来。

  这次尺尊说的完全没有错。

  但是她还是觉得无法完全认同,拉塞尔被指出这个还无法完全改掉的陋习,哭泣之余,内心还感到一阵动摇。

  翠兰在愤怒的反作用下,将拉塞尔抱在胸前。

  翠兰抱着抽抽搭搭哭个不停的拉塞尔,连同朱璎、齐夫尔一起回到房间。

  尽管坐在床上,拉塞尔还是哭个不停,让翠兰实在无法丢下紧贴在她胸前的拉塞尔,前去茹央妃的寝宫。

  “我去向茹央妃夫人转达翠兰殿下明早会再前往问安。”

  噶尔向翠兰保证,拍拍拉塞尔的背后走出房间。翠兰在感激噶尔贴心的同时,也突然觉得他对拉塞尔总是莫名地宠爱。

  “噶尔大人是不是很喜欢小孩子?”

  翠兰这么一问,让同行至寝室的齐夫尔笑了。

  “或许吧。我曾见过噶尔大人的家人,虽然只有一次,但噶尔大人对他的孩子疼爱得不得了。”

  “那可以把他们叫来雅隆城里啊!”

  翠兰晃了晃膝盖,摇摇拉塞尔的身体征求他的同意。

  在前来雅隆的途中,拉塞尔也表示想见噶尔的孩子们。但是对拉塞尔而言,当下的问题视乎是尺尊对待他的态度。

  “我讨厌尺尊殿下……”

  翠兰抓起拉塞尔冰冷的收,放在自己的脸颊上。

  “尺尊殿下是因为拉塞尔的手碰到毒,才会急急忙忙帮你洗手的喔!”

  “但是人家的手很痛嘛!”

  拉塞尔抬起头来,开始用他那少数能使用的词汇,来说明尺尊抓住他的手时力气又多大,以及在水中多用力搓他的手掌。

  翠兰听拉塞尔说完后,向坐在身边的朱璎问道:

  “朱璎,尺尊殿下回雅隆已经快一个月了吧?这段时间,她都没有邀请拉塞尔进宫吗?”

  “有是有,但拉塞尔殿下拒绝了。”

  “为什么拒绝了?”

  被翠兰这么一问,拉塞尔撅起嘴说:

  “因为…尺尊殿下很恐怖嘛。鼻子上挂着金饰,嘴巴和指甲都是鲜红色,一定是半夜去挤家畜鲜血的关系。”

  拉塞尔的辩解让翠兰差点笑了出来,但他接下来的话,实在不是好笑的内容。

  “铁帕说对家畜下毒的是尺尊殿下。”

  “…下毒?”

  床单上的齐夫尔不怎么感兴趣地对一脸疑惑的翠兰点点头。

  “其实这一个月,城中陆续发生家畜中毒的时间。是从大约一个月前,有马吃下饲草后口吐白沫开始,陆续还有犛牛和狗也倒下了。”

  “狗…难道是……”

  “不是乌摩和耶布立姆。奸诈狡猾的乌摩和胆小如鼠的耶布立姆,是不会这么轻易吃下有毒的饲料的。”

  朱璎用尖酸的语气说道。

  “死掉的是茹央妃夫人的狗,是只非常可爱的狗,和乌摩它们也很要好,却在吃下饲料后,就突然倒下身亡了。”

  “是茹央妃夫人的狗啊……”

  翠兰觉得心情很复杂,虽然她很庆幸还好不是乌摩或耶布立姆,另一方面,一想到茹央妃的心情就觉得很难过。

  “鱼是村里送来烹饪用的。”

  朱璎对着低头不语的翠兰一个劲地说道。

  “就在厨师不注意的时候,鱼肚皮全都翻白。松赞·干布王为了小心谨慎,命令今后要加强试毒。关于家畜中毒一事,是由桑布扎大人在调查,虽然现在什么都还没查出,但齐夫尔大人也直接收到命令,要随时守在拉塞尔殿下身边。”

  “另外还有人暗中散播家畜中毒是尺尊夫人所为的谣言。”

  齐夫尔眉头深锁,打从心底叹了口气。

  “有人还煞有其事地灌输这件事给拉塞尔殿下知道。虽然家畜中毒发生时间和尺尊夫人回城的时间差不多,但光是这样既说是尺尊夫人所为实在太武断了。”

  “那个叫做铁帕的就是其中一人吗?”

  翠兰晃了晃膝盖,望着拉塞尔的眼睛问道。之间两眼泛红、闪着泪光的拉塞尔激动地回答。

  “铁帕是祭司见习生。”

  “祭司见习生?”

  “嗯。他一面帮忙准备祭司的仪式,一面学习占卜和用药。铁帕虽然还是小孩子,但他什么都会、什么都知道喔!”

  “这样啊,真是厉害。”

  翠兰也打从心底感到佩服,但一方面又对他将一些空穴来风的谣言灌输给拉塞尔一事感到困扰。有尊敬的对象虽然是好事,但小孩子总会把自己喜欢的对象所说的话照单全收。实在不能因为拉塞尔年纪还小,就对他作出如此不慎的发言。

  此时朱璎察觉到翠兰的心情。

  “铁帕那边就由我去提醒他吧,请您不要太生气。他现在也很头痛,大祭司巴桑正因反对松赞·干布王的计划,而拒绝来城内出勤呢!”

  “松赞·干布的计划?”

  “就是建造寺庙的事。”

  齐夫尔苦恼地说道。

  翠兰突然啊地一声,表示她知道这件事。

  她之前曾听利吉姆说,松赞·干布打算在逻些建造寺庙,尺尊就是为了准备此事前往逻些,翠兰上次抵达藏地时才没见到她。

  “巴桑大人反对建造寺庙吗?是不是因为…他认为这是在冒渎吐蕃的神…?”

  “嗯…应该是吧。”

  齐夫尔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但翠兰很明白他无法断言的理由。因为齐夫尔住在擦宿,不太可能知道雅隆的详细情形。

  “事实上我也不清楚僧侣是什么样的人。之前曾听噶尔大人说,大唐的僧侣是专研学问的人,但是我完全无法想象尼波罗门的僧侣是什么样子。包括松赞·干布王的近身侍卫、雅隆的君主们也都一样,陷入无法插入巴桑大人及松赞·干布王之间的对立状态。”

  “那都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松赞·干布王要建造寺庙吗?”

  “应该是为了尺尊夫人吧!竟然尼婆罗门之间的帮交很重要,加上松赞·干布王非常宠爱尺尊夫人。”

  “在迎接仪式的队伍中,没看到巴桑大人,也是因为他反对建造寺庙的关系吗?”

  “恐怕就是如此。次席祭司特拉大人和强硬派的巴桑不同,似乎是站在不反对建造寺庙的立场,城里的人都在谣传说不定会把祭司换掉。”

  “真是谣言满天飞。”

  看到翠兰一脸无奈,齐夫尔和朱璎也苦笑了出来。

  “正如您所说,再过一个月就要举办祖灵祭了,大祭司竟然拒绝进城,加上尺尊夫人从以前就有许多谣言,翠兰殿下想听吗?”

  齐夫尔一副不想继续谈的样子。

  翠兰表示想听之后,齐夫尔并没有马上说下去,而是请翠兰移驾到隔壁寝室,留下一脸不悦的拉塞尔及朱璎在原来的寝室。

  “是不能让拉塞尔听到的内容吗?”

  “从某个角度看来,是个比下毒更恶劣的传闻。”

  齐夫尔脸上写着,若是可以的话,也不希望让翠兰听到,但他还是悄声说了下去。

  “尺尊夫人从以前身边就都是尼波罗门人,她不太喜欢让吐蕃的侍女和卫兵接近,当然,更不允许吐蕃人进入她寝宫的庭院。但是曾有只迷路的小羊来到尺尊夫人寝宫的庭院,吃了里面的草后,口吐白沫身亡了。于是城里的人就开始谣传,尺尊夫人是为了一些特殊目的而栽种毒草的。”

  “什么特殊目的?”

  “…毒杀松赞·干布王,或是茹央妃夫人、利吉姆殿下等等。”

  “动机为何?”

  “翠兰殿下可知道尼波罗门的王太子曾长期呆在雅隆一事?王太子来到吐蕃时是十四岁,尺尊夫人十二岁,尺尊夫人经常去拜访王太子,因此有人怀疑两人私底下有勾结。也即是要杀害松赞·干布王控制吐蕃,或是毒杀利吉姆殿下,让自己生下的孩子继承王位等传闻——”

  “原来如此,的确很恶劣。”

  翠兰发现指甲的声音很冷淡,但那并不是因为对尺尊的轻蔑,而是她觉得若是有亲近的人从大唐搬来这附近的话,自己也会频繁去拜访吧。

  “但是,尺尊夫人不是没有子嗣吗?”

  “是的……对了,还有人在怀疑利吉姆殿下和尺尊夫人的关系。”

  “和利吉姆…!?”

  “当然那也是谣言而已。”

  齐夫尔慌张地接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尺尊夫人非常在意利吉姆殿下,经常去看利吉姆殿下骑马和练剑,也经常邀他来寝宫。当然利吉姆殿下不是那种会对父王的妃子无礼之人……”

  “我知道。”

  翠兰在心里多加了一句大概吧。

  无意间抬头看,便能看到小小窗外的夜空中有个淡淡的月影,空中虽然没有半朵云,但月光看起来却很朦胧。

  翠兰扳开拉塞尔抓住她睡衣袖口的手指,轻轻起身。

  宽敞的石造房间,被宁静的黑暗填满。透过这层黑暗,可以看到朱璎躺在拉塞尔的另一侧,沉沉地睡着。

  翠兰轻轻溜下床,到隔壁室换衣服,没拿灯台来到走廊,便被卫兵们压低声音叫住。

  “请问您要上哪去?”

  “我想去庭院散个步。”

  “那么请带人一起去。”

  “年长的卫兵指着年轻的卫兵诚恳的说道。”

  翠兰露出淡淡的苦笑,但还是点头答应,卫兵们露出安心的神情。

  翠兰在年轻卫兵的随从下前往中庭。

  城内夜深人静,耳边只听得到翠兰自己的呼吸声和衣服摩擦的声音,在那之中,稍稍跟在后方的卫兵,踩在石造地板上的脚步声听起来特别沉重。

  这种防滑鞋的声音让翠兰想起利吉姆。不,应该只是她让担心利吉姆的心情浮上了意识表面,平常的翠兰连在潜意识中都经常想起利吉姆。这也是因为她接连真实感受到利吉姆不再身边的感觉。

  来到中庭后,冰凉的空气吹拂在脸颊上。

  就算抬头还是看不到半颗星星,浑浊的夜空只剩下月亮无依无靠地高挂着。

  庭院中的黑暗会让人感到孤独,是因为翠兰想起刚来到擦宿城时的痛苦。吐蕃的食物无法合她胃口,裁缝也学不会,无法融入吐蕃习俗,凡事都畏畏缩缩的翠兰,也在侍女之间传出许多难听的传言。

  但是利吉姆却在翠兰迷失在夜晚暗处时抓住了她。

  一想到那时候的事,就让翠兰觉得心情轻松多了。但又马上因为利吉姆不再身边而心情沉重了起来。

  翠兰带着若沉若浮的心,漫步在深夜的庭院里。

  她一直若有所思的样子,所以当她看到前方伫立的人影时,受到不小的惊吓。

  但她冷静下来定睛一看,马上知道对方是谁了。

  伫立在黑影树下的是身穿白色祭司服的特拉。

  他也马上注意到翠兰,并轻轻点头示意。

  带有光泽的头发发出沙沙的声从肩头落下,他那如果实般滋润的嘴唇,缓缓画出一个弧度。

  “您出来散步吗?”

  “…嗯!睡不太着。”

  “是在担心利吉姆殿下的事吧?”

  特拉眉头紧锁,并将手伸向翠兰。

  翠兰虽然有点犹豫,但却受到特拉毫无迟疑的动作影响,顺势拉住他的手,顺势拉他的手。特拉的手滑顺温暖,让翠兰无意间发现自己手指有多冰冷。

  “利吉姆殿下一定会平安无事地回来的。”

  两人再度走在夜晚的庭院,特拉含笑地说着。

  “初夏的圣寿大祭上,巴桑大人占卜出‘虽然多少会有点问题,但王室方面并无大碍’的结果。圣寿大祭上算的都是和王室有关的内容,所以利吉姆殿下一定会平安回来的…但其实我也是担心祖灵祭的事而无法入眠……”

  “我听说巴桑大人拒绝出勤。”

  “您已经听说了吗?正如您所说,再这样下去,祖灵祭会发生很多阻碍。”

  “…会变成由特拉大人代理职务吗?”

  翠兰问完后,特拉轻轻拉起翠兰的手。

  翠兰本来还以为是不是自己问了什么不该问的事,但其实是因为她脚边有石头。翠兰害羞地笑了笑,小心翼翼的跨过石头。

  “若是松赞·干布王如此命令的话,那就由我来举行仪式,我就是为此而存在的次席祭司。只是到时候,巴桑大人就会失去大祭司的地位吧。大王和大祭司之间的对立,也会带给受邀前来参加祖灵祭的各方人士不好的印象。”

  “特拉大人,您是赞成建造寺庙的吗?”

  “我并不赞成,但这是松赞·干布王所决定的事,因此我认为这是对我国必要的事业。再说侍奉在城里的祭司,本来就是为了大王和王室而存在的,若是因为违反大王的意愿而伤了名誉,那就违反我们存在的意义了。”

  特拉一口气说完后,突然发现之间的多话,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真的非常抱歉,我太多嘴了。”

  “不,没关系的。反正听的人都是我——”

  翠兰说到一般突然停了下来。

  因为她发现前方的墙边有其他人影。

  靠在城堡外墙仰望夜空的人是尺尊。

  她那一头垂肩的黑发融入在黑夜中,和身上一些略带光芒的配件形成对比,她的眼里还带有微暗的光芒。

  “尺尊殿下…?”

  翠兰出声唤道。

  这一生让尺尊迅速转过头来。

  她的脸上看不到任何怒气般的险峻,取而代之的是不知名的动摇。

  翠兰犹豫着该不该继续开口。

  但是她已经没必要出声了。

  因为结束了短暂的沉默后,尺尊便转身离开。

  “尺尊夫人怎么了啊?”

  特拉担心地低喃道,翠兰没回他,只是抬头看着刚才尺尊望着的方向。

  往前方城堡外墙上方一看,有两个人影在瞭望台上。虽然瞭望台并不明亮,但或许是因为从黑暗的庭院看过去的关系,可以很清楚判别那两个人的脸。

  那是松赞·干布和妃勒托曼。

  他们两个紧贴在一起,仰望着绽放微微光芒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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