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土佐鞘走山清凉院护剑寺,乃是天下闻名的圣地——自东到西,每年都有多达数千人的剑士到四国来参拜这个寺庙,此谓之“参拜清凉院”。
而其成为圣地的象征乃是刀大佛。
那是由曾经平定战国乱世,最终一统天下的今称为旧将军的人塑造的大佛——刀狩令。天下统一后颁布的这个将国内刀剑全部征收的法令,最终收集到了十万把刀,这些刀被用来塑造成了这个可谓之剑士之魂的大佛。
为了能够看一眼,众多剑士们每天都往土佐这里聚集。
自然,这个所谓战乱终结后为祈愿再无战事永久和平而造的大佛,并不是旧将军的真实目的,这一点早已为人所知——不对,旧将军的想法在当时就已经明了了。
狩猎剑客。
为了消灭会动摇自己政权的人——
狩猎刀。
为了将剑士这种生物,从世上抹消。
虽然表面上理由的大佛最终塑成,可废除剑士的目的,即便是统一了天下的旧将军也没能实现——可是。
知晓狩猎剑客的目的背后真正原因的人——则少之又少。
表之目的塑造大佛。
里之目的狩猎剑客。
真正的目的则是——
收集四季崎记纪的刀。
为了将支配了战国的传说刀匠制成的千把变体刀全部收集起来——即便是走上偏执之路,旧将军也要实现这个企望。
而这份企望已经实现了九成九——如此说也不为过。事实上,算上旧将军原有的变体刀,他已经收集到了四季崎记纪的变体刀共九百八十八把——这不叫九成九又该叫做什么呢?
可是。
却没能收集到剩下的十二把。
无论颁布多少法令,无论出动多少军队——即便是把所有者和所在地全不查得一清二楚,最终页只能止步于此。
理应如此。
那十二把,乃是四季崎记纪的变体刀中最为有名的十二把——称旧将军收集到的九百八十八把都是为了锻造这十二把用的习作也不为过的完成形变体刀。
记过,征刀失败的旧将军实力尽失,不久就没落下去,消失在历史长河中,而权力则被现在的家鸣幕府获得——即便如此。
拥有着刀大佛的护剑寺,直至今日依然是圣地。
■■
而护剑寺修行的一环乃是由僧侣们传授剑术——不,应该说,这剑术修行,才是让护剑寺闻名四方的特征。护剑寺流剑法——这个只在圣地传授的剑法,被誉为无人匹敌的无敌流派。参拜清凉院的人中,无数人希望能够在此出家成为弟子——然而只传授给被选者的护剑寺流剑法,其门何其窄,其墙又何其高——不过来踢场子的自负武者连滚带爬地被赶出来的样子,倒是屡见不鲜。
住在护剑寺的僧侣约为二百人。
而他们全都是——以剑为兵的僧兵。
一般来说,僧兵都是使枪的——但在这个护剑寺里,自然擅长的武器只能是刀剑。
阴历七月(文月)下旬。
日间时分。
护剑寺内五个道场中最西边的那一个——第五道场。
那第五道场中有四个人。
并不是——修行中的僧侣。
四个人全部都是不属于护剑寺的部外者。
其中一人穿着法衣——可是,那穿法却十分不像话,一定也说不上合适。虽说不合适——但那人那婀娜而又脆弱的外表,却超脱了合适不合适的范畴,散发着压倒一切的气息。
冷漠的眼神。
通透的肌肤。
此人乃是鑢家家长——鑢七花。
而在她正对面站着的则是——上身裸露,下身着袴,身高出众,头发蓬乱的青年人。平时穿着的护手绑腿全部脱下——一副临战姿态。
那是虚刀流七代目当主——鑢七花。
姐姐。
弟弟。
相隔半年终于再会的他和她——如今,在护剑寺的道场里对立着。
双方都空着手。
虽然空着手——对于不持刀的无刀之剑术虚刀流来说,这种状况,就等同于刀刃相对了。
七花摆出了第七式——“杜若”。
而对面的七实则没有任何招式。
不对,七花其实知道——这就是姐姐的“招式”。“无招”之“招”——本来不存在与虚刀流中的招式“无花果”——自己完全无法理解的鑢七实独创特有的招式,其恐怖犹存他心底——
七花丝毫不敢看漏七实的动作,一刻不停地紧盯着她。另一方的七实也一样,用冷漠的眼神看着七花——
在观察、诊察着。
自己的弟弟。
这半年里,发生了何种改变,成长了多少——
——而又堕落到了何种程度。
“……”
“……”
在道场的墙边,有两个人看着这对姐弟令人窒息的对决前的对峙——其中一个不必说,乃是幕府直辖预奉所军所总监督奇策士咎儿。有着白色长发的奇策士,穿着与寺院完全不相应的豪华绚烂的衣服,倚着墙,看向位于铺着地板的道场中央的自己的刀,鑢七花——以及他的姐姐,鑢七实。
而咎儿此刻——向着位于自己身旁的男子,
“右卫门左卫门殿下。”
小声搭话道。
而搭话的对象——右卫门左卫门,虽然一样看着中间的两人,但听到咎儿的呼唤后则把视线移到了咎儿身上。
这是个高挑的男子。
咎儿那豪华绚丽的衣服已经很违和了——可这个男子的一身装束,则同样跟寺院不搭调。
不,不如说跟这个时代都不相称。
他上下皆穿着西·式·衣·服。
踏入道场前脱下的鞋子也不是草鞋而是靴子。
而右卫门左卫门的上半张脸——则被如同鉴定书一样的面具盖住了。
那面具上纵排着两个大字,“不忍”。
“怎么了——奇策士殿下。”
右卫门左卫门说道。
同样是小声。
“你也如今也尽到了带路的职责了——那么,回去如何?你那宝贵的公主大人还在尾张——等着你呢。”
“‘不要’——请不必为我担心,奇策士殿下。难得在这种舞台上相遇,要是现在就回去,我可不好办。那么,奇策士殿下,你又如何——跟我在此相遇,有什么不方便么?”
“不方便什么的。”
咎儿一脸不高兴地拉长着脸回应道。
“才不可能呢——你想要做什么,你那宝贵的公主大人想要做什么——我才不会对这个觉得不方便呢。我只是觉得你们出人意料的闲,于是对监察所的未来感到有些忧虑罢了。”
“‘不及’——不须为此操心,奇策士殿下。就·算·是·现·在·的·我——也在顺利地完成任务中。奇策士殿下的刀究竟是怎样的刀——靠近观察它正是我现在的任务。”
“……”
切,咎儿露骨地咂了咂嘴。
可却没有再多说一句,又将视线移回了道场中央的二人身上。
虽说是小声交谈,但宽广的道场上并无遮拦之物,咎儿和右卫门左卫门的交谈自然也传到了七花和七实的耳中。
即便如此七花也一动不动——
可七实却,
“……哈啊。”
叹了口气。
一如往常——跟她十分相称的叹气。
“七花。适可而止吧——两位看官都已经无聊到开始聊天了不是么?你再怎么盯着我看也打不起来啊——差不多也该攻过来了吧?”
“……姐姐一直都这样呢。”
七花如此——回答道。
第七式“杜若”丝毫没有松散。
“总是这样——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说着话。那是因为姐姐很强啊——但我这半年也并不是在四处玩耍啊。可不会再像——去年那样子了。”
“诶?”
七实露出了微笑。
可以散掉的架势,从一开始就没有——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让人觉得稍微松懈了。
“嘛,只要看·看·你就能明白了——那么多少能给我说说么?这半年来,你到底干了什么?”
“首先是在因幡沙漠,跟一个叫宇练银阁的剑士交了手。他的居合斩真不得了——拔剑的轨道根本看不见。”
被七实这么一说——七花张开了嘴。
“接着,就是出云的郭贺迷彩——用着跟虚刀流很相似的剑术千刀流,跟她一番苦战——下一个依然是个剑士。錆白兵……日本最强的剑士啊。苦战之后成功取胜。”
“嗯。”
七实完全没有要赞赏的意思,只是随声附和着。
“也就是说现在你是日本最强啊。”
“没错。因为如此,接受了一系列挑战——嘛,那种事情数都数不清。接着的大战,是跟萨摩的校仓必——我打破了他引以为豪的绝对无双的防御。最后一个是冻空粉雪——虽然是个少女但是却有着吓人的怪力。可我却伤都没受就赢了!”
七花冲着姐姐撒了谎。
在正式对决中。
“撒谎可是成为小偷的第一步。”
她立马就识破了,斥责道。
“最近你左胳膊才受过伤,看·看·就明白了——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最后的冻空粉雪,的所为吧。可是啊……看来是痊愈了啊。”
“……总之!”
谎话被戳穿,七花感到有些尴尬,声音多少有些激动,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沮丧——冲着姐姐说道。
“我已经不是那时候的我了——比起去年第一次跟姐姐交手的时候变得强多了。要是还小看我的话——会受伤的哟!”
“受伤?”
七实听了七花的话,一脸困惑。
“你在说什么天真的话啊——不是跟你说了是正式对决了么。完全没有杀气啊。”
“你说杀气……”
七花露出了犹豫的神色。
七实有些很不愉快地说道:
“果然——变松懈了呢。”
“松——松懈了?”
“真是的……从一开始就很不放心了。真是的真是的……到底是谁的错呢。宇练银阁先生的错……是郭贺迷彩小姐、錆白兵先生、校仓必先生,还是冻空粉雪小姐……又或是,”
她盯视着。
七实斜了斜眼——冲着墙边的奇策士暼了一眼。
“你·的错么——咎儿小姐。”
“……”
咎儿正面接受了七实的视线——
却一语不发。
只是从未想要从视线下逃走,与七实对峙着。
“……气量果然大。啊算了——七花。我再说一遍——这既不是陪练也不是比试。而是正式对决——生死相搏哟。我一心想要杀你——你却完全没想要杀我。就算做不到那种事,至少也要有——被我杀掉的心理准备吧。”
“……所以说,不要小看我哟,姐姐。”
七花说道。
“虽然现在交过手的对手中,没有比姐姐更强的人——但现在的我依然比姐姐强。要真是正式对决的话,被杀的毫无疑问是姐姐。”
“所以说——就那么来就行了。”
“现在,姐姐你确实拿着四季崎的刀……恶刀‘鐚’吧,那么我们不用打就能解决吧。只要把那个给了咎儿,就能完美解决了。那我又为什么非得和姐姐生死相搏呢?”
“可笑的问题。”
七实笑了。
她嘲笑着。
“剑士碰到剑士——岂有不战之理?”
“姐姐不是剑士吧。”
“说不定是那样。”
七实轻轻踏出一步。
“我不过是——刀而已。”
“……”
“你不是么?七花——既然即便如此你还要找战斗的理由,那我这么跟你说吧,我是为了找四季崎记纪的完成形变体刀才来的。这方程式很好理解吧?‘想要刀的话’——‘只有打倒我’哟。爸爸也没教过你比起自己的所有者来更关心姐姐吧?”
“……明白啦。”
七花说道。
“我跟你打就行了吧,真跟你打起来——会发生什么可就不知道了啊。喂,咎儿。”
“嗯?”
突然听到七花叫自己,咎儿吓了一跳,回答道。七花冲着这样的咎儿,
“信号,就拜托你了。重整姿态。”
如此说道。
是么,咎儿同意了。
不仅是七花——咎儿也对这场对峙抱有迷茫。所以被如此要求时没能立刻反应过来,可是,经过了一番踌躇后她依然抬起一只手朝向天花板——
“对决——开始!”
她大喝道。
于此同时——七花冲了出去。
以第七式“杜若”之姿,直直地朝七实冲了过去。
不,准确来说——并不是直·直·地。
从虚刀流“杜若”中衍生出的缓急自如、变幻莫测的步法。直到到达毫无架势站着的七实那里前,算上各种细微动作,七花一共做出了共计二十四次牵制动作。
七花和七实相距不足五步,这已经是能够做出的牵制动作的上限了。
他明白——
他明白姐姐的强度。
所以一点都没有留手。
从一开始就使出全力——使出全速来挑战她。
“七花。”
平静的口吻。
仿佛完全没有意识到正在冲过来的七花一样——七实说道。
“虽说是正式对决中,但还是给你久违地上上课吧——你犯错了。”
盯视。
眼睛一直在观察着——七花的一举一动。
“首先……因为你这半年经历过各种各样场合,所以就变得比我强——那怎么可能。我啊,可是有这个‘眼’的。看破一切的我的‘眼’——只要用这眼看过,你的强大就立马变成了我的所有物了。”
鑢七实天才性的外现——见稽古。
只要看看就能习得对方技艺的战·斗·技·术。
因为这种天才性,父亲鑢六枝禁止了她一切修行——可是,因为拥有着见稽古这种技术,不需任何努力和修行,只是看着六枝和七花的修行——就将虚刀流所有的招式,全部铭记于心。
说是虚刀流却并非虚刀流。
说不是虚刀流却又是实实在在的虚刀流。
这就是鑢七实。
而这“眼”并不只是能够习得他人的战斗技术——还拥有着能够看破一切的能力。
无论是何种技术,无论是何种动作。
抑或有什么弱点。
所有一切完全看穿——这就是鑢七实的见稽古!
“……是啊!”
七花当然也知道。
从出生就一起长大的姐姐——她两眼的事情不可能不知道。使出了二十四次牵制,却依然不够——七花清楚知晓姐姐已经将这二十四次完全识破了。
并不只如此。
姐姐知道七花所有的一切。
知道虚刀流所有的招式——比虚刀流历史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清楚其招式。无论表里,无论短长。
无论七花使出怎样的招式,七实都能反应过来,并合理处理吧——只有一个招式除外!
虚刀流最终奥义——“七花八裂”。
虽然称之为奥义,但其实是七花半年前随便考虑、创造出来的、既无历史又无传统的招式。
一之奥义·“镜花水月”。
二之奥义·“花鸟风月”。
三之奥义·“百花缭乱”。
四之奥义·“柳绿花红”。
五之奥义·“飞花落叶”。
六之奥义·“锦上添花”。
七之奥义·“落花狼籍”。
这是将虚刀流现存所有七个奥义一起使出的华丽招式——这个招式,就算是七实,也只·看·过·一·次!
七花所知的虚刀流招式中,能对七实生效的——也只有这个“七花八裂”了!
七花坚信着这一点。
七花坚信着这一招可以对七实生效。
无论多么天才,无论“眼”多么厉害——没·有·弱点的东西是无法看破的。
自己考虑出来的招式。
正是虚刀流的最终奥义!
“虚刀流——‘七花八……’”
“这招也一样。”
突然。
就在七花向七实使出招式的时候——就在那一瞬间,七实平静地继续说道。
“现在你也——跟半年前一样,一直比我弱。”
墙边看着的两个人。
在特等席看着某种意义上现日本最强对前日本最强的惊天大战的两个人——无论是咎儿还是右卫门左卫门,都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到七花使出奥义为止的事情——还可以勉强看清。
可刚刚发生的事情。
那段时间仿佛被消去了一般——完全不知道在之前的一瞬间里,这个道场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能清楚看到结果。
飞出六尺远的鑢七花的身体——撞进了道场的天花板里。
天花板已经坏了个大坑——该说是仰躺着还是俯趴着呢,总之,七花面朝地面,背部则完全陷入了天花板中。
似乎还有意识。
脸上只有完全呆掉的表情——看着正下方的姐姐。
姐姐却并没有抬头去看如此的弟弟。
只是。
“……哈啊。”
她叹了口气——啪地拍了下手。
这声音的冲击波倒并没有让整个道场都晃动起来,但七花还是从天花板上朝着铺着地板的地上落了下来——多亏了他那运动神经,在空中转了几圈之后,七花悄无声息地四肢着地。
即便是弄坏了天花板,背上也一点伤都没有。
真是结实的身体。
可是——呆呆的表情却没有变。
“诶……”
声音从他嘴里漏了出来。
“喂,姐姐——刚刚,你干了什么?”
“干了什么……那又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吧?”
七实平静地说道。
“不过就是抓住你的裤腰,往上面一丢而已——什么技巧都没有。只不过是蛮力罢了。”
“……”
这种事——当然明白。
跟站在墙边看着的咎儿和右卫门左卫门不一样,七花不可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抓住空当,使出“并非技巧而是蛮力”的反击,这种事七花也做得到——但这理应是“只有七花”才能做到的事情。
虽说同为虚刀流——但是七实却跟他不同。
七实的体格、体力,跟奇策士咎儿差不了多少。
再加上体弱多病,那身体根本不适合战斗——单·单·只·凭·她·的·天·分,是无法补足的!
能够绰绰有余地弥补缺陷的天分——
“不、不可能——开什么玩笑。姐姐,你不可能有——能够将我丢出去的腕力的。”
“还真是个脑子不好使的弟弟啊——你不吹我也明白你这半年没光顾着玩儿。可是七花——我来这之前也没闲着啊……你提到过冻空粉雪吧。冻空,么。那么,七花,你还记得——这·个·怪·力·么?”
“……?”
“啊!”
七花还是一脸不明所以,可墙边站着的咎儿却大叫一声。声音大到让一旁的右卫门左卫门莫名其妙地看过来。
“七、七实——你,该不会把冻空一族的村子——”
“您明鉴。真不愧是——咎儿小姐。”
“七花注意点!七实早已经看·会·了粉雪的怪力——不对,不是粉雪那种小孩子水准的东西,而是冻空一族成人的怪力——在袭击村子的时候习得了怪力!”
“袭、袭击村子——”
七花瞠目结舌道。
“那、那个——粉雪的村子,不是让雪崩给毁了么?”
“山顶上哪来的雪崩啊。”
七实毫不留情地反驳道。
“没想到还有活口啊……不过既然你们平安无事地拿到了刀,那就算了。咎儿小姐。你说的没错。毁灭了冻空村落的人——就是我。”
“……只听说你毁掉了死灵山。”
七花的声音颤抖着——他说道。
仿佛听到了难以置信的事情。
仿佛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事情。
“为什么——有必要把村子毁掉么?”
“哈?”
“如果是姐姐的话——只夺走刀的程度还是能做到的吧。死灵山也是一样——而且,这个寺庙也是一样吧!为什么,为什么非得全部消灭呢?就因为姐姐做了那种事情,粉雪她——”
冻空粉雪她。
那个少女——变成了孤单一人。
“你变得喜欢说怪话了呐,七花。”
七实——再次毫不留情地反驳道。
“我可不记得拔·掉·杂·草·还得被人指责。拔草是我的兴趣。亦或是,七花,你这把刀——能够选择所斩之人么?”
“……”
“咎儿小姐。把七花托付给你——看起来是个错误啊。你明明说过放心交给你就行了——”
七实瞟了咎儿一眼。
咎儿被如此看了一眼也依然毫不畏惧地用“你这话就不对头了”反驳道。
“我的刀我要怎么使是我的事——难道不是么?”
“确实——如此啊。”
确实是不对头地把我一番好心当作驴肝肺啊。
七实干脆而又令人有些意外地——如此引用道。
“闲话休提——七花,就是这么回事。一直到我达到这个护剑寺为止——我也经历了不少战火。我早不是半年前的我了。从真庭虫组的各位开始——冻空一族、死灵山神护队、还有这个护剑寺——跟各种各样的人交手过。而他们的全部——都被我吸·收·了。”
用这眼睛——七实说道。
“姐姐,你跟庭庭交过手了……”
七花咽了口吐沫。
真庭虫组……恐怕,那就是真庭凤凰所说的失踪的那真庭忍军十二头领中的三人——真庭蝴蝶,真庭蜜蜂,真庭螳螂吧。
也就是说,现在的七实——不仅是剑法,连忍法也学会了。
“太——太乱来了。”
那岂不是——已然无敌了么?
七花慢慢起身——如此咒骂道。
“见稽古也是有极限的吧,姐姐——你是怎么看会怪力的啊!”
“详细原理我才不管——能学会就是能学会。大概是,身体内·部·也改变了吧。嘛,真要说的话,冻空一族的怪力并不像是你的力气那样,而更接近一种能力——就是那种感觉。当然,我也有能看会的东西和看不会的东西。”
“可是,”七实说道。
“你那所谓的‘七花八裂’——我看一边就会了。”
“……”
“弱点嘛——倒是直到自己试了一次之前都没发现呢。”
“弱——弱点?”
“果然你没注意到啊。太好了,七花——一路上碰到的敌人都不强。那么明显的弱点,是个人都能看穿啊——”
“……弱点……在说什么啊?”
是啊。
就算考虑到冻空一族的怪力——刚刚的现象也无法说明。在七实使出怪力之前,七花就已经发动了虚刀流最终奥义“七花八裂”——
“我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个,才从岛上跑出来的——看你这么没出息,我转念头了。那·是·该·让·人·告·诉·的·东·西·吗——”
要自己思考。
七实一边说着——一边双手随意下垂,毫无架势——保持着虚刀流第零式“无花果”的姿势,一副随随便便地样子朝七花走了过去。
“咕……”
七花立马摆出了第一式“铃兰”——可焦虑和动摇却难以掩盖。
七实看着那样的七花——再次叹了口气。
跟她非常相称的叹气。
“放心吧——虽说跟你来正式对决,我还是会好好放水的。现在的你没有跟我交手的资格。确实比起半年前强了那么一点——可要跟现在的你打,一个小拇指就够了。”
如此说着——七实竖起了右手的小拇指,伸到七花眼前。
“…………!”
听到如此挑衅的语言——不对。
听到如此屈辱的语言——七花怒了。
这话不仅仅是瞧不起七花一个人——而是连七花交过手的变体刀所有者,从真庭蝙蝠开始,宇练银阁、郭贺迷彩、錆白兵、校仓必以及冻空粉雪一起全都鄙视了。
虽说是姐姐——不,正因为是姐姐!
才不能容忍她说这种话。
“自大——也要有限度吧!”
可是——连这份激愤也在七实的料想之中。
七花耐不住性子以迎击的招式“铃兰”向七实冲了过去。本来七实的动作就是那种东西——因为太慢了所以耐不住性子。可即便熟知这一切,七花还是——受到了挑拨,放弃了等待。
太嫩了。
而七实则——将七花还保持着如此程度的稚嫩的事情——
看·明·白·了。
“虚刀流——起手‘雏罂粟’收手‘沈丁花’,打击技混成接续。”
这回——连七花也糊涂了。
完全不知道被做了什么。
自然,连挨打的七花都不知道的东西,站在墙边的咎儿和右卫门左卫门也不可能知道——
但是,却可以听到激烈响亮的打击声。
快到根本无法数出究竟有多少响。
七花的身体——倒在了道场的地板上。
这回是毫无疑问地——仰天躺着。
嗒的一声。
最后,七实——一脚踩在了七花肚子上。
“……顺便一提,这是忍法足轻应用编。”
七实说道。
冲着如此多的攻击一个都没能避开全部结结实实吃下去却依然没有丧失意识,身·上·也·一·处·伤·痕·都·没·有——只·是·倒·在·地·上·的七花,七实说道。
“所有的打击全部消去了重量——我要是有那份心思的话,等你倒在这里时,已经死了二百七十二回了。”
“……”
还有意识。
虽然有意识——七花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根本无法相信。
如今的状况——
死了二百七十二回。
她那么说了。
自己没有真去数——不过既然七实那么说了,那么七花吃到的打击数就有那么多吧。
这个事实——让七花战栗了起来。
“……怎么了,七花?”
七实躲开了七花肚子上的脚。
尽管作为裁判的咎儿一语未发,但是胜负结果已经昭然若揭。不,称其为胜负有点奇怪。双方实力相差过于悬殊——根本构不成胜负的概念。
要称之为正式对决——还远远不够。
没错,就跟去年,在不承岛上的那次姐弟对决一样——
“有话想说的话——但说便是。”
“……撒谎的,是姐姐吧。”
被这么一催——七花终于张开了口。
“这叫什么只用一根小拇指啊。”
“那是你听错了。我说的是‘不用这一根小拇指就够了’。正如我所言,我没用过这根小拇指,不是么?”
“……”
如此堂堂正正地说出这种话来,让人连想要追究的劲头都没有了。
再说,本来就是被那种事情挑拨的自己太嫩了。
七花丝毫没有要责备她的样子。
那种事怎么都好。
但是——然而。
“姐姐——现在,如何?”
“啊?”
“也就是说——从‘雏罂粟’到‘沈丁花’,把所有的招式全部连·起·来,这也太乱来了……姐姐你的身子骨根本受不住不是吗?以·姐·姐·的·体·力——应该根本使不出二百七十二次攻击吧。”
“啊啊,是呢。”
七实点了点头。
一副好像把这事全忘了的样子。
“确实是啊,你有疑问也没办法——无论我的双眼再怎么厉害,也看不会‘健康’啊——”
“……”
鑢七实有着虚弱的体质。
没有体力——也没有持久力。
这是这个天才唯一的弱点。
本应是她——唯一的缺点。
“是这么回事呢,七花。”
七实一边说着——一边仿佛要让七花看到似的,猛然褪下了法衣。
跟七花一样——上身赤裸。
身上完全没有一点肌肉,身体线条美丽而又纤细,青白色的身体瘦可见骨——这身体如今暴露在了众人面前。
跟她年纪相应的膨起的双乳。
而胸口中央的乳沟里——插·着·一·把·苦·无。
仿佛贯通了心脏一般——刺了进去。
“什……喂,姐姐!”
“不必慌张。这是四季崎记纪所铸的变体刀——其十二把完成性中的一把,恶刀‘鐚’的正确用法——把·这·把·带·电·的·苦·无·像·电·极·一·样·插·在·身·体·中——就·能·让·我·的·病·强·行·痊·愈。”
强行。
胡乱让人体活·性·化·起来——这就是恶刀!
去除痛苦,治愈疾病!
确实苦无的汉字写作“苦无”(译注:之前都是用平假名来书写“苦无”的)——可是!
能治愈鑢七实体内肆虐的一亿病魔——这也太超出常规了!
“所、所以说,姐姐——”
“嗯,没错。跟你的‘七花八裂’不同——我已经,没有弱点或者死角了。”
她如此说道。
七实整了整衣服,转身背朝还倒地未起的七花——也没有跟墙边的咎儿和右卫门左卫门打招呼,
“回去洗把脸,再来过吧。”
如此说着——朝护剑寺第五道场后面退去。
鑢七花对鑢七实。
赌上恶刀“鐚”的正式对决——总之,要等下回了。
可是,面对如此现实还要抱有希望——这种要求,已经不是残酷而是过于残酷了。
■■
在一级灾害指定地域的虾夷踊山,从真庭忍军十二头领之一、真庭忍军实际领袖的真庭凤凰那里,提说了袭击了死灵山的“那个人”的传闻——奇策士咎儿和鑢七花一改之前回尾张的预定,为了追踪“那个人”,而从虾夷的港口乘上了去四国土佐的船。
而在比起最短距离略长的航行结束后,在四国的港口等着刚刚到达的两人的——是个穿着奇怪衣服的男子。
那是七花第一次看到的西服。
即便是脚上,也穿的是没见过的鞋子。
而且——还戴着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的面具——那面具上,竖写着“不忍”二字。
七花只是多看了这奇怪的装束两眼——而咎儿则不同。一看到他,咎儿就脸色大变——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她立马冲男人怒吼道。
男人则冲着大吼的咎儿,
“‘不言’。”
如此说道。
“无需多言——奇策士殿下。你是有事才来此地的吧。还真是老久没有像这样见过面了呢。跟往常一样——还是那么美丽。”
“我才不想听你虚情假意的溜须拍马——七花!立马把他从我面前赶走!”
“好、好吗……”
听到咎儿那不讲理的命令,七花依然一脸困惑。
“‘不良’——奇策士殿下,我这回可没跟你冲突的理由。不是这样么?”
“哼。别像骗我。你家那公主大人是个什么货色,以为我不知道么?你大概是来探查我的动向的吧——”
“‘不外’——嘛,就是那么回事。可是这回我只是个联络员——虽然探查你们的动向的任务也是有,但这回那不是主要工作。无论是对我们——还是对你来说。”
“……?”
“喂,咎儿——这人,到底是谁啊?”
看着对话无视自己擅自进行,七花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咎儿。咎儿对这提问一脸不耐烦地,
“左右田右卫门左卫门……殿下,吧。”
回答道。
“在船里跟你提过很多次的那个否定姬的心腹——不对,该说是怀刀吧……‘不忍的右卫门左卫门’。谁都不认可只是一味否定一切的那个讨厌的女人,唯一信用的‘前忍者’。”
“‘不肯’——这可说得不对啊,奇策士殿下。公主大人就算对我,也完全没有信任。那位大人一如既往地连我也否定了——所以才是否定姬啊。而正是因为是那个公主大人,才值得我为之效力。”
“……怪人。”
“我可不想被你这么说。”
一边说着——右卫门左卫门一边迈出了步子。
跟着我来,他抛出这么一句话。
如今这个状况——无论想不想都只能跟着右卫门左卫门了。
否定姬派来的使者。
必然有什么特殊的用意——毫无疑问,专程跑到这个港口等着的右卫门左卫门,跟袭击死灵山的“那个人”之间,必然有着联系。
即便如此,七花依然保持着与右卫门左卫门之间的距离——保持着右卫门左卫门有什么奇怪举动时能立刻对应的距离,毫无懈怠,用身体挡住咎儿——远远跟着他。
出了港口,进入街市之后,右卫门左卫门终于又开口了。
“奇策士殿下不怎么会尾张啊——公主大人寂寞死了。”
“……尽说些不靠谱的事情。右卫门左卫门殿下,你从哪边学会的开玩笑?左迁之前不还是个能交流的家伙吗?”
“‘不在’——只有公主大人才能明白我是什么人。公主大人是真的很寂寞——她让你早点回尾张,让她看看你那白发和面容。”
“……你是为了说如此无聊的事情才专程跑到四国来到的吗?”
“怎么可能。”
“可是作为忍者的你,也不可能来参拜清凉院吧。”
“‘不忍’——正如奇策士殿下先前所言。我并非忍者,而是前忍者。明明都如此简单明了地写在面具上了。如今我以剑士为生——这样的我来拜谒护剑寺,根本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确实,右卫门左卫门的腰上插着跟他那身西装完全不搭调的刀。
大小两把。
七花早在港口的时候就已经敏锐地注意到了——
——并不是变体刀。
没有任何共感。
只是普通的刀。
“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啊……右卫门左卫门殿下,你该不会真去参拜清凉院吧?”
“从结果上来说确实如此。奇策士殿下——公主大人让我捎话给你,上面对你又有新指示了。跟征刀之间也有关联……”
“……是说死灵山的事情么?”
“啊,没错。逮捕案犯,情况所迫杀掉也无妨——就是这么件事。那个案犯,看起来好像拿着一把奇策士殿下正要征收的四季崎记纪的完成形变体刀的样子——也就是说,这是你的工作。”
“不用你专门告诉我。”
咎儿说道。
“我们老远跑到四国来就是为此。我想你也明白,我们现在正要去找‘那个人’——那个案犯。”
“‘不要’——不需要去找。案犯的下落已经查明了……所以要你们跟着我。奇策士殿下也想省些工夫吧。”
“喔……跟以前一样做事麻利啊。”
“‘不出’——不要夸奖我,奇策士殿下。让公主大人一次次失意的仇,我还记着呢。”
“也是啊——怎么,想现在杀了我么?你觉得能赢过七花吗?”
“坐享其成也是人生美事——‘不为’。不巧,我没自信能正面打过赢了錆白兵的剑士。”
互相刺探的对话依然继续进行着。
一旁的七花闲得无聊起来。
不光是否定姬,就连这个右卫门左卫门跟咎儿究竟有何纠葛——他也完全没有想要打听的愿望。
——可是。
真庭忍军也好錆白兵也好否定姬也好……
我的所有者还真是个树敌众多的女人啊,七花想到。
实际上是个很讨人厌的家伙吧。
不过想想咎儿在幕府里的所作所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吧。
“那么。那个案犯藏在哪里?”
“‘不隐’——哪儿也没藏。堂堂正正地呆着——那个目中无人的案犯,就大摇大摆地呆在剑士的圣地,鞘走山清凉院护剑寺……不,应该说把清凉院护剑寺给——抢了过来。”
“抢——抢了过来?”
什么意思,咎儿问道。可右卫门左卫门却一句“字面意思”冷冷地打发了她。
“护剑寺里的僧侣半数遭到残杀……该说是,斩杀吧。强行霸占了寺庙——的样子。”
“……嘛,因为是没用半天就摧毁了死灵山的怪物啊,这也没办法……可是护剑寺……那不是糟糕了吗?”
咎儿说道。
“糟糕——什么糟糕啊,咎儿。”
“那个,护剑寺作为寺庙,里面是不许女人进入的。那个案犯霸占了寺庙的话——也就说他已经进入寺院深处了。那么我不就没法出手了不是吗?”
“‘不及’——不需担心。奇策士殿下。禁止女人的戒律,在如今的护剑寺已经荡然无存了。因为用武力镇压了护剑寺的那个案犯,那个怪物——就是个女人啊。”
“……是、是这样吗?”
“鑢·七·实。”
左右田右卫门左卫门他。
回过头,定睛看着七花——说道。
“那是,摧毁了一级灾害指定地域的死灵山,如今,又镇压了剑士的圣地清凉院护剑寺的——恶刀‘鐚’所有者的名字。”
“诶……”
七花听到后——哑然看着他。
总之。
在护剑寺第五道场,鑢七花和姐姐的令人动容的姐弟重逢——乃是在三天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