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刀 贼刀·铠 二章 校仓必

  被人抢占了先机,咎儿郁闷地想到。

  没想到对方竟然先找了过来——不对,虽说现在有点事后诸葛亮的意思,但咎儿本该预料到事态可能会变成这样的。击败了日本最强的錆白兵之后,鑢七花已经不再是无名小卒了——这一路上已经被那群杂兵们无数次挑战过了。虽说严流岛和萨摩的浊音港之间有相当的距离——但不仅限于浊音港,整个九州都是海贼们的大本营。考虑到海贼间可能存在着横向联系的话情报会传到这边来也不足为奇。

  大意了。

  真不像她该做的事。

  只能说是从真庭蝙蝠那里拿回了绝刀“铇”,从錆白兵那里拿回了薄刀“针”,将所有一度到手却又被夺去的四季崎记纪的完成形变体刀全部取回后,咎儿太过放松了——不过这一切终究是事后诸葛亮的想法而已。

  事态早已经超出了她所能掌控的范围——

  ■■

  离近了一看,校仓必还真是有副难以置信的巨型身躯——大到让人觉得像是开玩笑。大到给人一种那间能够供咎儿和七花两人住宿的大屋一半以上的空间都被校仓必那身披着铠甲的身姿占据了的印象——这种说法也多少有些夸张就是了。

  转进屋里的校仓必有着巨大的身体,这点自不用怀疑——而包裹着他身躯的贼刀“铠”更是将这种印象进一步强化了。比七花要高是一目了然的事实,此外那身体在宽度上也遥遥领先——身高差了大概一两个头,这已经是相当大的差距了,可体宽上穿着铠甲竟能比精壮的七花宽出将近一倍去。

  ——简直就像是一堵墙。

  七花不禁想到。

  铁壁。

  银色的全身甲。

  一点缝隙都没有的完美铠甲。

  绝对无双的防御力——原来如此。

  能够感受得到。

  如今这种距离,能够明确感觉到咎儿所言的那种“共感之类的东西”——就好像是生离死别终于重聚首的血亲一般,能够确信。

  这就是贼刀“铠”——毫无疑问。

  “——那个?”

  虽说因为发生了预料之外的事情心中难免动摇,但咎儿依然装出一脸严肃,好像既然贼刀是校仓必的铠甲那这身衣装就是自己的铁甲一般地一如既往地一身奢华绚丽的衣装,竖着一条腿盘坐在坐垫上,脸上毫无酒意,神气地从下方睥睨着铠武者。

  “这个镇子的实际支配者,铠海贼团的船长——校仓必殿下,吾等不过是一介无名旅人,敢问有何事值得劳您大驾?”

  “……”

  啊原来如此,这回用这种性格发起攻势啊,七花在咎儿背后自顾自地点着头。三途神社那时七花被排除到了与郭贺迷彩的交涉之外,那时主要还是因为迷彩作为交涉对手并不佩刀吧,这回则理所当然地得让他陪在身边。没办法,对手并非“不佩刀”的人,他浑身上下都被刀刃包裹着——校仓和咎儿面对面作者,七花则孤零零地站在咎儿身后守护着她。

  ——可是。

  虽说对方坐着自己站着,但校仓那巨大身躯带来的威压感却强大到了能将对四季崎刀的共感都完全吹飞的程度——

  即便被咎儿指出后,七花依然对体格差距不以为意,可真见到这体格差后,他顿时感觉这差距确实会对实战产生巨大影响……

  屋里的三人面前都备了茶。

  咎儿、七花和校仓每人一份。

  虽然并没有特别要求,旅馆的主人还是把茶送了上来——其实想想看这也毫不奇怪,这个旅馆原本就应该是在铠海贼团的支配之下的。这么说来刚刚店员也确实说了“有贵客求见”以及“校仓必大人”等话。

  ——可这茶穿着铠甲怎么喝啊……

  暂且将七花这个无关紧要的疑问丢一边。

  “不,那个——也没啥要紧事。”

  校仓回答咎儿的提问道。

  跟大盆中与使用刚剑的人一战时一样,嗓音浑厚粗大。

  “啊哈哈——真的呐,大盆那会儿就觉着不错,这么离近一看,恁就更是美若天仙啦——头发颜色也漂亮。”

  “……”

  七花能够感觉到咎儿在听到如此露骨的褒奖后一阵不快。最近他渐渐明白这个奇策士其实不喜欢别人谈论她的相貌。虽说她也习惯被人提及那头白发了,可相关的话题即便是夸奖也跟摸了老虎尾巴没啥两样。

  而相貌之外的话题她就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因此也并不是因为不擅长被人夸赞而害羞。

  可是咎儿也并非那种把自己的弱点光明正大摆给校仓必看的善善之辈。之所以七花能察觉到那不快,只不过因为他站在咎儿背后,又有长期旅行的了解而已。表面上咎儿则是面不改色地用“不敢当不敢当。您那着甲的英姿才真是高大威猛让人赞不绝口”之类的社交辞令作为回答。

  “那么——敢问您有何贵干?”

  然后她继续问道。

  “俺都说了没啥要紧事。”

  校仓用同样的话语回答道。

  那语气就像是擅长辞令的社交场上老滑头一般,一直在绕圈子,就是不提重点——突然,七花产生了一个疑问。因为隔着铠甲所以没法推测,那么这个人——校仓必,到底多大岁数了呢?应该是比自己要大吧,恐怕比咎儿还要年长也说不定——

  “可是——堂堂海贼团团长,也无同伴相随,只身一人前来拜访,让人不免多加猜想。”

  “别这么见外嘛——一般说话就行了嘛。啊哈哈——恁这么一说,俺出门还真没带过什么同伴。那种东西根本没必要。”

  再说俺说不定根本没有能称得上同伴的家伙——校仓爽快地回答道。

  “……那么是鄙人失礼了。”

  咎儿为失言致歉道。

  “不过,您究竟找我们有何贵干呢——校仓殿下。我们不过是一介旅人而已。”

  “恐怕不是啥普通的旅人吧——”

  校仓说道。

  本来铠甲中的声音因为有回声所以很难听清,但他那声音实在是太过于洪亮,让人听得是一清二楚。

  “家鸣幕府预奉所军所总监督咎儿殿下——虚刀流七代目当主,严流岛上一战击败錆白兵,无刀却得到了日本最强剑士称号的鑢七花殿下——这么两位大人物要还是一介无名旅人,那还不乱套了。”

  “……”

  咎儿沉默了。

  看来对方是早已经知道了这边的身份才让他们住到这个旅馆里的,这点又一次超乎了咎儿预料。而且知道七花倒也罢了,竟能将咎儿的身份来历都查出来——这边的情报工作也太出色了。

  海贼间的横向联系……

  可是,竟能清楚到这种地步,实在是——

  “恁们是征刀的关键人物——不是吗?”

  校仓必没给咎儿等人考虑的时间紧接着说道。

  “咱就别再慢悠悠慢悠悠扰圈子试探了——俺可是在萨摩长大的堂堂九州男儿。正如恁所知,正如恁所见,俺是四季崎记纪十二把完成形变体刀之一贼刀‘铠’的所有者——恁们想来打倒俺是吧?想从俺这里——把这幅盔甲剥下来。”

  “……这个嘛。”

  咎儿没有明确承认。

  她很罕见地对该如何反应有所迷茫。

  这么一来,就没法再说刚到浊音港就能在大盆看到校仓战斗这件事是走运了……恐怕在咎儿七花在大盆观察校仓的时候,校仓这边的人也捕捉到了咎儿和七花的行踪吧。

  七花突然想起当时好像一瞬间和校仓对视了一下。

  日本最强又不会写在脸上,所以恐怕他看见的是咎儿的白发吧……

  一路上的挑战者也是拿咎儿的白发当作识别标志的。而且她还穿着奢华的衣服,格外扎眼。

  可那头白发又不能剪掉……再说这也不是扎眼度丝毫不落下风的高个光膀男七花所能指摘的。

  “即便是这样——那又如何?”

  稍微考虑了下后,咎儿干脆直接向核心问题发问道。

  “身为海贼,一直在海上四处烧杀抢掠,却不喜欢自己被人抢,你想必不会说出这种笑死人的台词吧?”

  “那是那是。”

  校仓听到咎儿这挑衅般的台词,反而高兴地承认了。

  “常在河边走俺就没想过不湿鞋,俺早就有抢了人家的早晚要还的觉悟——手上那么多条人命也是早晚要还的觉悟俺也有。”

  “……觉悟吗?”

  “嗯?”

  “啊——没什么。”

  一瞬间校仓对咎儿那奇怪的反应有点疑惑,但他也并非那种专拘小节的任务,于是点了点头,一句“是吗”把这事抛到一边,

  “所以,”

  然后接着说道。

  “别误会呐——俺不是来抢恁先机的。”

  “……你算你这么说……”

  既然对方说了不要在试探了,那也就是代表着他完全看穿了咎儿心中的想法,可即便如此咎儿依然不动声色,只是露出少许苦笑的神情,回应道。

  “也怨不得我们如此猜测——说不定这个旅馆早就被你的手下人包围了,我们早已是瓮中之鳖——又或者这茶里放了什么东西也犹未可知。”

  “俺说过没带同伴一起来——”

  “真是这样吗?”

  校仓否定的言语并没能打消咎儿的疑虑。

  能如此自在应对还真是了不起,七花想到。想想看,七花都觉得校仓的着甲装束是“巨大身躯”了,以娇小身短的咎儿看来就不只是个大个,而到达了巨人的境界了吧。那体格相差之大简直到了被踩死也不足为奇了。直面威名远扬的海贼团团长和贼刀“铠”的使用者,而且在与校仓的较量中还能站稳脚跟毫不退缩,咎儿的胸襟气量已经到了异常的程度了。

  ——总而言之,我该如何是好呢。

  也不能断言现在不会发生像跟宇练银阁交涉时一样的事情——对着只穿着铠甲却没拿类似武器之类的东西的校仓,如此警戒也毫不为过——毕竟贼刀“铠”并非铠甲而是刀。

  并非是防具而是武器。

  这么一看,确实跟咎儿在温泉时所说的一样,那副铠甲的各个零件上都装有刀刃——

  ——原来如此,这样的话被撞一下可就不得了了——

  脑海中想起了变得跟块破抹布一样的刚剑使的身影——还有那粉碎的刚剑本体。

  可是,就算没了铠甲,被这么个大个撞一下也好不到哪儿去。

  “七花。”

  “……”

  “七花。七花。”

  “……”

  “Cheerio!”

  挥过来的肘击正打在膝盖上。

  咎儿吐槽的多样性倒是莫名地增加了不少。

  “诶……怎么了?”

  “‘怎么了’你个头啊!你楞什么呐!这可是跟你也有关的话题,给我好好听着啊!”

  倒也没“楞”着就是了,不过看着校仓的铠甲入迷了确实是无法反驳的事实,七花很老实地向咎儿道了歉:“我错了。”

  为了以防万一而考虑怎么行动倒是没错,可要是到了完全不去听两个人对话的地步就本末倒置了。

  “虚刀流啊……俺知道喔。”

  校仓说道。

  “大乱的英雄呐——是一直想要交手的对手啊。恁继承了七代目是吧,那就是说鑢六枝已经退了吗?还没到退休的年纪吧——”

  “老爹死了哟。”

  七花第一次——对校仓张嘴说道。

  “那个——”

  怎么死的——是对谁都不能说的秘密。

  之前被郭贺迷彩这么说过。

  而之前也被姐姐要求过——不要告诉咎儿。

  “——哎呀,死了吗。”

  虽说不会撒谎的七花那副语塞的样子很不自然,但校仓也没去细究。咎儿倒是“……?”地似乎抱有什么疑问,但这毕竟不是当前的主题——

  校仓说道。

  “唉,原本就知道虚刀流挺强的——没想到强到能一对一打倒日本最强剑士啊。”

  “……你,知道錆白兵吗?”

  “啊啊……俺也是剑士嘛,再怎么说也是贼刀‘铠’这把‘刀’的使用者啊。对他很感兴趣呢——总想着有一天和他在大盆里比划比划。想要亲手放倒那个日本最强看看啊——”

  “……”

  “当听说他设法拿到了和这贼刀‘铠’同属四季崎记纪的十二把完成形变体刀中的一把的薄刀‘针’的时候,这想法就越来越强烈了呐——完成形变体刀对完成形变体刀。最后哪边能胜出呢。本想着等他绕到附近的时候跟他决斗来着,哪知被恁抢先了。”

  “……还真是好战啊你。”

  咎儿一点都没掩饰她的惊讶,率直地说道。

  “若不这样的话——就没法担任海贼团的团长吗?”

  “恁咋不明白呢。既然是男子汉大丈夫——争强好胜不是当然的嘛。日本最强的名号——可不是毫无觉悟就能到手的东西。”

  是吧,校仓向七花问道。

  七花则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

  觉悟?

  “……这么一说我也有同感。”

  咎儿稍微闭上双眼说道。虽说她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态度,跟校仓寸土必争地交锋着——但果然还是对于这过于突然的展开有些不知所措吧。

  至少现在她已经不对慢慢考虑对策抱有希望了。如今只能使出些狠招了。

  奇策士咎儿。

  这种时刻才是她大展拳脚的时候。

  “你们海贼间的横向联络还真是可怕啊——竟能如此准确的把握我们的行踪,真是超乎人的想象。这么一来,校仓殿下——您也想必知道我们已经拿到多少把刀了吧?”

  “四把。对吧?”

  校仓干脆地说道。

  “绝刀‘铇’,斩刀‘钝’,千刀‘鎩’,以及錆白兵的薄刀‘针’。虽说不清楚恁是怎么搞到第一把的绝刀‘铇’的——第二把第三把的原持有者的名字,俺还是知道的。宇练银阁和郭贺迷彩……么错吧?”

  “哼……想让我说您的答案完全正确么?”

  咎儿这装傻买呆的语气只不过是单纯地探查对手究竟对这边了解到了什么程度而已,问题里并没有什么深意。

  可是。

  ——不知道——绝刀是如何入手的,吗?

  听到这句话后,咎儿开始思考了起来。

  校仓用不着老实告诉我们实情,所以这句发言真伪还不能完全确定——假设这句话是真的,那么铠海贼团并没能从真庭忍军那里截获什么情报。那么说的话,他好像也提到过并不知道錆白兵是如何把薄刀“针”弄到手的。

  果然他也并不是无所不知啊。

  那么存在——对策么?

  咎儿慎重地,

  “而且,”

  促使话题继续深入道。

  “我是越来越糊涂了——校仓殿下。您既然知道我们的真实身份,又知道我们此行的目的。那么,校仓殿下,作为贼刀‘铠’的所有者,您来这个旅馆究竟是有何贵干?”

  该不会是想来把铠甲献给幕府吧——咎儿终于提到了问题的重点。一直继续社交辞令也不是办法。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那只能顺其自然了。

  要是这个旅店早已被校仓的手下给包围了的话——

  “说啥子呐。”

  校仓“啊哈哈”地笑了。

  “海贼要是向幕府低头了那还就真没救了——海贼就是反权力反体制的代表嘛。不到海枯石烂的那天,俺们就绝对不会去拍幕府马屁……这么说来俺有个事想问问恁呐——咎儿。”

  校仓如此用名字称呼咎儿道。

  直呼其名。

  幕府和海贼,本来就是立场对立——这么一称呼,让人觉得关系未免过于亲密了。

  “假设跟恁打算的一样,从俺这儿把这铠甲扒走了——哟。之后呢,恁又有啥打算?就俺所知,这九州的完成形变体刀,就只有贼刀‘铠’一把——至少俺没听说过这类的情报。”

  “您是顺风耳吗?”

  “没那么夸张啦,俺就是耳朵尖点儿罢了。然后呢?俺对一直都冲着西日本走的恁们下一步的计划很感兴趣呐——接着去四国吗?”

  “不,就算是,我们能从校仓殿下那里把贼刀‘铠’抢过来——我也觉得差不多该回趟尾张了。把自己的根据地放置不管了相当长时间了……屋子也不能总让别人收拾。”

  “走陆路呢?还是海路?”

  “好不容易来回海港。可以的话还是想走海路。这个浊音港确实应该有去尾张的船吧?”

  “是啊——别说尾张,就是四国的土佐、京都、江户或是死灵山……甚至琉球和虾夷都能到。再怎么说作为俺老窝的这个港口——虽说比不上长崎的出岛,但也是国内几个有名的大港之一。”

  可是呢——校仓说道。

  “要是恁真能把贼刀‘铠’抢走——之后恁们还能安然无恙地从这个港口出去么?”

  “……”

  战胜处理。

  这恰好是之前咎儿在温泉里提到过的重要课题——排在七花和校仓的体格差之后的第二重要的课题。

  这个人——一眼看透了这一切。

  不仅仅是情报工作快速高效——洞察力也远超凡人。

  因为这副巨大的身躯还有那粗野洪亮的嗓音,校仓总给人一种粗枝大叶的印象,可实际上他并非不重视细节,只是性格过于豪放磊落——但这并不表示他很少动脑子。

  且不管本人如何解释。

  校仓必果然是来抢占先机的。

  是为在被人算计之前抢先击溃敌人而来的……

  确实,一旦出现了想要抢夺贼刀“铠”的人,这么处理是最为合理的方式。贼刀是写进了铠海贼团团名的象征——要是这个都被人夺走的话,毫无疑问威信会一落千丈。对这个港口的支配力也一定会下降——所以要在不利的人事物刚露出苗头的时候就扼杀掉。

  能够如此熟练地使用这种手法,这也就是说自己并非第一个因为想要抢夺贼刀“铠”而来此地的人——会如此考虑也是理所当然的。没有了刀狩令的现在,四季崎记纪的变体刀可是单单一把的价值就足以匹敌一个国家。就算是真庭忍军没来插手,出现想要夺刀的人也不足为奇——

  “而俺呐,有个挺好的建议。”

  可是。

  校仓突然如此说道。

  “……好建议?”

  咎儿皱了皱眉头。

  古今东西,所谓的“好建议”真正好的没几个。大多是些充满了权谋算计的“恶意建议”。

  “我能问一下吗?”咎儿警惕地向校仓问道。

  “这真的是好建议吗?”

  “是挺好的……至少无论最后谁赢谁输,对幕府都没啥损害。”

  然后校仓抬起被钢铁包裹着的手,指着七花。好一阵子都置身话题之外的七花,倒也没在发“愣”,但突然一下子被拉到话题中心,还是难免一头雾水地说些“干嘛啊”之类的。

  “虚刀流——”

  校仓完全没管七花的反应,说道。

  “跟俺决斗!”

  “……诶?”

  七花听到了这完全超乎自己想象的台词后,只能哑然地发出这种声音。

  “决——决斗?”

  “啊。如果恁能打赢俺——这贼刀就拱手让给恁。然后——海贼团的人也好,镇上的人也好,都不会再对恁出手。俺冲着海神发誓,俺们还会送恁回尾张。”

  “海神……?”

  那是啥啊,咎儿小声嘟嚷道。

  自然她也不可能不对提案抱有怀疑——她头脑中一直在分析着校仓的提案。

  对方提出决斗。

  而且还连决斗后的处理都一揽子包了。

  倘若真能如所说那样的话,那可真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可如此提案,再怎么考虑也有点——

  “这也太有利于我们了吧。”

  只能这么形容了。

  “让人不得不觉得背后有什么阴谋。”

  “才没那回事儿呐——自然俺这边也有条件啦。而且啊——俺还知道呐。恁们来了九州后一路上被各种人挑战的事。那种挑战都能接受,恁该不会反而不接受俺的挑战吧——喂,虚刀流?”

  “诶?啊、嗯——”

  “Cheerio!”

  同刚才一样的肘击。

  七花也毫不躲避,其忠诚心真是感天动地。

  可是咎儿却不吃这一套。

  “你没事乱点什么头啊!给我动动脑子再行动!”

  她呵斥七花道。

  “……恁俩关系真好。”

  校仓那副厚重的铠甲都难掩他的窃笑,他如此揶揄道。听了这话咎儿方才回过神来,再次转向了校仓。

  “你方的条件——究竟为何?”

  咎儿用强硬有力的语气说道。

  “我事先提醒你一句,想让幕府放过那些现在还在飞扬跋扈的海贼是不可能的——除非他们洗手不干。”

  “说啥呐。俺才不关心幕府怎么对待俺们呐。俺不会提这么不靠谱的条件——俺只不过想让恁给俺留个面子。”

  “面子?”

  “没错。挑战这事儿不好自己开口呐,恁看,铠海贼团的校仓必,在这一片儿——不光是浊音港,就连周围这一圈俺都大有影响力。”

  “——确实是自己不好张口的事情。”

  咎儿故意耸了耸肩。

  她想借此延缓下对话的进行速度,从而揣摩对手意图——可是却实在是难以猜透。因为那副铠甲——贼刀“铠”把脸完全盖住的原因,根本看不到校仓的表情变化。

  “啊哈哈——所以啊,在乡亲父老面前——还有俺那些手下面前,让俺向恁挑战,这也有点太那个了吧。”

  “……”

  “而且铠海贼团明令禁止私斗——要是俺这个船长先不守法,没法服众啊。”

  “禁止私斗……?”

  七花疑惑地重复着这个词。

  按照字面上给人的印象,海贼和这种伦理规章应该八竿子打不着才对。而咎儿则头也没转地告诉七花“这倒不少见”。

  “要是每个人都随心所欲地行动,组织就无法成立。想要维持集团就必然要有某种程度的规矩——而想要赢的群众支持就更得守规章。”

  “没那回事儿啦。俺也没想专门去让群众支持俺。”

  “那么那个大盆又是怎么回事?”

  “那不是赢取支持的手段啦——说白了那就是买卖。不过最近收入比在海上抢掠还多,真是让人头疼啊。在这么下去就背上陆上海贼的污名啦——啊,对了。”

  校仓好像刚刚想起来。

  “还有一条。决斗地点,俺想定在大盆。”

  “……为什么?”

  大盆。

  不能在敌人的地盘上战斗——所以咎儿一直想要避开那个竞技场。

  “要说为啥子……俺不是说了吗?禁止私斗。在那里决斗的话就只不过是做买卖了。而且,且不论输赢,光是跟日本最强剑士,而且还是无刀的剑士这种稀罕家伙决斗,就能让观众们群情激昂啦——恁也是幕府的人,多少也给地方上的地区发展做点儿贡献吧。”

  “把七花当作卖点?”

  “而且作为换取贼刀的代价也很便宜——不是吗?”

  “……”

  无法作答。

  可是——他言之有理。

  虽说在对方地盘的大盆作战,条件可能会有所不利——但是。

  ——再怎么说也对己方太过有利了。

  “……可是,那个大盆——像我等外人恐怕没那么容易参加吧?”

  “没那回事儿。铠海贼团主办的大盆向天南地北五湖四海各路豪杰都大开欢迎之门——就算是外乡人也盛大欢迎。恁还记得刚看的那场跟俺交战的那人吧?那个使刚剑的……他就是在四处修行中的别处的人。不过是恰好来了这个港口而已,那个,看起来也不像是一条直线走过来的,大概是想找‘日本最强’的你来挑战吧?”

  “……”

  外乡人也能参加。

  这跟咎儿的猜测有所出入。

  即便外乡人也能自由参加,这也证明了大盆的主办者校仓对自己相当有信心。

  “那家伙确实挺强的……参加大盆后一口气打败了俺五个手下,赢得了跟俺决斗的挑战权。在近来那些外来的挑战者里算是拔尖儿了。”

  可惜那个倒霉孩子还是让俺给好好教训了一顿——校仓笑着说道。

  “挑战权、么?”

  要想挑战大红大紫的招牌般的人物——咎儿说道。

  “要想挑战大盆的王者的话,必须得有相应的资格么……那么,我们究竟有没有那个资格呢——”

  “别谦虚嘛——日本最强。”

  “那只不过是上个月刚得到的称号。还没经过多少实战的检验——是吧,七花?”

  “嗯?啊,那个,确实是这样——”

  因为之前随便乱点头被训斥了,所以这回七花只做出了些暧昧的回答。话题进展到这种程度,七花已经完全理解不了咎儿的想法了。

  “嗯,应该是吧。”

  “没那回事儿——都征收了四把四季崎记纪的刀了还说没经过实战,这事儿谁信啊。四季崎记纪的变体刀可是传说支配了整个战国的——拥有变体刀的数目就代表着国家的强弱不是吗?俺只有一把,恁有四把——光看数字恁就比身为王者的俺强上不少了。”

  所以多少形式上给俺这个海贼团和俺这个船长点儿面子,由恁来提出挑战吧——校仓说道。

  “……可是,观众可能不买账吧。我们所谓的‘实战经历’,终究也就是校仓殿下通过海贼间的横向联系方才得知的程度——就算去跟他们一一说明也很难被认可吧。”

  “这样啊。也是这个理。那么,百闻不如一见。倒也用不着再连胜五人……三人吧。”

  校仓伸出了三根手指。

  连关节处也被钢铁裹得严严实实的三根手指。

  “明天召开临时大盆。只要在那大盆上取得三连胜,就有向俺这个王者挑战的资格了。一般情况下,在大盆中登记的俺的手下有八个人——那个使刚剑的小哥打倒了五个,现在能立马上场的只有三个人了。”

  “那三个人,再加上校仓殿下——只要取得四连胜,就能得到作为奖品的贼刀‘铠’?”

  “正是。一般情况下为了防止假打假赛,大盆里的战士除了胜利的荣耀没有其他奖品了,但恁是特例。因为这回真正的挑战者其实是俺,所以这点心意也是理所当然的。”

  “临时举办……我听说是两周一届的,这是不是有点太随便了。”

  “这是主办者特权嘛。”

  校仓必“啊哈哈”地爽快地笑了。

  “俺想跟恁比划的心情就是这么迫切。本来该更堂堂正正地决斗来着。可是俺那堆烦人的伙计们都不同意。哎呀,当然作为个做买卖的,也想拿虚刀流来挣钱就是了。”

  “……”

  咎儿沉默地思考着。

  这对己方过于有利的提案,如今也多少能接受了——虽说七花被捧成了日本最强,但校仓依然有着绝对的自信——那么此举也就可以理解了。而且作为大盆的主办者来说,因为刚刚被使刚剑的人击败了五个人,也可以拿七花作为那五个人的替代品——可是。

  校仓必真得会那四季崎记纪的完成形变体刀作为赌注吗……?他仅仅是因为好战的性格,只是单纯想跟虚刀流七代目当主鑢七花战斗吗——

  刀之毒。

  四季崎记纪的刀之毒——

  即便是并非剑士而是海贼的校仓必,也多少会受影响吧——

  作为镇子的管理者,面子自然很重要。可正因为面子很重要,所以一旦定下约定就更不能反悔——

  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一切都能理解——可就是哪里不对劲。

  “……想想看——还没从您那里听到最重要的问题的答案呢。”

  “唔?”

  “我们要是能赢了校仓殿下,那么就能拿到贼刀‘铠’……而之后的安全和归路也能得到保证是吧——可万一我们输了呢?”

  “哎呀哎呀。”

  校仓混杂着一丝嘲弄地回答道。

  “担心自己输了之后的事儿?恁还真是没底气啊——”

  “输给校仓殿下……亦或是在之前的三连战中不能取得三连胜……那么作为我们战败的代价,要交出什么东西?总不可能是无偿的吧——”

  你那边都赌上了贼刀“铠”。

  咎儿说道。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心里早就猜了个七七八八——也就是说,咎儿早就明白了这个海贼头目的目的。估计应该是——把这边的四季崎记纪的变体刀作为赌金交出吧。

  绝刀“铇”。斩刀“钝”。千刀“鎩”。薄刀“针”。

  这四把——恐怕是四把一起交出去。

  这样一来才会和他那破格的请求对等。

  刀之毒——

  变体刀的所有者会想要更多的变体刀,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事实上,这跟咎儿和第三个对手的郭贺迷彩达成的交易很相似——只不过迷彩那回有着更加让人动容的内因罢了——

  校仓必是海贼。

  自然是想要的东西就靠力量夺过来——

  “恁真是明察秋毫。”

  可是。

  说出明察秋毫之后的校仓的话,却完全背离了咎儿的预想。

  “俺要是赢了的话——咎儿。恁就跟俺吧。”

  “……哈?”

  听到如此意想不到的话,咎儿呆掉了。

  “你、你不想要——刀吗?”

  “刀?俺对那没兴趣——一把就够了呐。比起那个来,俺更想要恁。”

  校仓说道。

  “俺可是一见钟情喔!当俺女人吧!”

  ■■

  在奇策士咎儿和虚刀流七代目当主鑢七花,以及铠海贼团船长校仓必所在的温泉旅馆之外,有个一直在窥视的身影。

  可是那并非是咎儿所猜想的来包围旅馆的校仓部下——完全不像是海贼的一个人影。

  有着年轻面容的男子。

  他身形瘦长,长长的黑发笔直地垂在身上。面上虽无表情,眼神却格外敏锐。

  “……”

  身着铠甲的校仓必进入旅馆中已经有相当一段时间了——看来这商谈还真是耗费了不少时间。

  “……看来现在时机不好啊。回头再来比较好吧。下次吧。”

  他用谁也听不到的小声嘟囔了一句——然后轻快迅速地转过身去,背朝旅馆。

  那身影立马融入了黑暗之中。

  他身着无袖的忍装。

  是个全身被锁链缠绕的奇妙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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