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三张照片 只要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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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莲,在其他人到场前,要不要先下水游个一趟?」

  在游客众多的热闹沙滩铺好了垫子后,我向莲提议道。

  「啊?」

  躺在有阳伞帮忙遮阳的垫子上的莲发出了听似诧异的声音。

  我和莲都是穿冲浪短裤──也就是所谓的海滩裤,所以要马上下水也没问题……不过,莲似乎对下水游泳感到意兴阑珊的样子。

  「太麻烦了,想游你自己一个人去吧!」

  莲冷冷地回答道,继续懒洋洋地躺在垫子上。

  ……搞什么鬼啊,明明这家伙脖子挂著项炼,脚踝系著幸运绳,一副准备好要去冲浪的时尚模样,却完全提不起劲的样子。

  「难得来海边玩,游一下也好嘛!」

  「不要。」

  「通融一下嘛!」

  「你怎么这么烦……不好意思一个人下水的话,那你就等其他女生到场不就好了。」

  「那个……」

  我语塞了。这是不可能的。

  因为我之所以这么想要去游泳,真正的理由是──

  「你想一想,等一下佐藤同学就要穿著泳装登场了喔!?我必须找其他事情转移注意力,否则的话……!」

  「………………」

  我下定决心向莲坦白,却被视若无睹。如果他肯骂我一声「臭处男」,我的心情还比较轻松。

  ……不过,他那过于死气沉沉的反应也让我感到耿耿于怀。

  我走到莲的身旁蹲下问道:

  「莲,你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

  「……你想太多了。」

  莲像是在逃避我的视线般翻了个身。

  莲讲话酸溜溜,个性也很机车,不是那种人人称赞的乖宝宝,不过他好歹是我的死党。我跟他不是只认识一、两天的点头之交。所以我很确定现在躺在阳伞下的死党明显不对劲。

  就在我想要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

  「噗!?」

  突然有一道猛烈的水柱喷在我的脸上。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我一头雾水,两眼发直。

  「咳、咳咳!好咸……!这是海水!?」

  「啊哈哈哈哈!射中了!」

  一股咸死人的味道在口腔中爆开,让我慌了手脚。这时,一道耳熟的快活笑声传进了我的耳里。

  我转头一瞧,果不其然──映入我眼中的是手拿水枪站在不远处的雫小姐,还有麻世小姐。

  「你、你干嘛突然乱射人家的脸啊!水都流进鼻子里面去了……!」

  「呵呵,现在不是在意那种芝麻小事的时候了,飒太,仔细看看我们吧!」

  「什么……?」

  虽然我被跑到鼻腔深处里面的水呛到差点掉泪,我还是把视线投向雫小姐所在的方向。

  站在那里的,当然是换上了泳装的雫小姐和麻世小姐。

  雫小姐的泳装是充满了运动气息、丹宁材质的高衩比基尼。

  凹凸有致的身材曲线,再加上那彷佛向日葵的灿烂笑容,给人一种充满阳光气息的印象。

  麻世小姐则是走另一种风格,她穿的是挂颈式的比基尼,搭配花朵图案的纱笼。

  在阳光的照耀下,麻世小姐那白净又细致的皮肤显得清透明亮,而且从随著海风摇曳的纱笼隐隐约约地可以看见女性化的鼓起部位,呈现出成熟女性的氛围。

  ──在此向大家说明,以一般基准而言,雫小姐和麻世小姐都属于相当漂亮的美女。而且身材一点都不输给模特儿。至少,她们在这种乡下的海水浴场显得格外耀眼。

  她们一路吸引了所有路过的男性的视线,不约而同地走到我的面前,摆出向前弯腰的姿势。然后她们抬眼看我,语带挑衅地向我说道:

  「呵呵呵,飒太。」

  「你觉得我们的泳装怎么样?」

  「──很适合你们啊!」

  我自认坦率地说出了内心的感想。

  可是一听到我的回答,麻世小姐和雫小姐的表情明显流露出不悦,雫小姐甚至立刻掏出藏在背后的水枪瞄准我──

  「噗!?」

  我又被喷了一脸的海水。

  我、我的鼻子!?她居然直接朝我的鼻子喷……!

  「──飒太!你的反应怎么跟我们预期的完全不一样!」

  「唉,我本来对自己的身材还挺有自信的说,现在被搞得有点没自信了。」

  「你要更惊慌失措一点啊,表现得这么镇定很无聊耶!」

  「太不合理的要求了……!」

  年轻女孩的想法实在太深奥莫测了……

  就在我感慨地如此心想的时候,突然有人从后面轻拍我的肩膀。

  这次又是谁了……?

  我捏著鼻子的山根慢吞吞地转头一瞧。看到的是忸忸怩怩地扭著身子的凛香。

  ──她穿的是黑色的露肩比基尼。

  凛香大胆地露出了她的香肩,覆盖住胸口的布料是褶边的设计,跟雫小姐和麻世小姐的泳装相比感觉稍微保守。而且气质比较成熟的黑色比基尼,跟凛香的雪白肌肤呈现出强烈的对比……虽然这么说有点不解风情,不过我觉得这套泳装对国中生来说太成熟了,有点小孩装大人的味道。

  「那个……押尾先生……这是我请麻世小姐帮忙挑选的泳装……」

  凛香一脸羞答答,频频偷瞄我,好不容易才挤出下一句话。

  「……你觉得、如何?」

  凛香抬眼看著我,不过她的眼神并不像雫小姐和麻世小姐一样带有挑衅的意味,比较像是忐忑不安。

  经过短暂的沉默后,我在脸上堆起笑容回答她的问题。

  「──很适合你啊!」

  话一脱口,我想起了雫小姐和麻世小姐刚才被这个回答给惹毛的事情。

  「好可爱喔!」

  于是又接著补上了这个感想。

  听完我的回答,凛香一脸呆滞地怔在原地一动也不动,过了一会儿后她才回过神说道:

  「……这样、啊……谢谢……」

  其实我不懂那句谢谢是在谢什么,无论如何,凛香丢下这句话后就匆匆地跑到麻世小姐的背后躲了起来。

  「乖~乖~凛香你表现得很棒,穿这样很漂亮喔!」

  麻世小姐不知为何开始抚慰凛香,还摸摸她的头。

  这一连串的经过让我看得满头问号。这时,雫小姐用听起来带有几分佩服之意,可是又很错愕的语气说道:

  「飒太,除了小春以外,你面对其他女生真的是无敌呢!」

  「……我听不懂你想表达的意思。」

  「哦──看来你很游刃有余嘛,问题是当你看到换上了泳装的佐藤同学时,还能保持住那份从容吗?」

  「佐藤同学!?」

  听到佐藤同学和泳装这两个名词的组合,我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看到我做出符合预期的反应,雫小姐显得相当满意,俏皮地嘻嘻窃笑了起来。

  「哎唷,看来飒太你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到换上泳装的佐藤同学了,对吧?顺便告诉你,小春的泳装是麻世挑选的喔!」

  「是我推荐的唷!」

  麻世小姐说道。

  单从麻世小姐的笑容看来,她似乎对自己的选择相当有自信的样子。

  「那么,就如你所愿让你大饱眼福吧!潇洒哥!欢迎泳装佐藤同学登场!」

  雫小姐一如秀场的主持人般高声宣言。

  泳装、佐藤同学──

  我几乎是反射性地往雫小姐手指的方向望去。

  我必须先声明一件事,现在的我并非受到单纯的邪念怂恿。

  怂恿我的是复杂的邪念。

  以前的我曾经「梦想看到」便服版的佐藤同学,可是泳装版的佐藤同学甚至想都不敢想。因为我根本无法想像心仪的女生换上泳装后的模样。那完全是未知的领域。

  所以连我也搞不懂自己现在到底在想什么了。

  我的脑袋里充斥著期待与羞耻等诸如此类的各种感情,反而成了一张白纸的样子……简单地说就是陷入混乱的状态。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

  ──我好想看换上了泳装的佐藤同学啊!

  这个强烈的念头促使我把眼睛睁大到了极限,只为把佐藤同学穿上泳装的模样深深地烙印在脑海里,然而……

  「……佐藤同学人在哪里……?」

  「啊?」

  闻言,雫小姐错愕地转头一看。

  她望去的方向只有大片的沙滩,不见佐藤同学的踪影。

  「奇怪!?小春不见了!?」

  「咦咦?明明刚才她还跟著我们啊……」

  「怎么可能!?难道才一下子她就走丢了!?」

  不只雫小姐,麻世小姐和凛香也跟著东张西望。

  不会吧,佐藤同学真的迷路了不成!?

  「佐藤同学!?」

  我瞬间面无血色。

  ──我先前也有说过,绿川是知名的海水浴场圣地,许多外县市的游客也会慕名而来。

  当然了,大部分的游客都是单纯来戏水的家庭或情侣,不然就是学生团体,不过难免会有例外。

  一如村崎小姐所言,多多少少也有那种来到海边后、往坏的方向变成脱缰野马的人。

  碰到那种人的时候,佐藤同学却只有一个人──我愈想愈担心,焦躁得彷佛整颗脑袋快烧焦了一样。

  这时,我紧握在手中的智慧型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

  「是谁偏偏挑这种时候啊……!」

  我难掩心中的焦虑和不耐烦,看了手机的通知画面一眼……发现上面显示的是『佐藤小春传送了贴图』这一行字。

  「──佐藤同学!?」

  「什么!?你找到小春了!?」

  我拿起手机喊出佐藤同学的名字后,女子三人组立刻如怒涛般簇拥上来。

  「不、不是啦,是佐藤同学传了贴图给我!」

  「贴图……?」麻世小姐一头雾水。

  「总、总之快点打开聊天室画面啦!押尾先生!」凛香在一旁催促。

  我用颤抖的手指触碰萤幕,从通知画面跳到佐藤同学的聊天室……

  「……嗯?」

  我皱起了眉头。

  出现在佐藤同学的聊天室的──是许久不见的『博美犬贴图』。贴图上的那只博美犬用小小的前脚遮住脸孔,表现出难为情的模样。

  ……这是什么意思啊?

  挤在一起窥看我那小小的手机萤幕的女子三人组,现在的心情八成也跟我一样。她们盯著手机画面一动也不动。

  在这奇妙的时间流动之中,我无意间发现了出现在视野一角的那个。

  「咦……?」

  在我们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块爬满了青苔的岩石,我看到有一个只能用……神奇两个字来形容的奇怪生物躲在那块岩石的阴影处。

  如果硬要找一个名词来形容的话,或许是巨大的藤壶吧……?

  不过,那个生物当然不是真的藤壶。我眯起眼睛仔细一瞧,原来那个神奇的生物是蹲在地上、全身缠了一圈又一圈的毛巾的女性。

  「……不会吧。」

  『躲在那里的是你吗?』

  我用MINE向佐藤同学传了这则简短的讯息。

  只见那一则对话的旁边迅速浮现已读标签,而且我瞬间收到另一个贴图。

  ……那是博美犬在点头的贴图。

  「唉~~~~……」

  雫小姐和麻世小姐的叹息声重叠在一起了。

  「我办不到。请住手,不要再拉了。」

  佐藤同学的冰冷声音在人声鼎沸的绿川海滩显得格外响亮。

  原先被换上泳装的雫小姐和麻世小姐深深地吸引了视线的路人们,如今纷纷露出好奇的目光在看热闹。

  这也难怪,假如我是路人,看到眼前这个画面肯定也会驻足围观。

  额头以下的身体被毛巾包得密不通风的未知生物正在拚命抵抗,阻止其他人强行剥掉那一身的毛巾外壳,这样的画面实在太诡异了……

  「呜咿咿咿……噗哈,我放弃!真是的──!小春的力气怎么会这么大啊!」

  和毛巾藤壶──又称佐藤同学展开了几分钟的攻防后,雫小姐终于竖起白旗投降,以大字状的姿势躺在沙滩上。

  佐藤同学继续蹲在地上瑟缩成一团当藤壶。麻世小姐见状不禁露出了伤脑筋的表情。

  「……小春,你一直躲下去的话大家就没办法戏水了喔?」

  「麻烦大家不要管我了,尽情去享受海边戏水的乐趣吧!」

  毛巾下传来佐藤同学模糊不清的声音。那个语调有点好笑。

  面对这个奇特的反应,麻世小姐似乎决定换另外一种攻势。她蹲在佐藤同学的身旁,试图以温情软化她的态度。

  「你不让飒太同学看你的泳装造型吗?那是我为你精心挑选的耶!」

  「……!」

  佐藤同学的肩膀明显跳动了一下。

  毕竟她现在是藤壶状态,所以我们无法看见被毛巾包住的佐藤同学现在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总之她像是在沉思般陷入了沉默,半晌后──

  「虽、虽然对麻世小姐很过意不去,可是我真的做不到,我会丢脸而死。」

  「我投降了。」

  看来就连麻世小姐也拿佐藤同学没辙的样子,她一脸无奈地耸起肩膀。

  没想到冷淡的佐藤同学会在此时此刻再次出现……

  「嗯──明明在我们店试穿泳装的时候,她还表现得挺有自信的啊!」

  「……那八成是因为现场只有麻世小姐一个人的关系吧!」

  先前我被佐藤同学换上泳装这个事实夺去了心神,现在冷静下来仔细思考后,便不难理解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

  佐藤同学的个性极度怕生,对她而言当众露出肢体肯定是一件高难度的挑战。

  搞不好她就连要穿上泳装站在麻世小姐一个人面前,都得努力挤出勇气才办得到。

  不知道佐藤同学上游泳课的时候都是怎么做的?

  我一边想著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一边偷偷观察佐藤同学。

  只见化身成藤壶的佐藤同学不断微微发抖。

  「公然展示我那骯脏不堪的身体只会伤了大家的眼睛。请你们把我晾在一旁吧。我只要在这里缩得小小的,帮忙看守东西就好……」

  ……这已经不是单纯地冷淡,而是彻底进入自卑模式了。

  无论如何,目前的状况不是很好。

  雫小姐和麻世小姐都一副伤透脑筋的样子,凛香像是感到傻眼似地频频唉声叹气。莲则是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今天的他真的有点不太对劲。

  搞成这样,原本想要跟大家一起在海边玩个痛快的心情全都没了。

  不例外地,佐藤同学也感受到了这股笼罩著大家的沉重气氛,更加陷入自我厌恶的她把自己深深地封闭在毛巾之壳中。

  眼看情况陷入这种无法解决的恶性循环时。

  「……真的很对不起。」

  佐藤同学喃喃地道歉了。她的声音非常虚弱无力,而且充满了不安。

  彷佛又回到我们刚认识时的那个佐藤同学了……

  「──难得有机会到海边玩,你不需要勉强自己啦!」

  我的身体抢在大脑思考前采取行动,走到佐藤同学的身边靠著她。

  佐藤同学因此抖了一下肩膀,不过她还是继续维持藤壶的状态。

  「……对不起,押尾同学,你好心约我这种人一起出门,可是我却……」

  如是说的佐藤同学声音微微颤抖。

  依佐藤同学的个性,即使外面包著层层的毛巾,她势必也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才能穿著泳装来到人潮如此众多的海滩吧?相信她现在还是觉得害羞得不得了。

  不过,我也因此觉得开心。

  「不要把自己说得那么难听啦。我会约佐藤同学,就是因为想跟你一起到海边玩啊!」

  当然了,我也希望跟莲、凛香、雫小姐和麻世小姐等亲朋好友一起到海边同乐。

  不过,佐藤同学才是我真正想要邀约的对象。

  「所以,如果佐藤同学你不想下水,我就留在这里陪你吧!」

  「──那、那样不行啦!?」

  佐藤同学从毛巾之壳里探出头来。

  有种好久没看到佐藤同学的脸的感觉啊!

  当我心里浮现这个念头的时候──

  「啊……」

  不知何故,佐藤同学一看到我立刻涨红了脸,把头撇向一旁。

  「……?」

  我对这个奇妙的反应感到纳闷……不过我很快就想通原因了。

  我满脑子都在想佐藤同学的泳装,却忽略了自己只穿著海滩裤,上半身只披了一件单薄的衬衫。

  简单地说,我现在穿的也是泳装。

  看到佐藤同学做出那样的反应,我也跟著害臊了起来,忍不住就要低头……

  「噗!」

  「押尾同学!?」

  突然有人从旁边喷我海水。我猜十之八九是雫小姐搞的鬼。

  「喂!你们两个继续在那边害羞下去,天都要黑了!」

  「对、对不起……」

  雫小姐说的对极了。

  我像狗一样摇头甩掉头上的水滴后,重新从正面直视佐藤同学的脸孔。

  多亏了雫小姐的当头棒喝,我的心情总算恢复镇定。

  我又重复了一次那句台词。

  「我在这里陪你。」

  「这样不好啦……都到海边来了,押尾同学你应该要尽情玩耍……」

  「像这样陪伴你坐著就很有意思了。」

  「……你不用顾虑我也没关系……」

  佐藤同学的头又往毛巾之壳里面缩,只露出鼻头以上的部分。

  ……佐藤同学今天特别顽固啊。

  没办法了,虽然我不太想提起这件事,可是我也不得不搬出杀手锏了。

  我先是叹了一口气,接著开口说道:

  「佐藤同学,其实直到不久前我还是个旱鸭子。」

  「……咦?」

  我突然坦承自己不会游泳,似乎令佐藤同学吓了一跳。

  她睁大眼睛注视著我的侧脸。

  我瞬间感到十分难为情,「早知道就不说了。」的后悔之情也涌上心头,不过我像是要转移焦点般笑了笑。

  「正确而言,是我不敢在海边游泳啦!」

  「……为什么?」

  「因为……」

  说到这里我语塞了。我难为情到整张脸都快喷火。

  不过我还是鼓起勇气把话说完。

  「──你、你不觉得大海很可怕吗?」

  我一鼓作气地加快速度讲完后,战战兢兢地观察了佐藤同学的反应。

  「……」

  只见佐藤同学张口结舌地注视著我。

  看著佐藤同学那双彷佛会摄魂的美丽眼睛,我再也按捺不住,不等她做出回应便接著说道:

  「会觉得可怕很正常吧!因为在海里面什么都看不见!根本不知道有什么躲在里面!」

  「……」

  至少回个「喔」也好吧……

  我和像栗鼠一样睁大眼睛看著我的佐藤同学,默默不语地注视著彼此……半晌,我终于决定说出那件事。

  「……我妈生前的时候,我们家好像经常到绿川玩的样子……毕竟那是发生在我年纪还很小的时候的事,所以我也没什么印象了,不过有一起事件我倒是记得很清楚……」

  「……事件?」

  没错,那算是一起事件。现在想起来我还是会不寒而栗。

  这件永远不可能忘记的事情就发生在进入夏季尾声的时候……

  「……佐藤同学,你有听过过了盂兰盆节之后就不能下海游泳的说法吗?」

  「嗯、嗯……我有听说过……据、据说下海游泳的话会被冤魂带走……咦?难道说……」

  佐藤同学一下子变得面无血色。

  我猜她八成有了严重的误会。

  「坊间确实也有那种说法没错啦,不过,过了盂兰盆节后不能下海其实是有科学根据的。在盂兰盆前后会产生离岸流……简单地说,就是海流的流向出现变化,下海游泳的话会很容易被冲到外海,而且这时候的水温比较低……还、还有就是很多水母。」

  虽然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不过心理创伤就是心理创伤。即使只是用嘴巴讲讲,内心多多少少还是会感到抵抗。

  看到我的反应,佐藤同学似乎也大致猜出了结局的样子。

  「难道你被水母螫到了吗……?」

  「……被水母螫到的人是我爸啦!」

  如是说后,我的身体打了一个冷颤。

  在浅滩蹦蹦跳跳地玩得不亦乐乎的老爸,突然发出咆哮般的凄厉惨叫声,倒在沙滩上痛苦挣扎的模样,我想忘也忘不掉。

  所幸的是,那并不是毒性特别强的水母,老爸被螫伤的地方只有出现条状的肿胀,并未留下伤痕,无论如何,老爸那副惨状实在令人怵目惊心。

  「……你可以试著想像看看,那个肌肉猛男露出彷佛世界末日降临的表情,一边哀号一边在沙滩上打滚的画面。而且我妈和花波奶奶还轮流在他的伤口上倒了一堆醋……那个时候我还以为老爸真的要一命呜呼了呢……」

  「……噗噗。」

  看来佐藤同学似乎真的乖乖地想像了那个画面的样子。

  原本一脸愁云惨雾的佐藤同学忍不住喷笑了。

  「抱、抱歉,押尾同学,明明你爸爸的遭遇那么惨……可是我忍不住就……!」

  「老爸他当时真的还挺惨的,从此之后他就讨厌大海了,我也因为那个画面在我的心里留下阴影的关系,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接近海边。这样的情况直到最近才有所改善……」

  「……!……!」

  佐藤同学不自然地别过头去,肩膀一直抖个不停。很明显看得出来她在憋笑。

  我不经意地转头一看,偷偷听著我们的对话的女子三人组也一样抖著肩膀忍笑。

  啊啊!好丢脸!所以我才不想讲的!

  我感觉得出来自己的脸因为羞耻而「唰──」地开始发烫,于是我掩饰尴尬般清了清喉咙,说……

  「──话虽如此,我从以前就不讨厌像这样从远方眺望大海喔!」

  听我这么说后,佐藤同学停止窃笑,回头注视我。

  「你看。」

  我向这样的她回以微笑,指著前方的大海说道。

  佐藤同学配合地转头望向了大海──

  「……哇啊。」

  眼前的景色令她情不自禁地发出了赞叹。

  ──清澈的翠绿色海面反射著盛夏艳阳的炽热阳光,万里无云的青空在水平线的尽头跟绿色的大海合而为一。

  光是静下心来聆听著自远方传来的海鸥鸣啼声和平静的浪涛声,就足以让人忘记时间的流动。

  「好漂亮……」

  听到佐藤同学忘我地脱口说出了这三个字,让我觉得十分开心。

  因为光是观看就能洗涤心灵的这个景色……乃是我心中独一无二的宝物,而且──我最想把它分享给佐藤同学。

  「花波奶奶以前经常带我一起去散步。每次散步的路径都一样,她总是带著我绕海滩走一圈,然后到那间休息站买霜淇淋给我吃……这一带一直有著这样的风景。我从以前就深深地喜爱著它,所以……」

  说到这里,我向佐藤同学露出了微笑。

  「──所以光是可以和佐藤同学一起欣赏我最喜欢的风景,对我来说就是一件充满乐趣的事了。」

  「啊……」

  有那么一瞬间,四周一片寂静。

  默默不语的佐藤同学直直地注视著我。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反射了海平面的闪光,绽放出宝石般的灿烂光辉。

  她的眼睛美得无以复加,我不禁看得出神。

  我们就这样凝视著彼此,过了一段时间后──

  「啊、啊呜……」

  佐藤同学忽然像金鱼一样一开一阖地张动著嘴巴,吐出了几个意味不明的字眼,下一秒,她那五官精致的脸孔开始泛起红潮,连耳根子都变得红通通的──

  「~~~~~~!」

  啵。

  从壳里探出来的脑袋又迅速缩了回去,佐藤同学再一次变成毛巾藤壶。

  「咦、咦?」

  真奇怪,怎么状况又退回原点了。

  不对,感觉佐藤同学甚至比刚才缩到更深处。

  我转头望向背后的女子三人组寻求支援。

  「……」

  不知道为什么,她们三个全都涨红了脸。

  而且三个都在逃避我的视线,没人肯正眼看我。

  怎么了……?

  「……飒太。」

  「什、什么事,雫小姐?」

  「飒太,你平常跟小春说话都是像现在这样吗……?」

  「像现在这样是怎样啊……」

  「哎呀哎呀。」麻世小姐貌似困扰地咕哝著。尽管她脸上依旧挂著那充满余裕的成熟大人笑容,不过她坚持不肯正眼看我。凛香更是顽固地低头看著地面。

  「天然飒太100%!」

  雫小姐突然大声嚷嚷道。虽然我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不过我猜她应该是在骂我……

  无论如何,这样下去不行!

  「佐、佐藤同学。」

  我呼唤又躲进毛巾之壳的佐藤同学。她缓缓从毛巾里面探出头来窥看我。

  「……做什么。」

  虽然那个口吻有点怪里怪气,不过这时候就先不计较了……

  我慢吞吞地站起来,向佐藤同学伸手。

  「不下水、不露出泳装都没关系,海边还有很多可以玩乐的方式。」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尽管佐藤同学对我的说法半信半疑,不过……

  「既然押尾同学这么说的话……」

  她还是畏畏缩缩地牵住我的手,并且慢吞吞地站了起来。「喔喔。」女子三人组看到这一幕异口同声地发出了赞叹。

  虽然佐藤同学依旧用毛巾包覆住全身,现在的模样看起来简直像晴天娃娃一样,可是跟藤壶相比,至少有了长足的进步。

  我心中充满了感动,不过现在还不是沉浸于此的时候,于是我开始计算人数。

  「我、佐藤同学、凛香、雫小姐、麻世小姐……莲不知跑哪去了,刚好五个人吗……嗯,没问题。」

  「飒太,你打算做什么?」

  第一个向我提出疑问的人是麻世小姐。她的洞察力真的很好。

  「不好意思,大家可以跟著我来吗?我想做一件事情──要走了喔,佐藤同学。」

  「哇……!」

  如是说后,我拉著佐藤同学的手往大海冲。

  「什么什么!?要做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押尾先生!起跑前至少给个暗示吧!」

  女子三人组虽然七嘴八舌地如此说道,却理由也没问就跟在我们的后面。

  不过,随著大海离我们愈来愈近,佐藤同学似乎开始慌了。

  「押、押尾同学!?毛巾会湿掉……!」

  「湿掉也没关系。」

  不等忐忑不安的佐藤同学把话说完,我便中途打断,把她引导到水边。

  我们哗啦哗啦地溅起水花持续移动,一路走到海浪淹到脚踝高度的浅滩才停下脚步。

  或许是以为我会不顾三七二十一硬把她拖进大海里吧,佐藤同学原本全身非常僵硬,可是当海水穿过沙滩拖鞋覆盖了她的脚掌后,海水温暖的触感似乎使她的表情变得不再那么紧绷了。

  「……好舒服喔!」

  佐藤同学低头看著自己的脚掌喃喃说道。

  光是能看到她那有如小孩子般天真无邪的脸庞,我就心满意足了。不过……

  「应该不会只是过来泡脚的吧?飒太。」

  雫小姐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过瘾,她洋洋得意地举起水枪,脸上挂著俏皮的笑容。

  ……我看她只是想找理由开枪射我而已吧?

  我一边如此心想,一边面向大家说道:

  「那么,麻烦大家围成一圈,摆出V字的手势。佐藤同学也一起来。」

  「V字的手势?这、这样吗?」

  佐藤同学脸上写著纳闷,她用一只手按著毛巾,另外一只手则举到脸的旁边比出『V』字手势。

  她毫无预警地突然做出这个无比可爱的举动,害我差点神智不清,不对,不是这样啦。虽然我已经把这个画面深深地烙印在脑海中了,不过我要的不是这样。

  「嗯、嗯……那么,接著把那只手朝下。」

  「朝下?」

  「哈哈~!我知道你想干嘛了!」

  经我这么一说后,雫小姐似乎知道我想做什么了。她站到佐藤同学的旁边,往下摆出V字的手势。

  「啊啊,原来是这样啊。」

  「……押尾先生,没想到你会想出这么幼稚的点子呢。」

  麻世小姐和话中带刺的凛香也接著加入行列,走到我们旁边往下比出V字的手势。

  「好,佐藤同学也来吧。」

  「嗯、嗯……?」

  佐藤同学畏畏缩缩地把比出V字的手往下放,如此一来,五人份的V字围绕成了一个圆。

  接下来让佐藤同学拿手机拍摄……就在我准备这么做的时候──

  「慢吞吞的,我等不下去了!好,笑一个!」

  不知何时用另一只手拿出了智慧型手机的雫小姐,高高举著手机大声宣言道。

  「啊,等一下雫小……!?」

  我的制止俨然被当耳边风。

  雫小姐的智慧型手机发出了「哔啵」一声。我不满地噘起了嘴巴。

  「我本来是想让佐藤同学拍照的耶……」

  「这种照片谁来拍都一样啦~嘻嘻嘻~」

  真幼稚。雫小姐手拿智慧型手机,贼头贼脑地笑著。

  另一方面,佐藤同学至今仍搞不清楚状况,满脸问号。

  雫小姐向佐藤同学秀出手机萤幕,说:

  「这就是飒太想要给你看的啦!」

  「给我看的……?」

  包括佐藤同学在内,围成了一圈的五个人纷纷凑上来观看萤幕上的照片。

  ──出现在照片里的是一个以波光粼粼的海面为背景的『五芒星』。

  「是星星耶……」

  佐藤同学看著手机,喃喃地说了这么一句话后便陷入沉默。

  ──坦白讲,五个人比出V字手势合在一起组成五芒星,早就是大家玩到烂的老套手法了。一点都不稀奇。

  即使如此,佐藤同学却像第一次获得玩具的小孩子,目不转睛地看著那张照片。

  看著她那张认真的表情,我忽然觉得心痒难耐,于是一如要掩饰心情般笑著说道:

  「海、海边是广受欢迎的摄影景点。如果只是要拍照,不用刻意露出泳装也没关系,而且我知道在海边摄影的诀窍,所以你有兴趣的话……」

  「──押尾同学。」

  听到佐藤同学用清亮的嗓音呼喊我的名字,我顿时心跳加速。

  转头一看──佐藤同学笑了。

  在透过水平线相系的耀眼光辉中,佐藤同学露出了如向日葵般灿烂的笑容。

  她只不过是向我露出这样的笑容,我的视线就再也离不开她。

  「佐藤同学……」

  盛夏的艳阳晒得我脑袋一片空白,心脏扑通扑通狂跳。

  随著海风摇曳的丝丝秀发,彷佛能摄魂的美丽双眸,以及缓缓张开的唇齿。她的一举一动就像慢动作播放一样……

  「谢谢你,押尾同学。我真的很高兴能跟你一起到海──啊。」

  剎那。

  在一切都变成慢动作的世界,佐藤同学的身体突然往后倒下。

  「咦?」

  闪耀著光芒的浪花飞溅到空中,现场所有人异口同声地发出了错愕的声音。

  有谁想像得到居然会发生这种情况。

  在气氛正令人感动的时候,一道波浪卷上来,让佐藤同学滑倒了──

  「──危险!?」

  面对这个猝不及防的突发事故,我先是怔住了一下子,旋即反射动作般扑上前去。

  眼看佐藤同学就要背部朝下地落水时,我有惊无险地用双手接住了她的身体。

  ……对了,之前也发生过类似的情况啊。

  在慢速流动的时间中,我朦胧地想著这种事情──不过这个念头一下子就从我的脑海消失得一乾二净。

  这是因为……

  「啊……」

  就像绽开的花瓣一样,包裹住佐藤同学身体的毛巾解开了。

  「……」

  以时间来说应该只有短短几秒才对,可是对我而言,这几秒却漫长得有如永恒。

  因为被我抱在怀里的佐藤同学身穿泳装。

  她穿的是素雅的白色褶边泳装──并不是什么令人耳目一新的新奇设计。

  不过,我很确定这世上恐怕找不到比这一套更适合佐藤同学的泳装了。

  大量的情报紧接在这般确信之后排山倒海而来。

  佐藤同学那又白又细的上手臂,佐藤同学那纤细薄弱的肩膀,佐藤同学那鼓起的胸部,佐藤同学那平坦的肚子,佐藤同学那看起来软绵绵的大腿……这些讯息一口气涌入我的视野,我的大脑来不及处理过于庞大的情报量,导致脑袋彻底当机。

  话说回来,我现在隔著毛巾扶著的这个柔软物体是……

  「咻。」

  佐藤同学的嘴巴发出了轻轻吸气的声音。

  定睛一瞧,佐藤同学的脸颊红烫到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她眼冒金星,全身僵硬得像块铁板,嘴巴则频频咻咻作响地吐气,简直跟蒸气列车一样。

  在我那一片空白的脑袋中,有另一个意外冷静的我认命似地喃喃嘟囔道:「啊啊,这下糟糕了。」

  「……那个,佐藤同学。」

  我顶著满头大汗,慢吞吞地开口了。

  然后我一如在处理炸弹般,小心翼翼地斟酌著用字遣词。

  「这、这套泳装很适合你喔……」

  ──随后,佐藤同学的悲鸣席卷了绿川的海滩。

  蜷缩起身子的我从刚才就一直被人用冷水攻击背部,已经长达好几分钟的时间了。

  ……雫小姐好像格外喜欢水枪的样子。

  抱膝坐在地上的我把脸埋进膝盖,深深地……深深地叹了口气。

  即使这个世界无奇不有,我相信在这种大晴天还整个人缩得像贝壳一样,并且释放出拒所有人于千里之外的强烈『负面能量』的人,全天下大概也只有我了。

  「唉~你要烦恼到什么时候啊,假掰潇洒哥。」

  或许是再也受不了这样的我,雫小姐终于忍不住点名道。

  假掰潇洒哥这个称号冠在我头上太浪费了,我只不过是个假掰的王八蛋……

  我一边自惭形秽地如此心想,一边慢吞吞地转头往后看。

  只见雫小姐和麻世小姐躺在有阳伞遮阳的垫子上。

  她们两个手中各拿著一瓶国外进口的瓶装啤酒。而且瓶口上面还很花俏地插了一块切片莱姆。

  「……你们在喝酒吗?」

  「不喝怎么行呢~谁教某位仁兄一直闷闷不乐地耍忧郁呢?」

  面泛红潮的雫小姐彷佛舌头打结般口齿不清地说道,接著用手指把莱姆塞进瓶子里面。

  「好了啦,缩在那边也没用,幸福不会主动找上门来的。」

  「就算你这么说……」

  忍不住快哭出来的我继续说道:

  「明明我再三跟她强调不用脱掉毛巾露出泳装也没关系,可是话才刚说完,我就无视佐藤同学的抗拒,看到了她的肌肤……」

  「小题大作~~!」

  雫小姐如是说后放声大笑。

  这又没什么好笑的。我这次可能真的被佐藤同学讨厌了……

  不过雫小姐只是定睛注视著酒瓶,一点都不在意我的心情。不久,她一如有了什么新发现般,突然「啊!?」的大叫。

  「麻世!快看快看快看!如果用大海当背景拍摄这个酒瓶的话……画面超漂亮的耶!麻世你也一起来试试!」

  「好啦好啦,那我要拍啰,你手不要乱动。」

  「耶咿──!」

  麻世小姐手中的智慧型手机「哔啵」地响了起来。

  仔细一瞧,喧闹的她们旁边有一堆空瓶。

  ……看来我已经消沉好一段时间了。

  「……佐藤同学呢?」

  「刚才跑走以后就没回来了──……啊,等一下,麻世你拍的照片没有对到焦吧?」

  「有啦。」

  「咦──真的吗……?算了,反正会套上滤镜。啊,麻世我们来自拍吧,我要把照片传送给甜点研究社的人炫耀一番。」

  「……我要去找佐藤同学。」

  「咦~?不要啦!这样太宠她了!小春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啦!」

  雫小姐一边在智慧型手机的镜头前面搔首弄姿,一边口齿不清地说道。

  可是我没办法把她说的这番话当作是单纯的酒后醉话,听过就算了。

  「飒太,当初你要跟小春交往的时候,不是费了好一番工夫才说服小春那个过度保护又可怕的老爸吗?假如现在换你过度保护小春的话,那岂不是失去了意义?到头来只是换了个保护者而已啊!」

  「依赖是会变成习惯的喔!」

  麻世小姐一边在手机镜头前摆姿势,一边附和雫小姐的说法。

  听到依赖这两个字,我不禁心头一震。

  麻世小姐一如看透我的内心般,轻轻地笑著说道:

  「不用太担心小春啦,她的手机有带在身上,等心情比较稳定之后自己就会回来了。况且你现在去找她也没有用。小春她一看到你,肯定马上又会逃走。」

  「呜……」

  我完全无法反驳。

  我很轻易就能想像得出,佐藤同学一看到我马上就羞红脸逃走的模样。

  「总之,你先给她一点空间吧。」

  「……说的也是。」

  说来丢脸,我实在无法理解女生的心理。

  既然麻世小姐都这么说了,应该不会有错。嗯,她说的一定是对的。我一如要说服自己相信般在心中自言自语。

  ……另一方面,我现在没有脸面对佐藤同学也是事实。

  佐藤同学身穿泳装的画面一直停留在我的脑海里面挥之不去。

  透过毛巾所感受到的肌肤触感还残留在我的双手上。

  如果在这种状态下去见佐藤同学,感觉是一种非常不诚实的行为,所以我裹足不前。

  「……」

  打不定主意的我心情烦闷不已。过了一会儿后,我发现自己无意识地一直盯著右手的掌心看。

  「……!?」

  我对自己的肤浅感到惊愕,一股强烈的自我嫌恶感涌上了心头。

  邪念……难道我满脑子只有猥亵的念头吗……?

  嘴巴上说得信誓旦旦,一副好像自己有在深刻反省的样子,实际上却很想回味残留在右手上的触感。

  虽然我现在极度渴望见到佐藤同学,可是会不会其实只是自己别有企图?满脑子邪念,别有居心的人……

  唉,我看乾脆把右手插进沙滩里,用粗鲁的方式洗掉那个触感好了──

  就在我考虑这么做的时候,突然有人握住了我的右手。

  「咦?」

  一条又白又细的胳膊突然从视野外伸了过来。那小小的、彷佛轻轻一碰就会坏掉的纤细手指,用力地握住了我的右手。

  「──难得来海边玩,一个人蹲在这种地方多可惜啊,押尾先生。」

  我慢吞吞地抬起脖子。

  映入我眼中的,是顶著艳阳、一丝一丝的秀发都闪耀著光辉,低头俯视著我的凛香。

  「哦……」

  在远处关注著我们一举一动的麻世小姐叫出声音。

  「凛香你……呜哇!?」

  我话还没说完,凛香的纤细手臂就使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力量,不由分说地将我从地上拉起来。凛香向我露出俏皮又腼腆的表情后,拉著我就跑。

  目标是大海。

  「等、等一下!?凛香!?」

  我试图制止,可是凛香完全没有想放慢速度的意思。

  我们一直线地朝著水平线飞奔,沙粒和浪花飞溅到半空中,形成一点一点的光芒。

  我们前进到差不多水深及腰的地方后,凛香突然停下了脚步。

  我还以为要被她拖进大海里去了……

  「凛香,干嘛这么突然……」

  我一边气喘吁吁地调整呼吸,一边呼喊她的名字。

  可是她背对著我,没有回答。

  一时片刻,四周只听得见海浪拍打岸边的声音。

  这时,凛香不晓得在打什么主意,用掌心掬起了一把海水……

  「哇!?」

  凛香冷不防一转身,直接把海水泼到我的脸上。

  看到我被她的恶作剧整到惊慌失措,凛香俏皮又腼腆地开口了:

  「──拜托押尾先生也告诉我海边有什么好玩的嘛!」

  「凛香……?」

  凛香的头发因为飞溅的水花而闪闪发光,我──

  ♥

  「……你在这里做什么啊?」

  我跑到了离海边有段距离的地方,用毛巾盖住身体蹲坐在阴影下时,突然有人跟我搭话。

  我吓得抖了一下肩膀,缓缓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圆花手拿霜淇淋,傻眼似地注视著我。白猫──雷欧也跟在她的脚边。

  「……圆花,你不是在打工吗……?」

  「现在是休息时间。」

  圆花回答问题后,在我的旁边蹲了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我不好意思跟她对上眼睛。

  圆花似乎也看出我的心情,她一边眺望著方的大海一边开口说道:

  「从我打工的地方可以看到海滩喔!」

  「……你该不会都看到了吧?」

  「小春落荒而逃的场面我看得一清二楚。」

  ……我真的没脸和她四目相对了。

  再次陷入自我厌恶的情绪之中,我准备把头埋进毛巾之壳里面,这时──

  「拿去。」

  圆花突然把她手中的霜淇淋递给我。

  「咦……」

  「给你吃啦!」

  见我一头雾水,圆花半强硬地把霜淇淋塞到我的手上。

  我很开心她对我这么友善,可是我现在根本没心情吃任何东西……

  如此心想的我看了她递给我的霜淇淋后──我讶异地睁大了眼睛。

  「……蓝色的霜淇淋……?」

  没错,圆花拿给我吃的霜淇淋颜色是蓝色的。

  那就好比蓝色夏威夷口味的刨冰(编注:一种刨冰的口味,特徵为蓝色的外观。),是那种让人看了就会感到心旷神怡的颜色。我忍不住接过那支霜淇淋。

  「这叫绿川霜淇淋。名字很逊对吧,不过它是我们咖啡厅的招牌食物。」

  「好漂亮……」

  我一如受到吸引般把脸凑上前去舔了一口霜淇淋。

  ──好奇特的味道。

  跟我以前吃过的所有霜淇淋都不一样。如果硬要形容的话,这个应该是……

  「盐巴加上糖……?」

  不对,应该说咸咸甜甜的?

  不是那种会让舌头觉得刺刺的死咸,彷佛在舌尖上化开来一样,是很柔和的咸味。

  而且这股咸味衬托出香浓牛奶的甜味,好吃极了。

  「这种霜淇淋有添加从绿川的海采集到的盐巴。」

  「真的吗……!」

  难怪会取绿川霜淇淋这个名字,我不禁在心中赞叹。

  所以说这个蓝色是在模拟绿川的大海啰?不过这里的海实际上是偏绿色的……

  对了,押尾先生说过以前花波伯母经常在这里的休息站买霜淇淋给他吃,该不会就是这个吧──

  「──你是不是在想飒太的事?」

  「齁!」

  思绪突然遭到打断,我忍不住又犯了发出怪声的老毛病。

  「你、你怎么知道?你是超能力者?」

  「不用想也知道。」

  圆花对我的蠢问题嗤之以鼻。

  心里想的全被圆花一眼看穿,我瞬间觉得很难为情,垂低了羞红的脸。

  圆花瞥了我一眼后长声叹气。

  「小春,我不知道别人跟你说了什么,可是你不需要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不管是想跟喜欢的人欣赏一样的东西啦、吃同样的食物啦、还是做同样的事情啦,会有这种想要和对方共享什么的心情,本来就是人之常情啊!」

  「问题是……我撇下押尾同学逃走了……」

  胸口被不断膨胀的自我厌恶情绪勒得紧紧的,我娓娓道出了刚才的事发经过。

  我──真的是太没用了,居然落荒而逃。

  只不过是被押尾同学看到我原本就是为了给他看而买的泳装而已,我就害羞得逃跑了。

  难得押尾同学约我到海边同乐,上天赐给我这个大好机会,可是我却白白糟蹋了。

  「……我真的是太没用了。」

  在最后我不禁喃喃说出了丧气话。

  我自白的时候始终保持沉默的圆花终于开口发言了。

  「──嗯,你真的有够烂,太糟了,难以置信,一点都不知耻。」

  「咦咦!?」

  我忍不住大叫,回头看了圆花的脸。

  「啊?你不会以为我会安慰你吧?」

  「咦?不是,对不起!坦白说,基于这个状况发展,我是有那么一点期待没错……可是有谁想得到你会在我的伤口上撒盐啊!?」

  「哼,不要自作多情了。不好意思,我真的不擅长女生抱在一起自怨自艾地互相取暖那一套。我可以毫不客气地告诉你,没救了,小春你真──────的没救了,这次的事情百分之百是你的不对,完全不值得同情。」

  「呜、呜呜……!」

  虽然我早有自知之明,可是听到别人这么说,那个感觉还是很难受……!

  犀利的连续批评让我备受打击。

  这时,圆花直视著我的眼睛说道:

  「刚才我不是说『会有这种想要和对方共享什么的心情,本来就是人之常情』吗?这句话也适用在另一个人身上。」

  「咦……?」

  「──不是只有你会有那样的渴望,飒太也一样啊。两情相悦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圆花意料之外的发言让我说不出话来。

  假如我有这样的渴望,押尾同学也不例外……

  这句话不断在我的脑海里回荡。

  当我被圆花的话打动内心的时候,她突然把身体靠过来,隔著毛巾一把揪住我的胸口,激动地说道:

  「──所以你不要逃走!」

  圆花的表情变得格外严肃。

  「你如果不好意思让他看见泳装,那就盖著毛巾吧!如果不好意思看对方的眼睛,那就低著头吧!假如连话也说不出来,就算保持沉默也没有关系!可是──」

  她说的话直直地刺向我。

  「……你千万不要逃走。只要陪伴在身边,对方迟早能感受到你的心情的。」

  或许是我的错觉吧。

  我总觉得这番话不只是想说给我一个人听而已。

  「呵,这么热血沸腾一点都不合我的个性。吶,这个顺便送你吧!」

  圆花不自然地摆出冷冷的架子,把某个东西递给我。

  我用另一只手接过那个东西一瞧,原来是一个冷冰冰且硬邦邦的小型金属物体……

  「锁……?」

  「那是我们店卖的挂锁啦,你看得到那个地方吗?」

  圆花指著某个地方说道。

  我转头往她指的方向望去,休息站前面那条道路的对侧架了一座桥,桥的尽头设有一座被三面护栏包围的瞭望台。

  「有看到那里的护栏吧?据说只要在挂锁上面写下两人的名字,然后把锁挂在护栏上,两人就能在一起的样子……总之就是很常见的迷信。不过小春你就是喜欢这种充满童话气息的事情对吧?」

  「……为什么?」

  「啊啊?我也不知道理由啦,观光景点经常有这种带有迷信性质的玩意啊!」

  「不是那个。」

  我用力握紧冰冷的挂锁,直直地注视圆花的眼睛。

  「……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么多?」

  我真的不懂。

  圆花跟我今天才认识,对彼此而言都是外人。

  不过圆花还是特地来安慰我。即使本人否认,我再怎么迟钝也看得出来。

  圆花在打工的时候偶然看见我从押尾同学面前逃走的那一幕,于是专程带了这样的东西来安慰我。

  为什么她愿意为我做这么多?

  我等待圆花给我一个答覆时,她从我脸上别开视线,一边抚摸躺在地上的雷欧的背部,一边说道:

  「……也没有为什么,我只是讨厌像小春一样忸忸怩怩的家伙,应该说……」

  个性豪爽的圆花难得说话支支吾吾,而且声音愈来愈小声。

  不过,我确实听到了她说的那句话。

  「……我们之前聊过恋爱话题,早就已经是朋友了不是吗?」

  剎那。

  我的身体抢在大脑思考前行动,突然抱住了圆花。

  顺道一提,圆花的身体抱起来真的好舒服喔。

  「喂!干嘛这么突然……!!好冰!!小春!你手上的霜淇淋碰到我了啦!」

  「圆花,真的太感谢你了!!」

  「住手!!抱在一起有够热的,被霜淇淋碰到的地方又很冰!!」

  或许是感到难为情吧──圆花抢过我手上的霜淇淋,硬是推开我的身体。

  如果是以前的我,看到她瞪著我的那个眼神肯定早就吓得腿软了吧!

  不过,在现在的我看来,那只不过是在掩饰害羞,我不禁得意地笑了出来。

  虽然她一副觉得很恶心的样子频频往后倒退,不过那肯定也是在掩饰害羞。

  「──真的太感谢你了,圆花!我觉得自己又能继续奋斗下去了!」

  「那、那就好……」

  「我要回去找押尾同学啰!真的────非常谢谢你!之后再找机会跟你道谢!」

  「噢、噢……」

  我下定决心站了起来,向圆花弯腰致敬后,坐立不安的我立刻冲了出去,包著身体的毛巾迎著风飘了起来。

  我手上紧握著圆花给我的挂锁。

  我的心中已经没有迷惘了。几分钟前还猛烈燃烧的羞耻感觉和沉重地压在肩头上的自我厌恶,如今全部消失得烟消云散。

  为什么这么简单的道理我会忘得一乾二净,还需要圆花特地提醒呢?

  如果我会感到难为情,押尾同学的心情肯定也跟我一样。既然我期待今天的海边之旅,相信押尾同学同样对今天的旅行抱有很深的期待。

  所以现在的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押尾同学……!」

  我想见押尾同学。

  我想在押尾同学的身边跟他一起欣赏翠绿色的大海。

  我想在押尾同学的身边跟他一起吃蓝色的霜淇淋。

  我想在押尾同学的身边──跟他卿卿我我!

  然后我要向他炫耀我交到了一个非常棒的朋友!

  光是思考见到押尾同学后要做什么事就让我兴奋不已,自然而然地加快了脚步。

  我啪沙啪沙地踩踏著沙子在沙滩上奔跑,一路朝著大家所在的地方前进。

  虽然四周的路人都用好奇的目光打量我,可是我一点都不在乎!

  现在我一心一意只想快点去见押尾同学──

  ……虽然话说得很好听,可是我这个人在这种时候如果不出个意外,就不是佐藤小春了……

  「啊!?」

  我被绊倒了。

  沙子绊住我的脚,使我两脚打结,身体失去平衡──只见我「噗!」地发出了尴尬的声音,像是被人钓中的鲔鱼般在沙滩上滑了一跤。

  包住我身体的毛巾也因为摔跤的关系松开了。

  「呜呜……」

  我的脸瞬间发烫。

  ……虽然我刚刚才说自己一点都不在乎四周路人的视线,可是当众摔跤真的太丢脸了!

  我羞得整张脸彷佛快要喷火,手忙脚乱地想要从地上爬起来……这时,突然有人抓住了我的胳膊。

  「咦……?」

  我第一时间没能理解自己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从我背后伸手拉住了我的上手臂。

  而且那只手明显是男人的手。可是那只手跟爸爸的手和押尾同学的手不一样──想到这里,我的思考被打断了。

  对方那骨节突起的手指紧紧掐住了我的上手臂,而且他用大到足以弄痛我的力量一口气把我从地上拉起来。

  「好痛……!」

  对方的粗鲁举动弄痛了我的肩膀,我痛苦地整张脸揪成一团。

  我的脑袋一片混乱。到底怎么了……

  「妹子,有没有怎样?」

  传进我耳里的果然是陌生男子的声音。

  意识到这件事情后,我瞬间感到不寒而栗,身体变得非常紧绷,心脏彷佛被掐住似地痛苦不已。

  我战战兢兢地转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瞧。一个把头发染成了亮褐色的男子就近在眼前,那个距离近到让我吓了一跳。

  我差点忍不住尖叫,靠著用牙齿咬住下嘴唇才忍住那个冲动。

  对方看著这样的我,油腔滑调地说道:

  「这位妹子,我看你突然在我眼前摔得四脚朝天,担心你的安全才跟你搭话啦!怎么了?急著去什么地方吗?」

  他开口说话的时候,有一股奇特的臭味扑鼻而来。那是酒臭味。

  他嘻皮笑脸地继续用足以弄痛我的力气紧掐著我的手臂。

  大脑理解了目前的情况后,我心中的恐惧开始加速膨胀。我面色发白,心跳加速,口乾舌燥。

  ──请你放手。

  我原本反射性地要说出这句话,可是最后一刻我却打消了念头。

  「……谢、谢谢你的帮、忙……不好意思,我要走了……」

  从僵硬的喉咙挤出客套话后,我垂下硬邦邦的脖子简单致意。这已经是我最大的努力。

  然后我准备脚底抹油逃离这个地方,然而……

  「嗯?你是……」

  对方更用力地拉住我的上手臂,并且探头由下往上窥看我垂得低低的脸孔。

  他以尖锐的眼神盯著因为疼痛和恐惧而显得怯生生的我,半晌,一如有了什么意外发现般大声嚷嚷道:

  「哇咧!?你不是那个松饼的妹子吗?好久不见!」

  「咦……?」

  松饼的妹子?好久不见?

  我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抬头重新看了一次他的脸──

  「啊……!」

  我想起来自己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个褐发的男生,不禁叫了出来。

  然而,此时我并没有因为碰到面熟的人而感到放心。

  甚至恰恰相反,我心里产生了更大的恐惧。

  因为现在抓著我手臂不放的这个男生,正是之前我一个人在『cafe tutuji』吃松饼时,跑过来跟我搭讪的可怕大学生之一。

  我的反应似乎让他确定自己没有记错,他一口气缩短了距离。

  「怎么怎么?太巧了吧,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碰面,你是来游泳的?还是来吃松饼?啊,我知道了,在等男生跟你搭讪对吧?这一带其实还满多这种人的喔。啊,你现在有空吗?应该有空吧!」

  「那个……我……!」

  声带不听使唤,说不出话来。

  就算我想退后逃之夭夭,手臂被抓住也动弹不得。

  唯有心中的恐惧以惊人的速度不断膨胀,几乎快撑破我的心脏。

  「喂~!阿武和阿俊!你们过来这里一下!超巧的!有熟人在这里耶熟人!」

  他大声呼叫后,两个已经换好泳装、躺在附近的垫子上玩手机的大学生慢吞吞地爬了起来,走过来一探究竟。

  其中一个男生染著鲜艳得夸张的金发,另一个男生的脖子上则挂著阳刚味十足的项炼。

  我对他们有印象。他们两个也是当时来骚扰我的人──

  「什么熟人啊?……啊!?是那个时候的高中生妹子耶!」

  「果然没错!超偶然的耶!怎么了?她一个人?」

  「她是这么说的没错。」

  褐发男生说道后,另外两个乐翻了。

  ──才不是。我根本没有说过这种话。

  即使我想否定,也发不出声音。

  ──有朋友在等我,请放手。

  明明只要这么讲问题就解决了,我却连这种话都说不出来。

  我注意到他们用不安好心的眼神在打量我后,我的喉咙锁得更紧了。

  「真的假的?那正好。」

  「我们那边有准备喝的,来啦来啦~」

  他们也没徵询我的意愿,便想强行把我带走。我用力闭上了眼睛,脑袋一片混乱。

  为什么情况会变成这样?我会发生什么事?

  黑暗中,由焦虑、不安、恐惧混合而成的感情不断膨胀到几乎快爆炸的地步。

  我好害怕,好痛,好可怕,我不要,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谁来救救我──

  「──可以麻烦你们住手吗?」

  在这样的黑暗中,响起了一道平静、可是带有坚定意志的正直声音。

  一口气将覆盖住我整个脑海的浓雾彻底驱散的坚强声音。

  我缓缓地睁开了用力闭上的眼睛。

  在令人头晕目眩的刺眼阳光下,那个人的背影映入了我的眼帘。

  挡在我和惊讶得怔住的大学三人组之间,保护我不被骚扰的那个背影是──

  「押尾、同学……?」

  ◆

  ──凛香抱歉,我还是决定要去找佐藤同学──

  押尾先生的这番话至今仍回荡在我的耳里。

  就连海浪打上岸的声响和海鸥的啼叫声都无法消除掉他的声音。

  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无比认真、温柔而且诚实。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听见那么诚挚的话语。

  讽刺的是,这句话偏偏是从我单恋的对象的口中说出来的,落到这种滑稽的下场也只能说很有我的风格。

  「这样好吗?」

  当我坐在海边凝视著浮在远方海面上的小小岛屿时,麻世小姐从我身后向我攀谈。

  这样好吗……?

  我试著去思考这短短一句话里面究竟蕴藏有多少种意思后,不知不觉笑了出来。

  「都被甩得那么不留情面了,也只能死了一条心吧!」

  我语带自嘲地回答后,麻世小姐只简单地应了声「这样啊。」,然后在我旁边坐了下来。

  「押尾先生实在太过分了,我那么努力地向他示好,他却根本没把我这个人放在心上。明明小春不在,可是他一样眼里只有她。」

  所谓视若无睹指的就是那个情况吧。

  虽然他那正经的眼神是向著我的,可是他却没把我看进眼底。

  为什么他可以在那种状况下露出那么正直的眼神呢?

  人家女孩子跟你示好,你好歹动摇一下吧?稍微看我一眼也不会怎样吧?

  「啊────愈想愈不爽呢。」

  重新确认过一遍自己的状况后,突然觉得这一切愚不可及。

  像我这样的女生,我在少女漫画看多了。

  标准的幌子、炮灰、敲边鼓的角色。

  「既然都来到海边玩了,不如我们主动出击去寻找艳遇好了……」

  当我笑著如此说道打算回过头望向麻世小姐时(kid:这句译者译错,稍微修正。),突然有一条毛巾盖住了我的头。是麻世小姐盖上去的。

  「小心晒黑喔,凛香,难得你有一身漂亮的肌肤。」

  「……」

  ……果然逃不过麻世小姐的法眼。

  我用毛巾深深地盖住自己的头,静静地开口说道:

  「麻世小姐,你早就知道了吗?」

  「知道什么?」

  「──我喜欢押尾先生。」

  麻世小姐一语不发,只是默默地听我说。

  「对不起,我刚才说谎了。即使押尾先生完全对我视若无睹,我果然还是喜欢他……假如我可以跟押尾先生交往的话──」

  我用力抓紧了毛巾的边缘。

  「放假的时候,我们会出门逛街,去购物中心买东西。逛累的话,就去电影院随便找一部热门的爱情电影看,然后在回家路上的咖啡厅交换观影心得。」

  「……听起来很不错呢。」

  「不过,我猜我们大部分的时候还是会窝在家里看漫画吧!两人并肩坐在一起看同一本漫画直到太阳下山,中间只会偶尔交谈个几句。好比说这个主角的态度优柔寡断、看了真教人不爽啦,那句台词有点矫揉造作可是告白的那一幕还挺感人的啦之类的……」

  「凛香,你都不哭呢!」

  「哭?怎么可能。」

  麻世小姐意外似地说道,我回头看了她一眼──甚至狂妄地对她笑著。

  「哭了的话,岂不是像我已经放弃了一样吗?」

  没错,我还没有放弃。不但没有放弃,决心反而还变得更稳固了。

  这次我之所以选择放手没有挽留押尾先生,是因为我还没放弃对他的感情。

  正因为我是认真的,所以就让给小春一次,不过如此罢了。

  「──下次我就会对押尾先生告白了。」

  我断然做出了宣言。

  ♥

  半途闯进来保护我的押尾同学,和大学生三人组陷入了僵持。现场的气氛明显变得不一样了。

  「怎么了?你谁啊?」

  「你是妹子的朋友吗?」

  包围住押尾同学的大学生三人组你一言我一语地说道。

  令人感到不祥的视线──他们怀著露骨的敌意瞪视著押尾同学。那个紧张的画面光看就教我快要窒息了。

  可是押尾同学坚持不肯退让,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这样的胶著状态持续了一会儿后,刚才拉住我的胳膊的褐发男生一如忽然想起什么事情般开口了。

  「啊?你不就是那个店员吗?」

  「什么?阿隆你认识他?」

  「不是啦,你仔细看,他就是上次那个店员啊,我们跟高中生妹子搭讪时跑来揽局的那个。」

  「啊──!对对对,我想起来了!」

  经褐发男生这么一说后,其他两人似乎也想起押尾同学,并且做出夸张的反应。

  与此同时,他们那带著恐吓之意的表情瞬间变成了笑容。

  不过,可想而知那当然不是什么友善的笑容,而是那种带有鄙视和嘲笑意味的笑容。

  「哎唷哎唷,怎么啦,今天放假啊打工小弟?」

  「不干你的事情吧?」

  押尾同学用我从来没听过的冷淡口吻说道。不过大学生三人组没有因此退缩。

  「哈哈,好帅喔~不过,真正与这件事情无关的是打工小弟你吧!」

  「对啊对啊,我们正在跟那个女生聊天好吗?」

  「这里没有规定禁止搭讪喔!」

  「你们没看到本人百般不愿吗?」

  「哈哈哈,我没听到她说过任何一句不要喔,对吧?你说是不是?」

  褐发的男生探头窥看躲在押尾同学后面的我。

  我忍不住轻轻地尖叫了一声,之后喉咙便锁得紧紧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看,本人没有排斥啊,打工小弟你没有说三道四的权利吧?」

  大学生三人组发出了刺耳的大笑声。

  明明我只要明确地说出「我不要」或「我很困扰」这么一句话就好了,可是一面对他们,我就会恐惧得浑身僵硬。

  懦弱,我实在太懦弱了。

  都到了这个节骨眼,我还是只能躲在押尾同学的后面发抖。

  我控制不住感情,眼头开始热了起来。就算哭也无法解决任何问题。这个道理我也知道得一清二楚,可是──

  「论权利,我当然有。」

  眼看温热的水珠就快从眼眶掉下来的时候,押尾同学正气凛然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里。

  接著,又细又白的手指搭在我那不停发抖的肩膀上。

  无比温暖而且温柔,让我的情绪稳定下来的无疑是──

  「因为我是她的男朋友。」

  ……无疑是押尾同学的手。

  「所以可以麻烦你们不要纠缠她吗?」

  押尾同学搂著我的肩膀,以强势的口吻说道。

  大学生三人组好像一度被他的气势震慑到,可是……

  「……哈哈,打工小弟很帅嘛!」

  褐发男生把押尾同学的话付之一笑,其他两人也跟著笑了出来。

  随后,他们三人一如要加紧包围住我们般,缩短了距离。

  我们从三个方向遭到包围,想逃也逃不掉了。

  路过附近的人也感受到现场的气氛充满火药味,每个人都装作没看见似地快步离去。

  「废话真多耶,臭小子。」

  褐发男生把脸贴近到几乎快要碰到押尾同学的鼻头,语带不屑地说道。

  押尾同学紧搂著我的肩膀,和大学生互瞪。气氛紧绷到了极限,我甚至忘记要呼吸。

  眼看情势已达一触即发的阶段时,那件事情发生了。

  「──咦?喂喂喂喂喂。」

  突然有一道低沉的男性嗓音气势汹汹地从远方接近。

  不只是我,押尾同学和大学生三人组也好奇地转头望向那道声音传来的方向──虽然那个画面看起来还挺搞笑的──然后大家全都露出了目瞪口呆的表情。

  为什么?因为有一个『看起来很不好惹的痞子』正朝著我们走来。

  「呃……?」

  褐发男生发出了难以跟先前气焰嚣张的模样画上等号的微弱声音。我和押尾同学则是哑口无言。

  朝我们接近的那个不明男子的冲击性就是这么惊人。

  头发中分。尺寸特别大的粉红色墨镜。右耳穿了一整排的耳环,刺眼地反射著阳光,挂在脖子上的粗犷项炼随著移动摇摇晃晃。

  披在赤裸上身的,是过度花俏的花纹衬衫。

  不对、不对,问题不在于他的打扮,而是他的一举一动在在显示出『千万不要招惹老子』的那种气息。

  这种人物摇著肩膀、大摇大摆地朝我们走来。

  那个画面还挺吓人的,原本坐在附近的游客纷纷落荒而逃,我也快被吓昏了。这个人远比那三个大学生可怕多了。

  当所有人都呆若木鸡地盯著那个人看时,他推开大学生挡在我们两组人的中间,然后他把墨镜推到额头上面,眼睛张大到不合常理的程度……

  「──喂喂喂!你果然是飒太没错!好久不见啦!」

  接著他以夸大过头的动作和押尾同学勾肩搭背。

  押尾同学要被杀了──我反射性地产生了这样的念头,可是押尾同学的反应好像有点怪怪的。

  只见押尾同学讶异地皱起眉头,注视著那个墨镜男……

  「……不要讲话,假装自己好像很害怕。」

  墨镜男用只有我和押尾同学听得见的音量低语道。

  直到这时,我才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会一直觉得好像有哪里怪怪的,恐怕押尾同学先前也有同样的疑问。

  因为举止和服装跟平常的风格迥然不同,导致我过了很久才发现,这个人该不会是莲同学吧……?

  在我发现真相的同时,墨镜男──莲同学重新戴好墨镜,切回之前的痞子模式。那个变脸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所以咧所以咧!?飒太你来这里干嘛啊?带小春来海边玩啊!?」

  押尾同学明知对方其实是莲同学,可是他说话的口气和举止却都变得畏畏缩缩。

  「对、对啊……」

  「好巧喔!我今天也是跟死党一起来耶!既然在这里巧遇,乾脆你们俩也来加入我们吧!没问题吧?好就这么说定──」

  说到这里,莲同学突然回头望向大学生三人组。然后……

  「……啊?你们看什么看啊?」

  他语带恐吓地用低沉的嗓音说道,刚才的开朗模样彷佛只是幻觉。

  明知道他只是在演戏,可是我这个旁观者照样被他的魄力吓到不寒而栗。

  被莲同学恐吓的大学生三人组更是首当其冲。

  「……!」

  褐发男生微微往后倒退。

  居然只靠一句话就唬住了三个大学生……

  在这种危急的情况下,我对莲同学的演技感到佩服不已。

  然而──

  「……哼,你什么东西啊。」

  大学生在最后一刻稳住了阵脚。大概是因为他们人多势众的关系吧。

  褐发男生僵硬地挤出了嘲讽的笑容向莲同学挑衅。剎那,莲同学遭到大学生三人组的包围。

  莲同学刚才只是在虚张声势。万一真的打起来,他不可能打得赢三个大学生。

  「莲……!」

  押尾同学忍不住呼唤了莲同学的名字,打算帮助他。

  可是没有那个必要。

  「噗咻!」

  因为某个从我们后面冲出来的白色物体叫了一声后,以不可思议的矫健身手飞扑到了褐发男生的头发上。

  「呜、呜哇!做什……好痛!?」

  突然遭到攻击,褐发男生一阵惊慌失措,费了一番工夫才把白色物体从头上甩下来。

  那个白色物体同样以矫健的身手在空中调整姿势,轻盈地成功著地后,拱起背部「嘶啊啊」地发出叫声作势威吓。

  雷欧。原来是白猫雷欧。

  「──混帐!」

  远方传来了另一道低沉的怒吼声。

  转头一瞧,只见圆花摆出一副火冒三丈的模样,气势汹汹地朝这里走来──

  「你对我的猫做了什么!白痴!」

  圆花龇牙咧嘴地咆哮后,那三个大学生露骨地把惊恐写在脸上。而且最吓人的地方是──圆花的手上拿著一根不知从哪找来的钢管。

  看到人家手上握有凶器,那三个大学生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生命遭受到了威胁……

  「杀人啊!?」

  既视感,我好像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个画面了。

  褐发男生率先开溜,其他两人也连滚带爬地跟著逃走了。

  赶来支援的圆花瞪著愈跑愈远的大学生三人组的背影,不屑地用鼻子哼了一声。

  「装模作样的死大学生,既然没胆一开始就不要骚扰人家──喂,小春你没事吧?」

  确认大学生的背影消失后,圆花立刻关心我的状况。不过我从头到尾只会含泪发抖。

  「喂,你怎么了?有哪里受伤吗?」

  不对,不是这样的……

  「圆花,你比大学生还可……」

  话说到一半,圆花二话不说打了我的脑袋一掌。声音听起来就像在打里面空空如也的箱子一样。

  「你二话不说突然跑走,我担心你出了什么意外才特地跑来查看情况……!帮你解围你还好意思说这种话!」

  「对、对不起……!」

  可是我说的是真的啊……你果然是不良少女吧……

  这句评语我还是放在心里就好。

  接著圆花瞥了押尾一眼,开怀大笑。

  「飒太,你还满有一套的嘛,瞧你弱不禁风的,没想到胆子这么大。」

  「村崎小姐……」

  押尾同学先是呼喊了圆花的名字,随后他双手放在膝盖上,如释重负般「呼啊啊啊啊啊……!」地叹了一口又深又长的气。

  「村崎小姐,真的是太────感谢你了!我还以为完蛋了呢!」

  「啊?搞什么,我还以为你游刃有余呢。」

  「那怎么可能……!光是要克制双脚不要发抖就已经费尽全力了!」

  「你这家伙也太虎头蛇尾了吧!」

  看到押尾同学露出这副狼狈模样,圆花不禁苦笑。

  ……押尾同学刚才果然怕得要死吗?即使如此,为了保护我,他还是鼓起了勇气……一想到这里,一股喜悦之情便油然而生……

  这时候,莲突然挤到村崎小姐和押尾同学的中间,露出前所未见的爽朗笑容揽住了押尾同学的肩膀。这次莲同学并非在演戏,而是当真非常开心。

  「呜哇!?做什么啊莲!?」

  「──哈哈哈!飒太你看到了吗?那一群大学生居然这么简单就被我吓到屁滚尿流!一开始还在那边装模作样,笑死!哈哈哈哈哈!」

  「坦白说,虽然你有先说,但我也快吓死了好吗!?你的演技也太逼真了!我还以为自己碰到了真正的地痞流氓呢!」

  「笨蛋──!老子在我们店里每天都可以看到更凶神恶煞的家伙好吗!」

  「咦?莲你的心情是不是变好了?」

  「心情当然好啊!这么好笑的事情可不是每天都会发生的!你也有看到吧!?就连圆花也彻底变成了女流氓不是吗!」

  「咦……?」

  莲同学的一句无心之言让在场所有人都怔住了。

  圆花更是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会有如此夸张的反应也很正常。因为莲同学他确实说出了圆花的名字。

  「……莲,你认识村崎小姐吗?」

  「嗄?」

  押尾同学指出这个疑点后,经过一段时间,莲同学的笑容突然僵住了。

  然后他一脸尴尬地清了一下喉咙,说:

  「我先走一步了。」

  丢下这句话后,莲同学准备快步离去。

  在他和圆花错身而过的那个当下,圆花缓缓地开口了。

  「……原来你还记得我啊?」

  莲同学没有停下脚步,自顾自地通过圆花的身旁,面朝前方,头也不回地咕哝道:

  「……怎么可能忘记啊!」

  莲同学只留下这句话便独自消失了。

  押尾同学从头到尾都搞不清楚他们两人发生了什么事,一头雾水。我则是立刻观察圆花的反应。只见圆花她……

  「……」

  尽管圆花用手背遮住嘴巴,可是她的脸一看就知道整个染成了深红色。

  她那表情看似又惊又喜,揉合了各种情绪,我从来没看过她露出这么可爱的表情过……

  「太好了呢,圆花。」

  「……少啰嗦,笨蛋。」

  圆花难为情地回答后,带著雷欧离开了。

  现场只剩我和押尾同学。

  只剩两人独处后,我突然觉得不好意思,不敢正视押尾同学的脸。

  可是我有话必须跟押尾同学说──!

  「押尾同学!」「佐藤同学!」

  我们不约而同地呼唤对方,声音重叠在一起。

  「啊……」

  我们俩呆若木鸡地面面相觑……半晌,再一次不约而同地喷笑。

  「我们回去跟大家会合吧!」

  还是很难为情的押尾同学搔著脸颊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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