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48:11:28
天色未明的时候,言峰绮礼站在远坂宅邸的门前。
自从召唤Archer之后,他已经有十天没有来过这里了。过去他曾经以实习魔术师的身分在这栋洋馆度过三年的时光,虽然时间不算长,但是在冬木市里,他对这栋洋馆的亲切感还更胜于冬木教会。
「欢迎你来,绮礼。我正在等你。」
虽然绮礼在这怪异的时间来访,但是一听到门铃声远坂时臣还是马上出现在门口,昨晚冬木教会的会谈结束之后他应该就一直没有阖眼吧。绮礼依循师徒之礼深深垂首。
「在我离开冬木之前,先来向您告辞。」
「是吗……事出突然,我真的感到很抱歉。以这种方式和你别离,我也觉得很遗憾。」
虽然嘴巴上这么说,但是从时臣的表情上完全看不出他对放弃绮礼感到一丝内疚。这也难怪,就时臣的认知来看,言峰绮礼只不过是远坂家从圣堂教会借来暂用的棋子而已。
圣杯战争对绮礼来说没有任何报酬,单纯只是上级指派的战斗任务而已——如果时臣是这样认为的话,现在与绮礼分道扬镳就不是背叛或是排挤,而是让他从职务中解脱。道别的时候只需要慰劳他的辛劳就够了。
「我会搭乘中午的班机前往义大利,先把父亲的遗物送到总部去。可能有一阵子不会再回日本了。」
「这样啊……进来吧,还有时间可以稍微聊一聊吗?」
「是的,没有问题。」
绮礼不露声色,再次踏进远坂家的家门。
「我打从心底觉得非常惋惜。绮礼,我真的很希望你能代替璃正先生亲眼见证我远坂家成就宿愿的那一刻……」
虽然宅邸里除了时臣之外没有其他人,但是客厅却一尘不染,整理得乾乾净净,应该是时由使用低级灵或是其他什么方式打扫过吧。在战时竟然还有心力清扫家里,不愧是时臣,气度果然不凡。
「你对艾因兹柏恩做出多余的举动虽然让人很遗憾,不过我知道你是为了让战况对我有利才会这么做。这可能是代行者的做事习惯,但我还是希望你在事前或是事后能向我报备一声。早知如此,昨天晚上我就不会巴巴地带著你参加会议了。」
绮礼似乎对时臣宽大为怀的态度大为感动,低下了头。
「一直到最后还给导师您添麻烦,实在过意不去。」
时臣点头接受绮礼的赔罪之后,不改认真的表情,以诚挚的语气对绮礼说道:
「虽然我们是因为圣杯战争才结识,但是无论中间发生过什么事,我至今仍然认为收你为徒是我的骄傲。」
绮礼差点就要忘记压抑感情笑出声来,时臣却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爱徒内心在想什么,抱著毫无虚伪的真诚心意继续说道:
「素养方面虽然是勉强不来的,不过身为一位修道者,你努力修练的态度就连我这位老师都深感敬佩——绮礼,我希望你能像你的先父一样与远坂家保持良好的关系,你觉得如何?」
「这真是求之不得。」
绮礼点头回答,还露出淡淡的笑容。过去三年,时臣始终错判徒弟的人格与精神性,这次他还是一样误会绮礼脸上笑容的涵义,喜不自胜地点头说道:
「你的品格实在足堪为他人表率,我一定要让小女向你看齐。绮礼,我希望在这次的圣杯战争结束之后,你能以师兄的身分指导凛。」
时臣说完,从书桌的角落拿起一封之前就已经写好的书信递给绮礼。
「导师,这是?」
「这算是遗书吧,虽然只是一些简单的内容。」
时臣这么说完之后,好像觉得自己不适合这些话似的,脸上露出为难的苦笑。
「我想应该要考虑到有什么万一的情况。这上面有我的署名,表示把家主之位传给凛。还有指定你当她的监护人,直到她长大成人。你只要帮我把这封信交给『时钟塔』,接下来的事情协会会帮忙照料。」
绮礼终于知道时臣是认真的,而不是嘴上说说而已。虽然心中觉得讽刺至极,但是他特有的严肃认真个性让他谨慎地接下了这份责任。绮礼毕竟是圣职人员,对于他人所托之事一定要以诚实严谨的态度去完成。
「请交给我吧。弟子虽然不肖,但我一定会负起责任照顾好令千金。」
「谢谢你,绮礼。」
时臣用简短一句话表达真诚的谢意之后,又拿起放在书信旁边一个黑檀木制的细长盒子,交给绮礼。
「打开来看看,这是我个人想要送给你的。」
绮礼依言打开盒盖一看,有一柄潇洒的短剑躺在天鹅绒内衬当中。
「这是——」
「这是阿索德剑,是我家家传的宝石艺品。只要填入魔力的话也可以当作礼装使用——这柄剑证明你修习远坂家的魔导,完成了实习课程。」
「……」
绮礼拿起短剑检视,花了好一段时间端详尖锐锋利的剑尖。
在时臣的眼中看起来,绮礼掩去一切感情的脸庞或许是感动万分的表情吧。
「吾师……您对我这名不肖弟子如此厚爱,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我的谢意。」
「我才应该感谢你。言峰绮礼,如此一来我就能无后顾之忧地面对最后的战斗。」
时臣带著毫无恶意的明朗表情说道,从沙发上站起身来。
此时此刻——绮礼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命运这两个字。
有人说命运是一种试图在累积的偶然中寻找出特别意义的渺茫尝试。那么远坂时臣在这个时候把刀器亲手交给言峰绮礼,难道连这极为凑巧的事实都没有任何必然性吗?
「不好意思,耽误你这么久的时间。希望你还赶得上飞机——」
——还有现在,走向门口的时臣将他毫无防备的背后呈现在绮礼面前也只是偶然而已吗?
「不,您用不著担心,导师。」
——如果这是一种必然的话,所谓的命运是否单纯只是由愚蠢、错误与蒙昧所造成的?就是为了背叛人们的祈愿与希望,将一切导向错误的方向吗?
绮礼笑了。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愉快笑容。
「因为我本来就没有预约什么飞机。」
绮礼很惊讶自己竟然也可以露出这种笑容。面对这意外的收获,就连他将短剑插入眼前背影的触感都变得不甚鲜明。
「……啊?」
作为友情与信任之象徵的阿索德剑锋顺利穿入肋骨间隙,刺进心脏正中央。只有经过锻炼的代行者才有这种精准无比的突刺技术。没有一丝杀意,也没有一点徵兆,可能就连被刺杀的时臣自己一时之间都还无法理解胸口的剧痛究竟代表什么意义。
但是在心脏最后一次跳动送出的血液流过大脑的这段期间,时臣仍然还有余力思考。他踩著摇摆不定的脚步转过身子,看著绮礼面露愉快笑容,满手鲜血——但是时臣的眼神到最后仍然满是疑惑不解,就这样带著不知所以然的痴恍表情倒卧在铺著地毯的地板上。
这名魔术师到最后一定仍旧固执于自己的想法,在不明白真相的情况下就这么断气了。其实这也很像他的作风,坚信自己的生存之道,踏出脚步时毫不犹豫——直到最后一刻仍然浑不知觉脚边就有一个大洞。
在逐渐冰冷的遗骸旁涌起一阵灿然生辉的气息,闪耀的黄金从灵现出实体。
「——哼,这种结局真是让人扫兴。」
Archer鲜红色的双眸露出藐视的眼神,用脚尖顶了顶已死召主的脸庞。
「本来还你们期待会打上一场。瞧他这副傻不愣登的死相,一脸到最后都没发觉自己有多愚蠢的表情。」
「因为灵体化的英灵在身边守护著,也难怪他会大意吧。」
听到绮礼的讽刺,Archer痛快大笑。
「这么快就学会怎么开玩笑了吗?绮礼,你的进步神速,值得嘉奖。」
绮礼用严肃的态度,再一次对Archer问道:
「你真的没有意见吗?英雄王基尔加梅修。」
「只要你不会让本王觉得无趣的话……不然本王照样也会舍弃你,绮礼。就像躺在这里的尸首一样。需要做好心理准备的人应该是你。」
即使问题又被丢回来,绮礼只是面不改色地点点头。
作为托付性命的伙伴,Archer的确是凶险异常的对象。就如同字面上的意思,这正是与恶魔打交道吧。他是一名与恩德忠义无缘,就连利害关系都难以揣测,任意妄为又残暴的独裁从灵。
但是——就是这样才适合。
在过去,仁义与道德无法带给绮礼任何答案。这名与此些价值观完全无缘的英灵肯定会成为今后在战争中指引绮礼的路标。
绮礼卷起上臂袖子,露出刻印在手腕上的令咒,严肃地吟唱道:
「汝之身交付于吾,吾之命运交付于汝之剑。若愿遵循圣杯之倚托,服从此理此意的话——」
「在此立誓,汝之供品将成为吾之血肉。言峰绮礼,本王的新召主……」
供应魔力的回路接续成功。左手的令咒再度发生效用,伴随著一阵闷痛,发出光泽。
契约结束。就在这一瞬间,争夺圣杯的人选当中最强大也是最邪恶的一组人马就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诞生了。
「来,绮礼。开始吧……在你的指挥下结束这场笑闹剧。本王将会把圣杯赐给你作为奖赏。」
「我没有意见。英雄王,你也尽量享受吧。在我得到想找的答案之前,我愿意担任小丑的角色。」
因为愉悦而熠熠生辉的血红色眼眸与陷入感慨的深沉双瞳彼此互相交换一致的共识-
47:42:07
在早晨清爽的空气中,卫宫切嗣伫立在深山町某一栋废屋的门前。
这栋老屋虽然屋龄已经九十多年,但是没有被拆除也从未改建过。因为在庭院里还留著上个时代的仓库,符合切嗣的要求,所以他买下来给爱莉斯菲尔当作备用根据地。这栋房子似乎有很复杂的背景故事,切嗣在订契约的时候还差点与当地的暴力组织起冲突,但是一想到位于市郊的艾因兹柏恩城这么早就被攻破,买下这栋房子绝对不是无谓的花费。
Saber不在这里,本来藉由令咒可以感觉到的从灵存在感现在不在附近。昨晚与远坂的会面中打听到Rider阵营的所在地,她可能已经动身前往了吧。切嗣也打算待会随后跟上去。
只要打探到藏身地在何处,想要暗杀那个名叫韦伯的见习魔术师就容易了——不过这要等到Saber把敌方从灵引出来之后才行。昨天晚上远坂时臣只身从冬木教会回家的时候,切嗣虽然尾随在后,但最终还是没能下手。因为他知道Archer是不是正在哪儿监视著,这种情形下袭击召主根本就是自杀。
虽然已经找到目标确切的位置,但是切嗣并没有马上赶往那里,而是先到这楝废屋走了一趟。
这不只是出自于直觉,而是藉由诸多要素所导出的一种预测……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与妻子交谈的机会了。
切嗣并没有受到私情影响,反而完全相反。现在已经有三名从灵淘汰,他非常明白身为「圣杯外壳」的爱莉斯菲尔此时情况如何。如果他了解自己内心的弱点,就不应该到这里来。
对切嗣来说,此时与妻子见面是考验也是一种惩罚。
看著过去心爱的女性成为自己所追求的圣杯之祭品,逐渐衰弱而死——面对这样的情况,如果自己还是不为所动的话……
届时卫宫切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之后他可以排除一切纠葛与感情,宛如一部精密的机械般亲手掌握圣杯。
说起来,这就是对身为战斗机械的自己所进行的最后一道强度测试。
如果他的意志承受不住而溃散的话……那就代表卫宫切嗣这个男人与他怀抱的理想也不过如此尔尔。
切嗣走过荒芜的庭园,来到仓库门前,用预先决定好的暗号扣门。舞弥很快就从里面推开厚尔的铁门,探出头来。
两人还没开口说话,切嗣就已经发觉舞弥的变化了。
平时她只关心各种与任务有关的必要因素,眼神总是冷酷而空洞。但是今天她的眼中却带著一丝紧张与急迫,好像看到切嗣出现在这里让她觉得很慌张。
「……你要见夫人吗?」
看到切嗣默默点头,舞弥低下头,似乎有些怨怼。
「她现在的状况……」
「我知道,我早就已经有所觉悟了。」
切嗣知道他会在这间仓库里看到什么,但他还是来了——舞弥明白了这一点,没再多说些什么,让路给切嗣进去之后与他擦身而过,走出仓库外。
她可能是顾虑到夫妻两人,认为不应该在他们两人见面的时候留在现场吧。这层顾虑其实不像舞弥平时的作风。虽然时间不长,但是在与爱莉斯菲尔相处的这段日子里,她或许已经对爱莉斯菲尔产生了一些感情——就像九年前的切嗣那样。
昏暗仓库的一隅,美丽的睡美人正躺在魔力静静鼓动的魔法阵当中。她的模样让切嗣有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
两人第一次邂逅的时候也是这样。亚哈特老人带著切嗣来到艾因兹柏恩工房的最深处,让切嗣看沉睡在羊水槽中的她。
切嗣还记得那时候他觉得很不可思议——因为圣杯的外壳,为什么要给予只有短短九年寿命的装置如此惊为天人的美丽外貌。
这玩意儿就是圣杯吗?切嗣开口询问身旁的老魔术师时,正在沉睡的她张开了眼睛。隔著轻摇摆动的羊水看到那双眼眸,切嗣被那双无比深邃的红色眼眸深深吸引。那一瞬间至今仍然烙印在他的心中,宛如昨日般鲜明。
正好就和那时候一样……
就在切嗣的注视之下,爱莉斯菲尔张开眼睛,然后柔柔一笑。
「啊——是切嗣……」
她伸出来的手好像是想抓住满天云霞般摇摆不定,用指尖轻触切嗣的脸颊。
冰冷手指的轻微颤抖明白地告诉切嗣——就连这种简单的动作对她来说都已经极为困难。
「——这不是在作梦吧。你真的……真的来看我了吗……」
「是啊,我来了。」
开口说话比想像中还要容易。以前切嗣击落娜塔莉亚的时候也是这样,不管是指尖或是说话都不受到任何影响。不管心中再怎么绞痛、情感再怎么破碎,他的双手都会彻底完成所托付的使命。
这时候切嗣确信自己一定能赢。
现在的卫宫切嗣状态极佳,机能信赖性保证万无一失。
其实打从一开始,他根本不用要求自己要有作为一个人的坚强心智。因为他不管再怎么迷惑痛苦,这种程式错误都不会对硬体造成任何影响。完成目的意识的系统利用其他驱动程式正顺畅地运作著。
切嗣再次了解到——身为一个正常人,自己崩坏得如此厉害,所以他才能成为一部完美无瑕的机械装置。
「我觉得……很幸福喔……」
爱莉斯温柔地抚摸无血无泪的男人脸颊,柔声对他说道。
「坠入爱河……被你所爱……与丈夫和女儿……过了九年……你给了我一切……给了我作梦也想不到……这世上所有的幸福……」
「……对不起,有很多承诺我无法实现。」
在常冬之城中,切嗣曾经告诉爱莉斯菲尔外面的世界有些什么。他告诉她百花绚烂的缤纷、蓝海的波光粼粼。
切嗣曾经发过誓要带爱莉斯菲尔到城外,让她见识这所有的一切。
现在回想起来,那真是不负责任的约定。
「没关系,这些都不重要了。」
爱莉斯菲尔没有责怪切嗣无法实现约定,微笑道:
「如果有什么幸福是我没能得到的话……就把那些全部给伊莉雅吧,送给你的女儿——我们最宝贝的伊莉雅。」
虽然毁灭就近在眼前,爱莉斯菲尔却还能面露安宁的微笑。此时切嗣终于理解她的这份坚强究竟从何而来。
「将来请你带伊莉雅到这个国家来。」
当母亲把一切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的时候,她将一无所惧。
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她才能露出笑容,毫不畏惧地一步步踏上自己的末路。
「让那孩子看看所有一切……我没机会看到的事物。樱树的花朵、夏天的白云……」
「我知道了。」
切嗣颔首。
对于追求圣杯的机器来说,这些约定是不必要的举动,根本毫无意义。
所以他才要以一个常人的身分点头回应。
亲手取得圣杯,成就拯救世界的伟愿。在那之后……完成使命的机械将会再度恢复为人类吧。
到那时候他才终于可以为了思念妻子而哭泣。这次他总算可以以父亲的身分全心全意去疼爱女儿。
这些都在不久的将来,就在几天之内将会来临的结局之后。
只是还不是现在。如此而已。
「要把这个……还给你……才行。」
爱莉斯菲尔颤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把全部力气聚集在手指尖,将身上所有魔力施展出来。
她一无所有的手心突然绽放出金黄色的光芒,温暖地照亮昏暗的仓库。
「……!」
就在切嗣屏息注视之下,光芒逐渐改变形状,形成轮廓。最后终于呈现出闪闪发亮的金属质感,握在她的手中。
那是金黄色的剑鞘。
「爱莉……」
「今后……需要这东西的人……是你。当你面对最后一战的时候……一定派得上……用场。」
爱莉斯菲尔说话的声音比之前更加萎靡无力。
这是当然。『脱俗绝世的理想乡(Avalon)』是在紧要关头阻止爱莉斯菲尔继续崩溃的最后护符。这件如同奇迹般的宝具本来是以一种概念武装的形式封存在她的体内,现在被她亲手分离出来。
「我……不要紧。有舞弥小姐……保护我……」
「……好吧。」
只要冷静地想一想。
『脱俗绝世的理想乡』原本是属于Saber的宝具,需要有从灵的魔力供给才能发挥功效。爱莉斯菲尔之后根本不可能再与Saber一起上前线作战,就算给她配戴也没有什么战略价值。
就算多多少少能够减缓她的崩坏,也只是杯水车薪的程度而已。
现在的切嗣可以正确,而且冷静地做出这种判断。
切嗣接过爱莉斯菲尔交出来的黄金剑鞘。将妻子衰弱至极的身体轻放在冰冷的地板上,站起身来。
「那我走了。」
「嗯——路上小心,老公。」
道别的话语简短而朴素。
卫宫切嗣就这样带著乾冷的眼神离开妻子休息的寝室。
舞弥正在外头百无聊赖地等著,看见走出仓库的切嗣,让她静静地屏住呼吸。
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察觉切嗣手上拿的光辉宝具是什么,立刻便明由这件宝具为什么现在会交到切嗣的手中。但是真正让她惊讶的是切嗣本人的表情变化。
「今天之内我会收拾掉Rider的召主。Saber已经先出发了吧。」
「……是的,就在今天早上你过来之前不久。」
「很好——舞弥,请你继续保护爱莉的安全。」
「我明白……呃,切嗣?」
舞弥犹豫不定的声音叫住踩著坚定的步伐,正要走出门口的师长。
「什么事?」
切嗣没有转过身,只有回头问道。舞弥看著他的眼眸,好一阵子之后才浅浅地叹了一口气低下头来。
「过去的你……终于回来了。」
「……是吗?」
切嗣低低应了一声,没有任何反应,就这么转过头走出门去-
47:39:59
这一天平静得好像在做梦一样。一天过去之后,韦伯终于确信现在这个状况背后代表著什么意义。
他一大早就爬起来,告诉老夫妇今天晚上会晚归,连早餐也没吃就直接前往新都。时间尚早,还不到交通尖峰时刻。不过从冬木到邻镇通勤的人好像也不少,前往车站的公车早已经人满为患了。
虽然韦伯还不习惯像这样人挤人,但是就连这种喧闹声都让他感到安宁,安宁到甚至觉得有些空虚。
这几天他身边一直有一道若即若离的强大存在感,和那种吵闹、过动与烦人的感觉一比——现在就好像被孤零零地拋弃在祭典活动过后的空地一样。
Rider的气息当然还存在。就像现在搭乘公车的时候,韦伯还是能够感觉灵体化从灵的强悍存在感正从身旁传来。
但是那位彪形大汉却没有现出实体。从前天晚上与Caster一战之后,他就一直维持灵体的型态,没有现身。
换做是其他从灵,这种状况根本就是理所当然,没什么好奇怪的。因为只要不是战斗状态就不用特地现出实体,耗费不必要的魔力。但是这种想法独独不适用于伊斯坎达尔身上,再说他追求圣杯的目的就只是想要得到肉身而已。
如果只有几个小时没现身的话,韦伯还能当作他偶然心血来潮。但是一整天都没出现就明显有问题了。那个Rider会毫无来由地减少现身频率的理由——韦伯心中是有一点头绪。
就算在灵体状态之下,身为召主的人还是可以与从灵对话。只要韦伯开口叫唤,Rider也一定会马上回应,但是韦伯现在却不愿意这么做。既然已经大略猜到Rider会怎么回答,在他准备好可以应付Rider的回答之前,他还不想和Rider说话。
为此,韦伯一人早就开始采买东西。
首先他前往才刚开门营业的百货公司,在贩卖户外用品的卖场买下一整套登山用的厚重睡袋与保温垫。虽然所费不赀,但是与Rider买的游戏机比起来还算小意思。
让他火大的反而是药局专柜上陈列的营养饮料与暖暖包的价格,真是便宜到不行。如果想要以魔术师的方式用现有的药品制作出具有同样效果的道具,显然得花上数十倍的费用。韦伯感到自己身为魔术师的自尊大受打击,一气之下不小心多买了许多。
韦伯再次体认到生活在现代是多么地无趣。如果出生时代不同的话,光是他习有魔术这一点就会让众人感到敬佩或是恐惧了吧。为什么自己不是生在那种年代,而是出生在怀炉暖暖包便利价十包四百日元,日子这么难过的地方呢?
总而言之,韦伯把该买的东两买一买后哪儿都没去,直接回到深山町。坐过距离麦肯吉家最近车站两站之后,在目的地附近的地点下车。他在路边看到的便利商店买了一个鳗鱼蛋花便当,用微波炉加热。因为不想冷掉之后吃,所以接下来就是尽快赶到目的地去。
其实韦伯一直很想赶快问Rider究竟情况如何,他的从灵无故不肯现身让他觉得非常不高兴。如果韦伯不够细心,更加漫不经心的话,可能早在半天前他就已经开口逼问,然后深刻体会到一件事——身为魔术师的自己竟是这么地不成熟、这么地软弱,以及Rider故意保持沉默,不提起这些事情的用心。
他绝对不愿意把自己搞得这么难堪,再说光是让从灵担这种不必要的心就已经够丢脸了。
自己的确是软弱又无能,但他还是不愿意主动承认。如果详实做好准备的话,就不会让Rider看到短处,他可以挺起胸膛大声说我明自己有多少斤两,而且已经做足了万全的准备,一定能获得最好的成果。韦伯就是因为这么想,面对Rider的沉默才会硬著脾气一直默不吭声。
他终于穿过住宅区,来到一片当做绿地公园使用而没有被开发的杂木林当中。
树林间连散步步道都没有。韦伯不断往内走,脚步没有一丝迟疑。虽然晚上和白天看起来印象差很多,不过对韦伯来说,这里也算是他已经熟悉的地方。
韦伯终于到达目的地后,立刻四处查看,确认各处要点都没有问题才放心吁了一口气。他马上就在堆满落叶的地面铺上保温垫,开始大啖从便利商店买来的便当。微波炉加热过的便当早就已经冷掉,吃起来根本没有什么味道,不过这时候也无所諝了。总之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多摄取一些热量。
『——那东西好吃吗?』
经过整整一天一夜,Rider终于出声了。让韦伯惊讶的是明明还是灵体而已,他开口第一件关心事情的竟然是食欲。
「不,难吃死了。日本的饮食文化也不过如此而已。」
听到韦伯臭著脸这么回答后,保持灵体型态的Rider大叹一口气,听起来好像很哀怨似的。
『小子,你刚才在新都从『大阪烧?钟馗』的店门口走过去,连看都没看一眼对不对?那里的摩登烧可是绝品啊,真是可惜了……』
「如果你还想吃的话,那就赶快复原到可以现身的程度吧。」
『……』
这阵沉默让人觉得莫名地尴尬。不过韦伯现在还算游刃有余,年少的见习魔术师顶著一张扑克脸,迅速把鳗鱼蛋花便当扒进嘴里,继续说道:
「你应该知道这里是哪里吧,这里就是召唤你的地方。虽然灵格称不上是最好,但也还不错。而且那天晚上的魔法阵也还没解除。对你来说,整个冬木最适合你的灵脉就是这里对吧?复原的效率应该也会更高才对。」
本来在前天晚上的时候,韦伯就应该要注意到才对。连续两个晚上使用『王之军势(Ionian Hetairoi)』这种强悍的宝具,怎么可能一点代价都没有。
就算这项大魔术是从其他英灵身上收集魔力,但是展开那么大的固有结界并且加以维持的负担想必非同小可。再加上对抗Caster的时候,Rider自己也在结界中战斗,打得一身是伤。
这份消耗对Rider来说极为沉重,重到让他不得不放弃之前如此坚持的实体化,专心休养。
「我今天一整天都会待在这里睡觉,什么都不做。只要我不死,你要多少魔力都尽量拿去。这样的话你也会稍微好过一点吧。」
Rider的灵体似乎支吾了一会儿,终于发出无精打采的苦笑。
『……哈哈哈,既然发现了一开始就说出来嘛。事后才知道早就已经被看穿……该怎么说……嗯,实在有点不好意思哪。』
「笨蛋!应该早点坦白的人是你!万一遇到什么情况你又不能活动的话,倒楣的可是我啊!」
韦伯心中重新涌起一股怒气。Rider傻傻地说什么「不好意思」让他无法控制自己的火气,要为身无力而感到羞愧的人应该是韦伯才对。
Rider的魔力为什么会降低到需要减少实体化的地步,原因用膝盖想都知道——因为韦伯这个召主的魔力供应量完全跟不上Rider恢复所需要的魔力消耗量。
这件事当然丢脸。这等于证明了自己是一名软弱无力的二流魔术师,不配带领像Rider这么强大的从灵。他觉得很懊悔,也很羞耻。但是韦伯个人特有的心境让他更感到愤怒。
无法正确掌握手下从灵的状况,韦伯自己确实也有不对的地方,但是千错万错都是因为Rider自己不背老实说出来。魔力不够的话就应该直接讲出来,如果他像平常一样狠狠巴韦伯的脑袋,肆无忌惮地开口要求的话,韦伯也能下定决心或者先做好一点什么准备吧。
吃完便当,韦伯小心注意不要打出油腻腻的饱嗝来,接著一边将营养饮料一瓶瓶喝光,一边开口问身边的灵体:
「……为什么一直瞒著不说?」
『没什么啦,因为朕本来还以为可以再撑一撑。河岸战斗的消耗比想像中还要沉重哪。』
这是当然的。Rider为了阻止Caster召唤来的海魔登陆,一直维持『王之军势』的结界直到超过极限。就算他再厉害,这也实在是太乱来了。那时候与其顾虑与Saber等人之间的同盟关系,韦伯应该多放些心思在自己的从灵身上才对。
「到头来,你的王脾其实会耗掉相当大量的魔力,对吧?」
『也不会。魔术规模虽然庞大,但是所需的燃料消耗并没有那么多。因为军队那群人哪,与其说朕叫来的,还不如说是他们自己主动集合过来,倾尽全力维持结界。朕只要依靠他们出力就可以了。』
「你唬谁啊。像那种大到夸张的大型魔术,光是发动就已经很不得了了。就这一点来说,最初发出号令的只有你一个人,光是要呼唤那群在『英灵之座』的人就会用掉大量魔力对吧。」
『……』
「一开始我也没注意到。就想你说的,我之前也以为那宝具的效率还真好。因为最初打倒那群Assassin的时候,你从我的魔术回路抽走的魔力量怎么想都实在太少了。」
就是因为这样,韦伯先前才会误判『王之军势』的魔力消耗。韦伯每每想起自己竟然这么傻傻地信以为真就觉得生气。如果回到魔术就是等价交换的大原则上来看,那种超出一般规模的大型魔术怎么可能随意发动。韦伯早该注意到自己的从灵是一个无药可救的大笨蛋。
因为喝了太多精力剂,韦伯现在觉得胸口一阵气闷,很想吐。他勉强忍耐著反胃的感觉,把睡袋在保温垫上铺好,脱下鞋子钻了进去。
「Rider,你其实是调用自身贮藏的魔力来填补原本我要负担的魔力吧。而且还两次作出这种不经大脑的事情……你究竟在想什么?」
『因为……这个嘛……』
Rider似乎觉得很难启齿,犹豫了很久之后,叹口气说道:
『老实说,朕身为从灵可是真正的噬魂鬼。如果在魔力消耗全开的时候把小子你也牵连进来的话,那时候可能会危害到你的小命哪。』
「就是那样我也无所谓。」
韦伯因为烦恼而神情沉重的双眼直直盯著地上,低声说道:
「我不要只是坐著等你拿圣杯给我。这是我开启的战争,如果我不流血不牺牲,不付出代价赢取胜利的话就一点意义都没有了。」
之前在新都溜达的时候,韦伯的战斗意义被Rider一笑置之,但是韦伯仍然无法完全放下,也无法完全抛弃。就算别人再怎么嘲笑这个理由小家子气,在他的心中还是有自己不能妥协的坚持。
「我才不管圣杯要怎么用!我根本不在乎之后的事情,我只是想要证明、只是想要确认而已!我这种人——就算是我这种人,也可以用自己的双手抓住点什么柬西!」
『——可是小子,你这个梦想的前提是如果圣杯真的存在吧?』
Rider意外的一句话让韦伯吃了一惊,好一阵子说不出话来。
「……咦?」
『虽然每个人都杀红了眼。但是现在根本没有证据显示那个冬木圣杯是货真价实的真品,不是吗?』
韦伯虽然不晓得对方在想什么,怎么到现在还说这种话,但是他确实无从否定这个疑问,总之只能先点头了。
「你说的是没错,可是……」
『朕以前也曾经为了追求这种「连存不存在都不知道的柬西」奋战过。」
不知为何,Rider表白的话语既哀愁又冷漠,完全没有平时的爽朗霸气。
『要让世人见识世界尽头之海——朕从前打著这种旗号,在世界各地闹了又闹,害死了不少听信朕而跟来的傻瓜。他们每一个人都是痛快的笨蛋哪,就是那些人最先开始力竭倒下的。一直到最后一刻,他们心里还在梦想著朕所说的世界尽头之海。』
「……」
『最后多亏有些机灵的人怀疑朕,东方远征因此破局。不过那么做才是正确的,要是再那样继续下去的话,朕的军队就会全军覆没,哪儿都去不成了。
当朕得到这个时代的知识时……是很难受啦。没想到大地竟然是一个封闭的圆球,世上还有比这更恶劣的玩笑吗?但是就算再不甘心,一看到地图朕也只能接受了。世界尽头之海根本不存在,朕的梦想只不过是妄想而已。』
「喂,Rider……」
就算他说的是真相。
对韦伯来说,他最不愿意听到这种话竟然从伊斯坎达尔本人的口中说出来。
既然在心中描绘著如此强烈、如此勇敢进取的风景——为什么这个男人到了现在还用这么达观的口吻否定自己长久以来的梦想呢?
韦伯正要开口回嘴,话语却在喉咙消弭殆尽。
只要出言反驳Rider,就会让Rider知道自己曾经和他看过同一场梦,让他知道自己曾经擅自踏进他的内心。这件事关连到韦伯的自尊,他绝不能说出来。
『朕已经不希望害其他人因为这种空穴来风的传闻丧命了。如果真的知道圣杯在哪里,朕也愿意回报你想要赌命一搏的志气……可惜现在还不能确定,说不定真相背后还藏著意想不到的背叛,就像这个圆形的大地一样。』
「但是我……好歹也算是你的召主啊。」
虽然韦伯鼓起性子如此反驳道,但是另一方面在他的内心深处却对这样的自己感到无奈而失笑。
明明连正常的供应魔力都办不到,还说什么大话。
明明连从灵打肿脸充胖子,勉力作战的行为都无法识破,还有什么好说。
但是不论韦伯心中在想什么,灵体化的Rider依然只是以他平时豪迈的嗓音大笑不止。
『小子,你也愈来愈会说话了嘛!嗯,魔术回路的运转确实比平时更加顺畅,加上从地脉吸收的魔力,只要把白天的时间全部拿来休息,晚上应该就可以再大闹一场了。』
韦伯自己也感觉到有很多魔力经由回路被Rider吸去。刚才胸口的苦闷已经完全消退,现在他反而觉得非常疲劳,连动一动手指头都懒。虽然没有流汗,但是浑身无力,就连想要撑著眼皮不要掉下来都很不容易。
「……大闹一场?这次你又想干什么好事了?」
『嗯,这个嘛……今天晚上乾脆就去找Saber那家伙比划两招。我们再去进攻那座森林里的城堡吧。』
「你该不会又一只手抱著个酒桶去耍人家吧。」
『那当然。朕和她之间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接下来就只是动兵刃而已。』
Rider的语气轻松,但是在他的声音当中却隐含著凶猛的气势。虽然挑战Saber的决定看似轻率,但是Rider自己也很清楚Saber是不可小觑的强敌。看起来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这场战斗将会是一场惨烈的激战。
「……依照现在的状况,到晚上你能恢复几成?」
『这个嘛……只是大略的占计啦,使用『神威的车轮(Gordias Whee1)』的话,如果力量全开当然有点危险,如果只是冲刺的话应该没有问题吧。』
灵体的Rider顿了一会儿,好像在想些什么,然后叹口气继续说道:
『可是『王之军势』——大概只能再发动一次。』
「是吗……」
说起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他应该觉得很庆幸,至少手中还能留有这张王牌。
『使用的时机就是对抗Archer的战斗。那个金闪闪夸张的程度就连朕也只能以这张王牌应付。所以其他敌人就只能用战车来对抗了。』
战略上是很正确。但是如此一来又有一个疑问在韦伯心中浮现。
「既然这样……Rider,你又何必特地跑去找Saber作战?」
『嗯?』
「因为你不是已经说了一些话,不太把她放在眼里不是吗?既然已经没有多余的战力,今后就应该减少战斗的次数才对。
Archer他……你都已经擅自和他做了奇怪的约定,事到如今也无法避免了。但是Saber可以让其他从灵与她对战,等她淘汰出局啊。」
韦伯正经八百的提案却换来一阵无力的失笑声。
『喂喂,小子。如果现在朕有手指的话,早就在你额头上来一下了。』
「什,什么啦!我只是在说一件很一般的战略啊!」
如果Rider有实体的话,韦伯现在早就已经遮住额头了。但是他还是灵体状态,矮个子魔术师才能大著胆子说话。
『朕一定要亲自打倒Saber那小家伙才行。与她同为英灵,这是朕的义务。』
「……那是什么意思?」
『那个傻女孩,如果朕不正确地教训她一番的话,她永远都会走在错误的道路上,那样实在太可怜了。』
韦伯完全不明白Rider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总之他只知道这个判断一定就像每次那样,与圣杯战争无关,而是征服王有他自己的想法与动机吧。
自己是否应该站在召主的立场阻止Rider这种多余的思考——不过实际上韦伯心里也没乐观到认为一定可以回避与Saber之间的决斗。Saber这名从灵的性能实在太强,不太可能等得到旁人打倒她。Archer这个对手虽然似乎比Saber更厉害,但是就韦伯看来,他认为那名神秘的黄金从灵可能打算固守以等待敌人的数目减少,比Rider更早一步对上Saber的可能性很低。
如果Rider想要获得最后的胜利,到头来还是非常可能与Saber直接对决。
「……算了,就随……你去闹……吧……」
韦伯本来想要骂Rider两句,结果话说到一半却混了一声呵欠,变得一点气势都没有。他愈来愈难以抵挡睡魔的侵袭,硬邦邦的全新睡袋现在感觉起来就像是羽绒被一样柔软暖和。
『好了好了,小子,你就别再硬撑,快睡吧。对现在的你来说,睡眠才是战斗。』
「嗯……」
虽然韦伯还有好多话想说,还是等睡醒之后吧。和没有身形的Rider说话虽然不用担心挨打,让他很放心,但是总觉得有一点怪怪的,好像少了什么。而且更重要的是现在他已经连开口都好累好累,满脑子就是想睡觉。
韦伯把自身交给这阵虚脱感,终于陷入深深的睡眠当中-
37:02:47
当爱莉斯菲尔下一次张开眼睛的时候,从仓库的采光小窗中已经射进染成橘红色的夕阳了。
她的睡眠非常深沉,意识的断绝让她觉得今天一整天的时间好像完全不存在似的。这具身体已经渐渐丧失作用,肉体的休眠与其说是睡眠,其实更像是假死状态。
身体状况已经好很多了,看来休息似乎有一些效果。虽然她还是无法站起身,但是现在至少可以毫无问题地与人对话。
往旁边一看,久宇舞弥就像是一幅影子画像一样安静,动也不动地坐在墙边角落。位置和姿势与爱莉斯菲尔最后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分毫不差。但是她总是低垂的视线就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刃般锐利,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敏锐地注视著半空中。
虽然让人觉得无比放心,但是舞弥这种模样看起来实在不像活生生的人类,反而更像使魔或是机械人一般,就连爱莉斯菲尔都忍不住感到有些畏惧。究竟是何种严苛的锻炼与强韧的精神力才能维持这种惊人的集中力,她完全无法想像。
爱莉斯菲尔心中带著一点敬畏,突然有个念头——这名叫做久宇舞弥的女性说不定比卫宫切嗣本人更加彻底表现出他所期望的生存方式。
「——舞弥小姐。」
爱莉斯菲尔用有如叹息的声音轻唤。舞弥就像是听见狗笛的猎犬一般,迅速而安静地注视著她。爱莉斯菲尔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她只是想要和舞弥随便说说闲话而已。
「你为什么要为了切嗣战斗呢?」
「……因为除此之外,我一无所有。」
舞弥得知她守护的对象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或是有任何不便,只是想要说说话而已。稍微让自己放轻松一些,静静想了一会儿之后回答道。
「我想不起来关于家人的事情,就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久宇舞弥这个名字是切嗣为我做的第一本假护照上用的姓名。」
「——咦?」
看到爱莉斯菲尔吃惊的表情,舞弥的嘴角微微露出笑意。对于喜怒绝对不形于色的她来说,这已经是她最大程度的友善表现了。
「我只记得那是一个非常贫困的国家,没有希望也没有未来,只能靠著彼此憎恨、互相掠夺的方式获得生存所需的食粮。
那里总是有打不完的战争,明明连维持军队的资金都没有,但是双方还是天天持续彼此征杀……就在这时候,有人想到一个主意。与其徵招军人训练,抓小孩子来让他们拿枪还更经济实惠。」
「……」
「所以我只记得自己拿到枪以后的事情。因为精神方面已经老早像那样先坏掉了,但是这样性命才能长久。瞄准敌人,扣下扳机。除了这些机能,其他全数舍弃……做不到这一点的孩子会比做得到的孩子更早死,而我只是偶然活到遇见切嗣的那一天而已。」
舞弥一边说,一边低头看著自己的双手。细长的手指没有女性特有的柔美,只有让人联想到锐利凶器的刚强。
「我身为一个人的心灵已经死了,只有外在的肉体还在活动,还维持从前熟悉的机能。那就是我的『生命』。捡到这条生命的人是切嗣,所以可以任由他使用……这就是我为什么在这里的理由。」
虽然爱莉斯菲尔早就已经隐隐察觉到舞弥过去的经历绝对不甚幸福,但是听她娓娓道来的过去却远远超出爱莉斯菲尔的想像。
看到爱莉斯菲尔无言以对,陷入沉默当中,这次换舞弥为了避免场面尴尬,对爱莉斯菲尔说道:
「倒是夫人……我才对你的热情感到惊讶呢。」
「——咦?」
爱莉斯菲尔没想到舞弥竟然会把话头接下去,感到有些讶异。
「你一直被关在出生长大的城堡里,在完全不知逍外界的情况下生活度日。没想到像这样的你竟然会为了切嗣想要改变世界而那么努力奋战……」
「我——」
舞弥的这番话让爱莉斯菲尔重新反思自己。
自己的丈夫卫宫切嗣是基于「拯救世界」的理想而行动的。亲眼看到他为了追求圣杯不顾性命的模样,她现在还能说自己怀抱与他完全相同的梦想吗?
「——实际上,我不是很了解切嗣的理想是什么样的东西。」
没错。答案是——否定的。
「结果或许我只是装出一副瞭解的样子罢了,或许我只是想要和心爱的人并肩共行。就像你所说的,我对切嗣想要改变的这个世界完全不了解。我心中的理想从头到尾都只是来自切嗣的现学现卖而已。」
「……是这样吗?」
「是啊,但是不可以告诉切嗣喔。」
对爱莉斯菲尔来说,这真是不可思议的感觉。没想到竟然会有一个人可以让她轻易说出在丈夫面前都绝对不能表明的内心话。
「我总是告诉切嗣他的所作所为是正确的,说他的理想拥有让我奉献生命的价值,就这样一直假扮知音的角色。比起一个只是为了丈夫而死的女性——如果是与丈夫有同样的梦想,为梦想而死的女性,对切嗣来说比较不会造成负担,不是吗?」
「原来如此。」
这种依赖的感觉与爱莉斯菲尔对切嗣的爱情与对Saber的信赖不同,这种她第一次体会的感受会不会就是称为「友情」的感情呢。
「那么夫人,你的意思是说你没有属于自己的愿望吗?」
听到舞弥第二个问题,这次爱莉斯菲尔回想起与舞弥共同打过的森林之战,那时候她们面对言峰绮礼压倒性的强大力量,驱使爱莉斯菲尔行动的斗志究竟是来自何处?
「愿望……不,我的确是有愿望的。我希望切嗣与Saber获得最后的胜利,我希望他们两人拿到圣杯。」
那同时也代表著爱莉斯菲尔的死亡、与切嗣的诀别。
即便如此,这股希望正是从内在驱策爱莉斯菲尔的动力泉源。
「你的意思是……艾因兹柏恩家希望完成第三魔法的宿愿吗?」
「不是,就算没有完成羽斯缇萨的大圣杯也没关系。我的希望是终结战争,如果世界的构造依照切嗣的期望改变,弭平所有争斗的话,那么在冬木追寻圣杯的战争应该也不例外吧。
我真心希望让这场第四次战斗成为最后一次圣杯战争。我不想让更多人造生命体为了圣杯的容器牺牲了。」
舞弥此时半直觉地察觉爱莉斯菲尔心中真正的想法。
「……你是说……令千金吗?」
「是的。」
伊莉雅斯菲尔?冯?艾因兹柏恩。她是由人造生命体的母胎接受魔术师的精子而诞生出来的集合炼金魔术之大成。虽然舞弥没有当面见过伊莉雅,但是也听说过她的事情。
「我听说根据大老爷的计画,在我之后成为『圣杯守护者』的人造生命体机能会更加优秀。他的构想不是单纯只把圣杯隐藏在体内,而是将新增的魔术回路装在肉体外,让肉体本身发挥『圣杯容器』的机能。
大老爷早在这场「第四次战争」开始之前就已经预料到可能会发生「第五次」,所以才会让我生下伊莉雅。如果我和切嗣失败的话,到时候那孩子就会被拿来当作『天衣』的实验品,用来培育六十年后真正的王牌。」
爱莉斯菲尔原本冷静的语调此时开始带有一些柔情。
这就是爱莉斯菲尔这个人绝对不只是以一具人偶的身分活著的证据。她有心,疼爱他人,幸福的时候会微笑、悲伤的时候会流泪。爱莉斯菲尔与一般人一样在心中怀有这种平凡无奇的温暖。
「我抱著那孩子,为她哺乳……但是我很清楚,这柬西终究只不过是『容器』的零件罢了。一位母亲必须用这种方式放弃自己最亲爱的孩子,这种心情你能了解吗?」
「……」
舞弥无言以对,默默地反覆思量爱莉斯菲尔流露出的感情。
「但是这就是艾因兹柏恩家的人造生命体被迫背负的宿命。那孩子也是、我的孙女也是,每一个人生下女儿的时候都会尝到这种痛苦。这种连锁将会持续不断,直到冬木圣杯降灵的时刻。
所以我希望自己是最后一人,我想用我自己一个人的身体结束艾因兹柏恩的执念。如果这个愿望实现的话,我的女儿就可以摆脱命运,那孩子可以过著与圣杯无关的生活,以人类的身分结束一生。」
「这就是身为母亲的爱情吗……」
听到舞弥这么问道,爱莉斯菲尔这才发觉自己已经吐露太多心声,尴尬地苦笑道:
「可能是吧。舞弥小姐,你无法想像这种心情吗?」
「本来我是应该了解的吧。别看我这样,我也曾经为人母。」
「——咦?」
这句话实在太出乎意料之外,爱莉斯菲尔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
吓到爱莉斯菲尔似乎让舞弥觉得很抱歉,她放缓语气继续说道:
「你可能觉得很意外,事实上我曾经生过孩子。」
「……你结过婚吗?」
「不,就连父亲是谁都不知逍。因为战场上,我们这些女孩子每天晚上都在兵营被大人们轮暴。不晓得是在几岁的时候……总之初潮之后不久我就怀有身孕了。
我甚至没有机会替孩子取名字,也不晓得他现在是不是还活著。就算还没死,此时那孩子也一定正在战场上继续杀戮吧。因为在军营里,长大到五岁的小孩就会让他们拿枪。」
「怎么会这样……」
曾经当过少年兵的女性所陈述的过去实在太过凄惨,就连身体已经衰弱不堪的爱莉斯菲尔都大受打击。
「你觉得很惊讶吗?但是这种事在现今已经不稀奇了。最近全世界的游击队都知道把小孩子当作士兵使用的经济效益,因为像我们这类的初期案例已经证明效果非常卓越。和我有过相同经验的小孩子不但没有减少,数量反而激增。」
随著舞弥平静地说著,她的眼神愈来愈冰冷,说话口气已经没有一点愤怒或是悲伤。在她回忆的景像里根本没有那些温暖的感情,只有无尽的绝望而已。
「夫人,或许初次看见的世界让你觉得很美好,认为生活在那里的人们都过得很幸福。但是如果是我的话,我反而羡慕你生活在那座冬之城里,从没有出来过,不用看到这个世界的丑恶与恐怖……」
舞弥的感慨虽然不是在抱怨什么,但是当她把这些想法说出口的时候,难免带有一些责怪爱莉斯菲尔天真的意思。
舞弥自己之后可能也注意到这一点,摇摇头好像是要否定先前所说的话,然后用更加坚决的话语收尾。
「如果真的可以让这个世界改变成不同的模样……如果是为了让切嗣成就这项愿望……不管用何种方式舍弃这条性命,我都无所谓。」
除了战斗之外一无所有。舞弥用这种方式形容自己,她的话语想必没有一丝夸大,在她的心中没有理想、没有宿愿,彷佛就像是被烧灼殆尽的焦土一样,只有虚无的空洞。
她的内心世界虽然与切嗣完全相反,但是做为一名战士,他们两人之间又极为相似。这种矛盾让爱莉斯菲尔胸口一阵酸楚。对切嗣来说,舞弥的存在是模范也是诫律吧。切嗣把她留在身边,藉此封锁自身的矛盾,让自己成为冷酷无情的狩猎机械。
「切嗣完成理想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这是爱莉斯菲尔的问题第一次让舞弥的视线因为迷惑而游移不定。
「——我没有想过可以存活下来。就算真的保住一条命,我活著也已经没有意义了。因为切嗣而改变的世界一定是一个不需要我的地方。」
只知道如何在战火中生存的人在一个完全没有战争的世界里无容身之处。对舞弥来说,这种消极的念头是很理所当然的结论。
这实在太过悲哀又让人难以接受,爱莉斯菲尔忍不住脱口说出:
「没有这种事。舞弥小姐,战后你还有必须完成的工作。」
「……」
爱莉斯菲尔正面接受女战士疑惑的眼神,语气坚定地说道:
「你要去寻找才行。寻找你真正的姓名与家人,还有你孩子的消息。这些事情不应该被遗忘,你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深深记在心中才行。」
「是这样吗……」
舞弥与爱莉斯菲尔的热情相反,语气中带著一丝质疑,依然冷漠。
「如果和平的时代真的到来,像我这种人的回忆就只不过是一场噩梦,只会平白撕开已经愈合的伤口,带来痛苦而已。这么做只是为难得降临的理想世界带来仇恨的种子罢了吧。」
「不是的。因为你的人生不是一场梦,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实。把这一切埋藏在黑暗中所营造出来的和平才是充满罪恶的欺瞒。
我是这样想的,所谓真正和平的世界不光是一个可以遗忘痛苦的地方。如果人类真的能够达到一个再也没有苦难的世界,届时才能真正学会为遗留在过去的痛苦与牺牲哀悼,不是吗?」
「……」
舞弥沉默不语,看著爱莉斯菲尔好一阵子——然后稍微放松表情,点头说道:
「这些话你应该早点对切嗣说的,这样他说不定会比现在好过一些。」
舞弥的感想为爱莉斯菲尔的心中同时带来喜悦与寂寥。
逐渐衰弱的她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与丈夫说话了。
「——舞弥小姐,那就由你来告诉他。用我的这番话来安慰他。」
舞弥没有点头,只是暧昧地耸耸肩。
「我尽量就是了。不过这也是战斗结束之后的事情,现在的情况还不能大意,他和我目前都还不可以掉以轻心。」
这番回答虽然冷漠,但是爱莉斯菲尔还是从中感觉到舞弥个人的幽默感。一想到舞弥可能是想要用这种说话方式逗自己发笑,她就觉得舞弥很滑稽。
「你这个人,实在是——」
就在这时候,一股强烈的摇晃撼动整间仓库。
舞弥的双手立即抱起爱莉斯菲尔因为受惊而缩起的肩膀。她瞬间进入备战状态,像利刃般锋锐的眼神与右手端起的Calico冲锋枪枪口一同指向铁门,动也不动。
仓库再次摇晃,这次厚重的铁门明显由外向内凹陷。有人正在用强大的力量撞门,这种夸张的行为如果不动用重型机具根本办不到。但是对于参加圣杯战争的两人而言,这并不值得惊讶——反而因为绝望而感到背脊发冷。
如果现在想要冲入仓库的人是从灵,舞弥的武器根本不可能挡得住。可是她们也无路可退,面临九死无一生的绝命危机。
但是在感到恐惧之前,两人脑海中闪过的却是难以置信的疑惑。
究竟是谁——用什么方式查到这间仓库……查到爱莉斯菲尔的藏身之处?
如果是使用使魔侦查或是千里眼探测的话,防御结界应该会察觉才对。敌人事前完全没有调查过就直接派出从灵的话,代表对方一定早就知道这间仓库了。
第三次的剧烈震动。最先垮掉的不是铁门,而是装设铁门铰链的土墙。
破裂的灰泥碎片四散纷飞,铁门朝仓库内侧倒下。橘红色的夕阳将切成四方形的外界染成一片血红。
站在外面直冲云霄的巨大身躯正是骑兵从灵——征服王伊斯坎达尔的身影。
在绝望之下,舞弥紧握住手中Calico冲锋枪的枪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