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卷 行动电源

  走出便利超商,发现天空又开始飘起雪来了。天气冷到几乎教人全身发麻。

  「好冷……」

  即便有大衣御寒,我的身体还是冷到打颤。

  二月下旬,樱庭市的冬天既漫长又严酷,目光所及尽是覆盖了一层皑皑白雪的银色世界。

  路上几乎不见任何人车,放眼望去,只看得到稀稀疏疏的路灯光芒和灰色天空,以及无止尽的静寂而已。

  「下一班公车……还要等二十分钟才会来吗……」

  我叹了口白色的气,自言自语地说道。

  放学后,我留在教室复习功课,准备期末考,没想到我一认真起来就读到忘记时间,回过神来时,已经快晚上七点了。

  平常我习惯走路回家,可是今天雪下得这么大,用走的回家实在有点困难。

  所以,我现在才会跑到超商的屋檐下,手拿红豆包,眺望下个不停的大雪,等待公车到站。

  就在我暗自决定下次要随身携带暖暖包,并准备一口咬下红豆包的时候,意外发现有某个女高中生瑟缩在视野范围的角落。

  「……佐藤同学?」

  ——隔壁班的佐藤小春。大家都叫她『冷淡的佐藤同学』。

  和其秀丽的容貌相反,她不管对任何人都是一副冷淡的态度,入学不满一年便成为樱庭高中的知名人物。她的风声自然也传到了我们的班上。

  身穿大衣的她蹲在屋檐下整个人瑟缩成一团,连鼻头都冻成了红色。这种天气下还穿裙子露出双腿,光看就觉得很冷。

  「……」

  明知道这样很失礼,我的眼睛还是不受控制地盯着她看。

  附带一提,我会盯着她看,不是因为她在学校很有名……说来不好意思,其实她是我的初恋对象。

  虽说是初恋,其实我们只有在樱庭高中的入学考试会场稍微聊过一下,说穿了,就是我对她一见钟情啦,我猜她对我应该毫无印象吧……

  无论如何,我没办法从她身上移开目光。

  冷到泛起红晕的脸庞,不时从围巾内侧流泄而出的白色吐息,而那双郁郁寡欢的双眸在四周寂静的衬托下显得分外神秘,让我完全说不出话来。

  不过,也因为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这才注意到她的手指正频频发抖——

  「你在等公车吗?」

  我不禁主动向她攀谈。

  话才脱口而出,我马上就后悔地心想:「明明没跟她讲过几句话,这样会不会太装熟了?」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佐藤同学似乎是听见我的声音才意识到我存在,她讶异地睁大眼睛抬头看我。

  难不成她对我有印象?

  虽然我怀抱着淡淡的期待,可是佐藤同学只是用围巾遮住嘴巴,爱理不理地把头撇向一旁。那副冷淡的态度还真的让人有点受伤。

  「……没有,我不是在等公车。」

  「所以你爸妈会来接你吗?」

  「……不会。」

  佐藤同学回答得很简短,她的表情看起来似乎有些伤脑筋。

  就在我猜不透发生什么事的时候,我无意间发现她不停地用发抖的双手摩娑着手机。

  「该不会是手机没电了吧?」

  「……」

  佐藤同学轻轻地点了点头,她好似有些难为情地把鼻子以下的部分全部埋进围巾里。

  虽然只是个平凡无奇的小举动,可是看起来真的可爱极了,我的心脏禁不起刺激,猛烈地跳动,我费了很大的劲才装出平静的模样。

  「……明明电力本来还有一半的,可是手机却突然断电了。」

  「啊啊,因为今天天气很冷嘛……」

  智慧型手机的电池在天气寒冷的时候特别没力。像今天这种下雪的日子就更惨了。

  佐藤同学应该也知道这件事,所以才会努力用手摩娑手机,试图帮电池加温吧。

  「行动电源呢?」

  「……我没带。」

  「要不要打公共电话叫爸妈来接你?」

  「……我把钱包忘在家了。」

  「那搭公车……啊,不对,你现在身上没带钱包。」

  原来如此,没钱,手机也断电,佐藤同学似乎因此陷入了困境。既然如此,问题很好解决。

  「不好意思喔。」

  我蹲在佐藤同学的旁边,把手伸进自己的书包东翻西找。

  我很快就找到了想要的东西,把它拿出来,递给满脸惊讶的佐藤同学。

  「这个给你用。」

  我拿出的东西是智慧型手机用的行动电源。

  佐藤同学看了以后先是猛眨眼。

  「可、可以吗……?」

  然后有些畏畏缩缩似地向我确认。

  像我这样的陌生男子突然对她这么热心,也难怪她会有所警戒吧?

  为了让她瞭解我这么做只是出于纯粹的善意,我挂起了亲切的微笑。

  「没关系啦,反正我得留在这里等公车,在公车到站前你就先拿去用吧。」

  「可是……」

  「反正我也不会少块肉嘛。」

  「……谢谢。」

  佐藤同学一开始显得十分犹豫不决,过了一会儿后,她才轻轻地向我点头致意,把行动电源接上自己的手机。

  结果,先前的毫无反应彷佛只是一场幻觉,手机萤幕浮现了开机画面。

  佐藤同学的表情瞬间变得明朗起来。

  「这样我就可以跟爸爸联络了,等等他应该会来接我回家。」

  「太好了。」

  「……真的很谢谢你的热心,这个还你。」

  佐藤同学如是说后,准备拔掉外接电源的连接线。

  我立刻制止了她的行动。

  「不用啦,在你爸爸来接你回去前你就继续用吧。」

  「可是……」

  「反正我也不会少块肉嘛。」

  我又重复了这句台词后,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佐藤同学好像红了脸,她把脸埋进围巾中,用微弱的声音再次说了声「谢谢」。

  「…………」

  「…………」

  雪下个不停,创造出了一个几乎可以听见对方呼吸声的寂静空间。

  我和佐藤同学完全没有对话,只是默默地蹲在一起眺望着纷飞的雪花,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可是,那样的寂静完全不会令人感到尴尬,不仅如此,还有一种奇妙的安心感……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

  (佐藤同学靠得好近……!)

  遗憾的是,我是身心健全的高中男生,现在内心完全陷入一团混乱的状态。

  这也不能怪我啊!

  我的初恋对象跟我的距离可是近到肩膀就快碰在一起了喔!?

  「…………」

  虽然我努力装作无动于衷,可是我的视线有好几次不由自主地被她的脸庞深深吸引。

  堆在围巾上而蓬松地鼓起的黑发,长长的眼睫毛,朦胧的双眼,泛起红晕的脸颊……

  犯规,可爱成这样根本是犯规吧。

  难道这就是传闻中的滑雪场魔力效应吗?如果真的是这样,只能说这个魔力效应确实很可怕。因为我刚才都差点向佐藤同学告白了!

  ……该不会全世界只剩我们两个人了吧?

  在教人几乎产生这种错觉的一片寂静之中,自己心脏扑通扑通狂跳的声音在耳膜深处回荡。

  该不会连佐藤同学都能听见我的心跳吧……?

  我心中浮现一抹不安,战战兢兢地观察她的表情后……

  「喜欢吗?」

  「咦?」

  ——心肺停止——

  完美的突袭让我的脑海变得比滑雪场还要白。

  怎么可能?不敢相信!难道我真的那么露骨地把感情表现在态度上——?

  完了,她肯定会觉得我很恶心——

  也不确定佐藤同学是否知道我的内心在绝望与羞耻之间激烈摆荡,只见她频频偷瞄我手上拿着的东西,说:

  「……你喜欢那个……红豆包吗?」

  「…………啊、啊啊……红豆包啊……」

  好险,幸好我在最后一刻找回了理性。

  对了,经她这么一问,我才想到刚刚买的红豆包,我直到现在都还没吃……

  「喜、喜欢啊,在冬天的时候吃红豆包,感觉就是不一样,哈哈哈……」

  「是、吗……」

  「哈哈哈哈……」

  干硬的笑声渐渐地被吸进银色的世界。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对话就此戛然而止。我忽然觉得眼头热热的。

  ……我真是个无趣的男人。

  我猜佐藤同学大概也想化解这股尴尬的气氛才会主动找话题吧,可是我却搞砸了……「感觉就是不一样」是什么鬼啊……呜呜呜……

  当我陷入轻微的自我厌恶之中时,佐藤同学下定决心似地开口了。

  「那、那个,押尾同学,我——」

  「……啊。」

  「啊。」

  这时,有一辆车像不让佐藤同学继续说下去般,伴随着辗过积雪发出的沙沙声响驶进了停车场。

  「……我爸爸来了。」

  佐藤同学把说到一半的话吞了回去,喃喃地道。

  「你爸好像来接你回家了呢……佐藤同学,你刚才想说什么?」

  「……没有啦。谢谢你的行动电源……那个,你、你要搭便车吗?」

  「不用那么费心没关系,反正公车很快就要来了。」

  即便我再怎么迟钝,也听得出那只是客套话。

  所以我郑重地婉拒了佐藤同学的提议。

  「……这样啊。」

  如此呢喃的佐藤同学表情看起来好像有些遗憾,应该是我想太多了吧。

  因为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刚好的事情。

  「那么,晚安。」

  「嗯,晚安。」

  佐藤同学把行动电源还给我,并轻轻地点头致意后,搭上了车子。

  我目送载着她的车子离开停车场后,自言自语地咕哝道:

  「……下一班公车还要等三十分钟吗?」

  我呼出的白色吐息融入了冬天的夜空。

  原本要搭的那辆公车早就已经开走了,红豆包也整个冷掉了,唯有发烫的行动电源稍稍地温暖了我冻僵的手指头。

  ……咦?对了,刚才佐藤同学好像喊了我的名字耶……

  「不不不,她怎么可能还记得我?我跟她只有一年前讲过一次话而已。」

  我将太过美好的妄想逐出脑海,用手指头摩娑着行动电源。

  我觉得自己的心头好像有点跟着变得温暖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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