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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降临的时候,漠然的直觉告诉Saber今天守了一整天可能只是徒劳无功,让她感到心浮气躁。
Saber依照从Archer之主远坂时臣那儿得到的情报,来到他所说的深山町地址。她的确在那里找到麦肯吉老夫妇的住处,按了门铃之后出来应门的老妇人也表示这几天孙子和他的友人确实在这里留宿。老妇人似乎也把Saber当成他们的朋友之一,对她没有一点戒心,表现得很亲切。
老妇人话语中描述的那两个人百分之百就是Rider和他的召主,但是Saber却完全感觉不到从灵的气息。如果是这种大小的一般住宅,只要有从灵潜伏其中的话,就算从大门口应该也能察觉到才对。
听说那两人一早出门之后还没回来,Saber虽然也怀疑他们可能用某种手段预先知道她的造访而逃了出去,不过她不认为那个光明磊落的征服王会这么没胆量,他反而应该会正面接战,一决雌雄。
结果Saber判断这次扑空单纯只是因为偶然,所以很客气地辞别老妇人。她决定守在麦肯吉家不远处监视,等Rider他们回来。
她当然没有对迎接客人的老妇人说出真相。虽然这一家人受到韦伯?费尔维特的欺骗,不过他们只是毫无关系的一般人,没道理把他们卷进圣杯战争里。Rider一定也有顾虑到这一点分别。
先前Rider为了阻止Caster的暴行让整个冬木市陷入危机,曾经把圣杯战争的事情拋到一边,挺身而出。Saber认为那位征服王绝对不会丧失身为英灵应有的尊严,Rider回来只要一发现她,一定会希望挑选一个适合从灵对战的场所之后再展开对决。
Saber很快就发现在路上徘徊实在太过惹人注目,于是坐在附近公车站的椅子上等候时机到来。她就这么聚精会神地等了好几个小时,直到现在。
虽然从这个位置无法直接监视老人的住宅,但是只要Rider一回来背定会感觉到从灵的气息,发现Saber就在这里。到时候他想必不会选择逃避或是偷袭,而会堂堂正正接受Saber的挑战,指引她前往适合战斗的地点吧。
说也奇怪,Rider身为战斗代理人、身为一名从灵,Saber从来不曾怀疑过他的行事作风。虽然他的人生哲学确实与自己背道而驰,但是有一点无庸置疑的就是那名英灵凡事以不违自身「王者骄傲」为前提。只要光明正大地向他挑战,Rider就绝对不会背叛自己,绝不会选择有损自身尊严的战略。
让Saber感到不安的原因不是面前的敌人,而是来自于背后。
她的召主卫宫切嗣一定怀著与她完全不同的意图,利用完全不同的方式紧盯Rider之主。就像现在Saber等著Rider的时候,说不定切嗣也正把她当作吸引Rider注意力的钓饵,从远处监视吧——对,一定是这样没错。切嗣一定看准了Rider倾尽全力与Saber战斗的时候就是暗杀召主的最佳时机,正在静静守候著。
一想到这里,她的心就不断往下沉。
如果切嗣索性对上Archer或是Berserker的召主,双方魔术师一决胜负的话,她还能接受。Saber并不排斥不依赖从灵的力量,利用权谋算计来取得胜利。切嗣追求圣杯有他实际正当的理由,她可以了解切嗣千方百计想提高胜算,务求万无一失的想法。
但是关于与征服王伊斯坎达尔之间的对决,Saber自己也有无论如何一定要坚持的底线。
Saber不愿意以从灵这种争夺圣杯的战斗机械身分与Rider对决,如果双方不能拿出以自身荣耀为荣的英灵身分彼此竞争的话——前几天的『圣杯问答』在Saber心中造成的阴影将会永远盘桓不去。
伊斯坎达尔肆无忌惮地宣扬自己的暴虐王道,还以『王之军势』这种超乎想像的型态大肆夸耀。如果不能用同为骑士王理念表象的『应许胜利之剑』打倒他的话,阿尔特利亚的王道将会就这么被他驳倒,永不翻身。
Rider的最终宝具是如此强大,每当Saber回想起来总是全身打颤。就算是用Saber力量最强的宝具也未必一定可以取胜。
Saber无法想像抗军宝具与攻城宝具互相冲击究竟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如果是切嗣的话,他一定认为把胜负寄托在这么危险的赌注上是一件愚不可及的可笑行为吧。但是对Saber来说,自身要有光明正当的理想才有资格拿取圣杯,既然有其他事物威胁到她身为一名王者的根本,她绝对无法容忍回避这件事不管而去抢夺圣杯,一定要证明骑士王的王道更在征服王之上,圣杯才会选择她。
所以如果切嗣在Saber与Rider的战斗中又像上次Lancer之战那样多做干涉的话,这次属Saber的圣杯战争一定会就此崩溃瓦解,就算用这种方式获得最后胜利,她也绝对无法伸手接下战后送到自己面前的圣杯。
如果Rider再度展开固有结界,把他的召主也带进结界里进行战斗的话,就不用担心有不必要的妨害。但是切嗣同样也知道Rider手中的王牌,如果他在『王之军势』发动之前耍什么伎俩的话……
Saber弓著背坐在椅子上,紧紧咬住牙根。无法看穿卫宫切嗣如何行动让她心神不宁;与强敌的对决在即,心思却无法集中在战斗上也让她感到焦虑不堪。
在这段伴随著不安的等待时间里,刺骨的寒冷北风不断吹打在Saber身上。
正如Saber所担心的,切嗣的确就在附近。
切嗣位在距离Saber约八百多公尺远,隔了一块街区的公有住宅地中某栋六楼公寓的楼顶。
国宅公寓的楼顶与一般杂居大楼不同,在设计概念上是不给居住者使用的,因此出入不易。相反地,一旦进驻的话几乎不会受到任何打扰。只要藏身在水塔之后就不怕被楼下发现,正适合用来埋伏狙击。
在这里就连香菸的气味都不会被其他人闻到,切嗣把香菸连同饮水与食物一同带上来,可以毫无顾忌地大抽特抽,光是这一点他的精神负担就比Saber来得少多了。
Walther狙击枪架设在双脚架上,瞄准镜正对著麦肯吉家的门口。
切嗣另外还准备了一支观测手使用的瞄准镜,坐在公车站的Saber如果有任何动作都能一目瞭然。
必须忙碌地交替观看两支瞄准镜是有点麻烦,但是既然无法仰赖舞弥也只好认命。切嗣已经把保护爱丽斯菲尔的工作交给舞弥,直到最终局面之前都不能动用她。今后的「狩猎活动」只能靠切嗣独自一人进行。
切嗣虽然比Saber还要晚才开始监视麦肯吉家,但是看到应该可以察觉从灵气息的Saber毫无斩获,只能白白枯等的样子就知道Rider不在,这么一来召主应该也一样不在家。没有哪个召主在这种情况下还有胆子留在家里,要是发现敌方从灵开始在门前徘徊的时候应该就会赶紧呼叫Rider才对。
切嗣与Saber不同,狙杀对象不在据点更让他感到担心。竟然偏偏在切嗣等人查到葛连?麦肯吉的隔天一大早就出门不归,这个时间点实在太巧合了。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切嗣认为韦伯?费尔维特很有可能已经察觉敌人来袭,事先逃走了。
虽然切嗣还是抱持著一线希望继续等待,不过现在也是该想想办法的时候了。
如果韦伯还会再回到麦肯吉家的话,也可以选择使用定时炸弹连人带屋一同炸上天。不过既然他人已经逃走,此时可能已经找到了新的据点,再次出现在这个房子的机率很低。
像之前以索菈邬为饵钓出肯尼斯那样,利用那对老夫妇引诱韦伯进入陷阱的计策——切嗣认为这招没用。
姑且不论作为要塞的防御机能,切嗣对于韦伯选择一般人的住家当作据点伪装起来的判断给予很高的评价。与在浅显易见的地点大剌剌地设置工房的三大家与肯尼斯比起来,这种策略更是高明得多,他不认为能够做出这种判断的魔术师会对寄宿家庭的家主有所顾虑。对韦伯来说,麦肯吉夫妇应该只是用完就丢的道具而已。
担心浪费宝贵时间的焦躁感与不愿妄下定论的谨慎思考在切嗣的内心彼此倾轧。
虽然切嗣不认为韦伯会再回到这里,但也始终无法舍弃他或许只是偶然不在的可能性。最主要的原因是切嗣始终不了解为什么那名少年魔术师竟然能够在情报战中躲过他的侦搜。
当初切嗣根本没有注意这位以Rider召主身分出现的少年。虽然后续的调查查明了他的来歴,但是那时候关于韦伯?费尔维特的个人资料也只有他是因为突发性偶然而成为召主的见习魔术师,对于战斗方面一窍不通的结论而已。
切嗣当然不会把经验多寡与能力优劣联想在一起。他还记得自己刚出道时就已经是一个手段非常毒辣的杀手,而他也不认为自己是特别稀有的案例。
但是从切嗣几次在战场上观察韦伯?费尔维特的样子来判断——那个少年真的是有能力超越切嗣的难缠人物吗?
就在切嗣开始对没有答案的思考循环感到不耐的时候……
一阵尖锐的剧痛冷不防地烧灼左手小指的指跟,让切嗣感到背脊一阵寒意。
「……!?」
在切嗣让久宇舞弥真正成为他的助手使唤之后,他将舞弥的一根头发施以咒术处理后埋进小指的皮下组织。相反地,舞弥的手指上也埋有切嗣的头发。这个机关的意思是万一其中一人的魔术回路极端停滞——也就是生命力衰弱到濒死的时候,交给另一人的头发就会燃烧,告知对方发生危险。
这项信号是考虑到在最糟糕的状态下,就连使用无线电或是使魔传递消息的时间都没有,也就是代表「为时已晚」的意思。而这项信号在此时发动究竟意谓著什么……
还未感到惊讶或是慌张之前,卫宫切嗣已经先动用所有思考能力判断状况与思考对策。
舞弥濒死——同时也代表她隐藏在仓库中的爱莉斯菲尔遭遇危机。现在这时候已经顾不得事发的经过与原因了。
第一要紧的是迅速驰援——而在切嗣能选择的所有方式当中,速度最快的就是右手令咒所发动的奇迹。
「以令咒命令吾之傀儡!」
就在切嗣握起拳头的同时,他以如同自动机械般迅捷的速度高唱咒文。
「Saber,现在立刻回到仓库去!」
刻印在切嗣右手上的其中一道令咒此时迸射出强光,发动超乎常理的魔力。
对Saber来说,这一下当真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她能够立刻会意过来的是自己被施了某种强大的魔术。下一秒钟,她的空间感完全被剥夺,被扔进不知天南地北的「移动」当中。
只有专门『操控从灵』的极限咒法才能办得到这种事。在速度达到光速的数百分之一,快到几乎颠覆因果律的「剎那之间」,令咒就已经让她突破空间上的距离,完成两点之间的移动。
虽然事出突然,不过Saber也是专精于「战斗」,超越凡人的剑之英灵。即使从公车站的长椅被「送到」完全不同的地方,当她发现这里是自己熟悉的仓库之时,便即刻明瞭刚才的异状是切嗣的令咒动用了强权,同时也知道发生了一件严重的事情让他不得不立刻派遣从灵前往守护据点。从突破空间到踏上仓库地面的几微秒之间,Saber已经从伪装的西服打扮转变为一身白银铠甲。
她一眼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根本连问都不用问。
仓库的铁门被人用蛮力打破,应该躺在魔法阵里的爱莉斯菲尔也不见人影。只有舞弥鲜血淋漓的身躯像是被遗弃般倒在地上。
「舞弥!」
Saber跑到舞弥身边,一看到她的伤势便愁眉深锁。这次的伤势之深根本不是之前艾因兹柏恩森林所受的伤害所能相比的,如果不尽快施救她一定会丧命。
或许是感觉到从灵光明的灵气就在身边,舞弥微微睁开眼睛。
「Sa……ber……?」
「舞弥,振作起来!我马上为你治疗,没事的——」
但是舞弥却拒绝Saber的救援,推开她伸出的手。
「快……去外面……追……Rider他……把夫人……」
「……!」
比起被令咒转移位置,舞弥这种反应更让Saber感到震惊。
舞弥当然明白自己的伤势有多严重,也知道自己正面临生死关头。但是就算明知已经命在旦夕,这名沉默的暗杀者助手还是不顾性命,催促Saber先去救援被掳走的爱莉斯菲尔。
「可是,这样的话——」
正当Saber要反驳的时候,她恍然大悟。
这个女人也是一名骑士。虽然她的尊严与Saber不同,但是她这种为了职责而不惜牺牲性命的勇气正与Saber所熟悉的骑士道相符。
一定要守护藏身于这座仓库里的贵人——久宇舞弥已经对切嗣,同时也对爱莉斯菲尔本人立下誓言了。为了将无法达成的约定托付给Saber,她才这样燃烧自己的生命。
「……我、不要紧……切嗣……马上……所以……快……」
Saber咬紧牙根,闭起眼睛。
如果单从常理判断的话,Saber现在担心舞弥而耗费的一分一秒都会直接危害到爱莉斯菲尔的安全。
之后赶过来的切嗣还有希望可以救舞弥一命。但是如果Saber现在不立刻追过去的话,爱莉斯菲尔的命运就毫无保障。只要一看仓库遭受袭击后的痕迹,就可以清楚知道这是从灵下的手。只有同为从灵的Saber才能追击。
「——舞弥,请你一定要撑到切嗣过来。爱莉斯菲尔就交给我。」
舞弥点点头,放心地闭上眼睛。
Saber以新的誓言继承舞弥的约定,心中已经没有任何迷惘。
她宛如一阵疾风般冲出仓库,一蹬而跃上屋顶,在暮霭沉沉的天边寻找敌人的身影。
既然令咒的强权让她在一瞬间就移动过来,袭击者应该差不多也是在同时间离去的。对方还没走远,就算已经在气息感应范围之外,用目视应该也还看得到。
Saber站在屋瓦上,以从灵的超级视力环顾四周。她连找都不用找,一眼就发现到敌人的身形。
距离约五百公尺以上——那雄伟的身躯耸立在好像是商店街区域的住宅大楼屋顶上。魁梧的体格、如烈火般的卷发与赭红色的斗篷。那个人的的确确就是Saber几次在战场上打过照面的征服王伊斯坎达尔。
「竟然——真的是Rider!?」
虽然Saber刚才已经听过舞弥的目击证词,但是她依然深感怀疑。
Saber实在难以置信,那个以大胆豪迈为优点的征服王竟然会用这种不光明的手段。但是她清楚地看到远方那名巨汉粗壮的手臂中抱著沉睡的爱莉斯菲尔。虽然不知道他如何查到Saber等人的新藏身处所,不过刚才袭击这里让舞弥受伤的人肯定就是Rider没错。
Rider大胆暴露出自己的行踪,好像是在引诱Saber追击似的。当Saber一看到他,他就立即翻身消失在建筑物的另一头。
「呜……!」
Saber弯下腰便要急起直追。但是她想到对方不是别人而是骑兵英灵,不禁咂舌。直接在街道上飞跃疾奔追赶固然简单,但条件是要Rider和Saber一样都是步行。如果Rider中途乘坐『神威的车轮』逃逸的话,就算Saber的脚力再快也赶不上。
可是Saber也具备骑乘技能。如果要追踪在天上飞的宝具,查出目的地的话,她需要的不是短时间的爆发性速度,而是更快于步行的长距离巡航机动力。
如果是之前只有Mercedes?Benz的时候,Saber可能还会悲观地认为无计可施……但是好巧不巧地,昨天舞弥已经准备好新的「坐骑」,为她送过来了。
Saber唯独感谢切嗣这种洞烛机先的细心,一翻身将妨碍骑乘的魔力铠甲解除,飞身坐上停放在废屋庭院中的「那样东西」-
36:48:13
卫宫切嗣对死神的气息非常敏感。
这或许是因为他已经看过无数的人死亡。就算眼睛看不见、耳朵听不到,但是如果身边有什么物事正在等待生命自肉体消逝的那一瞬间,他还是多多少少察觉得到。
特别是当切嗣感觉到那些家伙庆祝胜利「喜悦」之时,就决定了他又要看著某人的生命终止,无力回天。
所以当切嗣呆站在静谧的仓库之前,他的内心某处早已经明白了。
自己又将要在这里送某人离去。
切嗣把Calico冲锋枪擎在腰际,放轻脚步走进铁门已经被打破的仓库。仓库里没有杀气或是其他危险的气息,空气中弥漫著一股浓厚的血腥味,已经完全感觉不到战斗过后的余热。
一道小小的黑影蜷曲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呼吸气若游丝,体温也渐渐流失。切嗣看到这一切,心中没有一点起伏。
他早就知道总有一天一定会看到这副景象。
切嗣本来就只救到了少女的生命而已,她的心在遇到切嗣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少女虽然在凝固汽油弹与硝烟的洗礼中活了下来,但是这样的幸运反倒让她觉得迷惘。
对于再度以一个「人」的身分过活这件事,她感觉不到有任何价值与喜悦。
所以这名眼神失去生气的少女告诉切嗣——被捡拾的生命就交给捡到的人吧。这就是他们十一年前的邂逅。
切嗣也接受了她。
切嗣几乎能够确信这名少女过不了多久就会死,他过去已经亲手葬送了生育之亲与养育之亲,如果让少女留在像自己这种人的身边,总有一天她也会被推上黄泉路。
可是道具当然不嫌多。就算未来要舍弃她一个人,如果能够因此救到两个或是更多人的话,这反而是切嗣想要的结果……切嗣给了少女姓名与国籍,还将自身的技艺与知识传授给她。这就是久宇舞弥,一个未来早已注定之人的开始。
所以现在他当然不会感到失落与悲伤——这样才符合常理,才是理所当然的结论。
可是为什么他的膝盖在发颤?为什么喉咙会哽住无法呼吸?
一抱起她,舞弥便微微张开眼睛。她无神的双眼在空中游移,然后认出了切嗣。
「……」
切嗣不晓得该对舞弥说什么,困惑地咬著嘴唇。
感谢或是慰劳的话语都只是没有意义的修饰罢了。如果现在这时候要找出什么有意义的话语——就只有告诉她『你会死在这里』的结论而已。
已经再也不需要为了任务、使命或是其他事情烦心了。
如果切嗣长久以来真的只是把她当成『道具』看待的话,应该能够开口这么告诉她才对。
「……」
但是乾枯的喉咙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有嘴唇彷佛失控似地不停抽搐。舞弥仰望著切嗣这样的表情,微微摇头。
「……不可以,你怎么能哭呢……」
「……」
在舞弥说出来之前,切嗣一直没发觉眼角溢出的泪水。
「把你的眼泪……留给……夫人……现在不……可以哭……因为你……太软弱……现在还……不可以……崩渍……」
「我——」
事到如今,切嗣才深深感到自己犯下了某种致命的错误。
为什么过去以来他会一直任性地以为久宇舞弥的生命就和卫宫切嗣一样,只要能够有好的结果,就算当成道具用完就扔也无所谓呢。
如果舞弥是一个此时能够对这样残酷的自己说出这样一番话的女性……
或许她应该有更不一样的人生、更不一样的结局不是吗?
「今天早上,你终于……恢复为以往的……切嗣了……不可以……为了这种事……动摇……」
「——!」
她说的没错。之前卫宫切嗣曾经同样在这个地方抱著另一名女性,确认过自己是如何地异于常人。
他确信只有那种异常才能颠覆世道。
确信自己将会达成正常人绝对无法成就的奇迹。
他已经这么告诫过自己,在那之后只过了不到半天的时间。
「——你放心吧,舞弥。」
切嗣注视著舞弥逐渐黯淡的双眸,以低沉压抑的声音向她说道:
「接下来就交给Saber吧。舞弥,你的任务……已经结束了。」
切嗣向舞弥保证,就算丧失她这项机能,名为卫宫切嗣的装置还是可以毫无窒碍地继续运转。
所以可以不用再勉强自己继续呼吸了。
不用再强忍痛苦、不用再维持思考,可以放下一切离开了。
切嗣冷彻地说道。舞弥只稍微点了一下头。
「舞弥……」
不管他想要改口或是否认,或者还有些话没来得及说出口,一切都已经迟了。在切嗣臂弯中只余下一具彻底冰冷的亡骸而已。
Rider的逃逸路线显然是往新都的方向。
Saber好几次发现Rider在高处腾跃移动,看到他在住家大楼与广告塔上出现又消失的背影。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小看了Saber追踪的移动力,他完全没有想要藏身躲避起来。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他可就大大失算了。
双轮的猛兽发出狂野的怒号,回应斗志高昂的Saber手中急催的油门。V型四汽缸1400CC引擎所爆出的惊人音量就像是凶狠狂暴的大型肉食动物,一头钢铁雄狮低沉威猛的啦哮,震撼宁静的黑夜。
为了让Saber的骑乘技能发挥最大效果,切嗣所准备的机动工具不是四轮,而是双轮载具。因为他认为汽车的安全带把驾驶者绑在座位上,只能「操纵」而已。但是驾驶者与机车车身合为一体以控制重心,暴露在外界气流中的「驾驭」才能真正将从灵强化的骑乘技能发挥到极致。
既然是要让从灵这种超常之人运用,在性能上当然不用理会人类操纵者的体能极限。切嗣大胆地采用原本只会被讥笑为毫无实用性,仅限于纸上谈兵的车体结构。
基本车体是现今号称最强怪兽重机的YAMAHA?VMAX,将原本可以催出一百四十匹马力的1200CC引擎增加排气量,再加上进气系统与双涡轮增压器,驱动系统也随之一起全面强化。最终改头换面,成为马力超越二百五十匹以上的异形怪猷,而这头怪物现在成为了Saber驾驭的白银坐骑。
既然无视极限,施加了如此异常的改装工程,在双轮车的构造上这辆车当然已经无法正常行驶。因为扭力太大,轮胎无法紧抓住地面,只能不停打滑。假如一扭把手,前轮马上就会翘起,把驾驶者甩下车。
现在Saber之所以可以驾驭这匹在物理性上根本无法操控的怪马在路上飞驰,原因完全是由于她最仰赖的战斗技能?魔力释出。从她背后迸射出的魔力奔流硬是将她身躯下的狂暴车体压在路面上,让它所有的马力全部都用在依照龙头所指的方向加速。
这种粗鲁的方法已经不算是运用技巧操纵,几乎等于用蛮力制服一头猛兽。再加上Saber身材娇小,对她来说想要驾驭一辆总重量超过三百公斤的超重型机车,就连驾驶姿势都相当不容易。她整个人几乎趴伏在假油箱盖所覆盖的引擎上,一边握著把手一边以全身承受大排气量的激震。这副模样简直就像是一个拚命紧紧抓在野兽背上的小孩子一样。
但是Saber一点都不以这点考验为苦。钢铁巨兽愈是狂猛,她体内的激昂感甚至愈来愈强烈。
这种驾驶Mercedes时根本比不上的奔驰快感。没错,这正如同乘坐在马背上的感觉。
虽然驾著现代科学结晶的怪兽重机,此时Saber的心境却回到了怀念的战场上——重拾高举著长枪冲入敌阵的骑士之魂。
「这种性能说不定可以——」
她与前方Rider的距离愈来愈远。这是在建筑物之间纵跃与只能沿著道路行走所造成的差距。
但是不需要焦急。在瞬间加速度与极速方面,从灵的敏捷性确实还更凌驾于这辆VMAX,但是只要燃料不耗尽,钢铁机械就能一直维持这种速度。在长时间追击战的时候,这一点就显得格外重要。
对在地面上疾驰的追击者来说,深山町错综复杂的道路是很大的限制。而且这辆VMAX为了追求极限加速度彻底改造过,行驶特性就和直线加速赛的赛车一样,几乎没有回转性。但是在从灵的巧技之下,就连『速度过快无法转弯』的常理都失去了意义。
Saber已经完全掌握机体的特性。每当接近簿道的时候她不但不减速,反而猛催油门,把多余的扭力灌注在后轮上。趁著急剧加速超越车体重量,让前轮浮起的时候,她就在这一瞬间放出魔力,用力倾斜车体,用近乎于扳倒的方式扭转爆炸性的直线冲刺,改变车体方向。
Rider或许是因为进入了新都,Saber已经看不到他的人影。但是她不慌不忙,搜索著前方的天空。
Rider应该已经明白Saber绝对不可能放弃追击。现在他正抱著爱莉斯菲尔移动,不能化为灵体隐藏身形。在他逃进新都的时候,只能选择直接躲藏起来躲避Saber的追踪,要不然就是乘坐『神威的车轮』一口气拉开距离。按照Rider的脾气,Saber认为他会选择后者,那么就算找不到人也不用著急,释放出那么庞大魔力的飞行宝具绝对逃不出Saber的法眼。
「问题是从地面上追踪的劣势——」
一旦『神威的车轮』出现,接下来Saber就可以从飞行方向判断目的地,预测出降落地点然后行动。这已经不是比拚驾驶技术,而是考验她身为猎人的追踪能力了。
在路上的每个人都一脸愕然地看著VMAX狂奔,以难以置信的速度与动作在前方车辆之间穿梭超车。Saber不理会众人讶异的目光,把注意力集中在寻找天上的敌人。她只凭空气的流动就能察觉挡在前方的阻碍,就算闭著眼睛驾驶也不用担心会撞车。
「——找到了!」
Saber如猛禽视力般敏锐的灵感应力终于察觉到在天空飞行的魔力波动。对方并没有散出雷光,速度也比以前稍慢,可能是不想被人群发现吧,但是那种感觉的确就是Rider的宝具。
方位在西方。看来他们似乎打算穿越新都,逃向冬木市郊外。
Saber认为这反而是意想不到的好运。这样的话自己也可以利用宽广的国道,充分发挥车体的加速能力。
Saber一口气横越大桥,直接冲上六线道的大路。她更加大胆地催开油门,让VMAX加快速度。
在车手毫不客气的驱使之下,转速表终于突破6000转——就在同时,引擎声发生意外的变化。
原本像是狂涛般的重低声响突然拉高到刺耳的高音域,变得更加凶暴、更加野蛮,撕裂夜空响遍天际。与先前迥异的猛烈加速度让车体与Saber化为一个子弹,周围的夜景如同流星般向背后飞驰而去。
这正是钢铁猛兽体内隐藏的真正魔性苏醒的时刻。
引擎工学最精髓的疯狂设计?V式推进系统……当车体达到高转速的时候,让四汽缸构造的引擎模仿双汽缸运作,一口气增加进气量以达到极限加速度,这就是VMAX独有的特殊构造。这种设计本来是不可能与双涡轮搭配在一起,已经完全超出摩托车的范畴。
虽然Saber暴露在如同水压般的空气阻力之下,使劲保住车体姿势,但她还是忍不住露出冷笑。
机械的基本原则就是「人类使用的道具」,这辆车明显已经超越这个领域,简直就像是科学智慧所产下的变异畸胎。对于它的孤独与悲伤,Saber不仅觉得同情,更是感到心有戚戚焉。
只有从灵这种非人的异魔才能完全展现它的真正价值。这家伙一定是为了今晚在Saber的操纵之下飞驰于大地才诞生在这世上的。
「——好吧。我就驾驶你直到燃烧殆尽!」
Saber在狂风中低声说道,更加解放油门。车速表的指针早已超过时速三百公里,还在继续向禁忌的领域逐渐推进。
就算在高空也能看见地面上异常的车头灯光。
「Rider你看,那个……是不是在追著我们跑?」
最先发现的韦伯手指著驾驶台下方。Rider听到召主的指点,向下一张,有些讶异地扬起眉毛。
「喔?朕还以为是谁,原来是Saber。这下可省了找人的工夫……不过小子,摩托车这种交通工具的速度有那么快吗?」
「摩托车?你说那是摩托车?」
以韦伯的视力只能看到一个光点。那个光点的速度怎么想都不是韦伯常识中所了解的机车速度。
「不,这太夸张了……可是我记得剑士职别好像也会展现出某种程度的骑乘技能。这样一想的话,似乎又有可能……」
「喔?哪个不选,竟然以『骑兵』身分向朕挑战吗?」
Rider似乎大感痛快,发出狂野的低笑声。
「哼哼,这可有趣了。既然那家伙自己主动跑出来,那就不用到那座诡异森林的城堡去……朕也该拿出相对应的本事才行。」
Rider说道,操使手中神牛的缰绳,一口气降低战车的高度。
「要,要下去吗!?」
「朕改变主意了,就和那小妮子用『车轮』来决一胜负。这条路又宽又长,还要一段距离才会穿过前方的森林。哼哼,真是再合适不过的战场啦!」
正当韦伯想要开口抗议为什么平白放弃天上的地利优势配合敌人的时候,他想起前天见识到『应许胜利之剑』的威力。
考虑到Saber的宝具特性,拉开距离反而危险。敌人宝具的威力不利于近身战,以近身法对战的确才是比较稳健的作法。
「好,就这么做。但是你一定要谨慎小心喔!」
「哈哈哈!你这小子也慢慢体会斗争的个中滋味了吗?别担心!在这天底下,没有任何事物能阻挡朕的奔驰!」
幸好下方的国道上没有一般车辆。就算蜿蜒的柏油山路即将成为异形战场,应该也不用担心会伤及无辜。
『神威的车轮』终于降落在逐渐逼近的Saber前方两百多公尺处,傲然踢蹬著地面,准备迎接挑战者的追击-
36:45:26
在远方的大楼上,有三只眼睛正看著Rider的飞行宝具出现在新都上空,以及发现Rider行踪而改变方向的Saber。
有一人的双眼露出满意的神色,还有一人的独眼则满是疲惫耗弱。另外一个人——那双因为疯狂而混浊的炽烈双眼让人很难判断那究竟算不算是人类的眼神。
「没想到真正的Rider竟然会出现……这样正好。间桐雁夜,你在战场上总是受到幸运之神的眷顾呢。」
言峰绮礼轻拍站在身边的雁夜背膀,以嘲讽的语气赞美道。雁夜还没残废的右眼露出狐疑之色,回瞪了绮礼一眼。
「神父……真的有必要为了这种小伎俩耗费两道令咒吗?」
雁夜不满地低头看著已经失去两道令咒的右手。绮礼则是对他露出微笑。
「不用担心,雁夜。只要有我的协助,你可以尽量消耗令咒,不用客气——来,把手伸出来。」
绮礼执起雁夜青筋突出的乾瘪手臂,一边低声唱诵圣言,一边用手指轻抚令咒的残痕。只是这样简单的动作就让已经用掉的令咒再度显现光泽,恢复为原本的三道令咒。
「你真的——」
「我已经说过了,雁夜。我继承了监督者的职责,有权力可以任意分配教会保管的令咒。」
「……」
雁夜不了解对方真正的意图,细细打量他之后,叹了口气,向自己的从灵瞥了一眼。
随侍在他身后的高大身影赫然就是骑兵从灵?征服王伊斯坎达尔。深红色的斗篷与赤色卷发,还有顶天立地的高壮体魄——所有的一切都与刚才和Saber一同朝冬木市郊飞驰而去的战车御者一模一样。唯一的不同之处就是那双燃烧著炽烈怨恨之意的邪恶双眸……这一点的的确确就是疯狂从灵特有的象徵。
爱莉斯菲尔纤细的身躯被他粗壮的手臂抱著,现在仍然昏睡不醒。站在这里的「Rider」才是把『圣杯守护者』从久宇舞弥守护的仓库绑架出来,引诱Saber追到新都的罪魁祸首。
「……可以恢复了,Berserker。」
雁夜一点头,征服王的丘大身躯就像是燃烧起来一般,崩解为黝黑的云霞,恢复成原本邪气森森的铠甲模样。形成Rider外貌的黑暗灵气就这么缠绕在四肢上,掩盖住黑色铠甲的细部构造。
看著Berserker恢复原本的模样,绮礼再次惊叹道:
「竟然有变身能力……这种宝具给狂战士职别使用实在太可惜了。」
「这名英灵本来就有一些假扮成其他人,立下武功的传说故事。因为疯狂化的关系,现在已经退化成普通的『伪装』能力了。」
Berserker全身缠绕的黑雾本来不只有隐藏容貌或能力的效果,还具备任意变化成其他人欺敌的宝具能力。这项能力在他成为Berserker,理性被剥夺之后无法使用。但是雁夜利用令咒强制重现这项能力,让Berserker仅限一次可以伪装成假的Rider。
「ar……ur……」
疯狂的黑骑士这时候还恨恨地目送著Saber乘坐的车头灯光朝西方逐渐远去。强烈的恨意让他的双肩抖动,铠甲摩擦地叽叽作响,但是却无法做出更多的举动。这是因为雁夜行使的第二道令咒——『抓住爱莉斯菲尔,逃离Saber』的绝对命令权所造成的束缚效果。Berserker对Saber有著异样的执著心,想要让他乖乖听话行动只能像这样下令用强权管束他。这项命令对于Berserker似乎是相当难以承受的枷锁,虽然已经依照指令执行,但是黑铠骑士还是像一具故障的机械装置一样四肢抽搐,继续顽强抵抗。
这种强烈的执著让雁夜的背脊发冷,在Berserker再度不听命令失控之前,他先半强制地切断对Berserker的魔力供给,没有足够魔力维持现界的从灵立刻恢复为灵体。爱莉斯菲尔的身体失去支撑,就这样跌在地上。落地的冲击让沉睡的人造生命体发出微弱的痛苦呻吟,但她还是没有醒过来。爱莉斯菲尔从原本休养的魔法阵中被硬拖出来,使得她的意识更加稀薄了。
「这个女人真的就是『圣杯容器』吗?」
「正确来说应该是在这个人偶的『体内』。只要再有一、二个从灵消灭就会现出原形吧……让圣杯降临的仪式由我来进行。这段期间这女人就交给我保管。」
僧袍男子扛起爱莉斯菲尔无力的身躯。雁夜仍然对他投以无言的质疑眼神,绮礼注意到雁夜的目光,仍然只是报以从容的微笑。
「不用担心。我会依照约定把圣杯让给你,因为我没有追求许愿机的理由啊。」
「在那之前,你应该还答应了我另外一件事,神父。」
「啊?那件事吗——当然没问题。今天晚上十二点你就来教会一趟吧,我已经安排妥当,可以让你在那里和远坂时臣见面。」
「……」
这个神父心里究竟在打什么主意——难以忖度绮礼的心思让间桐雁夜的内心感到惶惶不安。
这个人城府深沉极深,曾经一度拜在远坂时臣门下,但是为了参加圣杯战争又与时臣分道扬镳成为召主。但是对于上次也有参加圣杯战争的间桐家来说,他们早就已经料到远坂家会与圣堂教会勾结。这位代行者,同时也是监督者之子的人会召唤Assassin,成为时臣的走狗也不算是什么秘密了。
而他在今天上午突然来敲间桐家的大门,主动提出要与间桐家合作。根据他的说法,前任监督者言峰璃正之所以会死,责任在于远坂家。身为人子,他想要借助间桐家的力量制裁时臣以报父仇。
虽然明知疑点重重,但是言峰绮礼提出的条件对雁夜来说实在太有利了。
这个男人不仅提出算计时臣的计画、查出保管『圣杯容器』的艾因兹柏恩家藏身在哪哩,甚至还秘密继承了所有监督者管理的保存令咒。他手中几乎掌握所有圣杯战争后期的有利王牌。
孤立无援的雁夜抱著Berserker这个定时炸弹,就连自家人都无法信任。对他来说,绮礼的帮助有如万军之助,相当值得依靠。但是前提是言峰绮礼提出的口头约定能够全盘相信才行。
此时雁夜虽然已经抓到艾因兹柏恩的人造生命体,绮礼还慷慨地保证提供补充消耗掉的令咒……但他还是无法完全相信面前这名神父悠然的微笑。
这个男人的态度看起来显然游刃有余。说不定他心中盘算著决定性的诡计,所以才会表现出这番自信满满的模样。但是雁夜实在无法确定……可能是因为在他身上完全看不到面对战斗时应有的危机意识以及筹谋划略的紧张感。
真要形容的话,那张笑脸比较接近孩童玩游戏时候的表情。这个神父该不会正在「享受」背叛恩师,以讨伐杀父仇人的名义与间桐家合作的这个状况吧……
「我们两个人在一起被人看到就不好了。雁夜,你先回去吧。」
「……那你呢?」
「我在这里还有一些工作要完成,只是一些小事——雁夜,千万别忘记今天晚上十二点,到那时候你的宿愿就会实现。」
神父再提醒一次,他的口气彷佛比雁夜还要更期待今晚的事情。雁夜再度以不信任的眼神注视那副微笑的表情,然后慢慢转过身往屋顶的楼梯口走去。
言峰绮礼的眼神丝毫不敢大意,侧耳倾听盟友离去的脚步声。在确定脚步声完全消失的同时——他的眼神重新投向屋顶上一隅,弃置著一批被雨淋湿的废物料的角落。
「——我已经把人支开了。虽然不知道你是谁,差不多该现身一见了吧。」
绮礼的呼唤声中隐含著不容抗拒的威严。一阵不自然的沉默之后,刺耳的低笑声随即冷冷地从夜色中窜出来。
「呵呵,原来你已经发觉了。不愧是身经百战的代行者,敏锐的感觉与雁夜那小子完全不同哪。」
没有固体的黑影从暗处隆起。不知为何,绮礼第一眼把那道黑影错认为是一群多到吓人的密集虫群——但是月光马上抹去这种错觉,照亮一名静静走出来的枯瘦矮小老人。
「别紧张,代行者。我不是敌人,而是现在与你合作的那个小鬼头的亲人。」
对方既然这么自称,绮礼心中只有一名人选。
「你是……间桐脏砚吗?」
「没错,你竟然知道我的名字。原来如此,看来远坂家的小子教出了一名好徒弟。」老魔术师歪斜著满是皱纹的嘴唇,泛出非人的邪笑。
笼罩著山路的浓密黑暗已经不是黄昏,而是黑夜时分了。
Saber驾驶著钢铁猛兽疾驰,一面用车头灯划开前方如同墨汁般深沉的黑暗。
这条路在之前往来艾因兹柏恩城的时候就已经走过了。去的时候是爱莉斯菲尔开车,回程则是Saber自己握著Mercedes的方向盘确认路程状况。虽然只有来往一次,但是对Saber来说已经足够了。藉由从灵卓越的记忆力,路宽、坡度缓急以至于转弯的时机等等她都能全部详细地回想起来。
Saber刚才已经看见『神威的车轮』降低高度,在前方远处路上落地了。征服王不晓得在打什么主意,到此似乎不想再继续逃逸,打算要用在地面上的骑乘竞赛回应Saber的挑战。
虽然Saber觉得这种武人风范与绑架爱莉斯菲尔的策略手段大相径庭,但这或许是因为Rider与他的召主在想法上有出入。从灵受到契约的束缚,在行动上常常造成自相矛盾的结果一点都不奇怪。Saber因为自己与切嗣之间的不和而深有体会。
只要事关决斗场面,Rider都有他自己一套坚持,这对Saber来说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两人两骑之间展开如此高速的追击战,就算切嗣再厉害也无法插手吧。这正是Saber求之不得的。
问题是——手中紧握的把手震动清楚传来不规则的晃动感觉。
作为一台人工制作的机械装置,VMAX已经表现地非常好了。但是悲哀的是在前方行进的是超凡的飞驰宝具。虽然Saber这名驾驶者引出了VMAX的魔性,但是材质与强度还是有其极限。
从市内一路跑到这里,持续发挥极限性能的引擎以及驱动系统终于开始显露出崩坏的前兆。Saber的骑乘技能可以将座机当作自己肉体的延伸,掌握其状况。她已经清楚听到机械达到极限的痛苦呻吟声。
「再这样下去就糟了……」
她当然不能因为顾虑车体负担而减速,但是如果继续硬是这样骑下去的话,这辆车过不了几分钟就会解体。如果不能想个办法补强车体的话……
Saber突然想到一个方法,就连她自己都无法判断这个法子是否可行,但是现在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Saber打定主意,将一切寄托在自己身为从灵所得到的可能性之上。
战斗时包覆她全身的白银铠甲——Saber不是把铠甲套用在自己身上,而是强烈地想著车体结构,让铠甲与车体结构结合,概念类似战场上保护爱马的护马铠。以骑乘技能带来的人车一体感为辅,真正将这头沉默的钢铁猛兽当作自己的手脚看待……
她的魔力迅速聚集现出实体,将VMAX各个因为超过极限狂奔造成应力比较集中的部位包裹起来,强化地既坚固又柔韧。
「——很好!」
虽然这种应用方式是Saber临时想到的,不过她的骑乘技能却让她成功完成这件难事。VMAX穿上崭新的闪耀钢铁外装,看起来既异样又壮丽。机械雄狮获得这架不逊于异常马力的坚固车体,此时化为名副其实的魔兽,发出震耳欲聋的排气音。
Saber还将『风王结界』伸出前方,以箭头状展开,覆盖车体的正面。VMAX在压缩气压的伞盖之下得到完全的空力特性,终于也摆脱空气的阻力。
计速器的指针早就已经转到尽头,没有用处了。因为Saber发动魔力,使得这辆车的奔驰超越物理法则,速度已经冲破时速四百公里。再者因为魔力释出的压力,让后轮紧贴在柏油路而上。Saber就算在转弯的时候也完全不用放松油门,利用像是放倒车体似的斜挂方式一一转过弯路。
这样一定可以——终于掌握胜利的第一步,Saber打起十二万分精神。
她与前方『神威的车轮』之间的距离正在慢慢缩短。原本只能看见光点,现在已经可以清楚看到战车车轮急转,释放出阵阵雷气。
另一方面,韦伯自从著地之后就一直从驾驶台看著后方,看到车头灯急速逼近,让他倒抽一口冷气,赶紧拉拉Rider的斗篷。
「Rider,再这样下去我们会被追上的!喂,你有没有看到后面啊,笨蛋?」
Rider冷哼一声,没有理会语带焦急的韦伯。他是以骑兵之座现身于此世的英灵,就算不回头看也能清楚感觉到Saber的气魄直逼而来。
「Saber那小子。只用机械装置竟然能跑得这么快,姑且称赞你两句吧。不过——」
Rider大声说道,同时在嘴角边露出他特有的勇猛笑容。
「不巧的是朕这辆是战车,可不会乖乖地只比速度哪。」
说完,Rider让巨大的车身侧移,开始往路肩急速靠近。
『神威的车轮』在大小上还凌驾于大型卡车,两个车轮侧面装著向外凸出的特大号镰刀,画出让人胆颤心惊的弧线。现在Rider驰骋的国道左右两侧都是苍翠茂密的原生林,彷佛掩盖住整条道路。只要让车轮逼近柏油道路的边缘,镰刀的刀刃必定会伸入密集的群木当中。
「这就是朕的『忘尘莫及』啦,Saber!」
带电的车轮把路边护栏像是纸片一样碾碎,开始暴虐的伐木行动。
面对维持时速四百多公里速度疾行的厚刃大镰刀,大树的树干就算再粗也等同木屑一般。所有树木一瞬间就被砍下,挠曲弹开,全部都被卷上半空中。这种景象就像是把线锯锯出满地木屑的模样变大数百倍呈现出来,宛如一场恶梦。
惊人的人破坏让Saber为之屏息。
「唔……!」
飞上天际的树木群如同豪雨般落下,掉落的位置当然就是后方的Saber头上。直接命中的话固然不用提,以现在行走的速度来看,就算只是擦到一下让龙头方向歪掉都绝对无幸。
减速——是不可能的。如果退缩的话绝对无法度过这场考验,唯一的活路就是突破。
Saber下定决心,毅然决然冲进掉落下来的群木当中。
一大群掉落物砸在路面上弹跳翻滚。VMAX划出如同长蛇般的轨迹,在瞬间的间隙中闪躲穿梭。Saber认为不应该煞车,高高抬起因为加速而扬起的前轮,一边用后轮行驶,一边使用魔力释出接连控制车身姿势,演出超越极限的驾驶技巧。看到如此华丽的双轮之舞,就连监视的韦伯都忘了畏惧,心神为之一夺。Rider也同样发出喜不自胜的轰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好啊!这才是尊荣高贵的骑士之王!你当真是战场上的一颗明星哪!」
Rider一边大笑,一边让战车轻巧地侧向滑行,靠近下一个采伐场。
「来呀,还没结束喔——树木之后接下来就是石块雨啦!」
大镰刀刃的下一个目标竟然是包覆著路边斜面的水泥块。强度与密度皆非树干可比的石壁被镰刀毫不容情地切凿开来,粉碎的石砾如同飞沫般散开,挡住Saber的行进。
岩石的洗礼比木头更加致命。但是Saber看著石雨飞来,仍然继续前行,在她的嘴角甚至流露出勇敢的笑容。
「可别太小看我了,征服王!」
石块雨只有在「打中的时候」危险性才会高于木头雨。反正本来都是要全部躲开的,管他天上降下的是火焰还是箭雨。Saber带著完全的信任,将胜算寄托于VMAX的驱动轮,用勇猛华丽的操纵技术在水泥块的缝隙之间闪身而过。
因为对路旁斜面动刀的关系,反而使得Rider战车的加速度变慢。水泥块的切削硬度远高于树木,就算是神牛的铁蹄也不能完全无视其阻力。
Saber的第六感预料到绝妙的胜利之机即将到来。她明白只要顺利接下之后几招,一定会有机会可以反客为主——
一块特别巨大的水泥块从斜面顶端附近滚落在VMAX前方,形状扁平,长宽都在两公尺以上,就像是一扇巨石屏风。
Saber沉稳的视线注视著阻挡在正前方的巨石,不闪不避地让VMAX直线向前冲,同时高举起『风王结界』。
「哈啊啊啊啊!!」
气势万千的一声大喝。Saber使出浑身力气横扫而出的气压与魔力释出的推力一同重重击打在水泥块上,看似有几吨重的巨岩像小石子般飞上天空。少女的纤纤细腕背叛了绝对的物理法则,正是身为从灵才能成就的超凡奇迹。
急速回旋的水泥块再度飞上天空,划出一道死亡拋物线,正好不偏不倚地朝向跑在前头的战车上方落下。Rider听见韦伯发出哀凄的惨叫声,这次终于回头。他高举裘普欧提斯之剑,环眼圆睁,瞪著头上的大石块。
「嘿啊啊啊啊!!」
Rider的铜剑威猛地一击砍在水泥块上,好像在宣示比力气的话他绝对不会落于人后。岩盘的轨道又被扭转,旋转速度更加迅速,以有如圆盘锯般的力道坠下,深深插进战车后方的路面。
Saber眼见此景,天启如同电流般贯通她全身。
挖开柏油路面的水泥屏风——平坦的表面朝著正上方,插在地上的角度仅仅只有30度左右。Saber那如同预知未来般准确的战斗直觉在刚才感觉到的胜利关键就在眼前。
「就是现在——」
Saber很早之前就注意到她握著把手的右手拇指下方有一个按钮。她依循著骑乘技能的引导驾驶VMAX,虽然不知道这个按钮的「机能」,但却知道这个按钮的「使命」是什么。她知道这就是这匹钢铁野马体内隐藏的秘中之秘,最后一张王牌。
Saber毫不犹豫地把这个红色按钮一按到底——双轮的猛兽终于发出怒吼咆哮。
急速回转的引擎内部中,一氧化二氮气体被喷进充满汽化燃料的活塞当中,因为三百度的高温而膨胀,让引擎出力突破禁忌的领域。VMAX的加速度增加五成,疾驰的速度已经可以用暴虐两个字来形容。Saber勉强控制住获得极限加速度的车体,龙头所指的方向正是眼前的急就章斜坡。
前轮发出如同悲鸣似的冲击声响,登上水泥块。疯狂的后轮扭力甩脱重力的束缚,全力将向上弹起的车体高高推上半空中。
对Rider来说,这是完全出乎意料的奇袭。从前肆无忌惮在天上飞行的他现在竟然要仰望飞在头上的敌人。
趁著战车速度减缓的时候让VMAX的氧气增压器将速度提升至极限,而且还利用了偶然之下形成的克难跳台,Saber终于让Rider进入长剑可及的范围之内,而且自己的位置还是在近身战中占有绝对优势的敌人正上方。这正是胜利女神应许给剑之英灵的必胜之机。
「Rider,你觉悟吧!」
Saber带著乾坤一掷的气势挥下『风王结界』——但就在此时,一点犹豫却让她的动作缓了一缓。
接招的Rider挥起佩剑,双刃交锋。Saber占有地利优势,这场斩击较量本来应该是她会胜过Rider,结果却以五五波平手收场。『风王结界』无法突破Rider的防御,在最后关头被震开。
落下的VMAX与飞驰而过的『神威的车轮』之间并没有展开进一步的短兵相接。Saber在瞬间以魔力释出降低落地速度,千钧一发之际维持住车体的平衡,勉强以后轮著地,让轮胎与悬吊装置吸收所有冲击力道。
虽然Saber错失了必胜良机,但是打乱她心绪的却是另一种焦躁。
「爱莉斯菲尔她——不在这里!?」
绝对没有看错。她让VMAX跳上空中,在最近距离看到Rider战车的驾驶座上只有驾驶者Rider本人以及他的召主而已。
那么从仓库被掳走的爱莉斯菲尔人在哪里?
Saber猛力煞车,按住三百多公斤重的车体,让在路面上空转的狂猛双轮停下来。之前Saber一直全心全意追击Rider,但是现在她的心中却满是疑云。
说起来,Rider原本究竟打算去哪里?
这条国道向西穿越市区……前方的尽头是艾因兹柏恩森林。Rider之前应该曾经抱著酒桶走过这条路。难道他在抓走爱莉斯菲尔之后,还特意挑选通往敌人领地的道路当作逃逸路径吗?
冰冷的焦急让Saber咬紧牙关。
如果他不是在逃跑的话呢?
Rider的召主是如何查到位在深山町的那间仓库——没错,他根本不可能知道的。Rider阵营不晓得艾因兹柏恩的人已经改变据点,他们可能到现在还以为Saber等人住在森林的城里,在夜空里驾著战车正老老实实地打算进攻城堡。
那么袭击仓库里的舞弥与爱莉斯菲尔,并且掳走人的又是谁?
虽然真相依然不明,但是遭到算计的预感现在已经变成确信,让Saber心中焦急不已。就在她急急追赶Rider的时候,真正下手绑人而且让征服王背了黑锅的祸首早已带著爱莉斯菲尔跑得不知去向了。
现在没时间在这里穷耗了,必须赶快回新都寻找爱莉斯菲尔才行。
虽然Saber很明白应该抽身而退,但是却无法动弹。她浑身笼罩在山雨欲来的气氛之中,全身紧绷,不允许任何多余的动作。现在她的眼中只有面前的威胁,全力备战。
相隔大约一百多公尺的距离之外,Rider的战车也已经停下来,而且还调转了方向。在此之前Rider完全不回头看Saber,把她拋在后头。此时他的眼神因为战争的喜悦而沸腾,一双眼晴与两头神牛都直直地盯著Saber。
Rider这个举动的意图非常清楚,根本不用多加揣测——他打算出手攻击。
Rider本来就不理会是谁利用了他,把他卷进阴谋当中。既然受到攻击就要反击,他全心全意只想著这次要轮到征服王发威了。
再说如果Rider向西行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挑战Saber的话,那么他和遭受陷害的Saber不同,对现在这个状况当然不会有任何意见。
所以如果Saber现在打算拋下Rider回到冬木的话,就代表她毫无防备的背后将会受到Rider的攻击。
只好在这里一决胜负了——面对别无选择不得不接战的决斗时刻,Saber紧握著剑柄的笼手发出紧绷的声响。
韦伯瑟缩在『神威的车轮』的驾驶座上,他感觉身旁Rider的斗气逐渐达到前所未有的最巅峰。
征服王双眼注视的目标大约在前方一百多公尺的地方。剑士从灵正跨坐在空转低鸣的大型重机上,带著严肃的表情回视我方。
Saber从冬木新都就一直紧追著Rider等人跑,不晓得为什么现在却突然安静下来。但是Rider一见对手停止动作,并没有继续前进拉开距离,而是立即停下战车回头,让局面形成现在这种正面对峙的情势。说也当然,Rider的目的打一开始就是找Saber决斗。对方既然不再追击,接下来当然就轮到我方攻击了。
但是——就算韦伯经验还不够老练,好歹他也是一名召主。一阵阵不安袭上心头,让他咬紧牙关。
这段距离、这个位置关系……显然非常不妙。
只要曾经看过Saber在未远川消灭Caster的宝具『应许胜利之剑』,就能清楚了解现在这个局面的态势。在笔直的道路上没有任何遮蔽物,不必担心波及周围,而且双方还动也不动地互相对峙——这种情况显然就是Saber宝具最好发挥的场合。
这点程度的事情,骁勇善战的Rider应该也明白才对,他在未远川也见识过Saber宝具的威力。虽然这名从灵常常干出一些让人怀疑他有没有智商的举动,不过在军略方面他是绝对不可能看走眼的。
如果是在奔驰当中的话,能够完全发挥『神威的车轮』的机动力,或许还有办法回避。可是Rider为什么白白舍弃机动力的优势,选择在这里与Saber对峙呢?
「喂,Rider……」
「嗯。你好歹算是朕的召主,这种情况下的确必须要先向你说一声才对。」Rider似乎已经看穿韦伯的疑问,脸上挂著勇敢的微笑。他的视线仍然向著Saber,对身旁的少年说道:
「接下来朕要把赢得圣杯的必胜机会摆到一边去,稍微赌一把大的。如果想要用令咒阻止朕的话,就要趁现在喔。」
「……」
既然知道这名豪迈从灵的脾气,就会明白这段发言的分量有多么沉重。
就连Rider本人都明白自己正在打的主意非常危险。如果是有点脑袋的召主,就算诉诸令咒阻止他也是在所难免的。
「你……真的打算从这里进攻吗?从这段距离?直线往前冲?」
「朕在河边看过那招光之剑。这场胜负比拚的就是看朕『神威的车轮』能不能在Saber摆出架势到出招之间的时间内冲过这段距离。」
韦伯的脸色苍白,重新计算敌我双方的距离。
勉勉强强。实在是勉勉强强。
在他记忆中Saber宝具发动之前的所需时间与Rider宝具的加速能力。不管从哪一个角度来看,都无法推断可或不可。现在双方之间就是这样微妙的距离。
「……你有胜算吗?Rider。」
「这个嘛,一半一半啦。」
对于运筹帷幄之人,这是最让人烦恼的数字。但是征服王依旧气派悠然,如此断言道。
如果有一半的机率可以获胜,那么剩下的另外一半就是落败了。这就像是用硬币的正反面预测生死一样,根本就不算是「战略」。真要说的话,这是一种「苦肉计」。只有在逼不得已别无选择的时候,才会想出这种不要命的作法。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胡闹的事?」
「就是因为朕喜欢胡闹嘛。」
从灵笑著开玩笑道。在他的眼中只看著「胜利」——看著那可能只有五成机会的虚幻未来。
「如果在这种条件对等的状况接受挑战的话,败者就会输得一败涂地,毫无藉口,百分之百的『大败』。间隔这段距离,这个臭屁的小娘们一定也不认为自己最自豪的神剑会被踩断吧。如果她在这种情况之下输给本征服王的话,这次或许就会深刻反省自己的过错,改变心意加入朕的麾下也说不定。」
「……」
韦伯眉头深锁,只能长叹一声。
说来说去,结果还是这么一回事。对他们英灵来说,比起为了争夺圣杯而互斗,赌上彼此尊严的竞争才是最重要的。
「……我说,你就这么想要得到那个Saber吗?」
「嗯,朕很想得到她呢。」
Rider毫不掩饰地点头答道。
「在战场上,她绝对是地上的一颗明星。与其让她扯些什么理想之王云云的大道理,让她加入朕的军队才能绽放出真正的光采。」
这名霸王过去就是用这种方式好几次击败王侯或是武将,无视于他们的权威与财富,收揽他们的「灵魂」。
正因为如此,他才是征服王。
不赶尽杀绝,也不欺凌眨抑,战胜所有阻挡在面前的敌人——这就是他所应得的胜利型态。
一个偶然之下单凭圣杯与他结缘的契约者,又怎么能对他说长道短呢?
「……上吧,Rider。就用你的方法赢得胜利吧。」
韦伯好像看开了似地叹了一口气,这么说道。
这么做不是自暴自弃。Rider花了一整天补充魔力,对他来说现在这一刻是他迎接这场大战的最佳良机。谁都不能保证下一次对上Saber的时候,Rider的状况是否还能维持地比现在更好。
既然如此,与其计较数字上的胜利机率,他把一切都赌在Rider的斗志上。
征服王一向用无理推翻常理,如果让他用自己的方式冲到最后的话——他那种超乎寻常的豪迈不羁才能掌握现在真正有价值的胜利之机。
韦伯绷著脸,这么告诉自己。Rider露出粗犷豪迈的笑容对他说道:
「哼哼,小子,看来你终于也慢慢瞭解何谓『霸道』了。」
Rider的自信不是虚张声势。虽然口中吹嘘著要大赌一把,但是他比任何人都相信自己一定会取胜。
「荣耀就在远方——就是现在!永恒征途无尽期(Via Expugnatio)!!」
在终于解放的真名之下,神牛战车猛然迸射出电光雷气。强悍的嘶鸣声完全不是当初第一场战斗践踏Berserker之时所能比拟的。
「——狂风啊!」
Saber见状,也从风压的护鞘中拔出自己的宝剑。
金黄色的光芒现世,荡开逆卷的旋风。闪耀光华聚集,为了展现骑士之王道而激荡出强大的魔力。
「AAAALaLaLaLaLaie!!」
伴随著征服王的咆哮声,铁蹄踢踏柏油路面,如同狂涛般奋然冲刺。就在前方尽头,最强攻城宝具即将释放出光华。韦伯虽然受到冲刺霸气的压迫,还是努力睁大眼睛不让自己失去意识,他一定要亲眼见证Rider的飞驰抢在光华迸射之前踢倒Saber的那一瞬间。
征服王从正面而来的冲刺让Saber的背脊为之战栗。神牛的疾奔在一瞬间就冲过一百公尺的距离。只不过一眨眼,『神威的车轮』壮阔的威容已经如同海啸般排山倒海而来,冲至眼前。
但是只要Saber手中还握著这口尊贵神剑的剑柄,她就相信自己绝对不会输。对著高高扬起的金色光辉,她应唱出的只有那唯一的真名。
「应许——」
就在猛驰的雷神化身即将把它的铁蹄踩到Saber身上的那一剎那——
「胜利之剑!」
金色闪光彷佛彗星般激射而出,将黑暗的天地照亮成一片雪白。
「——!!」
炫目的闪光刺进韦伯的双眼,夺走他的视线,让他忍不住移开目光——在激烈的震动当中,冷静的思考让他领悟到了。
他亲眼看到Saber宝具的光芒……这就表示结果骑士王的一击抢在『神威的车轮』最后一步到达之前发动了。
但是他仍然清楚感受到粗壮手腕抱著自己肩膀的厚实感觉。让他顿悟失败的思考正意味著现在自己的意识还保持清醒。
韦伯战战兢兢地张开眼睛,目睹眼前凄惨的破坏痕迹。
『应许胜利之剑』的剑光一击瞬间烧毁路面铺设的柏油,范围所及之处直到远方森林的树木都被轰开,在道路以及路面的延长线上刮出一道笔直的伤痕。空气弥漫著柏油汽化的刺鼻臭味,韦伯则是四肢健全地浮在半空中……不对,他是挂在彪形大汉的肩膀上。把少年召主矮小身躯当作小包裹抱著的人是谁,当然不做他想。
「唉呀呀……失败啦。」
打从心底感到不甘的Rider低声说道。但是考虑到现在的状况,这句话实在太轻描淡写了。
Rider看起来似乎也没有受伤。但是他驾驶的战车与手中缰绳操纵的两头神牛都不见踪影,完全消失。宝具『神威的车轮』正中『应许胜利之剑』的攻击,彻底灰飞烟灭,就像之前Caster的海魔一样。
Rider在生死一瞬之间知道自己落败,抱著韦伯从驾驶台上跳下来,在最危急时刻逃出攻城宝具的射击轨道。虽然两人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回来,但是代价很大。Rider就此失去了至今一直当作主力兵器极为仰赖的飞天战车。
但是战斗还没有结束——韦伯马上用强烈的战意重振几乎挫败的心志。就算『神威的车轮』被毁,征服王还有真正的王牌。
「Rider!使用『王之军势』——」
韦伯话语未毕,Rider对他摇摇头。动作虽然微小,但是却十分坚定。此时此刻,征服王更不愿意改变他们休息时曾经讨论过的后半期战略。对付Saber只能用到战车,仅剩一次的亲卫队召唤还是要保留下来,用来对付Archer。
但是就算Rider再强悍,在失去机动力的近身战中Saber显然大占上风。虽然双方的体格优劣根本无法相比,但是从灵的战斗却不受这种常理的限制。Saber外表看起来娇弱,但是韦伯从之前的战斗中已经深刻了解她的战斗力是多么可怕。
Rider当然也很清楚这一点,但是征服王还是不惧不退,握著裘普欧提斯之剑毅然面对Saber,一点都没有要打退堂鼓的意思。
首先打破双方一触即发的僵持局面的人是Saber。
她再次将宝剑收进风中,放开油门。空转的后轮滑动让车体一口气翻过方向,背向Rider。Saber不给对方任何可乘之机,后轮恢复抓地力的同时立即猛然加速,朝冬木市扬尘而去,只留下狂暴的排气音。
虽然韦伯等人感到意外,但其实这是因为Saber身怀要事,让她不能在此继续一决胜负。为了要查出是谁设下奸计,引导她和Rider交战,尽早从那人手中救回爱利斯菲尔,就算必须撇下与Rider之间的对决,她都必须要尽速离开才行。
被撇下的韦伯一脸愕然,听著转眼不见的重机呼啸声逐渐远去。Rider侧耳倾听那力道十足的排气音,颇有所感地点点头。
「摩托车啊……嗯,好东西。」
「——我说你啊,这就是你打输战斗之后的第一句话吗?」
战斗后的紧张气息一瞬间放松,韦伯朝著Rider大骂。这时候他突然发觉事态严重,安静下来。
「喂,Rider……我们两个……要怎么回到街上?」
「这个嘛……只能走路啦。」
「……也对。」
韦伯远眺远方新都的灯火在黑暗中闪烁,叹了好长一口气-
36:38:09
间桐、脏砚——
面对眼前只知其名的间桐家幕后黑手,言峰绮礼的意识逐渐进入备战状态。
灯光把夜晚的城市照得有如不夜城一般,但是矮小的黑影却巧妙地置身于灯光照不到的死角。绮礼已经多次从时臣那儿听说此人外表虽然枯朽,但是他的真面目却是一个相当危险的人物。表面上对外宣称已经隐居,可是这个异样的怪人却多次利用魔导密术延长他那异常的生命,延续好几代支配间桐家。在某种意义上,他比间桐家的召主雁夜还要更危险,必须多加注意。
「言峰绮礼。我听说你是璃正那个老顽固的儿子,是吗?」
「我确实是他的儿子。」
绮礼颔首回应嗓音嘶哑的问话。
「唔——真是叫人意外。有句话叫做青出于蓝更胜于蓝,没想到那个男人的血统竟然会生出这样一个不简单的人物。」
「有什么事吗?间桐脏砚。」
绮礼不理会脏砚的挑衅,对老魔术师问道。
「你应该是雁夜的同伙,为什么偷偷跑到这里窥探?」
「没什么。作父亲的担心前途一片黑暗的儿子乃是亲情至理,我也想亲眼看看雁夜那小子究竟得到什么样的助力啊。」
脏砚的笑容就像是一个和善的老人,在那张如同骷髅般乾瘪的面貌中看起来十分怪异。不过在绮礼的眼里,他觉得那张脸其实根本无法露出那种笑容。
「你那些拿来哄骗雁夜的好听话我已经全都听在耳里了。你好像说打算杀掉远坂家的小子。」
「没错,那个男人把我父亲——」
「好了好了,这种谎言不需要再听第二遍。」
深陷在眼窝之中的目光炯炯有神,直射绮礼。
「你表现得太灵活了,言峰绮礼。瞒著远坂行动的话就不应该这么放肆。而且在你动念想要杀远坂的时候,就算不借助雁夜之手应该也已经顺利达成目的了——我可没有痴长年岁,就算你可以骗到雁夜那种人,也无法瞒过我的眼睛。」
「……」
绮礼表面装作若无其事,但是他内心已经重新修正对这名老魔术师的评价。
「你的目标不是远坂小子,而是雁夜本人。对不对?」
「……如果你对我疑心这么重,为什么不警告雁夜?」
一阵彷佛群虫叽叽鸣叫的诡异声音发出。过了一会儿,绮礼才知道那是这名老人的窃笑声。
「这个嘛,应该单纯只是因为好奇心吧。你究竟会用何种手法『毁掉』雁夜那小子,我也觉得很有兴趣哪。」
绮礼有些难以判断他此番戏言究竟是开玩笑还是真心话。
「……雁夜为了间桐家而战,难道你愿意白白毁掉他的胜利机会吗?脏砚。」
「雁夜的胜利机会?咖咖咖,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有什么胜算可言。如果那种废物可以拿到圣杯,那么过去三场杀戮全都成为大笑话了。」
「我不明白。间桐不也是希望得到圣杯的三大家之一吗?」
听到绮礼的问题,脏砚冷哼一声。
「就我来看,远坂小子或是艾因兹柏恩那群人全都愚不可及。如果他们还记得上次那场大意外的话,就应该要注意这次的第四次战争可能会『发生异常』。
我一开始就决定在这次战斗中作壁上观。实际上看看Caster那副德行,圣杯的系统一定有哪里开始不正常,才会召来根本不是英灵之类的恶灵。首先最重要的应该是查出哪里出了问题。」
「……」
在一次又一次上演的圣杯战争之中,这名超越人智的怪人想必都置身于中心吧。
他手上掌握著某些就连前任监督者言峰璃正都不知道的物事。
「那么派出雁夜与Berserker的目的又是什么?如果你只打算袖手旁观的话,为什么给他从灵?」
「没为什么。虽然甚为可疑,不过这毕竟是六十年才有一次的祭典。只是远远看著一群小鬼胡闹也挺无趣,我也想有一点乐子哪。」
脏砚以开玩笑的口吻说完之后,脸上露出更加扭曲的笑容。
「如果雁夜当真拿到那个不完美的圣杯,那当然最好。不过我这把老骨头似乎没什么耐性哪,雁夜那个背叛者痛苦挣扎的模样——啊啊,教人怎么看都看不腻。虽然希望雁夜获胜,但是又难以抗拒想要亲眼看到雁夜凄惨下场的诱惑。呵呵,真是难以抉择啊。」
绮礼觉得脏砚的怪笑声实在刺耳。如果两人是在战场上相见,双方不是以对话交谈而是以生死互搏的话该有多好。就算明知对方是一名危险的魔术师,他还是有这种想法。对绮礼来说,间桐脏砚就是这么一个让他难以忍受的人。
「你这人……看著亲人痛苦觉得这么愉快吗?」
绮礼压抑脸上的表情问道。脏砚则是狡狯地扬起眉毛。
「哦,真是意外。我还以为你能了解我的这份喜悦呢。」
「——什么?」
「别看我年迈,这副鼻子可是很灵的。言峰绮礼,你身上有和我相同的气味。被雁夜这块美味腐肉吸引而爬过来的蛆虫气味。」
「……」
绮礼默然不语,从僧袍的衣襬中缓缓抽出黑键。
因为他已经直觉地明白自己与这位老魔术师只有你死我亡的结局而已。现在脏砚已经踩进这种「生死距离」了。这是赌上生命的绝对领域、一条必杀的界线,如果想要避开刺穿要害的一击,除了迎击之外别无他法。跨过这条界线的不是脏砚的脚步,而是他口中所说的话。
脏砚感受冷峻的杀意释放出来,但是他仍然悠哉微笑,视若无睹。
「……哦?我似乎太高估你了,还以为得了一位知心同道呢。看来你好像还羞于承认自己的邪恶——咖咖,真是嫩哪。难道你把这当作自渎,暗自享受吗?」
剎那间,绮礼射出左右两柄黑键,刺穿老人的矮小身躯。没有示威也没有警告,就连预备动作也看不出来。
但是老魔师面对利剑而不为所动的从容态度也非虚张声势。就在被两柄剑刃刺穿的瞬间,老魔术师的身形就像是泥雕像般崩解,恢复成蛰伏在暗处的神秘黑影。
绮礼摆出警戒架式,听到愉快的低语声不知从何处送来嘲弄。
『哦哦,真是吓人哪。虽然还不成熟,但毕竟还是教会的鹰犬,捉弄你可是要赌命的。』
绮礼手中拿著另一柄黑键,一边凝神注视在阴影中蠕动的物体。
刚才看似刺穿的脏砚肉体是幻术之类的东西吗?或者是间桐脏砚的身体原本就不存有形体——如果魔术师够老练的话,各种不合常理的事情都可能发生,一一为此感到惊讶的话可就当不了代行者了。
『呵呵,我们改日再会吧,年轻人。在下次见面之前尽量培养自己的本性,至少要与我打个平分秋色啊。咖咖咖咖咖咖……』
发出刺耳的哄笑声之后,脏砚的气息融入黑暗消失了。现场只留下手中拿著利剑的绮礼,如同稻草人般动也不动。
「……」
绮礼焦怒至极,将失去目标的黑键往屋顶地上砸去。
刚才的老人简直就是难以言喻的怪物,断不可留他生路。
此时绮礼心中确定间桐脏砚绝对是他终有一天必须亲手送上路的仇敌。
间桐鹤野今天晚上仍然沉溺于酒精的麻醉中,尽量不去想到渐趋深邃的黑暗夜色。
现在一想,昨天那安静无事的夜晚多么让人厌恶。暴风雨之前的海而必定是宁静的,昨天晚上平静地让人不安,今天晚上一定会发生什么危险的祸事。
鹤野当然知道这几天连夜威胁东木市的异象是什么。他是间桐家的长男,成为家主继承家族悠久的历史,同时也是过去为了追求圣杯而开启漫长探索之旅的伟大血脉后裔。原本参加这场凄惨战争的当事人应该是他才对。
鹤野对于背弃资任,自甘堕落于杯中物的自己一点都不感到羞耻。和弟弟雁夜比起来,他敢说这才是一个正常人应有的想法。
鹤野不明白被赶出家门之后长久以来一直渺无音讯的雁夜为什么现在还回到家乡,自愿参加圣杯战争,他根本也不想知道。不管是什么事情让弟弟改变心意,他感谢都来不及了。因为若非雁夜回来,现在折腾成那副德行被推上战场的人说不定就是鹤野自己。
他想起雁夜从召唤阵中呼叫出来并且缔结契约的黑色恐怖怨灵——唯有不断酗酒才能远离那时候的可怖回忆。
如果知道像那种东西还有六只,此时此刻还在互相斗争,啜饮彼此血肉的话,不疯掉的人才真是不正常。现在的冬木是不折不扣的魔界,如果想要在这种地方保持精神平静,除了酒精之外其他还有什么可以依赖?
他已经以游学的名义将独生子慎二送到国外去。其实鹤野自己也很不愿意留在现在的冬木市,但是有一个原因让他不能离开这间宅邸。他必须在地下的虫仓里调教那个从远坂家接收过来的小女孩,让她成为足以担当间桐家次任家主的人才。这是脏砚交代给他的重责大任。
没错,身为当代间桐家主,鹤野非常尽心尽力。而且脏砚一开始的方针本来就是不插手这次的圣杯战争,袖手坐视。雁夜只是被那个老魔术师当成玩具罢了,现在遵循间桐家正道的人是鹤野。魔术回路的多寡根本不是问题,就算除了凌虐小孩之外一无是处,但是鹤野自己才是走在延续间桐家未来的正道上……
鹤野一边这么告诉自己,嘲笑愚笨的弟弟,一边又在胃袋里倒入一口酒精。
成为间桐家的魔术师同时也代表著沦为地下家主间桐脏砚的傀儡。雁夜明白这一点,还曾经一度成功逃离间桐家,却又自己跑回来成为刻印虫的苗圃,真是蠢到无以复加,完全不值得同情。鹤野本来就对弟弟不抱有手足之情。那个男人虽然比他这个兄长更有才能,却又把间桐家历代被诅咒的命运全部推给他一个人离家出走,事到如今怎么可能会同情那家伙。
啊啊,为什么今晚睡魔迟迟不肯造访?他好想像平常一样赶紧堕入沉睡当中。酒还喝得不够多,醉得还不够厉害。真想快点忘掉屋外发生的事情,跳过黎明之前的时间——
睡眠并没有来访,取而代之浇在鹤野头上的是桌上冰酒壶里的冷水。
受寒的鹤野大惊,醉意完全被剥夺。之后一阵重击打在他的颧骨,让他滚落在地板的绒毯上。
鹤野陷入一片混乱,连惨叫声都哽在喉咙里叫不出来。他抬头一望,看到有一名诡异的男子如回幽灵般站在面前。
陈旧的外套又脏又绉,脸上满是没有修整的胡碴。如果光比较双方的打扮,那个男人还比穿著家居服的鹤野更像暗巷酒店里的醉汉,但是他的目光却推翻了一切。男人眼神的温度已经不只是冷酷无情,而是充满冰冷狂野杀意,就像是一头负伤的野兽一般。鹤野的眼晴一对上那人的目光,还没来得及理解对方的身分以及现在的状况,立刻便成为了绝望与颓丧的俘虏。
那个男人是谁,究竟是如何突破屋外重重防护结界进到屋子里来,如今这些事情都不重要了。现在在鹤野眼前的,就是他这一个多礼拜藉由酒精之助不断逃避的恐惧。
「……爱莉斯菲尔人在哪里?」
鹤野还没领会问题的内容,就已经先确信如果他无法回答的话肯定必死无疑——
然后他才发觉自己根本听不懂对方的问题,被推入无尽的绝望当中。
「我、我……我……」
男子冰点以下的眼神注视著舌头打结的鹤野,缓缓从外套怀中拔出凶器。他用冷硬的枪口将鹤野的手掌按在地板上,二话不说便扣下扳机。
伴随著一阵足以将听者理性完全剥夺的声响,鹤野的右手血肉横飞。
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就这么毫无预警地消失,这种打击让鹤野愕然无语,随即痛得在地板上打滚,哀声惨叫。
「不、不不不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我什都不知道!啊啊啊啊!我的手!噫啊啊啊啊!!」
「……」
对切嗣来说,要求一个不合作的人提供情报的经验已经多到不能再多。这种长年以来培养出来的直觉冷冷地告诉他,已经不需要继续讯问或是调查这里了。
间桐鹤野的灵魂已经完全屈服了。虽然不知道原因为何,早在切嗣造访之前他就已经将自己逼近濒临崩溃的边缘了吧。结果切嗣似乎成了压毁他的最后一根稻草。现在这个男人变成这副德行,为了逃避眼前的痛苦,他甚至会毫不犹豫地背叛脏砚。像这样的人绝对不会说谎。鹤野对于这几个小时之内发生的事情恐怕真的是「一无所知」吧。
这也就是说——爱莉斯菲尔被绑之后并没有被带到间桐家来。
他在分秒必争的时候花了好几个小时突破防御结界,到头来却是白忙一场。就算是切嗣也忍不住悔恨地咬紧牙根。
依照消去法思考的话,带走爱莉斯菲尔的人除了间桐阵营之外别无他人。Rider之主应该没有这么强的谍报能力能够查出切嗣准备的秘密基地。至于远坂,他没有理由用这种方式推翻昨晚才刚建立的同盟关系。
除了现存的七组人马之外另外出现新敌方势力的可能性虽然极低,但不是完全不可能,只不过现在这个阶段去想这些也没用。现在这时候他只能从手中还保有从灵,为了最终决战可能需要捕捉爱莉斯菲尔的三名召主之中寻找这名看不见的敌人。
仓库遭受袭击之后已经过了四个多小时,一分一秒的流逝都让切嗣距离胜利愈来愈远。现在没有时间让他停下脚步思考。
切嗣不再理会因为剧痛与恐怖而啜泣的鹤野。他快步走出餐厅,离开间桐家。
接著为了突破远坂宅邸的魔术防御阵,又花了切嗣大约三个小时的时间。
三个小时就突破的俐落手法几乎有如神技。远坂时臣所设的结界在对付魔术师的防御系统当中算是极为高段,如果用一般的方法正面突破的话,就算花上一年的时间恐怕也冲不破吧。因为『魔术师杀手』对魔导不要求任何成果,只钻研如何破解术理上的陷阱,所以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拆解防护壁。
但是就算相对时间再怎么短暂,这段时间损失还是足以让现在的切嗣心浮气躁,他在战场上从未落到如此被动的情势之中。即使他终于从后门进入中庭而到达主屋的时候,急迫的焦躁依然烧灼著他的胸口。虽然冒著丧命的危险穿过防御结界,但是也不保证这里不会像间桐家一样,查不出任何关于爱莉斯菲尔绑架的蛛丝马迹。
应该比切嗣更早开始追踪爱莉斯菲尔的Saber肯定也失败了。虽然魔力供应的通路还有感觉,她应该还没有被击败。但是如果爱莉斯菲尔已经被平安救出来的话,她应该会启动发信器,将所在位置的情报传给切嗣才对。既然没有消息,只能判断Saber的追击也是宣告失败。
切嗣小心翼翼地拆除窗缘上的封印,利用玻璃刀打开内锁,终于踏进了远坂家内部。屋内没有点灯,悄然无声,感觉好像一个人都没有。但这毕竟是一间大宅子,他无法立即判断是不是真的没人。时臣是一位召主,一定比间桐家的长男更加谨慎细心。切嗣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双方如果打了照面的话很有可能会开战,到时候为了应付Archer,也需要把Saber叫来,他只好再消耗令咒使用强制召唤了。
Archer的战斗力到现在还是未知数,切嗣很想尽量避免让Saber与他正而冲突,但是现在的状况不容许他选择战略,但是他仍然希望至少等到确定爱莉斯菲尔人在哪里之后再行进攻。万一抓住爱莉斯菲尔的是切嗣现在没有注意到的敌人,而他又与间桐或是远坂对决而大伤元气的话,可就完全著了敌人的道。虽然叫人恼怒,但是现在就算是这种最糟糕的状况都有可能发生,必须小心注意。
当切嗣走进某间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时,他的嗅觉察觉到无法等闲视之的气味。
血腥味。虽然已经过了很长的时间,但是绝对不会错。
切嗣将魔力集中在眼睛的肌肉上,使用夜视魔术,室内装潢立即变得清晰可见。看来这里好像是客应之类的地方,桌上还放著两人份的茶具。
而在豪华的地毯正中央,留有大量的血迹。
切嗣仔细检视已经乾涸的血痕。虽然这不是飞溅出来的血滴,但是这种出血量也绝非一般的伤势。依照他的经验来看,这应该是人被刺杀之后倒地而造成的血迹。
为了预防万一,切嗣继续把屋内其他房间全都搜索过一遍。但是搜索的目的已经逐渐从掌握状况转移到寻找居住在此的人了。
不管是作为媒介或是作为术法的起点,血液在魔术当中是一种非常重要的要素。一名魔术师如果没有任何魔术上的目的,是不会放任任何一滴血迹残留在自己的领地内而置之不理,这可以说是完全不符合魔术师的规矩礼范。而且根据切嗣的事前调查,远坂时臣这个男人做事不可能这么粗陋。
最后当切嗣轻易走进位于地下室的工房时,他的预感终于变成确信。如果在家的话当然不用讲,就算出门不在,魔术师也不可能让他人任意踏进自己的工房。时臣恐怕不仅不在家,甚至还无法掌握自己家里的情况。
为了进一步让确信变成实证,切嗣从口袋里拿出一管他用眼药水容器随身带著的试剂。这种试剂是用女性梦魔的爱液为基剂所制成,会与男性的血液或是新陈代谢废弃物产生反应,能够进行详细的识别。
首先他在洗手台确认试剂的反应,然后再去测试客应里的血迹,两者显然是一致的。这几天当中在洗手台刮胡子的只有一个人,而客厅的地毯沾满了那人的血……
这么一来几乎确定远坂时臣已经死亡或是淘汰了。
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意料之外。切嗣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思考状况。
屋内没有战斗迹象,留在桌上的茶具反而显示出主人正在招待客人。时臣在这个房间与某个他当作客人招待的人物气氛平和地畅谈之后,遭到重伤或是致命伤害而失血。看来偷袭魔术师似乎不是切嗣的个人专利。
但是弓兵从灵那时候在做什么?他应该不会坐视召主遭遇险境,如果真有这种可能性的话……那就是时臣这位召主对Archer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如果Archer是与下一位契约者串通好谋害时臣的话,这样的结局就说得过去了。
推理之后思考出来的回答沉重无比。切嗣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好像全都翻了过来。
远坂时臣的旧知,把他当作宾客招待并且有可能在他面前露出可乘之机的人物。
很有可能在现在重新获得令咒,成为Archer新召主的人——也就是说过去曾经失去从灵丧失召主权限,但是却还活著的人物。
不用多说,这种人选只有一个人。如果那个人再度得到从灵,在圣杯战争重起炉灶的话,他当然会计画抓住爱莉斯菲尔,把『圣杯容器』扣在自己的手中。
就这样——卫宫切嗣终于明白他与言峰绮礼的对决是避无可避了-
30:02:45
虽然时值深夜,但是山丘上的教会却灯火通明。
站在上帝赐予地上世人安息的神之家前,一丝丝矛盾的感伤让间桐雁夜停下脚步。
祈祷的场所只是徒具形式,但是人们却如此单纯,轻易接受这种抚慰而感到心安。雁夜嘲笑这份单纯,但是另一方面他也实在能够体会人们太渺小无力,不得不依赖这种欺瞒。
如果有人告诉他人世间所有苦难全都是上帝的考验,他心里一定会涌出一股冲动,想要亲手掐死上帝与祂的使徒。但是如果问他,这双平凡的手究竟真能救得了谁——想到自己逐渐腐朽的身体,雁夜只能无言了。
雁夜正一步接著一步慢慢地向圣杯靠近。但是体内刻印虫侵蚀他生命的速度却更加快速。只要仔细一听,彷佛就能听见吸吮他全身血液、啃咬他全身骨髓的虫子们正在鸣叫。对雁夜来说,刻印虫不断折磨他的阵阵刺痛早已经和呼吸或是心跳一样,成为肉体的一部分。他的意识总是朦朦胧胧,只要一恍神,就连时间的流逝都变得模糊不清。
他过去曾经发誓绝不放弃,但是现在消极的想法却像是从裂缝渗出的水流一样,缓缓侵蚀他的心。
我还能再战几回?
我还能再活几天?
如果想要亲手拿到圣杯,赢得樱的救赎。最后的希望是不是真的只剩下期待奇迹发生?
那么雁夜是不是应该祈祷呢?眼前高耸屋顶上的十字架正超然地俯视著他这只在地上爬行的蝼蚁,他是不是该弯下膝盖,对这只十字架诉说自己的渴望呢?
「开什么……玩笑……!!」
雁夜斥喝自己,咒骂自己竟然变得如此卑微软弱。
他大半夜跑到教会来不是为了追求愚不可及的救赎,而是为了完全相反的目的。今天晚上雁夜是为了痛饮仇敌鲜血而来的。如果言峰绮礼说的话可信,此时在礼拜堂里等著雁夜到来的就是远坂时臣本人。雁夜走到祭坛前不是为了忏悔或是礼拜,而是为了结束这段深恨仇怨。他曾经一度败在时臣手下,是言峰绮礼为他安排这场本该没有机会的复仇战。今天晚上是他打败这个可恨魔术师的最后机会,绝对不可以掉以轻心。
心中燃起的憎恨火炎将肉体的苦痛、纠葛与绝望全都烧得灰飞烟灭、一乾二净。对现在的雁夜来说,这才是超越任何信仰的救赎与安慰。
在前一回战斗中没能报仇的记忆在雁夜的内心点燃更加强烈的怒火。
雁夜满脑子只想著把夺走了葵而且舍弃樱的时臣打倒在地的那一瞬间,光是这样想就能让他忘掉圣杯的遥不可及与落败的恐惧。只有成为一架受到憎恨驱使的自动机械,间桐雁夜的心灵才能自一切痛苦辛酸当中解脱。他的嘴边甚至泛起微笑,现在就算是解放Berserker他也不怕。如果这样可以挖出时臣的心脏,让自己沾满时臣身躯喷溅出来的鲜血,他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如同野默般的喘息让雁夜的双肩上下起伏,他走到教会门前,全身充满杀意,缓缓推开大门。
烛台的柔和火光地照亮整个礼拜堂,但是空气却像是冻结一般,完全静止。这种有如坟场般气氛虽然让雁夜感到有些奇怪,但是当他一看到坐在信徒席最前排那个人的后脑勺时,奇怪的感觉马上就被翻涌而出的忿怒所掩盖。
「远坂、时臣……!」
雁夜带著杀意喊道,对方却没有回应。雁夜把这完全的沉默认为是那名魔术师一贯的傲慢态度,迈开步伐走过走道,缩短与时臣之间的距离。
「你还以为你杀死我了吗?时臣。但是你想得太简单了,在让你受到报应之前,我会一次又一次地……」
时臣依旧将没有任何防备的后背对著雁夜,毫无反应。就连雁夜都感到怀疑与警戒,放慢脚步。
时臣该不会在这里放个假人偶想要陷害自己吧。但是就近一看,那个人的肩宽、仔细整理过的卷发光泽与头发之间的耳朵形状确实都是远坂时臣本人没错。雁夜绝对不会看错过去他深深烙印在脑海中的仇敌模样。
雁夜走到只要伸出手就可碰触到时臣的距离,停下脚步。他凝视著时臣动也不动的背影,心中满是愤恨,还有莫名的犹疑与不安。
「远坂——」
雁夜伸出手。
前天时臣的防御火炎挡下雁夜所有攻击。他的本能回想起那火烫的触感,使他不敢直接碰触时臣。但是时臣的后颈就在前方几公分,雁夜实在难以抗拒想要掐住那只脖子一把折断的冲动——他颤抖的指尖终于触摸到那绑著潇洒领带的衣襟。
就只是这样轻轻一碰,靠在信徒席上的尸体便失去了平衡。
驰缓的四肢就如同断了线的人偶。远坂时臣的冰冷尸首就像积木崩垮一般倒下,翻倒在雁夜的双臂中。
「——」
这时候雁夜感到一片混乱与震惊,破坏力就有如一把铁锤重重打在脑门上。
如同空壳般空洞的死亡表情的确是真的,那张脸千真万确就是远坂时臣没错。这时候雁夜只能接受时臣已死的事实。
从前睥睨自己的傲慢冷笑、彬彬有礼却又冷酷的语气与诸多冷嘲热讽,这些关于远坂时臣的回忆完全占据雁夜的思考能力,然后爆裂。这阵爆裂足以让充斥在雁夜心中所有以时臣为原点的情感、动机与冲动完全飞到九霄云外去。
「为——这……这是为什么……?」
雁夜抱著不会说话的尸体呆站著,对自己内心的空洞竟然如此庞大感到一阵愕然。这个空洞实在太大,就连间桐雁夜自身的人格轮廓都被破坏,变得难以辨识。
到这个时候,雁夜才初次惊觉他从未预测或是想像过当他失去仇敌远坂时臣这个要素之后,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现在发觉实在为时已晚。难以压抑的震撼甚至让雁夜无法立即回想起自己究竟为什么与时臣对抗以及为什么参加圣杯战争等这些最根本的事情。
然后——
「……雁夜?」
雁夜一直到最致命的瞬间都没能发现此时有另外一名访客刚刚走进礼拜堂,用他最怀念、最心爱的声音从背后呼唤他。
雁夜一脸茫然地回过头,他完全不明白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为什么远坂葵会站在那里。如果他的思绪还能正常运作的话,应该就能想到如果不是有人把葵找来,她根本不可能到这种地方来;也能想到只有一个人可以事先把时臣的尸体摆在礼拜堂——然后更进一步就不难想到杀死时臣的嫌犯是什么人。
「啊——呃——」
但是雁夜满脑子已经乱成一团,连一句像样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发出没有意义的呻吟声。就在他摇摇晃晃向后退的时候,原本抱在怀中的时臣尸首就像是个大布袋似地跌在礼拜堂的地板上。葵凝视著自己丈夫现在的模样,过了良久一动也不动。
「葵……我……」
葵不发一语,就像被磁铁吸过去一般走向时臣的尸体。雁夜感受到莫名的压迫感,继续往后退,退了没几步就被身后的障碍物挡住。挡住他的是礼拜堂的祭坛,耸立不动的庄重祭坛彷佛就像是要对雁夜给予制裁一样。
雁夜无路可逃,只能看著葵屈膝抱起时臣的头。雁夜不了解为什么葵要这么做——不,他不愿意去理解。为什么她对自己这位童年玩伴看都不看一眼,只凝视著时臣的尸体;为什么她的脸颊上潸然泪下。雁夜抵死不去理解这些事的原因,因此他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自己就是为了不让这世上最爱的女性落泪,才会拚死作战到今天,可是——
既然这样的话,那现在在他眼前哭泣的这名女性是谁。光只是接受这个事实,间桐雁夜可能就会因此崩溃。
她的眼中没有雁夜,好像把雁夜当成空气一样,只是一个劲儿地对丈夫的尸体掉眼泪。她这名悲剧女主角已经成为世界运转的中心点。被她忽视的雁夜就等于是舞台上的灰尘或是背景道具上的污渍一样,毫无意义。雁夜感到一阵错觉,好像自己的位置与存在都被抹消,让他惊恐不已。他甚至有一种冲动,想要马上大喊大叫一阵,吸引那位女性的注意,不过乾枯的喉咙却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但是当雁夜看到葵终于抬起头望著自己的时候,他才惊觉——视若无睹才是无上的慈悲。如果那时候他就从世界上消失的话,或许还留有几分希望。
「……这么一来,圣杯就等于落到间桐家的手上了。你满意了吗?雁夜。」
虽然这是他熟悉的声音,却是他不熟悉的语气。那是因为雁夜心地善良的童年玩伴从未在他面前憎恨或是诅咒过任何人。
「我——也是因为,我——」
为什么我要受到她的责难?远坂时臣就是万恶的根源,如果没有他的话,一切应该都会很美好的。再说这个人为什么会死在这里?有满心疑惑要问的应该是雁夜才对。
「究竟是为什么……」
但是女性根本不给雁夜开口说话的机会,反而继续问道:
「间桐家从我身边夺走樱还不够吗?竟然在我面前杀死他……为什么?难道就这么恨我们远坂家吗?」
真是莫名其妙。
这个女人为什么用与葵一模一样的脸孔、一模一样的声音对间桐雁夜发出如此强烈的憎恨与冰冷的杀意?这个女人究竟是谁?
「是他——都是这家伙的错——」
雁夜伸出软弱无力的颤抖手指,指著时臣的亡骸拚命大声辩白。
「如果没有这个男人的话——就不会有人遭遇不幸了。不管是葵还是小樱……应该都会——很幸福——」
「别胡说八道了!」
女子带著如同魔鬼般的表情叫道。
「你又懂些什么!像你这种人……根本从来没有爱过任何人!」
「——啊——」
啪地一声。
最后的粉碎声音让间桐雁夜崩溃了。
「我、我有——」
我有深爱的人。
她既窝心,又温柔,我希望她能够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只要是为了她,连性命都可以不要。就是这种念头让雁夜忍过一切痛苦,他一直忍耐忍耐忍耐忍耐忍耐忍耐忍耐忍耐忍耐忍耐忍耐忍耐忍耐忍耐到现在所以绝不允许任何人否定我是为了什么是谁害的才拼死乾脆你去死吧胡说胡说胡说我有喜欢的人的确我有我一定有——
「我……我有……喜欢的……人……」
雁夜一边用嘶哑的嗓音喃喃自语,一边在双手上使力。
为了反过来否定所有否定他的话语,为了要让那张嘴巴闭上,他用力掐住发出那道声音的喉咙。
女人为了想要呼吸而反覆开阖嘴巴的模样就好像是从水槽里捞出来的鱼。即使如此,她口中看起来好像还在咒骂雁夜,让他更加激动。
如果不叫她安静下来的话,一切就完了,从以前到现在的一切都会化作泡影。他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事实上疯狂也已经是拯救间桐雁夜的最后堡垒。但是就在紧要关头,他连这最低限度的希望都没抓到——到最后,雁夜还是发现了女人因为缺氧逐渐变成青紫色的脸庞实在太像他深藏在心底的挚爱面貌。不,其实根本就是那个人。
「……啊。」
葵的咽喉终于从松脱的双手中滑落。
她颓然倒地,完全不省人事,动也不动。雁夜已经没有冷静的判断力去确认她是生是死,在他眼里,眼前的人就与时臣一样是一具没了气息的尸体。
「啊……啊……」
他看著刚才还使尽力气紧紧掐住葵的脖子的双手。这十只僵硬的手指头抹灭了他的珍爱、他生命的意义,彷佛就像是别人的手指一般,但是这的的确确是他自己的双手,毫无任何怀疑与欺瞒的余地。
雁夜觉得这双手就好像是虫子一样。两手颤动的手指看起来与在小樱的肌肤上来回爬动的淫虫一模一样。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猛抓已经残废的脸庞。
用力拉扯如同稻草般乾燥的头发。
他连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尖叫声究竟是悲鸣还是恸哭都分不出来。
雁夜丧失最后一点理性,单纯只凭藉著兽性本能寻求逃避,跌跌撞撞地奔出礼拜堂。
唯有暗无星辰的黑夜迎接这个失去一切的男人。
冬木教会的礼拜堂里有一个只有司祭才知道的秘密。
区隔礼拜堂与内部司祭室的墙壁事实上只有隔间的功能。在构造上特意做成可以从司祭室清楚听到礼拜堂中发出的声音。
所以言峰绮礼才能舒舒服服地坐在司祭室的椅子上,将礼拜堂中发生的悲剧全都尽收耳底。
绮礼的表情好像陷入深沉的思考,站在他身旁的黄金从灵对他问道:
「虽然只是一驹无聊的烂戏。不过以初次尝试来说,这驹剧本写得还算不错——如何,绮礼,有什么感想?」
「……」
绮礼沉默地看著半空中,一边从手中的玻璃杯喝下一口酒。
这种感觉真是不可思议。他心中所描绘的草稿藉由有血有肉、有理性、有灵魂的人类原原本本地重现出来了。
没有任何突发状况。间桐雁夜与远坂葵都完全听信绮礼告诉他们的事情,依照指定时间在最佳的时机点来到教会见了面,时臣尸体这项小道具也一如预料般发挥效果。因为绮礼已经事先运用治疗魔术调整尸斑与尸体的僵硬程度,任何人都看不出来其实这是一具死亡已经超过半日的尸体吧。
如果事情的发展都一如预期的话,应该就没什么值得惊讶的——但是一旦看到了最后,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感。
如果真要形容的话,应该是一种真实感吧。
刚才的悲剧场景不是演员演出来的虚假故事。虽然这一切确实是绮礼一手引导造成,但是显露出自我内在的两个人互相冲击,溅出火花的灵魂光辉却是千真万确的。这种新鲜度、这种临场感,别说是预测,他本来连一点期待都没有。
绮礼不晓得该如何回答基尔加梅修的问题,他重新品尝含在口中的芬芳美酒。没错,说到最让人惊讶的事情,应该是这杯酒。
「……为什么呢?之前我也喝过这种酒……那时候都没有发现这种酒的滋味竟然这么醇厚。」
绮礼表情严肃地注视著酒杯。英雄王露出微笑。
「酒的风味会因为下酒菜的不同而产生意想不到的变化。绮礼,看来你似乎开始领会增广见识的意义了。」
「……」
基尔加梅修龙心大悦。绮礼想不到有什么话可以回答他,放下空酒杯,站起身来。想到接下来还有很多事等著进行,他也不能一直这么悠悠哉哉。葵还倒在礼拜堂里,她的状况一定需要紧急处理。还要把逃走的雁夜抓回来,交给他下一个任务。
但是绮礼走出司祭室之前又回头朝空洒杯看了一眼,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竟然对已经喝完的酒有一种眷恋的感觉。
他有一种深切的渴望——这么好喝的酒,他一定要再品尝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