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65:49:08
间桐雁夜身处在漆黑的梦境当中。
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到。
只有肌肤感觉到密度极高的黑暗所形成的重量。
这里是哪里——就在他这么问道的时候,他突然察觉——
这儿哪里都不是,而是某人的内部。
所以间桐雁夜对著黑暗问道——你是谁?
沉重无比的黑暗压力发出隆隆闷响,如同风啸低吼,裂地沉鸣。
『我乃是——
为人厌憎者——
为人嘲讽者——
为人轻蔑者——』
黑暗中有一道特别浓密厚重的涡状黑影簌簌蠢动,化成人型。
隐没在黑暗中的铠甲与面罩,还有一对比黑暗更让人感到恐惧,发出炯炯精光的眼眸。
Berserker——这是间桐雁夜心中诅咒的具体形象。不,这是他的憎恨由时空彼端召唤来的从灵。
『吾名不值赞歌之传颂——
吾身不值众人之景仰——
我乃是英灵光辉所诞生的影子——
光荣传说背后衍生的黑暗——』
充满仇怨的悲声彷佛是地底下窜出的瘴气,从四面八方笼罩雁夜。
这恐怖的光景让雁夜忍不住想要移开视线,这时候突然有一只冰冷的钢铁笼手向他伸过来,紧紧抓住雁夜的衣领。
雁夜瘦弱无力的身躯就这样被吊上半空中,固定在Berserker的眼前——只能直视那双疯狂眼神的位置。
『因此——
我憎恨一切——
我怨怼一切——
我以所有沉没于黑暗之人的哀号为食,诅咒那些光辉灿烂的人——』
「……」
雁夜发出痛苦呻吟,抵抗那只狠狠紧扣自己喉头的笼手。在他的视线当中,又有不同的光景朦朦胧胧地出现在眼前。
有一口闪耀的光之剑,还有一名握著剑柄的俊美年轻战士。
雁夜见过那个人,他就是艾因兹柏恩家率领的剑士从灵——
『那名贵人就是我的耻辱——
因其荣耀永垂不朽,我也永远受人蔑视——』
黑衣骑士的头盔碎裂。
露出的面容还是被抹成一团漆黑,但是雁夜可以清楚看见在那双燃烧如烈火般的眼眸之下露出一口因为饥饿而打颤的乱齿。
『你就是祭品——』
Berserker冷酷地说完后,用一股雁夜无法抗拒的强悍力道把他抱过来,一嘴尖锐的利牙咬破雁夜的颈动脉。
雁夜痛得大声哀号。
但是疯狂的黑骑士丝毫不理会雁夜凄厉的惨叫声,啜饮雁夜咽喉溢出的血沫,咕噜咕噜地吞咽下肚。
『来吧,再多给我一些——
你的生命、你的血肉——
为了驱动我的憎恨——』
不要……
放过我……
救救我!
就算雁夜用尽所有话语讨饶求救,但是在这片黑暗中怎么可能会有救赎呢。
血流被无情地吸走。
雁夜眼前一阵红光闪烁,思绪被痛苦与恐惧打乱,逐渐失去脉络。
即使如此,雁夜在最后还是挤出他所有力气再一次嘶声吶喊。
——雁夜惨叫著醒过来,但是眼前仍然是一片漆黑。
虽然伸手不见五指,但是周围寒冷的潮湿空气、酸腐的臭味以及成千上万只虫子到处爬动的恶心声音,所有的一切在在告诉雁夜这是真正的现实世界。
「……」
对间桐雁夜来说,刚才的恶梦与现在的现实究竟哪一边才是比较美好的世界呢——
或许恶梦世界反而比较幸福吧,至少他不会意识到这身濒死的臭皮囊。
雁夜受到烈火焚身,从屋顶上坠楼。光凭他的记忆实在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奇迹救了自己,让自己像这样再次活著回到间桐家的地下虫仓。
虽然手脚几乎没了知觉,但是雁夜知道自己被手铐铐著,吊在墙壁上。因为无法用双脚站立,双肩承受全身悬空的重量,痛得几乎脱臼。但是和虫子爬满全身的搔痒感比起来,就连这种疼痛都还算小意思。
虫群用口颚把烧焦的皮肤咬除,露出底下粉红色的新皮。不晓得为什么,他身上的烧伤似乎正在痊愈当中。
这可能是刻印虫想要让雁夜这个温床尽量活久一点而产生的作用吧。但这都是没用的,就算勉强动用魔力让皮肤再生,雁夜体内所剩无几的生命力也已经将近枯竭了。光只是轻轻地吸吐空气都能让雁夜清楚感觉到身体正逐渐磨耗殆尽。
再过不久,自己就要死了——
就在雁夜心中浮出这绝望念头的同时,在他脑海里想到的是葵与樱的面容。
雁夜发誓用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拯救她们……结果却是一事无成。这份失落感与羞愧紧紧揪住雁夜的心,远比肉体所受的痛楚更加剧烈。
回忆起所爱的人们之后,接著他想起远坂时臣自信从容的表情与间桐脏砚的大笑声,把他的内心抹成一片漆黑。
「该死……」
雁夜使出所有的力气从乾渴的喉头深处挤出咒骂声。
「该死……该死……该死」
呜咽的呻吟被后来传出的愉快低笑声盖过。
一个年老又矮小的人拄著拐杖,一边驱开脚边的虫子一边缓缓朝雁夜走过来。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雁夜咒骂的对象,间桐脏砚本人。
「真是的。雁夜,看看你成了什么样子。」
老魔术师把手中拐杖的杖柄伸到雁夜的下颚,用力顶起他的脸龎。雁夜已经连臭骂脏砚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用还有视力的右眼怀著憎恨与杀意恶狠狠地死盯著对方。
「别搞错了,我不是在责怪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亏你还能拖著一条命回来——雁夜,虽然不知道是谁救了你,不过你在这场战争中的运气似乎相当好啊。」
脏砚的心情大好,用喜悦的声音安慰「儿子」——也因此他笑开怀的模样看起来无比邪恶。
「已经有三名从灵消灭,还剩下四人。老实说,我没想到你竟然能撑到现在。我在这场赌局中说不定抽到了一匹黑马,也许不该随随便便放弃哪。」
脏砚说完之后闭上口,刻意卖了一段关子之后才继续说道:
「或许这时候再增加一点筹码也不错。雁夜,我要把为了这重要时刻而密藏的王牌交给你。来吧——」
雁夜的喉头受到杖柄一挤,忍不住开口咳嗽。就在他张口的那一瞬间,某样东西像是老鼠一般灵巧地从脏砚的手杖爬上来,鑕进雁夜的口中。
「嘎、呜……!」
惊骇与痛苦让雁夜闷声挣扎,想要把侵入体内的虫子吐出来也已经来不及了。虫子从喉咙猛钻进食道,终于进入雁夜痉挛的肚腹中。
过了不久——这次传来一阵猛烈的灼热感,就像是腹部里有一把火烫的熨铁插进体内,从雁夜的内侧烧灼他的身躯。
「呜啊啊啊啊啊……嘎啊啊啊!?」
滚烫的灼热感痛得雁夜的身子剧烈扭动,强力的挣扎让手铐的锁链铿锵作响。他全身原本已经停顿的血液就像是发了疯似地沸腾,心跳快到心脏几乎破裂。
那是一块浓缩的魔力团块。雁夜体内所有的刻印虫立刻恢复活力,重新开始活动。爬满雁夜全身的拟似魔力回路展开前所未有的强力运作,带给雁夜有如扯断四肢般的强烈剧痛——但是这也代表雁夜已经麻痹的手脚四肢又有了知觉。
看到「王牌」充分发挥了效果,脏砚高声大笑。
「呵呵呵,效果非常好啊。
刚才让你吞下去的淫虫就是第一只啜饮樱的纯洁的虫子。在这一年之间日以继夜慢慢吸取的少女精气滋味如何,雁夜——真是精纯的顶级魔力对吧?」
这种惨无人道的凌虐似乎让老人的嗜虐心感到很满足。老魔术师带著满脸笑容转过身,就这么踏著悠然步伐离开,走出虫仓之前,脏砚的讥嘲还在不断折磨雁夜的双耳。
「去作战吧,雁夜,尽量燃烧从樱身上夺取的生命。如果像你这种废物有能力办到的话,就耗尽你所有的血肉去夺得圣杯吧!」
就在虫仓大门传出沉重的开闭声之后,四周再度封闭在冰冷的黑暗与虫子爬行鸣叫的噪音当中。
只有雁夜独自一人压低声音抽抽噎噎地哭著-
64:21:13
微暖的午后阳光一边柔和地照在古旧仓库的外墙上,一边慢慢走过天空的正上方。
但是仓库中的空气还是一样沁凉静谧,只有从小天窗中照进来些许微光,让室内笼罩在有如夕阳时分的淡淡昏暗中。
Saber靠墙坐在地上,默默等待时刻到来。
爱莉斯菲尔仰躺在Saber身旁的魔法阵里,双手交叠在胸前,仍然昏睡不醒。自从早上把爱莉斯菲尔带进这里之后,Saber就一动也不动,一直看著她沉眠的脸庞。
昨天Saber和爱莉斯菲尔两人一起画的魔法阵究竟有没有发挥功效?
爱莉斯菲尔说过,对她这种人造生命体来说在这个阵法中休息是她唯一的休养方式。两人共同张设这道魔法阵的事情感觉好像已经是很遥远的过去了。
事实上,昨天晚上真的是很漫长的一夜。
在众人并肩作战以及有人插手阻碍的混乱状况之下,一阵恶战之后终于打倒Caster。
接著是和Lancer那场以让人痛心的方式了结的对决。
就在昨天一个晚上当中,圣杯战争有了很大的进展。有两名从灵被淘汰,而Saber在这两场战斗都扮演核心重要角色。
如果说Saber不觉得疲累的话那是骗人的,但是现在她更担心爱莉斯菲尔的身体状况。
昨天早上确实已经有一些徵状发生,爱莉斯菲尔说那是人造生命体的构造性缺陷,但是Saber怎么想都想不到昨天一天之中究竟有什么原因让她的状况如此急转直下。爱莉斯菲尔并没有受伤,也没有过度操劳。如果她是和Saber正式缔结契约的召主,Saber连续战斗的疲劳或许会让魔力供应量增加而造成沉重的负担。但是现在承受这份负荷的是切嗣,而不是爱莉斯菲尔这位代理召主。
随著午后时间流逝,由天窗射进来的一缕幽幽日光也愈来愈斜。
终于——身躯轻动的些微气息让静止的空气产生如同涟漪般震动。
Saber睁开双眼,看见眼前的爱莉斯菲尔一边发出难过的呻吟,一边慢慢撑起上半身。
「……Saber……?」
爱莉斯菲尔慵懒地拨开挂在脸上的一绺银发,用朦胧不定的眼神看著在身旁守候的Saber。
「爱莉斯菲尔,身体感觉怎么样?」
「……嗯。好像已经没事了。」
Saber几乎就要这么开口质问她『怎么可能没事』,但是仔细一看,爱莉斯菲尔的气色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看起来很健康,一点都不像是刚刚还在昏睡不醒的人。
看她小小地打了一个呵欠的模样,甚至就像是充分休息之后迎接一个清爽的早晨。
「呼——我好像让你操心了,对不起。」
「不、不会。如果你真的没事的话,那当然再好不过……可是……」
「嗯,我知逍你想说什么,Saber。」
爱莉斯菲尔露出苦笑,用纤纤细指梳理秀丽的长发,把身上有些凌乱的衣著一一整理好。
「到这里之后我身上似乎发生了许多问题。虽然只要像这样安静休息就没事……但是Saber,接下来我可能没办法继续在你身边协助你了。」
「爱莉斯菲尔……」
一反Saber的预料,没想到爱莉斯菲尔竟然会这么主动乾脆地说出这种话,反而让Saber大感讶异。
「抱歉。你可能觉得我很没志气,但是与其成为你的绊脚石……」
「不,别这么说。我觉得很高兴看到你愿意好好保重身子。我还在想是不是又要想尽办法说服你不要勉强自己继续打下去……」
Saber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口中支吾其词。爱莉斯菲尔对她露出自然的笑容。
「你不用操这种心。因为我们人造生命体和人类不同,很清楚自己的身体构造。如果有一辆汽车明明已经都闪灯快要没油了,却硬是隐瞒不说的话,那才是真正的故障呢。」
「……」
这种比喻虽然确实但实在很不恰当,让Saber心情沉重地闭上嘴,然后她以非常认真的眼神正视爱莉斯菲尔的脸庞。
「……爱莉斯菲尔,或许你的确是人造人没错,但是我看待人造人就和一般人类一样,绝对没有什么差别,所以也请你不要刻意用这种自卑的口吻说话。」
被Saber这么当面指点,这次轮到爱莉斯菲尔低下头了。
「……你人真好呢,Saber。」
「每个人只要认识你这个人一定都会这么想的。爱莉斯菲尔,你的性格比一般人更有魅力。」
Saber说完,为了不让对话内容太过沉重,又故意用开玩笑的口气补充道:
「既然身为女性,身体当然会常有些不方便的状况。你好好休养,不用介意。」
听Saber这么一说,就连爱莉斯菲尔都不得不羞涩地露出苦笑了。
「这么说的话你也是女孩子啊,Saber——以前必须要一直装扮成男性的时候一定……很不方便吧?」
「不,关于这个嘛——」
爱莉斯菲尔重新展露笑容让Saber觉得很高兴,口气不由得也轻松了起来,继续说道:
「你可能不知逍,我在生前一直受到某件宝具的保护。别说百病不侵,就连年纪增长都停止了。我的身体从来不曾有任何不方便。就算过了十年,外貌也还是你现在看到的这副模样。」
「……」
这时候Saber察觉爱莉斯菲尔又露出哀伤的表情,赶紧住口。
虽然她不知道这个平淡无奇的话题为什么会让对方不愉快,总之她只能猜测爱莉斯菲尔现在的心情不太好,不能随随便便和她开玩笑。
「——总而言之,爱莉斯菲尔,你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你的支援的确对我非常有帮助,但是现在的敌人数量也已经所剩不多,就算只有我一个人,我也能继续打下去。」
「……Saber,要是你真的是『单独一人』的话,我也不会这么操心了。」
当Saber领会这句话背后隐含的意义时,她也同样感到心情沉重,说不出话来。
没错,她并不是孤身一人。她以剑士从灵的身分缔结契约的召主现在也还在同样的战场上。
「Saber……今后作战的时候,你还能把切嗣当作同伴吗?」
骑士王无法马上回答这个问题,光是看她这个反应就能清楚知道她心中感到多么挣扎。
「……我认为如果其他召主全都只是想满足自私的探索或欲望的话,圣杯应该要交到切嗣手上才正确。为了这个目的,我不介意成为协助他的武器。」
Saber压低了声音这么说道,但是她还是隐藏不住心中的烦恼,双眉紧蹙。
「——伹是我希望成为『武器』战斗的只有我自己一个人就好,我已经无法再忍受切嗣用他的方式介人这场战争。」
每当Saber想起迪尔穆德的末路,她就觉得一阵闷痛紧紧揪著胸口。
就算她再怎么了解切嗣是什么样的人,再怎么想要退让,但是那副光景已经远远超过她的容忍范围。
「看来我今后只能打一场漂亮的战斗,让切嗣明白就算召主不用弄脏手,身为从灵的我也可以赢得胜利。剩下的从灵还有三个人,就算站在我的立场,我也说什么都不能输给那些人。」
爱莉斯菲尔点头,除了点头之外她什么也办不到。Saber亲眼看到切嗣卑劣的行为后仍然没有丧失斗志,光是这一点就让爱莉斯菲尔觉得非常感激了。不过另一方面,虽然Saber到现在还期待切嗣对她有最低限度的信赖,但是爱莉斯菲尔明白这是不可能的。『骑士王』与『魔术师杀手』对「完全胜利」这句话的涵义认知实在相差太多。
凭著不屈不挠的斗志,一再从逆境中站起来直到掌握胜利的意志力——
以及将所有造成败北的可能性全数排除的缜密心思——
即使双方都有同样的目标,但是过程却完全背道而驰。
「……对我来说,圣杯就像我自己一样。因为打从一出生,我就一直保管著让圣杯降临的『容器』。」
Saber点头回答爱莉斯菲尔。
「这我有听说,你是负责担任『圣杯守护者』的角色。」
听说归听说,以往Saber虽然一天二十四小时起居都与爱莉斯菲尔在一起,但是她却不知道爱莉斯菲尔用什么方式把『圣杯的容器』藏在什么地方。既然双方彼此信任,她也觉得没必要刻意打听。Saber只要打赢所有战斗,再从爱莉斯菲尔的手上接过圣杯好了。
「……所以无论如何我都希望能够由所爱的人收下我最重要的『宝物』。那就是我的丈夫,还有就是你,Saber。」
Saber毅然点头回应爱莉斯菲尔这番如同祈愿般的话语。
「我受到召唤之后就曾经发过誓,保护你赢得最后的胜利。我一定会实现这句话。」
「……」
爱莉斯菲尔只能暧昧地微微一笑,点点头。
她当然真心希望这位个性清廉方正的骑士王能够与切嗣共享圣杯。
如果想要完成『初始三大家』当初的目的——「到达根源」的话,在打倒所有从灵之后就必须以令咒强迫Saber自尽,以七名英灵全数成为圣杯贡品的形式结束这场战争。但是爱莉斯菲尔与切嗣寄托于圣杯的愿望并不是那么遥不可及的事情。
终结所有斗争行为的「世界变革」听起来好像是一种相当伟大的愿望,但是这种心愿还是不出「奇迹」的范围,实现这项愿望所带来的改变仅只限于「世界的内侧」。就这一点来看,他们的愿望与到达『根源之涡』那种企图前往世界「外侧」的挑战比起来,实在简单太多了。
如果只是希望在现世成就奇迹的话,就不需要让古代羽斯缇萨以自身为容器而形成的大圣杯完全苏醒。只要打倒六名敌对的从灵就能提供足够的魔力实现切嗣与Saber两人的愿望。
在这场严苛的生存竞赛当中,最让爱莉斯菲尔操心的不是敌人有多强大,而是切嗣与Saber之间关系不睦。
这两个人的生存方式与信念天差地远,冲突在所难免。爱莉斯菲尔身处在他们两人之间,很清楚自己的职责就是尽量缓和双方的冲突。但是眼前的现实是接下来她已经无法继续这项工作了。
因为爱莉斯菲尔的身体已经——
「嗯?我感觉到有人接近,爱莉斯菲尔。」
Saber的表情因为警戒心而转为严肃。过不久之后,爱莉斯菲尔也经由张设在庭园内结界的反应探测到有人来访。
「——不要紧,这股气息是舞弥小姐。」
敲了仓库门之后走进来的人的确是久宇舞弥本人。Saber看到那张冰冷的美貌一如往常面无表情,有些不悦地转过头去。舞弥枪杀毫无抵抗能力的Lancer召主与他的未婚妻,就算只是忠实执行切嗣的策略,Saber还是无法接受她的冷酷无情。
不晓得舞弥知不知道Saber内心的想法,她和平时一样不打招呼也没有寒暄,一开口就直接切入正题。
「远坂时臣派来密使,他让使魔带来书信。夫人,信件是给您的。」
「密使?」
自从爱莉斯菲尔等人撤离之后,森林里那栋城堡已经被切嗣改造成危险的陷阱屋,用来陷害其他进来的不知情召主。监视现场的任务交由舞弥的蝙蝠负责,听舞弥说刚才有使魔带著书信出现,而非魔术师本人。
「是一只翡翠做成的鸟。听切嗣说,那好像是远坂的魔术师常用的傀儡。」
「根据我以前听过的消息好像的确是这样。那封信呢?」
「在这里——」
爱莉斯菲尔接过舞弥递出的信件,看了一遍。信件内容谦冲有礼而且没有任何冗文,非常简洁地告知事项。
「……意思就是说他想和我们联手吧。」
爱莉斯菲尔冷哼一声,语气中微有嘲讽之意。一想到Archer的召主可能在打什么主意,Saber的脸上同样也充满怀疑的神情。
「到现在还来谈同盟吗?」
「远坂一定是不晓得该如何应付Rider和Berserker,觉得很不放心吧。所以才来找看起来最好应付的我们——总之比起其他两组,他最看不起我们。」
信中说如果有意回应的话,时臣今晚十二点会在冬木教会等候。
「圣堂教会的监督者从头到尾都应该贯彻中立的立场,他竟然会允许这种会谈。」
「关于这件事,听说担任监督者的神父已死,现在的圣杯战争好像没有人监督了。」
听见舞弥的说明,爱莉斯菲尔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切嗣以前说过远坂与教会有联系,这么一来也有了确切的证据。一直与他们合作的监督者死了,情急之下开始筹思其他计策了吧。」
「……爱莉斯菲尔,对方是操纵Archer的魔术师,我认为他不值得信任。」
Saber或许是回想起对那名黄金英灵的厌恶感了吧,她表情严肃地断言道。
「现在我左手上的伤已经痊愈,状况非常良好。就算不和他们结盟,单凭我一个人也一定可以打倒Rider和Berserker,当然就连Archer也不例外。」
爱莉斯菲尔虽然点头肯定Saber的稹极斗志,但是仍然抱著手腕凝神思索。
「Saber说的是没错,但是我们还可以要求他们用不同的方式让步。对方有而我们没有的东西……比方说情报之类的。」
舞弥点头附和爱莉斯菲尔的意见。
「的确。如果远坂已经掌握Rider阵营的据点,那就值得想办法打听出来。」
「——现在还是找不到Rider的据点吗?没想到那样一个小孩子竟然会让切嗣花这么大的工夫。」
「Rider与他的召主经常使用高速飞行道具现身,所以没办法从地面上跟踪。我的蝙蝠也完全跟不上他们的速度,追踪行动总是以失败收场。」
「……意思是说论藏身技巧,那孩子比艾梅罗伊爵士还要优秀吗?」
「的确让人很意外。我们监控冬木市所有魔术师可能设置工房的地点,但是只有Rider的召主完全不上钩。」
就如同舞弥所说的一样,眼前最让切嗣感到头疼的是如何找出韦伯?费尔维特的根据地。即便切嗣熟知魔术师所有伎俩,他又怎么想得到竟然会有魔术师为了节省住宿费而寄住在毫无关系的民宅里。
「但是远坂家的魔术师就有可能掌握这项困难的情报吗?」
Saber到现在还是抱持怀疑的态度,舞弥点头回答:
「远坂时臣在这次圣杯战争相当初期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进行周全的准备。监督者的事情就是很好的例子。而且——」
舞弥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会儿,向爱莉斯菲尔看了一眼。默默聆听的爱莉斯菲尔似乎也和舞弥想到同一件事。
「而且远坂疑似在暗地里指使Assassin的召主,如果他的立场能够影响言峰绮礼的话,我认为他的遨约对我们有很重大的意义,不能轻忽。」
「言峰……?」
对Saber来说,这是她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但是只要一看爱莉斯菲尔与舞弥的表情那么紧张,就可以轻易看出这个人物对她们来说有很重要的意义。
「Saber,你要记著。」
爱莉斯菲尔对Saber说道,语气不知不觉有些严肃。
「切嗣曾经亲口这么说过,在这次圣杯战争中如果有谁能够打败切嗣获得圣杯的话……那个人一定就是这个叫做言峰绮礼的男人。打从圣杯战争一开始,他就把这个男人常作天敌,严加注意。」
爱莉斯菲尔与舞弥的语气中没有透露很多,但是Saber还是感觉得到她们对言峰绮礼知之甚详,彷佛已经和他打过照面似的。
这时候Saber也突然想起在艾因兹柏恩森林之战中,那个让撤出城堡的爱莉斯菲尔与舞弥身受重伤的神秘袭击者。
「接受他的邀约吧。」
爱莉斯菲尔语气坚定地说道。
「要不要与他合作暂且不论,我们必须探探远坂的底。今天晚上在冬木教会,就让我们看一看他有多少能耐吧。」
Saber看爱莉斯菲尔意志这么坚决,自己也就没什么意见了。而且她也很在意那个叫做言峰绮礼的人,能够让切嗣称为天敌的人一定是一个必须特别注意的危险人物。
「——对了,Saber,我今天来也有事要找你。」
听舞弥突然开口叫自己,让Saber觉得有些不解。
「找我?」
「是的。听说你已经相当熟悉如何操纵Mercedes,所以切嗣指示我帮你准备更适合城市巷战的移动工具。」
Saber听到这句话,马上露出兴致勃勃的神情。
「那真是太好了。竟然有比『汽车』更适合作战的机械,真是求之不得的支援战力。」
「现在就停放在门外,请你确认一下能不能派得上用场。」
「好的,我一定要好好看看。」
舞弥目送Saber踩著充满期待的步伐走出仓库。虽然和平时一样绷著一张扑克脸,其实她在内心中也和一般人一样对骑士王阿尔特利亚的存在感到惊讶而叹了一口气——平时的Saber怎么看都只像是个有些成熟懂事的娇小少女罢了,有谁会相信这样一名小女孩竟然就是那个过去平定乱世的武勋圣王。
舞弥鲜少会对这种与任务无关的事情觉得感叹,就在她更稀奇地正想要说几句闲话的时候,有某个东西倒下的声音吓了她一跳。
舞弥回头一看,刚才在魔法阵中撑起上半身坐著的爱莉斯菲尔又倒了下来。她的样子看起来很不寻常,汗水像瀑布一样从她苍白的额头上流下,苦闷的呼吸就像是风箱般急促。
「夫、夫人……你怎么了!?」
舞弥赶紧过去抱起爱莉斯菲尔,怀中的纤细身躯热得超乎寻常。
「……Saber她……没有看见吧?」
爱莉斯菲尔开口问道,声音听起来虽然很不舒服但是却不慌张。对于自己的身体突然发生异常,她似乎一点都不感到奇怪。
「夫人,你的身体究竟是……」
「……呵,舞弥小姐……也会有慌张的……时候呢……看起来……有点可爱……」
「你在说什么傻话,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我马上去叫Saber还有切嗣过来。请你打起精神!」
爱莉斯菲尔伸出手,轻轻按住正要起身的舞弥肩膀。
「这不是什么异常状况。这是——既定会发生的事情。对我来说,到现在还能保持『人』的机能运作才是奇迹般的幸运呢。」
舞弥察觉爱莉斯菲尔的话中有话,先让自己镇定下来。虽然还是很紧张,但是她已经逐渐回复平时的冷静。
「……切嗣也知道这件事吗?」
爱莉斯菲尔点点头之后,又补充一句:
「但是……我不想……让Saber知道。未来还有重要的战斗等著她……我不想……让她多操心。」
舞弥深深叹口气之后,小心翼翼地让爱莉斯菲尔躺回魔法阵中。她知道对于身为人造生命体的爱莉斯菲尔来说,这是最好的休息方式。
「……我是不是不要知道太多比较好?」
「……不,舞弥小姐。我反而希望把一切都告诉你……可以吗?」
舞弥点头之后,先起身看看仓库外头,确认Saber不在院子之后轻轻把门关上,又回到爱莉斯菲尔的身边。
「不要紧的。现在不会被Saber听见。」
爱莉斯菲尔点点头,让紊乱的呼吸平静下来之后,静静地开口说道:
「我是为了圣杯战争而设计的人造生命体……这件事你应该也知道吧?」
「……是的。」
「圣杯守护者——我的使命就是保管以及搬运圣杯降灵时用来当作依附体的『容器』。事实上这种说法并不正确。
在上次的圣杯战争当中,亚哈特大老爷不仅在从灵战落败,最重要的是连圣杯的『容器』都在混战中被破坏。因为在决定胜利者之前就已经丧失『容器』,所以第三次圣杯战争最终以无效收场。有了上次的反省经验,大老爷决定在这次的『容器』上装设具有自我管理能力的人型外壳。」
爱莉斯菲尔就好像在诉说一件于己无关的事情一样,语气十分平淡。是一种彻底的觉悟让她用这种口气描述自己的身体吧。
「那个外壳就是——我。为了将生存本能赋予『容器』本身,让它自动回避各种危险,完成成就圣杯的目的,大老爷在『容器』之外施加了一道名为『爱莉斯菲尔』的拟装。」
「怎么可能……那么,你……」
舞弥也并非铁石心肠,这个惊人的事实让她脸色大变。
「已经有三名从灵消灭,战局终于也进入最终局面。随著战斗的进行,我的体内为了回复原本『容器』的机能,逐渐开始压迫多余的外装。今后我还会继续舍弃人类的机能,恢复为原本的『物体』。接下来我就会无法活动,在那之后——舞弥小姐,我再也无法像这样和你说话了吧。」
「……」
舞弥咬著嘴唇沉默了好一阵子后,表情严肃地提出和刚才相同的问题。
「这些事情切嗣都知道吗?他也知道你现在是什么状况?」
「是的。所以他才会把Saber的剑鞘交给我……『脱俗绝世的理想乡』……你知道它的功效吗?」
「我听说是停止衰老与无限制的治疗能力。」
「就是这种效果维持我这副外壳免于崩坏的……本来我早就已经不行了,但是现在还能继续模仿人类过日子,原因就是因为有这件宝具……不过只要像现在这样和Saber分开的话,马上就会露出马脚……」
爱莉斯菲尔连坐起身子都没办法,就像是躺在病榻上的绝症患者。她的模样让舞弥忍不住低下头。
就连舞弥都不难想像要是Saber在场看到的话会有什么反应。那位少女身为骑士的表率,比起自身受难,他人的苦痛更让她觉得难受。如果Saber知道自己想要掌握的胜利是建立在爱莉斯菲尔的牺牲之上,舞弥很怀疑当她握剑时还能像之前那样维持坚定的意志。
「……为什么要把这些事情告诉我?」
爱莉斯菲尔露出安详的微笑回答舞弥的疑问。
「久宇舞弥——因为我认为如果是你,你一定不会可怜我,绝对会认同我……」
舞弥看著她的笑容一言不发,然后静静颔首。
「夫人,我一直以为你这位女性——是更遥不可及的存在。」
「你现在知道……不是这样了吧?」
「是的。」
舞弥态度坚定地点头,认同爱莉斯菲尔。
正因为她是一个生来为人,却以道具的身分活著的女性。
所以她才会认同这位生为道具,却以人类身分活著的女性的最后结局。
「就算拚上这条命——爱莉斯菲尔,我也会保护你到最后。所以请你为卫宫切嗣而死,为了实现他的理想……」
「谢谢你……」
爱莉斯菲尔伸出颤抖的手,握住舞弥的手-
62:48:35
那双从他胸口处抬头仰望的黑色双眸就像是一对晶亮的宝石。
没错——事实上正如字面上所形容的一样。远坂时臣的心中再次深刻体会,这名少女就是远坂家族花了五个世代才终于获得的至宝,有如奇迹般珍贵的闪耀辉石(注1:「辉石」日文发音同「奇迹(Kiseki)」)。
远坂凛。
脸庞虽然还年幼稚嫩,但是已经可以想见将来她一定会是相当出色的美女。与其说她长得像妈妈,倒不如说她有时臣母亲年轻时候的影子。
时值黄昏时刻,夜晚的黑暗几乎就要覆盖四周。
时臣走访妻子的娘家,也就是禅城家。但是他只站在门外,并不打算进门去。现在时臣的立场是争夺圣杯的其中一名召主,置身于修罗战场当中。时臣是为了保护妻女的安全才把她们送到禅城家,他绝对不能带著一身血腥进去。
父亲没有说明原因就把自己叫出来,凛仰望父亲的表情难掩紧张。凭著直觉,她知道父亲来访不单单只是为了探望女儿,而是为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才来。
时臣以为战争结束之前他都不会和凛见面,但是昨天晚上言峰璃正神父的骤死却动摇了他的决心。
老神父不但是时臣父亲的好友,也是时臣的监护人。对时臣来说,与神父缔结密约接受支援是他相信自己一定会获得胜利的一大因素。
时臣当然不会因为顿失后盾而退缩,但是他确实感觉到自己原先自信到近乎傲慢的绝对胜利之路开始笼罩著一股「如果有什么万一」的不祥黑云。
就像那位老练而坚强的神父倒下一样——自己会不会也有可能壮志未酬身先死?
对时臣来说,昨天之前的圣杯战争就好比是赋予他胜利的仪式。
但是现在仰赖的伙伴已死,时臣此时重新体会到自己是以一名竞争者的身分投身于一场徘徊于生死边境的战斗当中。
说不定……这会不会是他最后一次和凛交谈?
对于这名年纪尚幼的少女,究竟应该告诉她什么才好?
「……」
凛的神情紧张地看著默不作声的父亲,等待他开口。
时臣知道女儿对自己这个父亲怀抱著敬意与憧憬。
此时此刻他对凛所说的每一句话一定会决定她的未来。
不对——未来早就已经决定好了,根本没什么好迷惑的。凛除了成为第六代家主继承远坂家门之外,没有其他选择。
仔细一想,或许这就是时臣对女儿怀有一丝歉疚的最根本原因。
时臣单膝跪地,弯下身子,把手放在凛的头上——凛露出意外的表情,睁大了眼睛。
看到女儿这种反应,时臣这才想起来过去他从来不曾像这样抚摸过女儿的头。
也难怪凛会这么惊讶。就算是时臣自己,在摸了女儿的头之后才发觉自己不知道该用多大的力道来表达爱惜的感情。
「……凛,在你长大成人之前要让协会欠你一份人情,之后的判断就交给你自己决定。如果是你的话,就算只有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处理得很妥当吧。」
本来还在犹豫到底该说什么才好,但是一旦开了口,话语就接二连三自动涌出来。
如果考虑到「万一」的话,要说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如何处理传家之宝的宝石、来自大师父传承的事情、地下工房的管理——时臣将这些事情撷取要点,逐一交代给专心聆听的凛。
虽然时臣还没有把身上的魔术刻印传给凛,但是这些训诫实际上已经等同指定凛为远坂家的下任主人。
额外谈谈一件小事。
远坂时臣绝对不是一名天才。
在历代的远坂家魔术师之中,他的资质反而算是比较平庸。
今天的时臣之所以能够让老练的魔术师另眼相看,原因是他一直忠实力行远坂家的家训。
无论何时何地都要保持举止从容而优雅——
如果要求十分的结果,就要累积二十分的锻炼再进行。为了能够优雅而从容地通过各种对自己的考验,这就是时臣的做事方法。如果要找出时臣有哪一点比他人卓越的话,只能说时臣的强项就是他彻底自律以及克己的坚定意志吧。
身为师父同时也是时臣父亲的前代远坂家主也早已经预见如果儿子以魔导为目标的话,将会是一条相当险恶的路途。所以就在前代家主将魔术刻印传给时臣的前一个晚上,他郑重地再次询问儿子,问他『是否要继承家主』。
那只是一个类似某种仪式,空有形式的问题吧。身为家族的嫡子,时臣以往所受的教育都是要教导他成为未来的家主,而自幼在时臣心中培养起来的尊严也不允许他梦想有不同的人生。
即使如此——既然形式上「有此一问」,就代表时臣好歹曾经有「选择的余地」。
现在回想起来,对时臣来说那可以说是身为前代家主的父亲给他最大的礼物了。
远坂时臣是依照自我意志而步上魔导之途,绝不是因为受到命运的宰制。
就是这份自觉给予时臣钢铁般的意志力。「这是我自己选择的生命」——就是这种崇高的自傲从内心深处支持他撑过日后严苛修练的时光。
时臣深切地希望他也能将父亲过去赠送的宝物再交给自己的两个女儿。
但是这个愿望无法实现。
凛与樱打一开始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她们一个人是全元素、五重复合属性;另一个人则是架空元素、虚数属性。姐妹两人生来都具备近乎奇迹的稀有天资。这已经不只是天赋之材,几乎可以说是一种诅咒了。
魔性将会唤来魔性。不管本人的意愿如何,能力太过突出的人必然会「勾引」日常生活之外的物事。只有一种手段能够对抗这种命运——也就是自己也脱离常理之外。
时臣的女儿们只能藉由主动领会魔导、学习魔导才能应付她们血统中的魔性。但是远坂家却只能给予姐妹其中一个人庇护,这项矛盾不晓得已经折磨了时臣多久,受到血统引诱而出现的各种怪异物事一定会对无法成为继承者的那一方带来无情的灾厄。如果魔术协会发现这种「平民」的存在,他们一定会喜孜孜地将她用「保护」的名义作成标本,泡在福马林药水里。
所以间桐家提出希望领取养女的要求当真有如上天赐予的恩惠。两位心爱的女儿都可以继承一流的魔导,各自得到能够开拓自我人生的手段,不用屈服于血统的因果之下。那时候时臣几乎等于卸下了做父亲的重责大任。
但是事实上真是如此吗——时臣愈是这么扪心自问,就愈觉得心中苦闷。
凛的才华一定会引领她比时臣更轻易地学到魔导的奥秘。
但是比起自己主动选择命运走上这条路,因为无法摆脱的宿命而不得不挑选这条既定之路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
今后凛还要面对许许多多的考验,如果时臣不给她任何指导,就这样从她面前离去的话——这样远坂时臣还算是一位完美的父亲吗?
时臣再次将心中的思念传达到抚摸著凛的手掌上,彷佛是要厘清内心的疑问一般。
凛任由那只手掌在头上摩娑,一双黝黑明亮的瞳眸依然一动也不动地看著父亲。在她的眼中看不到一丝不安与迷惑。
「——啊啊,原来如此。」
这种无条件的尊崇与信赖终于让时臣的内心找到答案。
这孩子不需要任何道歉的话语,也不用别人操心她的前途。身为将要离去的前任家主,他只有一句话还没对高贵的远坂家嫡子说。
「凛,圣杯总有一天会出现,得到圣杯就是远坂家的义务。更重要的是如果身为魔术师,那更是一条无可避免的路。」
少女毫不犹豫地点头,她的眼神让时臣心中充满骄傲。
就连从前他继承家主之位的时候都没感受过这么充实的荣誉感。
「那么我要走了。你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吧。」
「知道——请您路上小心,父亲。」
凛的语气坚定而清朗。时臣点点头,站起身子。
他的眼神往门内的宅邸送去,和站在窗边看著这里的葵四目相会。
妻子长久以来一直陪伴在他身边,两人彼此之间不需要任何话语就能传达心意。
葵送过来的眼神充满信赖与激励。
时臣回视的眼神则带著感谢与保证。
就这样,时臣转身背对妻子,头也不回地离开禅城家。
迷惘的阴影是来自于缺乏从容气度的心灵,毫无优雅可言。
时臣一直将家训深深烙印在心中,而凛的眼神又让自己重新深刻体会这句话。
如果有什么事情让他必须对爱女说抱歉……那就是自己落败,到最后没能让圣杯实现宿愿而一事无成地结束。
如果要在凛的面前当一位无愧于她的父亲,远坂时臣就必须是一名完美无缺的魔术师。
那么——他一定要亲手完成远坂家的魔导。
成为一位有资格引领爱女,真正十全十美的父亲。
时臣心中怀抱著崭新的决心,踏上黄昏的归途。
他将要再次回到冬木市,前往再过不久即将降临的昏喑黑夜-
54:06;21
关于这场冬木教会的深夜会谈,远坂时臣所提出的条件中当然表明了可列席的人数。
参加会谈的有双方的召主与从灵,另外还有一名陪同者。
对于无法单独行动的爱莉斯菲尔而言,这当然是求之不得的大好条件。为了预防可能发生战斗,她不能麻烦Saber帮忙,如果舞弥也能在场的话会更让她放心许多。
在同样的条件下,远坂阵营那边除了Archer之外当然也会让另一个人参加——时臣若无其事地引见他带来的人物,看到那个人果然让爱莉斯菲尔等人大为不快。
「请容我介绍。这位是言峰绮礼——我的直传弟子,我们曾经一度是互相争夺圣杯的对手,不过这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他很早以前就失去从灵,丧失召主的权限了。」
你想说的话就只有这些吗?爱莉斯菲尔用严厉的眼神牵制时臣,但是时臣却面不改色,似乎认为这样的介绍就已经足够,不再多说什么。看来远坂时臣相当看不起对手,要不然——他或许真的不知道爱莉斯菲尔等人与言峰绮礼之间的过节。
这很有可能。卫宫切嗣的嗅觉不可能对一个甘于当只走狗的男人表现出如此强烈的警戒心,言峰绮礼应该很有可能违背远坂时臣的指示,擅自行动。
绮礼的眉头连皱都没有皱一下,向两人行了个注目礼。爱莉斯菲尔与舞弥两人都用冰冷的眼神注视著他,没想到时臣竟然在会议一开始就揭破他与绮礼的关系,使得她们不得不重新研拟会谈中采用的战略。
另一方面,Saber的视线则是紧盯著悠哉靠在时臣背后墙边,有著一双红色眼眸的从灵。Archer今天晚上也和Saber一样脱下战袍,身穿这个时代的普通服饰。皮革与珐琅色泽的衣著华丽到近乎搞怪的地步,但是这身打扮配上这名英灵强烈的存在感却让人觉得相当匹配。
Archer血红色的双眸肆无忌惮地流露出欲望,彷佛只用视线就已经脱光Saber的衣服,舔遍她全身柔滑的肌肤。Saber虽然有一股冲动想要立刻拔剑砍他,但是爱莉斯菲尔对今天晚上的会面也有她的想法,现在只能默默忍耐了。
「首先要欢迎几位接受在下远坂时臣的款待,在下不胜感激。」
时臣一派轻松自若,彬彬有礼地主持会议,不晓得有没有察觉几位女性的气氛相当紧绷。
「这次的圣杯战争终于就要进入最后阶段。依照往例,现在剩下来的有『初始三大家』还有一名外来魔术师——各位艾因兹柏恩的小姐们,请问你们对目前的战况有什么看法?」
「没什么特别的想法。」
爱莉斯菲尔语气冷冷地说完之后,又以高傲的态度补上一句:
「我们领有战斗力最强的Saber,不需要偷偷摸摸地投机取巧,只要将我们应得的胜利一一纳入手中就足够了。」
「原来如此——」
对于对手语带挑衅的回答,时臣轻笑一声答道:
「那么请容在下直言,说明我方的见解吧。此时暂且不提我们双方的战力分析,先来谈谈Berserker与Rider。
站在我们的立场,我们当然希望最后只有『三大家』参与最终决战,决定圣杯奖落谁家。不过遗憾的是间桐家这次战略有误,他们把负担沉重的从灵交给衰弱的召主使用,结果落得逐步自我毁灭的下场,最后脱颖而出的恐怕会是Rider吧。说到那位英灵伊斯坎达尔的力量有多强大,相信各位都很清楚才对。」
此时时臣稍作停顿,注意爱莉斯菲尔的反应,见她沉默不语便开口继续说下去。
「一个不知来历的新人竟然想染指我们一千年来苦苦追寻的圣杯,对于艾因兹柏恩家来说,现今的局势想必让各位感到非常气愤,你说对吗?」
「要说新人的话,我认为远坂与间桐也是半斤八两呢。」
要是在平常,爱莉斯菲尔不会用这种狂妄又放肆的语气说话。但是今天晚上她选择的作法是以强硬的态度彻底压制时臣。一旦舍弃平时的和蔼贤慧,露出冷傲的尖锐眼神,她的美貌就会流露出些许戾气,展现出女皇般的气派。
但是时臣也不是省油的灯,不会因为对手强势就畏缩起来。他的脸上依然挂著和善的微笑,完全不为所动。
「艾因兹柏恩家最渴望的应该就是第三魔法能够实现。在下远坂时臣追求『根源』,只要把圣杯托付给在下的话,应该也不违艾因兹柏恩的本意才是。」
爱莉斯菲尔闻言,对时臣露出鄙视的冷笑。
「远坂家这么想从我们的手中夺走圣杯,甚至不惜低声下气求人吗?」
「哼……这种解释真让人怀疑听者的品格。也罢,现在的问题是对圣杯没有真正了解的人已经逐渐打进最后一战。圣杯绝对不能落到这种外人的手上——这一点应该是我们双方都有的共识。」
爱莉斯菲尔终于了解,重点是时臣最担心的就只有Rider的威胁。
只要看清对方的目的所在,接下来差不多该轮到己方出招了。
「艾因兹柏恩家本来就不打算与其他家族来往,更别谈要携手结盟——但是如果你希望我们对敌对者排出先后顺序的话,只要你拿出足够的诚意,倒也不是不能斟酌斟酌。」
「……你的意思是?」
「等到打倒其他召主之后再来对付远坂家——如果是这种约定的话,我们也可以考虑接受。」
听见爱莉斯菲尔语带保留的说法,时臣冷冷地点头。
「附带条件的休战约定吗?这倒是很适当的妥协方式。」
「我们有两个条件。」
爱莉斯菲尔提出条件。她始终保持高姿态,彷佛主张这场会谈的主导权掌握在她手上。
「第一点,把你手中有关Rider与召主的情报全部公开出来。」
时臣听见这句话,喑自在心中窃笑。既然艾因兹柏恩希望得到这种情报,就代表他们也已经做好准备要自己动手打倒Rider。事情的发展正如他所料一般。
「——绮礼,告诉她们。」
之前一直在旁边默不做声的绮礼听到时臣的命令,用平板的语调开始说明。
「——Rider的召主之前是肯尼斯门下的见习魔术师,名字叫做韦伯?费尔维特。现在寄宿在深山町中越二丁目,一对名叫麦肯吉的老夫妇家中。麦肯吉家是一般的家庭,与圣杯战争没有任何关系,韦伯施下暗示让老夫妇把他当作亲生的孙子看待。」
绮礼流利地说著。他的样子让爱莉斯菲尔与舞弥感到恐惧,虽然早有预料,身为Assassin之主的绮礼果然曾经进行过十分透彻的谍报行动。
「……那么另一项条件是什么?」
时臣迫不及待地催促道。爱莉斯菲尔这次面露严肃表情,对著时臣用极为坚决的口气说道:
「第二项要求——把言峰绮礼赶出圣杯战争。」
时臣之前的态度一直都很轻松,但是听到爱莉斯菲尔这句话也不免露出惊讶的表情。另一方面绮礼依然不动声色,脸上毫无表情。
「我不会要求你杀他。但是在这场圣杯战争结束之前,我要他离开冬木……不,离开日本。而且是明天早上立刻动身。」
「……可以请你说明理由吗?」
时臣先掩过惊讶的感情,稍微压低嗓子问道。爱莉斯菲尔看出他并没有装傻,终于确定这对师徒之间有问题——时臣显然对绮礼的行动一无所知。
「这名代行者与我们艾因兹柏恩家之间有深仇大恨。如果远坂阵营要留著他的话,我们绝对不可能相信你们,而且还会把你们当作优先排除对象,反过来联合Rider先消灭你们。」
「……」
爱莉斯菲尔的愤怒怎么样都不像是在开玩笑。时臣终于察觉曾经发生过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对身旁的绮礼投以怀疑的眼光。
「这是怎么回事?绮礼。」
「……」
绮礼就像是戴了一副面具一样,神色木然,依旧保持沉默。但是他没有反驳爱莉斯菲尔的指控,这阵沉默代表什么意义当然很明显。
时臣叹了口气,用不带任何感情的表情看著爱莉斯菲尔等人。
「绮礼现在代理已经死去的璃正神父接手处理圣杯战争的庶务,如果你们要放逐他的话,我们也要提出一项条件。」
爱莉斯菲尔微微点头,要时臣继续说下去。
「——我在昨天那场战斗中已经见识到那位Saber的宝具,威力实在太具破坏性。我希望今后限制使用那件宝具。」
Saber一听,皱起眉头。远坂家已经摆明著想要把Rider推给Saber应付,此外还想要加上这项条件根本就是无理取闹。
「远坂家凭什么干预我们的战略?」
「我们远坂家同时也是代管冬木之地的管理者(Second Owner)。今后如果要在没有圣堂教会从事掩蔽工作的状况下进行圣杯战争的话,当然必须禁止引起过度的混乱。」
这时候,先前一直没有开口的舞弥突然插嘴说道:
「昨天晚上Saber的宝具对附近的设施有造成任何损害吗?」
「——很幸运的是被害程度相当轻微,因为在射程范围上正好有一艘大型船只。但是要是出了任何差错,河岸上的民宅一定会被一扫而空。」
「是我们在那边布置船只的。」
不只是时臣,就连Saber听见舞弥这句话都扬起眉毛。当时的确是因为有一艘船恰好位于适当的位置,她才能毫无后顾之忧地施展『应许胜利之剑(Excalibur)』。在舞弥提起之前,她完全没有发觉那艘船竟然是因为切嗣的考量才设置的。
「顺带一提,被破坏船只的船主已经确认领到保险赔偿金。用不著你们告诫,我们艾因兹柏恩家已经对Saber的破坏力有充分的顾虑。」
「我现在就是希望贵家将这份顾虑化为实际的条文。」
时臣打断舞弥的话,以坚决的口吻提出主张。
「在冬木市之内,无条件禁止在地面上使用宝具。就算是在空中,如果间接会对民宅造成损害的话也一样禁止——艾因兹柏恩的召主,你可以答应这项条件吗?」
「……如果我接受的话,你保证一定会让言峰绮礼离开吗??」
「没错,我保证会负起责任。」
时臣二话不说,点头答应。没有一个人发觉站在他身边的绮礼紧咬著牙根。
爱莉斯菲尔朝Saber望了一眼,Saber微微点头示意,表示答应这项条件。Saber也不愿意因为自己的宝具而徒增伤亡。如果远坂时臣提出的条件只是这种程度的限制,倒也算不上是什么负担。
「——很好。既然已经确认条件履行,我们同意休战。」
会议结朿后双方召主离去,教会里只剩下言峰绮礼一个人。
就如同刚才时臣所说的一样,绮礼现在接手指挥目前仍在冬木市各地进行善后工作的圣堂教会人员。因为身为监督者的父亲已死,现场的指挥系统乱成一团,等不及第八秘迹会派遣正式的继任者。
话虽如此,只要适当地指示各处互相合作并且管理进行状况,各处现场目前的作业状况也已经很顺利了。这代表璃正生前的指挥调度十分完备。说起来,绮礼只要按照璃正已经安排好的规矩指挥,让工作顺利进行,并不需要什么困难的判断。
但是这项工作也只能做到今天晚上了。
在时臣刚开始打算与艾因兹柏恩合作的时候,绮礼就已经知道自己的立场岌岌可危,他对刚才会议中的决定一点都不感到意外。那些艾因兹柏恩的女人——还有在背后操纵她们的卫宫切嗣——已经把绮礼视为最大的威胁了。另一方而对远坂时臣来说,与艾因兹柏恩之间的协议显然远比只是「一介助手」的绮礼来得更有价值。
结果绮礼还是没有向时臣坦承自己手腕上又有令咒出现,以及从璃正那儿秘密接收了保管令咒的事,就连Saber真正的召主卫宫切嗣到现在还潜伏未出的事情也没有告诉他。
再加上先前救了间桐雁夜这件事,绮礼到现在还隐瞒这么多如此重要的情报,几乎已经等于主动放弃身为时臣属下的职责。就算此时像这样被时臣撇下,现在他也没资格说什么。
绮礼以电话联络所有工作人员之后,独自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坐在床边侧耳倾听,整个教会空无一人,寂然无声。
绮礼注视著黑暗,询问自己的内心。
在这一生当中,这个问题不晓得已经重复了几千几万次。
今晚的自问特别强烈而迫切,因为这次他非得要在天亮之前找到答案不可。
——我到底想要什么?
在处理善后工作的工作人员送来的诸多报告当中,绮礼对其中两件事情特别在意。
第一件——当Caster的海魔在河岸肆虐造成混乱的时候,有一名成年男子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奇死亡。尸体在紧要关头由圣堂教会回收,才免于落到警方手中。那人脸部的损伤非常严重,已经无法判断身分,但是在左手上明显留有令咒的痕迹。由其他身体特徵来看,几乎百分之百肯定是Caster的召主雨生龙之介没错。死因是——30口径或是更大型的步枪子弹两发。
另外一件报告的内容则可以更加血淋淋地重现当时的情况。
就在几个小时之前,肯尼斯?艾梅罗伊?亚奇波特与索菈邬?纳萨雷?苏菲亚利两人被枪杀的尸体也在新都郊外的废工场被巡逻中的圣堂教会人员发现并回收。有一张已经签了名的自我制约证文弃置在现场,赤裸裸地说明下手的人是用多么毒辣的计策谋害Lancer的召主。
这些都是卫宫切嗣——那架冷酷无情的狩猎机械一个又一个屠杀猎物之后所留下的足迹。
那个男人恐怕此时也正在夜空下的某处战斗。撇下一个人枯坐愁城,心绪纷乱的绮礼,他正一步步地走向圣杯。
过去一直投身于空虚战场的男人打破九年来的沉默,在这个名为『冬木』的战场东山再起。绮礼还没查清楚他的意图、他的动机,现在却已经要离开这里了。
当那个男人得到无限的许愿机器时,他会许下什么愿望。
这个答案究竟是否足以填补绮礼的空虚呢。
「……你究竟是什么人?」
绮礼下意识地出声喃喃自语。过去他以一种近乎于祈愿的预感期待在卫宫切嗣身上找到答案,但是现在他开始嗅到危险的气息。在他的脑海里尽是那些不惜挺身保护切嗣的女性,她们究竟对切嗣有什么期望?或者切嗣的目的意识已经堕落平凡到能够与第三者分享的程度吗?
绮礼感觉有一股气息扰乱深邃的寂静,从外面的走廊靠近,那是他相当熟悉的气息。就算只是行走,那位英灵仍然毫不掩饰自己身上释放的惊人压迫感,踏进神之家的敬畏与自律与他毫无关系。
Archer连门都不敲,大摇大摆走进绮礼的房间。他一眼看见绮礼正在苦思,露出嘲笑与怜悯的冷笑轻哼一声。
「都到了这个地步,你还在想?就算再迟钝也要有个限度啊,绮礼。」
「……你让时臣老师自己一个人回去吗?Archer。」
「本王已经把他送回宅邸去了。因为听说最近似乎有一只比Assassin还要凶狠的毒蜘蛛四处徘徊。」
绮礼点头。那个精明的卫宫切嗣不可能对刚才的会议袖手旁观,他一定计画好在来回的路途上攻击时臣。绮礼事先已经这么百般叮咛过了——可是不是对时臣,而是对Archer。
「不过你还真是个中规中矩的家伙,竟然还在为舍弃自己的主君操心。」
「那是很正常的判断。再说我已经完成作为时臣老师手下道具的工作,已经没有道理继续留在冬木了。」
「——你该不会真的这么想吧?」
Archer的视线彷佛看透了一切,绮礼也默默回瞪他一眼。
但是绮礼无法否认Archer说对了。要不然他早就应该开始收拾行李准备离开冬木,而不是无所事事地呆坐在这里。
「现在圣杯仍然在呼唤你,而你自己也想要继续战斗。」
Archer再次提醒绮礼。绮礼沉默以对,不再出言反驳。
反正在Archer的面前想瞒什么也瞒不住,这名英灵连绮礼欺骗自己的谎言都已经看穿了,他很可能已经明白绮礼渴望知道的答案在哪里。
那双鲜红色的双眸就像是一名观察者从上方俯视白老鼠在迷宫里徘徊乱窜一样。不予以指导也不伸出援手,只从高处看著他人烦恼痛苦的模样以自娱。这就是英雄王的愉悦吧。
「……自从懂事以来,我一直为了唯一的探寻而活。」
绮礼在Archer面前说道,彷佛是向自己内心深处的黑暗对话一样。
「我耗费长久的时光,忍受各种苦楚……全都只是徒劳无功。但是此时我却感到『答案』就在身边,这是前所未有的感觉。
长久以来我一直追寻的物事一定就在这冬木之战的尽头。」
绮礼开口这么说道。他重新了解到之前驱策自己行动的动力究竟是什么。
他发现早在许久以前言峰绮礼就已经不是远坂时臣的走狗,而是为了自己参加这场战争。
「你既然已经有这么清楚的自觉,还有什么好犹豫?」
Archer冷冷地问道。绮礼低头看著张开的双手,然后掩住自己的脸庞,彷佛发出无声的感叹。
「我有预感——当我知道所有答案的时候,我就会彻底毁灭。」
如果自己对卫宫切嗣的期待遭到背叛——
如果自己想从间桐雁夜的末路中看出什么非比寻常的东西——
这次绮礼一定会在没有任何退路的状况之下面对那件事吧……那件他在父亲以及妻子死亡之时发现的物事……
乾脆就这样舍弃一切拂袖而去会不会比较好?从头到尾扮演好时臣手下忠实弟子的角色,听从师父的命令撤退也是一个不错的藉口。
从今以后忘掉一切,不问何不求何,像草木一般平淡度日就好了。不管他会失去什么,至少能够确保今后的人生可以平静无事地度过。
「——你可别去想那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啊,绮礼。」
Archer立刻警告绮礼,打断他的梦想。
「如果这么容易就可以改变生活方式的话,你也不会像现在这么烦恼了。你活到现在,心中总是带著疑问,今后到死都会一直迷惑下去。不找到答案的话,你死也不会瞑目的。」
「……」
「这应该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啊。你永不停歇的巡礼终于即将到达目的地了。」
「……你会祝福我吗?Archer。」
Archer颔首。在他的脸上依然没有一丝温情,反而像是个观察蚂蚁窝的孩子一样,绽放著纯真的喜悦光辉。
「本王应该已经说过了。人类的命运就是无上的娱乐。本王由衷期盼看到你面对自己命运的那一刻。」
听到英雄王这番毫不忌惮的狂语,绮礼反而露出苦笑。
「像你这样只顾著贪享愉悦而活,想必一定活得很痛快吧……」
「如果觉得羡慕的话,你也这么过活就好了。只要你理解何谓愉悦的话,从此就不会再惧怕毁灭了。」
这时候,走廊外司祭室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绮礼似乎知道是什么事,一点都不觉得惊讶,走出房间拿起电话。他应答了两三句之后马上放下电话,回到Archer所在的房间。
「——刚才那通电话是什么?」
「以前父亲手下的工作人员打来的,现在所有联络事项都会打来让我知道。」
Archer看到绮礼脸上的表情莫名地轻松自在,皱起眉头道:
「收到什么情报让你这么高兴?」
「或许是吧,这件情报确实可能决定一切。」
绮礼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犹豫著要不要继续说下去。结果他还是放弃坚持,摇摇头和盘托出。
「刚才会谈结束之后,我派人跟踪艾因兹柏恩那些人。只要说是父亲生前的指示,他们就毫不怀疑地帮我完成任务。多亏他们,我已经查到艾因兹柏恩家的人现在藏身在哪里了。」
Archer隔了一会儿才明白绮礼话中代表的涵义。
然后英雄王开始捧腹大笑,不断拍手叫好。
「什么啊,绮礼——你这家伙!原来你打一开始就有意继续参战嘛!」
绮礼临行之际还不惜利用自身的职贵之便搜索敌对阵营的动向,如果没有继续参战的打算当然不会这么做。在他烦恼不已的同时,却仍然仔细地进行著谋略。
只是他的这些行动并没有被伴随真正的决心——一直到几分钟之前。
「我是很犹豫,也曾经有机会可以收手。但是到头来——英雄王,就如同你所说的一样——像我这种人除了不断质疑之外没有其他处事方法。」
绮礼说著,一边卷起上衣衣袖,再次看看刻印在手腕上的令咒。
左手的上臂有两道绮礼自己的令咒让他可以再次与从灵缔结契约。
除了这两道令咒之外,在他整只右手臂上还有一些从父亲遗骸身上回收的保管令咒。这些无数没有契约对象的令咒不只能控制从灵,还可以用来使出泛用性更高的无属性魔力,也就是说可以把这些令咒那来当作拟似的魔术刻印运用。扣除令咒用完就消失这一点,现在绮礼身上等于积蓄了大量魔术,足以与累积好几代刻印的名门魔导匹敌。如果他要继续圣杯战争的话,这些令咒可以说是极为充足的后备战力。
从现在开始,绮礼的战争再也没有任何正义名分,将会名副其实成为属于言峰绮礼自己一个人的战斗。
为了填补自我内心的空洞、为了查出这个空洞的真面目——他要向卫宫切嗣问道、向间桐雁夜问道,还要向圣杯许愿机问道。
「哈哈哈——不过绮礼,你马上就会遭遇一个大麻烦啊。」
Archer笑了一阵之后,在他血红色的双眸中浮现出狡黠却又邪恶非常的危险眼神。
「如果你要凭藉自己的意志参加圣杯战争的话,远坂时臣也就成了你的敌人。也就是说你现在没有任何武装,就这样赤手空拳与敌人的从灵共处一室。你不觉得这个状况很危险吗?」
「也不尽然,我已经盘算好要如何讨饶了。」
「哦?」
Archer兴趣盎然地眯起眼睛。绮礼则泰然自若地继续说道。
「既然要与时臣老师为敌,我也不用再包庇他的谎言了——基尔加梅修,我就把你还不知道的圣杯战争背后的真相告诉你吧。」
「……什么?」
Archer狐疑地蹙著眉头。绮礼见时机已至,开始说明老师时臣之前告诉他的圣杯战争真相。
「在这个世界『内侧』发生的奇迹并不会影响世界的『外侧』。争夺许愿机只是一场闹剧,『初始三大家』希望得到圣杯的真正企图并不在此。
这场在冬木举行的仪式其实本来是把七位英灵的灵魂聚集起来当作祭品,企图打开前往『根源』通道的试验。『达成奇迹』的约定只不过是为了召唤英灵的钓饵而已。因为只有关于『诱饵』的传闻甚嚣尘上,造成只剩下现今圣杯战争的形式流传下来。」
这个真相只有间桐、远坂、艾因兹柏恩三家以及与三大家有关的人才知道,绝对不能让外来的魔术师与七位从灵知晓秘密。
「这次战争中真正想要成就过去『三大家』夙愿的魔术师只有远坂时臣一人。他要把七位从灵全部杀死来启动『大圣杯』。七个人全部,你明白吗——时臣老师之所以这么不愿意使用令咒的原因就在这里。他与其他召主战斗最多只能使用两道令咒,因为最后一道令咒必须在战争全部结束之后,用来命令自己的从灵自尽。」
Archer听了这么多,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他压低了声音冷冷问道:
「……你是说时臣对本王的忠诚全都是虚伪的吗?」
绮礼回想起老师以往的行事为人,摇头道:
「他的确对『英雄王基尔加梅修』付出了无上的敬意。但是身为弓兵从灵的你则是又是另外一回事。你就像是英雄王的复制品,只是一尊雕像、一幅肖像画而已。你会被装饰在画廊里最受众人注目的地方,他在你面前走过的时候也会必恭必敬地行注目礼吧——然后如果要改变布置,没有空间可用的话,他也会怀著敬意把你舍弃掉。追根究柢,时臣老师终究是一位彻头彻尾的『魔术师』。只要一想,他很清楚从灵只不过是道具而已。就算他对英灵心怀敬意,也不会对英雄偶像抱持任何幻想。」
Archer听完一切,彷佛终于恍然大悟似地深深颔首,脸上再度浮现他特有的邪恶笑容,表情宽大而残忍、昂扬而至高无上。那是所有价值观念都取决于一己审美观的绝对王者的笑容。
「时臣这家伙——最后终于有点看头了。这样一来那个无趣的男人似乎终于也能为本王带来点乐趣。」
只要稍微思考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就能知道这句宣言是多么地凶猛凄厉,足以让人鲜血为之冻结。
「你打算怎么办?英雄王。听完这些,你还要站在时臣老师那边,谴责我的背叛吗?」
「该怎么办呢。虽然时臣对本王不忠,但是他现在还在对本王奉献魔力。就算是本王,完全放弃召主的话也会对现界造成影响啊……」
Archer说到这里,那双别有深意的眼神毫不掩饰凝视著绮礼。
「本王想起来了——好像还有一个得到令咒,但是没有契约对象的召主正在找脱离契约的流浪从灵啊。」
「听你这么一说,的确是有。」
面对Archer如此露骨的邀约,绮礼失笑点头回应。
「可是我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英雄王看得上眼的召主。」
「没有问题。虽然他太过冥顽不灵是有点美中不足,但是前途还算光明,应该可以好好地取悦本王。」
——就这样。
此时,被命运选上的最后一组召主与从灵第一次彼此相视而笑。
深邃地底的幽暗中,『它』还在朦胧沉睡的黑渊徘徊。
『它』在浅浅的睡眠当中梦见的是——很久很久以前人们寄托给『它』许许多多无穷无尽的「祈愿」。
希望世界变得更好、希望有一个美好的人生、希望自己的灵魂纯洁无瑕。
软弱人们的愿望是这么地深切,使他们不得不从自身以外的地方寻求所有恶性。
『它』在过去曾经回应人们的「祈愿」,拯救了一个世界。
除我之外,世上皆无罪;除我之外,世上皆无恶。
应该受人憎恨的是我;应该受人厌恶的是我。
『它』承担一切,拯救了其他人,为他们带来安宁。
也因此——
『它』虽然是救世者却非圣人,因此没有人颂赞。『它』受到人们的唾弃、咒骂与轻视……曾几何时连以前人身时的名字都被剥夺,只有关于其「存在意义」的称呼成为一种概念流传至今。
时至今日,这所有的一切都成为相隔了无数时光的追忆之梦。
从那之后究竟过了多久的时间。
现在『它』在安眠之处出神地想著。
好像曾经发生过什么烦人的事情。没错,就在眨眼一瞬不过短短六十年前的事。
事情就在一瞬间发生,已经不太记得细节了——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它』已经身处在一个温暖昏暗,如同母体般的地方。
那是位在地底深处,深深呼吸著的无边黑暗。
那里从前就如同「卵」一般,蕴藏著无限的可能性。某一天『它』就像是一颗漂流到该处的种子,在那里落地生根。从那一刻起浑沌不明的黑暗怀了身孕,转变为孕育『它』成长的子宫。
从此之后,『它』沉浸在浅浅的睡眠当中,同时像在母亲胎盘吸收营养的婴儿般一点一滴地啜饮流进灵脉之地的魔力,慢慢地生长茁壮。没有人知道『它』的存在,『它』只是耐心地等待时刻到来。
等待有朝一日,『它』穿过这团深邃灼热的黑喑,呱呱落地的时刻。
忽然『它』侧耳倾听不远处传来的声音。
刚才确实有人说话。
「……承担『这世上所有的邪恶』……在所不惜……甘之如饴」
啊啊,有人在呼唤我。
有人带著祝福之意在召唤我。
我可以回应他。如果是现在的话一定可以。
在黑喑中无比膨涨的魔力漩涡逐渐让『它』孕育出实体。
久远之前人们寄托在『它』身上的无数「祈愿」此时也终于可以实现了。
成为人们希望『它』成为的任何模样。
完成人们希望『它』完成的一切事情。
拼图已经全数齐全了。
咬合的命运齿轮开始猛然转动,朝向成就的时刻加速运转。
接下来——只要等待产道开启。
『它』在浅浅的睡眠中梦想……梦想著出世后第一声啼哭将会让整个世界染成一片火红……
现在『它』还是在不为人知的黑暗地底一次又一次地重复著隠密的胎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