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闲谈①「土屋先生不想度过炎热的夜晚」

  「土屋前辈。」

  「村崎,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想找你聊件事情,可以边工作边听我讲一下吗?」

  「找我聊天啊?」

  「对,聊天。」

  快要日正当中之际,座位在我右边、「喀哒喀哒」地敲著键盘的后辈•村崎金襴找我说话。以面对前辈的态度来说,应该要好好说她几句,然而以现实面来说,能做好工作才是最优先的事情。职场内也都知道她只有和我相处时才会出现这种态度,所以我就没有打断她的话。

  本人•土屋遥斗是在六月初搬来这张桌子办公。我的职务转换过程相当戏剧化,原本坐在这里的阿松,也就是松友裕二,现在已被他的邻居挖角到家里工作,因此由我这个同梯承接他负责的业务。当初阿松还负责指导村崎,这件事也由我承接延续,现在想想已经过了快三个月。

  顺带一提,我先前待的资通讯部门好像不知从哪里调来一名大婶补我的缺。像我们这种中小企业,部门之间的抢人问题非常严重,不过早川课长和当时的董事长关系匪浅,因此我的职务异动应该可视为他的势力胜过资通讯部门的结果。

  自从调离资通讯部门后,我就非常在意公司内的无线网路讯号为何变得奇差无比。那位大婶到底对公司的网路设备干了什么好事?

  「你主动找我聊天还真稀奇,是碰到什么麻烦事吗?」

  「虽然不是什么能大声讲的事情……」

  「那么你就小声跟我讲……」

  「其实我现在有点缺钱。」

  这种事情确实没办法大声讲出来。

  「所以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波萝面包一天最多吃三个就好。」

  「如果是吃波萝面包吃到破产我也心甘情愿,但现在问题就不是面包。土屋前辈,你真的很爱说笑耶。」

  「是啊,本人就是靠这招纵横职场啊。」

  「你的人生看来是多采多姿耶。」

  讲废话其实是种非常好用的技巧,上司心血来潮胡乱下达指示时,就能藉此闪躲不合理的业务。讲废话甚至还成为我工作的一部分了,实在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但我相当讶异村崎竟然能用玩笑回应我的玩笑。抱著这种想法的我稍微往右手边瞄,发现那位公开表示自己酷爱波萝面包的后辈眼神极其认真。看来这个小妞就算因为波萝面包破产,也真的会甘之如饴。

  「……话说,你刚是说你缺钱吗?」

  「对。」

  「你花钱花过头了喔?」

  「你说对了一半……因为现在有个我非买不可的东西。」

  「你是不是觉得偏偏在身上已经没钱的时间点,竟然出现一笔必要的支出?」

  村崎金襴外表看起来虽然稚气,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成年人,做人处事都能守住该守的底线。她不会为了无关紧要的事情花钱花到倾家荡产,也不会碰到一点小麻烦就跟人借钱。

  如今既然主动表示自己缺钱,就代表多出的这笔必要花费非同小可。

  「我家的冷气坏掉了。」

  「我的天啊。」

  我的天啊──我的大脑和嘴巴几乎是同步反应出这句话。

  「这是个比我想像中还严重的问题耶。」

  「别说要换一台新的了,我连请人来修理的钱都没有。」

  「不过冷气是攸关人命的东西,要不然我借你?利息用塞帕帕契计算就好。」

  「我有听过十天利息一成的都一,和一天利息三成的三羽乌,你讲的塞帕帕契怎么计算的啊?」

  「你去网路查一下。」

  「……搜寻结果只有一项。这是什么鬼东西?看起来好像篇奇怪的小说。」

  「在网路上搜寻时,要让搜寻结果只有单单一项,可是件很难的事情喔。况且搜寻用的还只是个单词,简直就是奇迹。我都称呼这种单词是单一结果关键字。」

  如果是要让人搜寻不出任何结果,只需随便输入一串文字就能办得到。但是要让搜寻结果只有一项,难度就会瞬间拉高,由五个文字组成的单一结果关键字,大概是当中字数最少、最难成功的组合。

  「那这个字和利息又有什么关系?」

  「好像没有耶。我只是睽违许久才又发现这个单一结果关键字,想拿来用用而已。」

  「原来是那样,这很像前辈你会玩的把戏。」

  她应该是在调侃我,但我毫不在意。

  「不过八月这种天气没冷气吹应该很难受。这一点我完──────全能感同身受。」

  「所以我现在才会觉得有工作在身不全然是件坏事。毕竟要有工作做,我才能待在冷气很凉的办公室里。」

  「现在光早乙女小姐介绍来的客户就让你忙不过来了,你也很少在大热天出去跑业务了吧。」

  「因为这是属于弥央姐的特殊专案啊。光是文书作业的量就非常可观了。」

  上午十一点,我发现后辈不知何时开始将称呼方式改成「弥央姐」,进而察觉她们女生私底下一定有在偷偷聊天。

  「这的确是特殊专案。我只要一想到这张票据牵扯多少奖金,就不停、不断地涌现对工作的热忱。」

  「土屋前辈,你会涌现工作热忱吗?你会不停、不断涌现工作热忱吗?」

  我好像踩到村崎的地雷,她的语调变了。

  村崎,等一下。我的后辈村崎,你先慢著。

  「你别说出口喔,讲出来就会是地狱了。」

  「前辈,就算我不说一样是地狱。」

  「你讲的确实也对。」

  「我就问为什么……」

  村崎的双眼在这之前都看著电脑萤幕,如今是第一次看向上方。

  「为什么连办公室的冷气都坏了?」

  「办公室的冷气本来就很破烂了。」

  我顺著她的视线抬头看往天花板,瞧见冷气的出风口贴著一张写著「故障中」的影印纸,办公室内的情况不言而喻。我们虽然把窗户开到最大,做了最基本的应变,但看到垂在出风口的影印纸一动也不动后,就知道知现在没有半点风,因而感到更加炎热。

  「唔唔唔我好热……真的有够热的……」

  「村崎,我从没听过你用这种声音说话耶。」

  「我、快、热、死、了……」

  时值八月,身处东京中心地带,每天的气温岂止用炎炎夏日就能形容,根本都是酷热难耐。

  在这种环境中一整天下来,称得上些许凉爽的地方就只有上下班时挤满人的电车。这也难怪村崎都要热到人格大变了。

  「修理冷气的业者好像要到下礼拜过后才会有空过来,你先忍忍吧。」

  「明天我就会融化了……至少来个电风扇也好……」

  「我是没有电风扇啦,不过可以借你这个。」

  「这是什么东西?」

  「清洁键盘用的咻咻。」

  这个东西看起来就像一颗用橡胶做成的小型橄榄球,上头还有根塑胶管。只要用手按压橄榄球的部位,塑胶管前端就会喷出空气,吹走灰尘之类的脏污。

  顺带一提,这东西的正式名称叫做「清洁用除尘球」。

  「这玩意的确会吹出风来,但是会凉吗……?」

  「你就当作被我骗拿来咻咻一下。」

  咻咻。

  咻咻咻咻咻咻。

  村崎将黑色塑胶管朝向自己的脸后,按压球体咻咻地喷。她刚才明是半信半疑,如今却按压得很起劲。

  「虽然塑胶味满重的,但没想到这么凉耶。」

  「我就说吧?」

  「我或许能靠这东西撑过没冷气的日子……」

  不过咻咻有一个缺点。

  「只是问题在于你两只手都拿去按咻咻了,这段期间内没办法工作耶。」

  「这下我该不会要等冬天来临才能回家吧?」

  (插图008)

  我惯用的咻咻是大风量的L号,对村崎那双宛如小学生的手来说体积略大,必须动用双手才能按出风来。

  因此遑论打字,连接电话都成问题

  「人生真的是没办法顺心如意耶。」

  我如果碰到和她一样的问题,应该会找间店待一整晚,例如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汉堡店就是很适合的地方。

  「我真的受不了这么热……唔唔唔……我好想在冷气很冷的弥央姐家玩UNO……」

  「这主意不错耶,不过我最后一小时再加入就好。」

  「你为什么要到最后一小时才要一起玩?」

  「反正……」

  我忘不了上次的那场大战,我们规定只要村崎赢一次就结束游戏,结果演变成玩到通宵的死斗。

  「阿松和早乙女小姐根本是半同居了,肯定会算他一份,男生有他在就很够了。」

  「两个邻居居然能发展成半同居的关系,真的是很不可思议。但是我之前问过弥央姐,她说自己跟松友前辈没在交往耶。」

  「村崎,你敢直接问那种问题,我才觉得不可思议咧。」

  其实我也搞不懂那两个人究竟是什么关系。若说是单纯的劳雇关系,阿松看起来也不像秘书或帮佣,但说他们是男女朋友也不像。

  总之整件事是错综复杂,我到现在也还不知道要从哪个角度切入询问。所以我才觉得真不愧是村崎金襴,竟然敢开门见山直球对决,实在太了不起了。

  「你那样应该不是在称赞我吧。」

  「大概有三成五是称赞。你再加把劲或许就有机会当上第一强棒,加油加油。」

  「我会好好努力的。」

  村崎非常有诚意地回话后,我们的交谈就暂且告一段落。现在还是上班时间,因此我开始处理整理单据、汇整数字的业务。

  但是,好热。

  果然还是好热。

  真的热到让人受不了。

  而且眼前还摆著电脑,感觉周遭又更热了。现在已经热到我开始担心电脑和我哪边会先过热了。对了,先前曾听说男人体温若持续高温太久就会无法生育,我的基因们不知是否平安?

  我本来想问问村崎对这种说法的意见,但惊觉会构成性骚扰,所以赶紧打住。

  「叽唔唔唔唔唔。」

  「……村崎?」

  「抱歉,我在想这样做会不会变得凉一点。」

  我往隔壁一看,发现村崎一如往常地板著脸面对电脑萤幕,不过她的手一动也不动。

  从她眼睛凝视著萤幕后方的空中某处,口中还发出「叽唔唔唔唔唔」的怪声的模样看来, 她快热到失常了。

  「……喔?」

  此时,我调为震动模式的手机震了几下,萤幕上浮现绿色通知框,告知有人传讯息给我。

  「怎么了吗?」

  「说曹操,曹操就到。」

  果真不能小看俗谚的含意。我压根没想到在这个时间点会收到阿松传来的聊天讯息,看起来好像传了相片给我。现在这个时间他肯定在家,所以应该是刨冰或中华凉面之类的照片。老实说,现在只要是能消暑的事物我全都欢迎。

  我点开了聊天画面。

  但立刻关闭。

  「是松友前辈传给你的吗?」

  「嗯,他传了照片给我。」

  「他拍了什么?」

  「面线。」

  是的,他传了面线的照片给我。上头拍的是光看外观就会让人感到沁凉的夏季代表性食物。

  「面线不是很消暑吗?」

  「……你觉得能消暑的话,要不要看一下?」

  「我都听得出来你那种问法绝对有鬼。」

  村崎嘴巴上这么说,但可能还是好奇,因此从隔壁探头察看我的手机。我打斜画面的同时,再度点开阿松传来的讯息。

  松友裕二:

  我试煮了锅烧面线,缺点是面太细好难夹。

  照片处附了一段感觉得出阿松相当开心的留言,还可看到装著蛋、炸天妇罗碎屑和面线的砂锅正冒著一团团白烟。

  「………」

  「………」

  本就静谧且酷热的办公室,悄然无声了一小段时间。

  「……村崎,今晚你有空吗?」

  「我会看你要干嘛来决定有空与否。」

  「我下班回家要把冷气开到最强然后煮火锅吃,你陪我吃啦。」

  「真拿你没办法。」

  赶快用音速做完工作吧──

  我们无声地达成共识后,纷纷转向自己的电脑萤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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