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立誓永恒的尽头 6.沙之城

  视野遭到沙尘遮蔽,几乎看不见前方。

  坐在马上的男人以布遮住脸,从隙缝间望向不停地吹著白沙的景象。他向身旁骑马并列的同行者搭话。

  「这实在是太夸张了……平常都是这样吗?」

  被询问的男子以夸大的动作耸了耸肩。

  「我觉得应该不太可能……这明显是异常状况。」

  「真伤脑筋啊。你觉得我们到得了卡杜司要塞吗?」

  「要是到不了,肯定会在中途遇难。」

  尽管内容严肃,两名男子的对话却给人一种随便的感觉。此时少女的声音加入对话。

  「区区沙暴,避开就好了。」

  话语刚落,以他们为中心的沙暴骤然止歇。视野变得辽阔后,便看到展现在眼前的广大沙漠。少女的声音敦促著两人。

  「好了,快点走吧!」

  「真是会使唤人啊……」

  魔法师杜安垂头丧气地看著催促著他们俩的少女,重新抓好了缰绳。身为将军的贾简则是露出苦笑跟了上去。

  五天前,他们两人以旅人的身分进入亚尔达国内。

  两人从米涅达特要塞启程后,入境亚尔达国,就这样沿著国境线朝冈杜那的方向移动。他们在沿途绕去了几座大城镇,同时也四处打听著亚尔达的国内状况,与下落不明的公主的行踪。

  根据路上所得到的情报,再加上透过复数管道所进行的调查后,他们得知亚尔达国王目前似乎卧病在床,政务是由宰相基希斯处理。然而有小道消息传出,王子萨巴司与他的支持者反对基希斯,导致内部处于完全分裂的状态。

  另一方面,下落不明的公主涅菲莉不属于任何一方,她试图协助两者进行仲裁。

  「王子与宰相双方都陆续地编成军队。他们或许是打算引发内战吧。」

  与对此胆颤心惊的贾简不同,杜安脸上露出辛辣的笑容。

  「如果只是内战,他们要擅自开打是不要紧,但如今都把火烧到我国头上,自然不能放过。况且,这次缇娜夏大人可是大发雷霆了。」

  「杀死敌方的魔女就能设法解决这件事了吗?」

  「若是没办法,也只有正面开战了。」

  亚尔达因为十一年前的败战失去了一半领土。而那一半现在是位于米涅达特要塞东方的法尔萨斯领地。万一这次的事件演变成战争,亚尔达或许会因此灭国。贾简愣愣地思考著邻国的下场。

  在骑著马的两人身后,一名十岁左右的红发少女也骑在马上。

  她有著与年龄不相称的冷酷美貌及冷淡表情。瞳眸为深红色的她其实并非人类,而是法尔萨斯国王的宠妃──魔女缇娜夏的精灵。

  这次的外出侦查行动,为了不让亚尔达注意到法尔萨斯的动向,只派出了两个人。但为了确保他们的安全,还另外派了一名精灵陪同。名为米菈的精灵尽管嘀咕著「好麻烦」发泄不满,但目前还是愿意助他们一臂之力。

  三个人就这样一边以结界避开沙暴,一边前往位于亚尔达西部的卡杜司要塞。因为他们得到的目击证词指出,下落不明的公主身边的魔法师是往那个方向移动的。

  从地图上来看,只要没有沙暴搅局,也差不多是抵达要塞的时候了。杜安慰劳著在热沙中行进的马,同时抬头一看,他发现在视线的遥远前方隐约浮现著石造的巨大建筑。

  「到了吗……」

  杜安喃喃自语,并回头望去。

  他看到贾简露出苦笑,米菈则是一脸无趣地回望著他的脸。

  近距离看到要塞后,贾简确认自己的剑,露出忧心的表情。

  「我们就这样来访不要紧吗?这样不会很可疑吗?」

  「只要说我们是遇难的旅人就行啦。我们也确实是差点就要遇难了。况且若有什么万一,缇娜夏大人会开转移门带我们离开的。」

  「别劳烦女王出手啦。到时你们就乾脆点死一死吧。」

  「…………」

  这名少女真的是为了保护两人的安全而跟来的吗?贾简不由得怀疑起来,但他决定不深入追究。

  三个人骑马靠近门边。但明明是要塞却没见到有人看守。贾简以里面也听得见的声音大声吶喊。

  「有人在吗!」

  声音在高耸的墙壁反弹后消失,但应该有传到里面。半饷之后,门的另一边便传来慌张的脚步声。杜安与贾简面露紧张神色,看著门缓缓打开。

  从该处现身的士兵看到他们,随即发出了惊愕的声音。

  「你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咦?」

  那声音并非带有警戒或是敌意,而是纯粹感到惊讶,两名男子闻言,不禁面面相觑。

  三个人经过简单的身体检查后,便被允许进入。

  尽管贾简身上佩剑,但他宣称是旅人护身用的,对方便认为没有问题。

  但是米菈因为被人类触碰,心情变得奇差无比,走在前方的两名男子祈祷著余波不会烧到自己身上。

  他们被带到房间后,发现亚尔达的将军伊欧塞夫、魔法师盖特以及武官涅欧娜已经在那等候。

  伊欧塞夫是位精力充沛、年约三十五岁的男性,从浅黑色的肌肤上可以看见几道古老伤痕。

  魔法师盖特据说有可能是公主的护卫,是名有著锐利眼神的青年。

  最后是武官涅欧娜,在亚尔达的士兵当中,是罕见的年轻女性,经过编织的金色长发扎在头上。尽管有著笑起来应该会很惹人怜爱的长相,但现在的她正以严肃的眼神凝视著眼前的三人。

  伊欧塞夫露出亲切的笑容,邀请三人在椅子就座。见他们坐下,随即开口说道:

  「哎呀,你们运气真好。其实这里约莫一周前突然刮起沙暴。我们也无法离开,正为此感到伤脑筋呢。」

  听到将军这番话,贾简作为代表询问。

  「这里经常会发生这种沙暴吗?」

  「怎么会。说来你们或许不相信。这一带在一周前还是普通的荒野。然而才过一周,就突然变成沙漠了。」

  贾简与杜安闻言,不禁张口愣住。

  他们两个人都是二十几岁,没参加过十一年前的战争。对于亚尔达国内的认识只从书面以及简单的地图得知,从没想过这里原本居然会是荒野。

  伊欧塞夫以自嘲的语气笑著说:

  「所以啦,你们或许以为来到这里就会得救,但如今这个要塞也等于是遭到封闭的状况。」

  听到这点,杜安举手发问。

  「魔法师无法用转移离开吗?」

  听到这个问题,魔法师盖特不禁嗤之以鼻。

  「这片荒野……现在该说沙漠了吧。这里有张开结界,没办法直接转移。而且,那道结界并非我等张开的,而是有某人为了把我们关在这里而设的结界。」

  「呃……」

  杜安想抱头苦恼,但设法忍住了。

  他走进沙漠时便有种奇妙的感觉,但没想到居然是张开了这样的结界。他回头望向后方,发现米菈正事不关己地盘腿坐著。反正这个精灵即使知道,肯定也不会说吧。毕竟她的真正身分是魔族,对她来说除了主人以外都无所谓。

  ──然而,既然是任务,就不能这么快就放弃。

  杜安切换想法,为了厘清状况,他开始慎重地试探对方。

  「这表示是某人刻意封住这里的对吗?」

  「可以这么推断。」

  盖特的声音听起来愤恨不平。杜安进一步诘问。

  「其实我们是从冈杜那来的……听说亚尔达的公主殿下下落不明,这是真的吗?」

  「……!」

  亚尔达的三人瞬间脸色大变。

  ──公主涅菲莉失踪的消息,在亚尔达国内尚未公开。

  他们对国民宣称公主至今依然待在城内。知道真相的只有冈杜那,以及从那里获得情报的人而已。

  三人以严肃表情望著彼此,此时伊欧塞夫突然叹了口气。

  「不清楚……这点我也不晓得呢。公主殿下如今不在城内的消息,我也有所耳闻。最近城堡那边的动向很诡异。我也不是很清楚现在状况到底如何……啊啊,这种事情不该对你们说的。抱歉。」

  ──对方远比想像中还要难缠。

  杜安摆出老实的表情,点了点头。

  既然盖特在这里,表示他们应该知道公主的下落。但伊欧塞夫却在话中虚实参半,打算以亲切的态度隐瞒这点。

  杜安瞥向身旁的贾简一眼。他朝著杜安点了点头。

  两人的目的并非只有调查。真正的用意,是可能的话就为双方的交涉先起个头,而杜安被赋予了这样的权限。

  他端正姿势。眼睛笔直地射向伊欧塞夫,接著再望向盖特。

  「各位知道把你们关在此处的人是谁吗?」

  他们没有回答。只是面有难色地沉默不语。

  但他们并非不晓得,只是知道却不打算说出口。

  米菈以轻视的态度看著他们。杜安随即起身,踏出一步站在三人面前。尽可能以冷静的声音告诉他们:

  「假如各位知道那人是谁,而且还想要打倒那名人物的话,我们的国王愿意助各位一臂之力。」

  听到最后一句话,伊欧塞夫不禁猛然抬头,以惊讶的眼神注视杜安。

  「你们到底是……」

  「我们是作为法尔萨斯国王,奥斯卡•拉耶斯•英克雷亚杜斯•罗兹•法尔萨斯的使者前来此地──假如各位认为现在就是贵国的转机,还请做出决断。」

  直到刚才都低著头的涅欧娜闻言,诧异地抬起那张惹人怜爱的脸蛋。

  ※

  伊欧塞夫与盖特说的内容,如下所述。

  公主涅菲莉认为,在宫廷内部分裂的幕后,是哥哥萨巴司那不可思议的情人从中作梗。原先是宰相基希斯趁著国王因病卧床不起时掌握实权,萨巴司因而出面反抗。然而,他没有足以正面对抗宰相的霸气和实力。

  ──就在这时,一名美丽的女子出现,向萨巴司接连提出各种建言。

  她的建议很确实,让愿意站在萨巴司身边的人陆续增加,最后甚至有办法与基希斯分庭抗礼。到这个阶段为止,涅菲莉也一边担忧一边为哥哥加油。但有天萨巴司突然说「取回国家后,接下来就是领地。我们要把被法尔萨斯夺走的土地抢回来」,她听到后惊愕不已。哥哥的变化简直判若两人。

  国家本就处于内部分裂当中,体系已经是摇摇欲坠。要是还想以好不容易才稳固的国家去挑战法尔萨斯,整个国家都有可能因此灭亡。

  涅菲莉拚命地制止哥哥。然而萨巴司非但对她视而不见,甚至还将她幽禁起来。曾几何时,那个温柔对待妹妹的哥哥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被逼到绝境的涅菲莉说要参加冈杜那的典礼,逃之夭夭似地离开了城堡。她认为应该暂时离开国家,到有姻亲的其他国家寻求帮助。

  然而,就在即将抵达国境的前一刻,追兵追上了她。

  得知有人埋伏的涅菲莉一行人决定改变路线,逃进卡杜司要塞──就这样被关在了这里。

  「听说在城堡的妖女三不五时就会鼓吹萨巴司殿下,唆使他燃起野心,要他『夺回国家,夺回土地,将手伸向世界』。基希斯阵营当中似乎也有人遭到暗杀,他举兵也只是时间的问题。虽然惭愧,但是再这样下去,内战肯定是无法避免。」

  伊欧塞夫的声音就像是要挤出内心的苦涩般。尽管是他国事务,但贾简与杜安的表情都显得十分沉痛。

  将栽培国家、毁灭国家视为兴趣的魔女,现在正在享受她的游戏。无论萨巴司是赢还是输,她依旧能够乐在其中。过去肯定也有国家像这样被她操弄兴亡,只是没出现在历史幕前罢了。

  「那么,请问公主殿下现在人在何处?」

  「这个……在我们前往要塞时一时混乱,不慎让她与护卫们走散了。现在依然无从得知她的下落。我们在这阵沙暴当中也无法顺利搜索……」

  「咦……」

  效力于法尔萨斯的两人感到错愕。

  结果公主真的下落不明。这样就算拉拢了这座要塞的人,是否能介入亚尔达的内部纷争,依然有待商榷。对法尔萨斯来说这是他国问题,要是没有拉拢某位亚尔达王族,他们也无法展开行动。

  杜安犹豫著该如何是好。应该要找出公主,还是要舍弃这座要塞,再去寻找别的线索比较妥当?能够冷静判断他国状况的他陷入沉思,思忖哪种方法最为恰当。

  此时,始终沉默不语的涅欧娜开了口道:

  「尽管公主殿下不在这里,这座要塞依旧遭到敌人封闭,我认为这代表追兵依然认为殿下就在这里。」

  「意思是要我们利用这点?」

  「一旦沙暴消失,我们就可以去找殿下,这段期间,我们可以先当作她身体状况欠佳、卧床不起。何况若是殿下现身,反而会增加被攻击的风险。」

  「……原来如此。」

  居然反过来利用公主下落不明的状况,这位女性实在老练。杜安为此感到佩服,同意了这个还不坏的提案。

  「那就这么做吧。」

  听到杜安这么说,涅欧娜顿时露出了松了口气的表情。

  听说事情经过,与要塞这边取得协助后,杜安重新喘了口气。

  「好啦,就算要回去报告,转移也遭到封印,该怎么办才好呢?」

  「又要走沙漠了啊……」

  贾简露出些许失落的神色。此时,少女就像要嘲笑他般开口说道:

  「我不要。麻烦。」

  「别这么说嘛。」

  「直接回去不就得了。缇娜夏大人,您听得见吗?」

  「我在听喔。」

  熟悉的美丽女声在房间响起,杜安与贾简顿时都惊讶地抬头。亚尔达的三人不知道那是谁的声音,但也做出了同样的举动。

  下一瞬间,米菈旁边产生了扭曲。

  从空无一物的空间处,出现了一名黑发的美女。她拨起头发的同时,颔首问候正面的三个人。

  「我与米菈共享知觉。做出这种很像偷听的举动,真是抱歉。」

  「你是……」

  「先别管我是谁。这件事我也告诉国王了。大约再一个小时他的工作就会告一段落,届时再郑重地讨论这个话题吧──杜安、贾简,你们俩就先回去一趟吧。辛苦了。」

  见女人俐落地做出指示,亚尔达的三人愣在一旁。

  由于魔女介入,使得杜安与贾简两人顿时松了口气。米菈浮上空中,同时开心地缠在主人的脖颈。

  「缇娜夏大人,我有帮上忙吗?」

  「帮了我大忙,谢谢你,米菈。」

  「随时都可以叫我哦!我比尼尔还要有用!」

  「好好好。」

  米菈对著露出苦笑的魔女用力挥手后,随即消失不见。杜安以疲惫的声音喃喃说道:

  「和对我们的态度完全不同……」

  缇娜夏听到这句话,不禁笑了出来。

  一小时后,奥斯卡按照约定,在魔女及两名臣下的陪同下转移到要塞。

  刚才在场的伊欧塞夫、盖特及涅欧娜三人作为要塞的代表迎接他们。

  奥斯卡听过伊欧塞夫的自我介绍后,简洁地说道:

  「我想事先声明,法尔萨斯不打算将这次介入他国事务一事公诸于世。麻烦你们也这么做。」

  「瞭解了。」

  「再来,贵国公主似乎下落不明,但关于是否能够保护她的安危这点,抱歉,我没办法保证。我们这边要做的,只有排除对王子花言巧语的那个女人。」

  「足够了。」

  伊欧塞夫迅速回答,低头致意。

  ──他想都没想到可以得到法尔萨斯的协助。

  即使他们的协助仅限在极小的范围内,但如果能够成为打破僵局的一个手段,对他们来说自然是欢迎之至。

  然而,唯独一件事令人在意。

  为什么法尔萨斯现在愿意帮助亚尔达?他们应该也可以旁观这场内战,等结束之后再消灭亚尔达。

  伊欧塞夫拐弯抹角地询问后,法尔萨斯国王的秀丽容颜上浮现了无畏的笑容,如此回答道:

  「因为对方先对我们出手。况且……既然对手是魔女,由我出马是理所当然的吧。」

  国王身旁的黑发魔女闭上眼睛露出微笑。

  听到这句话,以伊欧塞夫为首的三人才知道,原来对他们穷追不舍的那个人,是世上仅有五人的魔女之一。

  涅欧娜错愕地喃喃说道:

  「为、为什么魔女会……」

  「谁知道呢?毕竟『未被邀请之魔女』正如其名,明明没人邀请,她却会自己现身。就算思考原因也是没有意义的。只能算你们运气不好。」

  果断回答这个问题的是国王带来的美女。法尔萨斯的国王无视哑口无言的他们,继续说道:

  「好啦,那么该如何把蕾欧诺菈引出来呢……」

  奥斯卡以手抵著下颚,扫视房内。

  从左边开始是涅欧娜、盖特、伊欧塞夫,再来是亚尔斯、克姆以及缇娜夏,众人各自若有所思地站著。环视全员的脸后,奥斯卡突然察觉到一件事。

  「蕾欧诺菈为何没有杀涅菲莉公主呢?」

  以魔女的力量来说,破坏整座要塞想必比维持沙暴还要来得简单。她为什么要特地自找麻烦呢?

  回答这个问题的是盖特。

  「每当涅菲莉大人离开城堡,陛下都会交给她王家之戒。那同时也是用来开启用来继承王权的神殿的钥匙。」

  「换句话说,若是没有那枚戒指,萨巴司就无法即位吗?」

  「正是如此。」

  奥斯卡歪了歪头。既然是因为这个内情才要困住公主的话,现在公主下落不明的状况,对蕾欧诺菈来说也是不乐见的。与其被她知道这件事,导致接下来的发展无法预测,不如当作公主平安无事比较妥当。

  「只要让对方以为我们介入,保护了公主的人身安全就行了吧?既然他们正与宰相互相牵制,势必无法轻易动用军队。她应该会亲自出马。」

  「啊,这部分就交给我再推一把吧。蕾欧诺菈很没耐性,肯定会中计的。」

  缇娜夏忽略过自己,以轻松的态度说道。奥斯卡见状,轻轻敲了魔女的头。

  「要花多久时间准备?」

  「一旦沙暴解除,对方就会发现我们介入,所以要在那之前于这一带张开禁止召唤的构成……考虑到许多要素,大约要整整两天。第三天就解开沙暴,引诱蕾欧诺菈过来。难得蕾欧诺菈都制造了一个其他人无法进来的领域。就让她死在这里吧。」

  魔女泰然地撂下狠话,看起来既美丽又残酷。

  魔女在这个大陆上只有五人。如今她明明要杀死其中一名与自己相同的存在,却没有一丝犹豫。见她露出游刃有余的笑容,其他人都被这股气势压倒,顿时哑口无言。唯独奥斯卡乾脆地点了点头。

  「知道了。要是城堡又遭到袭击,我可敬谢不敏啊。你要怎么准备?」

  「我会借几个人帮忙作业。第二天晚上再去接你。请你在那之前一如往常地工作。」

  奥斯卡原本要对魔女的话点头,却突然皱起眉头,捏了捏恋人的耳朵。

  「你啊,可别在那段期间独断专行喔?」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缇娜夏别开了视线,奥斯卡加强拉住耳朵的力道。

  「要是你偷偷做了什么,我会把你倒吊起来喔。」

  「…………」

  魔女一脸嫌弃地紧紧闭上眼睛,随即在男子看不见的角度吐舌。

  那表情令亚尔斯与克姆不禁感到头疼。

  奥斯卡回去后,缇娜夏便召唤出四名精灵,把构成拉在沙漠上。亚尔斯在伊欧塞夫的带领下确认要塞的构造。克姆则是待在城墙上方,透过精灵与缇娜夏沟通状况。

  准备陆续进行,此时,涅欧娜从要塞的回廊愣愣地眺望外头。呈现在她视线前方的,是封住自己一行人、令人感到绝望的沙暴。

  ──简直就像暴风雨,她这样心想。

  她指的并非外头的状况,而是突然出现的法尔萨斯人。

  其中最为特别的,就是充满自信的法尔萨斯国王,深深地吸引了她的心。

  她从以前就有听过传闻,知道他是名有著秀丽外表与顶尖剑术的王子。对他赞扬不已的传闻甚至跨越国境传到了她耳里。

  然而,他的魅力并非那种外在的东西。涅欧娜现在可以理解了。他那坚强的灵魂所散发的光辉;会锁定对手、使其服从的王者之眼;没有迷惘的视线,无一不让涅欧娜想委身于他。

  涅欧娜曾经觉得不会有见到他的机会。可是她见到了。被魔女束缚的萨巴司王子,可能也是感受到了这种思念吧。

  明明两人只是短暂见了一面,彼此并没有任何交谈,她明白这样实在很蠢。

  即使如此,涅欧娜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始终在追寻著他的记忆,凝视著眼前的沙暴。

  ※

  「蕾欧诺菈……你在哪?」

  「我在这喔。」

  女人倦怠的声音响起。

  外头艳阳高照。尽管如此,房间的窗户却拉上了布帘,里面一片昏暗。

  被叫到名字的女性从床上起身。蜂蜜色的头发描绘出弯曲的线条垂落在她的背后。绿色的瞳眸犹如白天也依然昏暗的森林。高挺的鼻梁与下方的玫瑰色嘴唇,犹如充满慈爱的圣女般。

  会令人联想到花朵盛开的华丽女性甩了甩长发。男子从微微打开的门窥视里面。

  「你在睡吗?对不起。」

  「没关系。怎么了吗?」

  女子莞尔一笑。看到那张笑容,青年安心地走进房间,坐在她所待的床上。

  「基希斯正在召集手边的将军。他有可能终于要发兵了。」

  「这样啊……可是不要紧的。因为你是正统的王位继承者。只要以反叛罪制裁他就行了。」

  「可是我还不是国王。要是涅菲莉不在……」

  「没事的。事情会立刻转往好的方向的。相信我,萨巴司。」

  魔女将白皙的手靠上男子的脸颊。脸上露出能掳获男人的微笑。

  男子犹如置身梦境般茫然地点头,听从她下达的几项指示。接著他为了随时都能调动手边的军队,就这样离开了房间。

  当他在门的另一头消失后,蕾欧诺菈不禁失笑。

  「真脆弱……」

  他虽然是王太子,却无法一个人决定任何事情。要是没有蕾欧诺菈,这个国家想必老早就被基希斯纳入手中了。

  但这样就行了。她已经受够强大的男人与傲慢的男人了。她不喜欢遭到别人戏弄。对她而言,自己才是戏弄人的一方,所有人类都不过是为了游戏而存在的可爱棋子。

  蕾欧诺菈从床上起身,轻轻伸了个懒腰。此时,部下的声音传来她的耳边。

  「蕾欧诺菈大人,派去对付特拉毕斯大人的魔族全都被杀了。」

  「这样啊。那边可以先停手了。」

  「关于法尔萨斯,苍月魔女现在似乎不在城内。」

  「哦?」

  真是难得。她明明知道自己存在著敌人,却拋下契约者不管,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蕾欧诺菈不敢相信缇娜夏会选择那种男人。

  她难以忍受与自己同级、有时甚至还把男人摆在优先的缇娜夏。更何况对方还是阿卡西亚的剑士。居然待在有可能杀死自己的人身旁,实在是有够可笑。

  话虽如此,缇娜夏终究是个王族出身的小姑娘。想必她是开始觉得独自活下去很难受吧。蕾欧诺菈想起从前那名瘦弱的少女,不禁嗤笑一声。

  ──那个骄傲的女人。与自己不同的魔女。以不同的光吸引他人。

  她希望能稍微让那道光芒变得黯淡。这并非憎恨,只是看不顺眼罢了。

  只要缇娜夏一死,或者是她失去最爱的恋人,不知道会有多么有趣。

  光是想像,蕾欧诺菈就感到热血沸腾。这是新的游戏。

  蕾欧诺菈娇艳地笑著,同时对部下下达了两、三个指示。

  ※

  奥斯卡回到城堡后,尽可能将之后的工作都处理结束。

  既然要隐瞒法尔萨斯介入的事实,要带去的人就不得不严加挑选。这次缇娜夏似乎也打算出动所有精灵,但对手也是魔女。如今要面对的是在黑暗时代屠杀了好几千人的敌人,自己势必也要慎重做好准备。

  国王的魔女原本不想把这件事与契约者扯上关系,但无论事情的开端为何,奥斯卡本身不仅被人盯上、还曾在死亡的边缘徘徊。更何况法尔萨斯遭到袭击时也出现了牺牲者。为了今后不再发生同样的事,他打算亲自教训蕾欧诺菈。

  「不过话又说回来,那家伙真的很残忍啊……」

  同样是有牵扯到他的魔女,缇娜夏之前却不打算干涉曾对他施加诅咒的『沉默魔女』。然而这次缇娜夏对她只有杀意。尽管可能是因为奥斯卡受到了直接的伤害,但她的对应是丝毫不留情面。从缇娜夏的语气来看,她或许单纯就是讨厌那家伙。

  奥斯卡在脑内胡思乱想的同时,与护卫的士兵一同走向自己的房间。此时,他注意到视线前方,有名美丽的黑发女子正坐在走廊的窗户上。左右士兵纷纷向她低头致意。

  「缇娜夏,怎么了吗?」

  「我想见你……不行吗?」

  「是没关系,那边没问题吗?」

  「那边?不要紧的。」

  女子盈盈一笑,从窗边一跃而下,冲到奥斯卡身边来。他抚摸女子的头后,便命令左右士兵先行退下。

  走进房间后,她伸出双手抱住奥斯卡。奥斯卡露出苦笑,抱起了她的身体,在大床放下后,她便以撒娇的眼神抬眼看过来,奥斯卡在她旁边坐下。

  奥斯卡注视著女子的眼睛,顺势抓住她纤细的手腕。与此同时,「喀嚓」,小小的金属声响起。她想确认手腕碰到了什么东西而别过头去,奥斯卡却抓住了她的下颚。

  国王以低沉的声音说道。

  「这是为了处置那家伙才放的,没想到派上用场了呢。」

  「……奥斯卡?」

  「别随便叫我。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你以为我会搞错自己的女人吗?」

  「……!」

  听到这句话,女子领会到事迹败露,不禁感到战栗。男子则以冰冷的眼神瞪视女子。

  女子为了逃跑打算组织构成,却发现她无法集中魔力。虽然脸遭到固定的女子看不到,但铐在她手腕的,是与阿卡西亚同样材质的封饰具。一旦戴上这个,就连缇娜夏也无法组织构成。

  奥斯卡散发出感觉可以只靠视线射杀她的魄力,低头看著自己捉住的女子。

  「总之我感到很不愉快,先解除你那身拟态吧。」

  女子紧张地咽了口口水。现场的氛围告诉她一旦拒绝,脖子就会被勒住。于是她集中意识,发动并非魔力的力量。在力量的作用下,黑发变为鲜艳的绿发,暗色的眼眸也跟著变成绿色。见到一般人类没有的鲜艳颜色。奥斯卡蹙起眉头。

  「你就是召唤魔族的那个女人啊。他们说过你可能是半妖。」

  女子只以嘴唇笑道。奥斯卡露出冷笑后,将捉住下巴的手移到女子纤细的脖颈。

  「报上名来。」

  「……我叫亚蒂莱耶。」

  「目的是什么?」

  「奉我主人的命令。」

  「蕾欧诺菈吗?兴趣真差啊。」

  亚蒂莱耶以仅存的矜持默默地露出微笑。她的全身都因死亡的预感而感到寒冷。这不仅是因为封饰,实际在近距离相对,她才知道这名男子的强大。尽管主人交代「可以的话就以体内毒杀死他」,但就算没有缇娜夏的防护结界,她也不认为在这个距离会有胜算。

  奥斯卡俯视著女子铁青的表情半饷之后,轻轻地笑了。

  「蕾欧诺菈很重视你吗?」

  领悟到这句话的意义,亚蒂莱耶像是在喘气般动起嘴巴。

  「对、对主人而言,我与尘垢无异。」

  「是吗?算了,怎样都无所谓。」

  奥斯卡不以为意地这样说道,在勒住女子脖颈的手部使力。颈动脉被确实握住的亚蒂莱耶随即睁大眼睛。

  几秒后,奥斯卡拖著失去意识的女子身体,移动到走廊呼叫魔法师。

  缇娜夏为了张开构成忙到半夜,做到中途,她决定先暂时中断作业,那天直接在要塞过了夜。虽说被誉为最强的魔女,但她不会过度相信自己的力量,打算仔细地做好事前准备。既然对方同样都是魔女,想必做到这个地步也还不够。而且蕾欧诺菈在五名魔女中的诞生顺序仅次于露克芮札,排行第二。纯粹以魔法师来说,两者的经验就截然不同。

  「不过,就算这样,赢的依然是我。」

  缇娜夏泰然地夸下海口,从要塞的回廊眺望著朝阳照耀的沙漠。

  如果要面对蕾欧诺菈,就势必要形成禁止召唤的领域。

  若领域崩坏,战局就会瞬间瓦解。到时只能被迫与她永无止尽召唤出来的魔物打消耗战。

  正因如此这座沙漠对缇娜夏来说是个优势……但是,她总觉得有件事令人在意。

  「会是什么呢……实在想不通啊……」

  缇娜夏知道这块土地原本曾是荒野。与旧铎洱达尔领地相同,这里从前似乎是块寸草不生的土地。这可能是与这块土地上有些许的魔力停滞有关。尽管比不上如今不复存在的魔法湖,但在大陆上有好几处这样的力场。蕾欧诺菈之所以能在转眼间便用沙子掩埋整块土地,很有可能就是挪用了这股魔力。

  ──然而,即使这里是力场,缇娜夏却依然感到莫名的不安。

  「这次该不会又是在神祇的附近吧……」

  若真是这样,事情就再麻烦不过了,但那种存在实在不可能出现好几个吧。

  如果时间上还有余裕,她会想好好确认这种不对劲的感觉来自哪里,但现在该做的是别让蕾欧诺菈察觉到她的行动。

  缇娜夏决定先吞下这股不协调感,蹬了回廊一下飞往空中。

  于是她又花费了整个上午的时间,总算是大功告成,下午,她便叫上来到要塞的亚尔斯与美蕾蒂娜。联系要塞与法尔萨斯城的转移阵已经趁昨晚准备妥当。但基于安全考量,能使用的人仅限法尔萨斯的人。

  缇娜夏把从高塔带来的二十把魔法剑放在桌上展示给两人看。

  「请自行拿走喜欢的剑。虽说比不上阿卡西亚,但每把都是名剑。」

  美蕾蒂娜张著嘴巴看著魔女。

  「咦?可以收下吗?」

  「当然。」

  「这是魔法剑……对吧?」

  「到时恐怕得面对魔族,所以我选了利于杀死魔物的武器。」

  亚尔斯战战兢兢地拿走了最上面的那把。他一拔出剑柄镶有龙形装饰的剑,剑刃便隐约发出蓝光。

  「好厉害。」

  他双眼闪闪发亮,同时将好几把剑依序拿在手上,帮自己与美蕾蒂娜选了适合的剑。两人以双手抱著收下的剑,向魔女投去的眼神中尽是隐藏不了的感动。

  「非常感谢!」

  「毕竟会把你们卷入这种战斗的原因有部分也在我……请别跟我道谢。」

  缇娜夏露出自嘲的笑容,同时让剩下的剑消失。她松开扎起的黑发,确认时间。

  「那我稍微回城里一趟哦。」

  「已经要找陛下过来了吗?」

  「不,我要去请他允许我先发制人……」

  缇娜夏露出淘气的笑容后,当场转移离开。

  魔女先是转移到执勤室,但那里没有任何人。魔女歪了歪头,一边走到走廊上。缇娜夏往右望去,发现拉札尔正好走了过来,便微微举起手,说道:

  「那个,你知道奥斯卡在哪吗?」

  「他在第三讲义室。昨晚逮到了敌方的魔法师。」

  「哇,什么状况?」

  魔女因为预料之外的展开瞠目结舌,向拉札尔道谢后,她便转移到讲义室。

  在平常魔法师们上课的那个房间里,除了奥斯卡外,还有魔法师卡普以及雷纳特。他们的视线前方,是名被绑在椅子上的绿发女子。

  看到熟悉的长相,缇娜夏睁大眼睛,奥斯卡察觉到气息,回头望向魔女。

  「喔,你来得正好。」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随随便便地跑来,我就把她捉住了。」

  仔细一看,女子的手腕戴有封饰具。这让缇娜夏回想起讨厌的记忆,稍微同情了一下女子。但这是两回事。

  「的确是来得正好。真幸运。省下了去捉住她的工夫。」

  「是吗?我正烦恼该怎么处置她呢。毕竟她一句话都不说,我还打算把她直接扔到井里。」

  「这样井就不能用了吧?」

  缇娜夏以厌恶的表情回应奥斯卡,同时站在女子面前,弯腰窥视她的脸。女子看到魔女,露出了无畏的笑容。尽管是在虚张声势,缇娜夏依然佩服她的胆识。

  「名字呢?」

  「听说是叫亚蒂莱耶。」

  「是个好名字呢──那么亚蒂莱耶,你可以详细告诉我们亚尔达城内的构造以及现在的状况吗?」

  听到缇娜夏以女王风范说出这番话,亚蒂莱耶露出了讽刺的笑容。

  「你刚刚不是听到了吗?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我会让你说的。」

  缇娜夏高举右手,该处顿时现出充满透明液体的小瓶子。魔女将小瓶子拿在手上,轻轻地挥了挥,确认内容物。

  「好。」

  魔女瞥了亚蒂莱耶一眼,她白皙的手臂便出现裂伤,转眼间便开始渗出红色的鲜血。缇娜夏打开小瓶子,将液体滴在亚蒂莱耶的伤口,同时开始简单的咏唱。随后,液体从伤口快速进入体内。缇娜夏确认后,便将伤口阖起。

  尽管因为紧张而表情僵硬,亚蒂莱耶依旧高傲地抬起头。

  「魔法药对我无效。」

  「我也是,但总会有例外。这是封闭之森魔女,露克芮札做的吐真药。」

  听到这句话,亚蒂莱耶顿时变得脸色苍白。因为她也知道在魔法药的领域无人能出其右的魔女大名。

  奥斯卡看著里面还剩下一半以上液体的小瓶子。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她给的时候说,要我在你外遇时使用喔。」

  「……我不会的。」

  「这句话请对露克芮札说吧。」

  国王面露苦色,顿时沉默不语,在他身后的雷纳特则是笑容满面。

  卡普似乎对露克芮札的自制魔法药很有兴趣,喃喃说了一句「真好啊」。

  缇娜夏后来花了三十分钟左右,从亚蒂莱耶身上套出了亚尔达完整的情报。她双臂环胸,同时在心里快速地决定方针,抬头看著奥斯卡。

  「我等等去一趟亚尔达。」

  「我听错了吗?」

  「好痛好痛!」

  太阳穴被猛揉的魔女手忙脚乱、拚命挣扎。奥斯卡松手后,便对她投以冷淡的眼神。

  「难道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吗?」

  「我知道。可是亚尔达就快爆发内战了。即便杀死蕾欧诺菈,也不一定能立刻阻止这件事发生,而且他们有可能在那之前就开战了。我去稍微延后一下这件事。」

  「你没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别多管闲事。」

  「请让我这么做。不要紧的。况且,我也想在开战前先减少蕾欧诺菈的部下。」

  「这么做会被对手发现吧?」

  「只要不留痕迹,一个一个消灭就好了喔。我与他们的实力差距就是有这么大。更何况对方也入侵过我们的城堡,完全是彼此彼此。」

  「你啊……」

  「我不会去见蕾欧诺菈。只是稍微搅和一下而已。」

  现场笼罩著短暂的沉默。

  奥斯卡不可思议地感到这种场景似曾相识,想起这与讨伐魔兽时的状况如出一辙。当时尽管感到不安,最后还是目送著她离开。

  现在已成为国王的男人,咽下了内心的叹息。

  「……你会立刻回来吧?」

  「两个小时左右就会回来,到时我就会来接你。可以吗?」

  缇娜夏抬起暗色的眼眸看著他。奥斯卡暂时凝视了她的双眸半饷,便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

  「去吧。」

  魔女闻言,便露出温柔的微笑。那张表情里洋溢著对男子的信赖,与他信任著她的态度表里如一。

  缇娜夏一边组织著长距离构成,一边对奥斯卡身后的臣下说道:

  「麻烦雷纳特也一起过来吧。因为要做的事情很多。」

  「遵命。」

  两名魔法师的身影随著转移构成消失后,国王回望亚蒂莱耶。

  被下了药的她以混浊的绿色眼睛向著地板,动也不动。奥斯卡微微歪了歪头,对著她询问道:

  「蕾欧诺菈为什么讨厌缇娜夏?」

  之所以会问这件事只是基于单纯的好奇心。亚蒂莱耶在一瞬间的沉默后,无力地喃喃说道:

  「因为格温德背叛了主人。」

  闻言,奥斯卡反覆地思索著这句话的含意。

  ※

  「我们起码今晚就要擒住国王。」

  听到基希斯的话,跟随他阵营的三名将军纷纷点头。

  内战愈是持续下去,国家就愈是疲惫,必须要尽早分出胜负。尽管国王的权威本身也受到尊重,但只要将其作为象徵性的存在即可。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萨巴司没有推动国家前进的能力。再加上他目前遭到蕾欧诺菈那种可疑女人哄骗,这样下去国家的未来可想而知。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现在的他继承王位。

  继承王位时所必须的涅菲莉如今下落不明。因此基希斯打算先逮住国王,让萨巴司失去竞争能力,之后再慢慢找她。如果能够掌握实权,象徵性的王位就算交给涅菲莉也无所谓。

  基希斯环视将军们,说道:

  「到时萨巴司殿下的私兵或许会有所动作,记得处理掉他们。」

  「遵命。」

  「──不,麻烦你们先等一下。」

  突然出声搭话的男性嗓音,并非出自在场的任何一人。顿了一瞬间后,所有人猛然起身。

  仔细一看,曾几何时已有一名男子站在房间的入口。从打扮来看应该是魔法师的那名青年,面无惧色地伫立在现场。

  为了颠覆国家而举办的机密集会,不该有陌生男子入侵。

  同席的三名将军面面相觑──随后便拔剑朝男子冲去。男子一边简短地咏唱一边组织构成。

  正当挥下的剑要砍中男子时,他们的眼前开启了转移门。

  随后,门剧烈摇晃,将三名将军吞噬进去。

  基希斯因为自己人突然消失而惊慌失措地拉高了嗓门。

  「你、你是谁!你做了什么!」

  「我只是随便找个地方把他们扔得远远的。因为我的女王这么希望。」

  雷纳特将手举向前方。转移门呼应他的动作改变形状,缓缓地伸出前端,将打算逃跑的基希斯吞噬进去。

  灰色的石制回廊。

  看似无限延伸的这个地方,在每个城堡都是相同的景色。

  打扮成女官的玛利亚拿著要给国王的水瓶,走在一成不变的景色当中。

  约莫在半年前,她跟随主人蕾欧诺菈来到这个国家。

  玛利亚曾为赛扎鲁的宫廷魔法师,因为厌倦了平淡的生活而辞去城堡的职务四处流浪──就在这样的某一天,她遇见了蕾欧诺菈。

  在这块大陆只有五人的魔女。她被称为有著人类外型的灾厄,既强大、又美丽、富有骄傲……而且她不会对任何人阿谀奉承。

  她的存在方式既残酷又细腻。玛利亚转眼间就被这样的她深深吸引,感觉如果是她,能将一切全部覆盖。所以,玛利亚恳请她「务必带自己一起走」。

  就这样,蕾欧诺菈给了玛利亚她期待的生活。

  这是她初次亲眼目睹国家逐渐毁灭的模样。玛利亚对逐渐失去活力的城内露出微笑。她想像著这座城堡遭到火焰与鲜血涂炭的未来──

  然而就在此时,回廊前端突然出现了黑影。

  「咦……?」

  她以为是自己看错,眨眼的瞬间,那个便逼近她的眼前。

  ──彷佛将黑暗剪下般的眼眸。

  犹如概念般美丽的女子,在极近距离凝视著玛利亚。她到底是从哪里出现的?她那乌黑长发与黑色魔法服,都令人感到不现实。

  与魅惑一切、将一切燃烧殆尽的主人不同,那是双会吞噬一切、使其无限坠落的暗色眼眸。

  黑衣女子的脸上没有笑容,将手伸向玛利亚。

  「有什么遗言吗?」

  玛利亚没注意到这是对自己的死亡宣告。

  她注意到的,只有眼前的女人是敌人。

  她反射性地组织攻击构成。为了放出构成而举起右手──

  「啊。」

  然而,她已经失去了右手的手肘前方。

  眼前是被烧得漆黑的断层面。女子随即以燃烧的刀刃划出一闪,对玛利亚如此宣告:

  「既然没有遗言,那你也不会留下任何东西了。」

  玛利亚听到这个声音的同时,视野转暗。她没有流下任何一滴血,便从这世上消失而去。

  轻易排除一人的缇娜夏瞥了落在手边的水瓶一眼后,便再次转移离开现场。

  注意到城内变化的人不多。

  或者说即使注意到了,可能也误以为那是「预期中的变化」。亚尔达的宫廷处于一触即发的状况,所以有人认为那一刻终于来了。

  注意到这个异常事态的,只有立场接近国家中枢的人,身为王太子的萨巴司也是其中之一。他露出焦躁的神情,走在城堡的走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大家都去哪了?」

  尽管他从刚才开始就不断传唤站在自己这边的将军与魔法师,好下达对抗基希斯的指示,但等了许久都没有人现身。所以他决定放弃等待,主动找人,才发现没有看到任何人。

  在这个微妙的时期到底都在做些什么?结果除了蕾欧诺菈以外谁都无法信任,派不上用场。

  萨巴司抵达站在自己这边的魔法师长研究室后,粗暴地打开房门。在里面的人缓缓回头望来。

  「请进。」

  萨巴司看到那名人物,顿时目瞪口呆。

  她不是房间的主人。站在那里的是一位美丽到令人畏惧的女性。

  有著一头乌黑长发的女性露出微笑,指著萨巴司的身后。

  「请把门关上。」

  「喔、喔喔……」

  萨巴司慌张地把门关上。他的内心震惊不已,同时重新转向女子。

  「你是谁?」

  「我是受公主所托而来。」

  「什……你知道涅菲莉人在哪儿吗!?」

  「我知道。但无法告诉殿下。」

  「我是那家伙的哥哥啊!」

  「在不久之前还是这样呢。」

  听到尖酸的话语,萨巴司满脸通红。他原本打算找藉口,但仅存的矜持令他咽下这个念头。

  女子盘腿坐在桌上。从服装下襬可见的腿白皙到令人害怕。

  暗色的瞳眸抬起,斜眼看著他。

  「你想要的是王位吗?或者是更大的权威?」

  「是王位!这是我当然的权利!要是基希斯没多此一举的话……」

  「意思是你可以创造一个更好的国家?」

  「那还用说!我可是王族啊。」

  「你曾经为此而努力吗?」

  她以冰冷的眼神凝视著萨巴司。听到一无所知的女人的话语,他的脑袋顿时发烫。

  然而在萨巴司打算回话之前,女子便以刺耳的语气继续说道:

  「国家并非用来展示国王权威的道具。不论国王还是国家,都是为了保护人类、由人所创造的机关。没有理解这点的人,没有动用国家的资格。」

  「我当然懂!」

  「既然这样就好。」

  漆黑的眼神彷佛看穿内心般注视著他。这种如坐针毡的感觉,令萨巴司想立刻转身离去。

  ──拥有不可思议力量的眼神。令人畏惧的女人。

  萨巴司不想看她。要是看著她,感觉又会有什么内心话遭到揭露。

  然而,女子不允许他别开视线。她冷冷地对萨巴司施加压力,要他面对自己。

  「你稍微仔细看看周遭如何?你打算杀死的、打算让他们杀死的,都是你的子民。如果你不保护他们,要由谁来保护?你的女人只是把他们视为棋子罢了。」

  「蕾欧诺菈没有错!」

  「我没说她有错。我只是在说她和你的立场不同。她会不择手段喔?难道你打算把理应由自己决定的事情、应当做的事情交给别人,选择去杀死某人吗?」

  这个近乎讽刺的提问相当直截了当,令萨巴司无言以对。

  无论是他无法自己决定任何事,还是这场争夺王位的战斗即将开始,这些都是事实。他也明白在之后会发生的惨剧,全都是因为自己的脆弱所致。

  「真聪明啊……你又明白什么了?」

  「我完全不瞭解你喔?可是,必须背负国家的人并不是只有你一个。」

  女子若无其事地说出的这句话,听起来简直就像她本身就是肩负著国家之人,又或者她就待在肩负这个责任之人的身边看著这一切。

  他不甘心地握紧拳头,凝视著女子那对无法解读出感情的眼眸。一旦看入迷,彷佛就会被其深渊所吞噬。就像是在凝视被放在夜晚的房里的穿衣镜般,令人头晕目眩。

  萨巴司将手放在腰间的剑上。

  「……消失吧,女人。你想被我砍吗?」

  「这倒是有点困扰呢。毕竟要是我杀了你,肯定会被凶一顿的。」

  「啊?」

  萨巴司无法立刻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不禁回问出声。女子目不转睛地回望著他。

  不论愤怒还是威胁都无法令对方动摇。那简直就像是唐突到来的审判。

  女子身上所缠绕的氛围逐渐剥去他的虚张声势。从脸上可以窥见他一直视而不见的犹豫。

  ──并不是没有后悔。也并非对自己的无力一无所知。

  即使如此,自己依然是王族。无论多么愚蠢,这都是不变的事实。

  然而,这个与生俱来的权利……可以理所当然地让国家里面尸横遍野吗?

  漫长的沉默与犹豫。

  女子并没有催促僵住不动的他,也不刻意引导,只是没有别开视线地面对著他而已。她的眼神知晓一切,却不拘泥于任何事物。女子会这样也是理所当然。她并非这个国家的王族。因为她和蕾欧诺菈同样都不是当事人。

  所以……必须做出决定的只有他自己。

  萨巴司突然垂下肩膀。说出了无力的低喃。

  「即使如此……也已经无法阻止。」

  他与基希斯的决裂已经注定,而且也正准备派出军队。即使萨巴司不投降,对方势必也会发动攻击。

  然而女子听了,却露出苦笑。

  「明明什么都还没发生,没有事情是无法挽回的。现在需要的只是稍微妥协一些傲气。你能够做到这点吗?」

  女子跃下桌子,直直走到萨巴司的面前,伸出白皙的手触摸他的脸颊。

  她的手温暖且柔软。

  手的温度渗进肌肤,令他不禁想要哭泣,脑海内忆起了如今已不在人世的母亲面容。

  「……还来得及吗?」

  「如果你这么期望,我就给你时间吧。」

  女子露出微笑,以非常温柔的声音说道。

  ※

  即将落下的太阳照耀著刮起漩涡的沙暴。

  缇娜夏在精灵的陪伴下对构成做好最终确认,将整体披上迷彩,使其无法被人察觉。若是普通的魔法师,就连构成也看不见,但对手是魔女的话就很难说了。

  即使如此,也总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像样。缇娜夏对术法的完成度满意点头,缓缓地飞向天空,在回廊降落。

  她的契约者已经在该处等待。盖特与涅欧娜也站在旁边。

  奥斯卡轻轻把手放在魔女头上。

  「如何?」

  「还过得去。毕竟要是张开过于强大的构成,她或许会避开这个场所。若要提出不满就会没完没了,就妥协于目前的完成度吧。」

  「这样啊。」

  魔女轻轻伸了懒腰。她在鼓足干劲时并没感觉到睡意,但在某个瞬间会突然莫名想睡。大概是她以那纤瘦的身体使出了强大力量的反作用力也说不定。

  奥斯卡来回抚摸她的头。

  「亚尔达那边如何了?」

  「引起内部纷争的主要人物几乎都被我转移到国境附近的各处。况且我还封住了魔法师的魔力,应该没办法立刻回来才对。为了让军方无法出动,我也在水井下了泻药。」

  「你也是很不择手段啊……」

  魔女的手段相当下流。但是她以装蒜的态度搪塞过去。

  「我和萨巴司王子稍微聊过了。他也很后悔现在事情演变成这样,应该能争取时间。再来就是国王其实一直被人下魔法药,我也帮他治疗了。虽然要痊愈还得花上一段时间,但他现在已经有办法自己起身了喔。」

  「陛下他!?」

  在旁边听到的盖特发出惊讶的声音。涅欧娜则是一脸铁青地摀住嘴巴。

  「他被下药了吗?我都没发现。」

  「一开始对他下药的,以时间上来说或许是基希斯,不过现在是蕾欧诺菈的部下在做这件事。尽管使用的药效果相当微弱,但会慢慢地夺走他的体力。」

  听到魔女冷静的说明,涅欧娜大声喊道:

  「既然你都知道了,为什么不直接把陛下带出来!要是魔女知道他接受过治疗,岂不是很危险吗!?」

  涅欧娜气得好像随时都会冲过来揪住自己,缇娜夏却不为所动。

  「萨巴司王子说要亲自照顾他喔。况且要是知道国王在这种非常时期逃出城堡,势必会对往后产生影响。国王本人也对这点心知肚明。我想应该能撑个一天时间。」

  听到缇娜夏严厉的回应,涅欧娜不禁语塞。若是国家遭到魔女寄生,却只有国王自己逃出城堡,确实与把城堡让给她是相同的意思。

  奥斯卡低头看著无法反驳的涅欧娜,以听起来很冷淡的声音说道:

  「能够推迟亚尔达的内部纷争,还要归功于这家伙多管闲事。我一开始就叮嘱过她不用为你们做到这种地步。」

  「……非常抱歉。」

  涅欧娜满脸通红地低下头后,便逃之夭夭似地离开现场。盖特也追在她身后离开。回廊只剩下两个人后,奥斯卡轻声吁了口气。

  「真伤脑筋。所以我才说别多管闲事。」

  「这点程度还在魔女善后处理的范围内。」

  缇娜夏浮上空中,将双手环在男子的脖颈。奥斯卡看到犹如猫般撒娇的魔女后,不禁绽开笑容。

  这样的她看起来就只是个天真无邪的女人,但她这个人绝对不是对谁都会无条件地温柔对待。若对方是王族之类的反而会更加严厉。之所以会这样恐怕是因为她的出身吧。

  此时,奥斯卡突然想起从亚蒂莱耶那边听过的话。

  「格温德是人名还是地名?」

  「哇,真令人怀念。怎么了吗?」

  见缇娜夏瞪大双眼,奥斯卡简单地说明自己问到的事情。

  缇娜夏听了这番话后降下石地板。她脸上的表情消失,伏下阴郁的眼睛。

  「我没想过蕾欧诺菈会在意那件事。」

  「你们曾交手过一次,就是在那时发生的吗?」

  「不,是在更之后发生的……格温德这个人,曾是塔伊利的国王。」

  奥斯卡一脸诧异地扬起眉毛。

  因为塔伊利是厌恶魔法师的国家。曾为该国国王的人,与魔女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奥斯卡虽然很感兴趣,但他不晓得该不该问。

  看到奥斯卡沉默不语,缇娜夏微微露出苦笑,左右摇头。

  「事情并没什么大不了的。起码对我而言是如此。」

  两个人并肩迈出步伐。擦身而过的亚尔达士兵们不断回头望著他们,此时,缇娜夏开始娓娓道来。

  「这是我刚成为魔女不久时的事情──当时格温德与蕾欧诺菈好像是对恋人。话虽如此,他们的关系并非那么甜美,看起来反而像是在操纵、利用彼此。蕾欧诺菈想玩弄讨厌魔法的塔伊利,格温德似乎也想藉由支配魔女来得到让魔法师屈服的真实感。」

  「有够蠢的。」

  听到奥斯卡率直的感想,魔女一脸困扰地对他投以微笑。

  「此时,我出现了……我当时在塔伊利担任歌手,蕾欧诺菈注意到这件事后,好像就把我的事情告诉格温德了。」

  「所以他才把目标换成你吗?」

  「唔──这种讲法太露骨了,但事实上是这样没错。格温德听到我是铎洱达尔的女王候补,便有意把我纳为侧室。当时铎洱达尔才刚刚灭亡,诸国对背后的原因议论纷纷。他打算藉由把我纳为侧室,让诸国认为铎洱达尔是被塔伊利所消灭的。」

  「这算什么?要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吧。」

  奥斯卡的声音满是愤恨。即使透过无聊的小把戏提高国家的威信,那也不过是虚有其表,没有任何意义。用虚假塑造国家的荣耀,他到底想做什么?实在无法理解。

  魔女美丽的脸庞挂上嘲讽的笑容。

  「而且当时我的外表才十三岁呢。实在很令人困扰。当然,我后来就直接离开塔伊利了。至于格温德……听说他后来死得不明不白。」

  「她是因为这样才恨著你吗?完全就是迁怒啊。」

  「我想应该不只这样才对……我们两个基本上就是合不来。她肯定就只是看我不顺眼吧?」

  「只因为看不顺眼就派出魔物袭击吗?」

  「那就是魔女喔。你忘了吗?」

  缇娜夏缓缓浮上空中,吻了他的脸颊。

  总觉得在她那暗色的眼眸中,隐约浮现著自嘲的亮光。

  ※

  我做了梦。

  是遥远往昔的梦。自己还是个一无所有的孩子的时候。

  『过来这边,姊姊!』

  在经过修整的美丽庭院当中,双胞胎的妹妹用力挥手露出笑容。

  那是两人总是在玩的游戏开始的讯号,令胸口隐隐作痛的安稳生活的记忆。

  『你们俩真的很像呢。看到你们姊妹这么要好,真令我开心。』

  『你们俩是爸爸的宝贝喔,公主殿下。』

  她曾是某个地方领主的女儿,与温柔的父母以及妹妹,在森林的城堡中幸福地生活著。

  这样的生活之所以变得截然不同,是因为有人侵入城内,悄悄地发动了袭击。

  那是个积著白雪的无声之夜。

  袭击者默默地侵入城内,父母在睡梦中遭到杀害。而她一个人在濒死状态下被扔到夜晚的森林。

  『救救我,爱尔……』

  她遍寻不著妹妹的身影,自从出生后第一次独自一人。

  血流不止,只是一个劲地感到寒冷,不知不觉便倒在雪中。

  她不知道遇上这种事的理由。所以也不觉得莫名其妙。

  她当时应该死了一次。

  但在那之前,她被半妖的老婆婆给捡到。

  在森林深处的小屋,担任老婆婆底下的助手听她差遣,同时学习魔法的生活。

  那是个不将人视为人看待的时代。她在突然造访的变化当中,为了活下去而竭尽全力。

  所以,当时的她从未想到。

  比那个下雪的夜晚更强烈的憎恨与苦痛──不久之后将会降临到自己身上。

  「──……姊。」

  蕾欧诺菈在昏暗的房间中,因为自己的低喃而清醒。

  她以视线环视周围,这才想起这里是位于亚尔达城内的自己房间。蕾欧诺菈缓缓挺起身子,按住睡意强烈的脑袋。

  「梦……?」

  尽管她感觉自己做了什么梦,却想不起来是什么。

  总觉得这几年来的睡眠时间变得愈来愈长。

  或许是因为就算玩耍,觉得有意思的事情也变得愈来愈少。如果要做无趣的事情,不如待在梦中还来得像样多了。

  所以她潜伏进国内之后,只撒下种子、锁好螺丝便睡了。那之后她不会为了刻意营造某种状况,而在旁守望某人采取行动。因为适合观赏的时间,要等到一切都结束之后才开始。

  身为魔女的她,时间要多少有多少。她精神上也绰有余裕,不会去在意小事。

  只是……她偶尔会突然觉得「我可能也差不多对这个世界腻了」。

  这个世界总是一成不变。

  从空白期到黑暗时代,如今到了魔女的时代,尽管名称有别,发生的事情却一模一样。人类只会愚蠢地活著,慢慢死去。丝毫未曾发生令人眼睛为之一亮的事件。

  但即使如此,她也不想认为是自己活了太久。

  因为想活下去所以才活到现在。她对此没有后悔,也不打算回到以前的生活。

  蕾欧诺菈从床上起身,一边拖著淡白色长衣一边移动到走廊。

  「萨巴司?」

  不知准备军队的事情进行如何了?他没有主动来找自己实属罕见。目前的状况到底进展如何了?她呼喊部下的名字。

  「玛利亚?你不在吗?」

  平常的话总是会立即现身的部下,今天却不见人影。蕾欧诺菈不禁感到疑惑,甩了甩迟钝的脑袋。看来或许是一直在睡,导致脑袋不够清醒,记忆也暧昧不明、前后颠倒,她不记得最后是何时看到自己那群女部下。

  「菈凯丝?蜜兹赫?亚蒂莱耶?」

  呼喊名字的声音只是溶入走廊,随即消失。她吁了口气,决定作罢走回房间。

  下一刻,瞥向窗外的蕾欧诺菈看到挂在夜空中的苍蓝月亮,反射性地皱起眉头。

  ──被以月亮之名称呼的另一名魔女。

  在魔女当中最为年轻、她最不中意的女人。

  初次见面时,她还只是个孩子。身为毁灭的魔法大国最后的女王,她的暗色双眸闪烁著对人类的憎恨,却依旧伫立在人群当中。看到她的模样,蕾欧诺菈认为实在愚蠢。

  ──魔女不该露出那种眼神。

  她们好不容易成为魔女了。应该忘记对人类的憎恨,开心度日才对。就算被憎恨支配也不会发生任何好事。蕾欧诺菈对此有著切身之痛。

  所以她会让塔伊利的国王格温德见到缇娜夏,也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虽然对他舍弃自己感到怒火中烧,但也仅此而已。

  但是,若是一定要蕾欧诺菈选出自己对哪件事情觉得感叹,那或许就是在格温德看到消瘦的孤独少女,说出「我中意她的眼神」的时候。

  那句话日后才逐渐对她产生效果。

  那对眼神。

  充满憎恨与复仇的深渊。

  与蕾欧诺菈经历痛苦难耐的时刻,才总算舍弃的感情相同。

  还年幼的魔女拥有那种情感,但她与蕾欧诺菈不同的是,她身处那种感情之中,依然维持著清冽的自己。

  ──缇娜夏是以存在本身在吸引他人。

  与自己不同。与遭到漆黑污浊的感情囚禁、丑恶地扭曲的自己不同。

  与为了魅惑他人而舍弃憎恨、挂上笑脸的自己不同,她反而是因为憎恨的光辉而掳获人心。

  「……讨厌的女人。」

  她不喜欢那个女人。即使如今憎恨从缇娜夏的眼神消失,这点始终没变。

  蕾欧诺菈被死缠不放的倦怠感牵引坐在床上。

  「乌奈,过来。」

  拥有那个名字的男人是最早开始侍奉她的,堪称她最信赖的左右手。

  一名男子回应呼叫出现在她眼前。

  拥有浅黑色肌肤的高个男子,佩带著有些弯曲的长剑。原本是褐色的头发与眼眸,在她赋予力量之际已转为深红色。

  蕾欧诺菈看著乌奈的脸微微一笑。男子跪在她的面前。

  「您找我吗?蕾欧诺菈大人。」

  「有任何异状吗?」

  「我奉命待在冈杜那。那里没有任何异状。」

  「喔喔,对呢……」

  自己就连这种事情也完全忘了。总觉得自己就像被扔在某处似的,有种无形的不安沉淀在体内。

  乌奈从房间的水瓶倒水后,递给脸色欠佳的主人。

  「您累了吗?我想稍微躺下来会比较舒服。」

  「我才刚起床呢……」

  蕾欧诺菈一脸困扰地露出微笑。但她依然听了乌奈的话喝了水后躺下休息。身体莫名沉重,感觉自己逐渐地沉进床上。

  「乌奈,在我睡著之前,都待在我身边。」

  「遵命。」

  蕾欧诺菈对这个回答感到安心,她闭上眼睛。

  ──唯独这晚再稍微睡一下吧。因为等醒来后,她要做更令人快乐的事情。

  魔女优美的嘴唇满盈著笑意,就这样陷入梦境当中。

  ※

  蕾欧诺菈睡著时,卡杜司要塞也同样在夜幕当中。

  在会议室里有法尔萨斯国王与其侧近们,还有亚尔达的将军与魔法师们正在进行最终确认。负责主持会议的奥斯卡转头望向身旁的恋人。

  「缇娜夏,你估计对手数量有多少?」

  「嗯,我想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我今天基本上已经把她在亚尔达的部下都解决了。其实我原本也想先解决她的左右手乌奈的。」

  魔女含了一口茶,将窗外的沙暴映入眼帘。

  「我想拜托魔法师负责维持铺在沙漠一带的构成。到时得对付蕾欧诺菈的我没有余裕这么做。是也可以用纹样画好魔法阵,但可能没过多久就会被对方发现……抱歉,没有做到尽善尽美。」

  听到她说的话,在房间的所有魔法师都低头表示谅解。

  奥斯卡将要塞的示意图拿在手上。

  「武官与士兵负责防御要塞。缇娜夏,对方的魔族,可以由你派出精灵设法对付吗?」

  「我说过会做了,交给我吧。」

  「蕾欧诺菈特别擅长召唤对吧?」

  「是没错,但要塞周围已经设下禁止召唤的构成了……况且这次还有个帮手呢。高阶魔族中能呼应她召唤的,应该只剩原本就缔结契约的那些才对。因为有人对他们施加压力了。」

  听到魔女的回答显得有些含糊又淘气,奥斯卡猜到了理由为何。

  特拉毕斯八成也有参一脚,是他对魔族施加压力的吧。蕾欧诺菈在开战之前,似乎还与不必要的对手为敌了。

  缇娜夏扎起一缕头发,拉好缎带。

  「即使如此,不到最后关头,也不知道是否能杀死所有魔族。得麻烦将军们多费工夫了。」

  「我们会全力以赴。」

  魔女对他们点头后,随即又稍稍皱起眉头,以暗色的眼眸环视所有人。

  「未被邀请之魔女……蕾欧诺菈,其实因为品行的缘故,她是最常被尝试讨伐的魔女。尽管如此,她却依然活得好好的,而且正在侵蚀新的国家。她是很擅长抓住别人的弱点、教人无法大意的对手。还请各位务必小心。」

  听到最强的魔女提出忠告,所有人纷纷绷紧神经。

  随后缇娜夏放松表情,对这样的他们补充说道:

  「明天早上我就会将沙暴消除。她注意到后,就算需要时间准备……恐怕也会在明天之内出现在这里吧。要是她没有出现,到时就由我主动出击。」

  「就祈祷敌人会过来吧。」

  奥斯卡沉著地做了结尾。

  放眼历史,也几乎没有留下与魔女战斗的纪录,众人想到即将面对这场战斗,纷纷露出紧张的表情。

  然而,法尔萨斯的成员们都认为即使如此也有办法迎刃而解,因为有他们的国王以及身为他宠姬的魔女在。他们非常瞭解这两个人的实力如何,即便说是目前大陆上最强的组合也不为过。

  就这样,他们相信明天晚上一切就会划下句点,各自回房。

  缇娜夏回到房间后,便当场联络在要塞周围待命的所有精灵。

  为了防止她侵入亚尔达城的事迹败露,精灵已经率先布好阵形,但目前感觉蕾欧诺菈不会比预定时间还早发动袭击。

  听到所有精灵回应说没有问题后,缇娜夏离开窗边。奥斯卡在床上以布磨著阿卡西亚。缇娜夏在他旁边坐下。

  奥斯卡将视线落在阿卡西亚,询问身旁的女子。

  「你曾经与她战斗过吧?当时结果如何?」

  「我赢了喔。虽然是赢了……但或许说是两败俱伤比较恰当呢。毕竟我的搭档也身受重伤。」

  「搭档是指?」

  「其实当时是二对二的战斗。对方那边有乌奈……而我这边有教导我剑术的男子。他们两人在剑术本领上几乎是势均力敌,但毕竟乌奈并非人类。」

  「并非人类?」

  「蕾欧诺菈好像让他吸收了魔族喔。所以他的身体能力有点异于常人。」

  奥斯卡将阿卡西亚举到烛台的火上,确认剑刃的光辉之后便收回剑鞘。

  「我只要对付那家伙就好了吗?」

  「是这样没错。」

  这次负责统合魔女战的人是缇娜夏。奥斯卡轻轻点头。

  「放心吧。我会赢得游刃有余的。」

  「万事拜托了。」

  听到恋人的话,魔女笑出声音。在她眼中的,是被誉为最强、专精战争的魔女应有的自信。奥斯卡瞥了这样的她一眼,把磨好的阿卡西亚放到床下。他将魔女搂入怀中,捕捉她纤细的下颚,吻在她的脸颊。

  缇娜夏闭起眼睛接受他的吻,但她发现受到触碰的部位慢慢地从脖颈不断下移,便红著脸推开了男子的身体。

  「不行。」

  「为什么?」

  「请你考虑一下时间与场合。」

  「懂了。」

  听到男子的回答,缇娜夏松了口气。下一瞬间,她却被压在床上,顿时睁大了双眼。

  「你根本没搞懂!」

  「感觉好久没听到你这么说了。」

  「听别人讲话啦!」

  嘴唇缓缓地从脖颈处碰到胸口。男子的大手温柔地抚摸她白皙的双脚。缇娜夏一边忍著背脊火烫颤抖的感觉,一边伸手捏住他的耳朵。

  「要是现在敌人来的话该怎么办?」

  「到时我就会住手。可是要是现在收手明天却死了,我会留下遗憾的。」

  「别、别讲这种不吉利的话……」

  这个男人实在是……他分明不觉得会输,却开这种恶劣的玩笑。

  奥斯卡抬起头露出微笑,在魔女的耳边低喃。

  「知道的话就好好陪我。」

  「……我开始想明天趁乱把你轰飞了呢……」

  没有任何紧张感。她不禁觉得抵抗也很愚蠢。

  缇娜夏脱力的同时,却又不知为何涌起某种想笑出来的冲动。

  于是,她将双手环过恋人的脖颈,为了确认他的身体,紧紧抱住他。

  隔天早上缇娜夏被奥斯卡叫醒,睡眼惺忪地站在回廊。

  魔女在一脸不安的亚尔达阵营面前,以及最近才知道她早上爬不起来而露出苦笑的法尔萨斯阵营面前,对著沙暴举起手。

  「命令定义变质。命令意义之消失。若牢笼内部也是世界,境界将为之逆转──以吾命接受一切。」

  从魔女的手上发出带有魔力的构成,犹如蜘蛛网般扩散到附近一带。

  转眼间,向外延伸的构成离开她的手,被吸进沙暴之中。构成消失不久后,沙暴也倏地停止风势。

  视野慢慢地变得辽阔。

  白色沙漠反射著阳光发出光芒。伊欧塞夫与涅欧娜对眼前广大的沙原倒抽一口气。

  缇娜夏以双手摀住嘴巴,打了个哈欠。

  「这样就行了……蕾欧诺菈最快应该一小时就会来到这边。不过也得要她已经醒来了才行。」

  「要是睡著就不会发现吗?」

  「不确定呢……」

  听到饱含著朦胧睡意的随便回应,奥斯卡揉了揉她的太阳穴。魔女的眼睛顿时泛出了泪水。

  「好、好痛……我醒了……」

  「你先去好好清醒一下。帕米菈,拜托你了。」

  「遵命。」

  帕米菈拉著正在揉眼睛的主人回到了要塞里面。眼见亚尔达阵营以不安的眼神目送他们离去,奥斯卡轻轻地对他们挥手。

  「那家伙不要紧的。因为不一定是一个小时,不需要所有人都老实地在这边等那么久。其他人就随便找个时机换班吧。」

  奥斯卡说完,自己也走回里面。克姆与亚尔斯则简单地分配留下来的人员如何轮班。

  涅欧娜目送法尔萨斯国王的背影消失在要塞中,这才发现自己试图追著他的身影。但她立刻摇了摇头,打消自己的感情。

  因为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这场战斗要说是赌上国家存亡的一战也不为过。她绷紧神经后,再次做好了觉悟。

  就这样,涅欧娜轻轻握拳,为了度过这一个小时而回到要塞里面。

  ※

  听见脑中响起某种东西破碎的声音,蕾欧诺菈反射性地抬起头。

  尽管到刚才为止都在沉睡,但如今睡意已荡然无存。她以尖锐的声音呼唤部下的名字。

  「玛利亚!亚蒂莱耶!兴克!」

  没人出现。她搜寻著自己的记忆。

  她记得自己应该曾命令过亚蒂莱耶前往法尔萨斯。

  「难道……」

  她感受不到部下们的气息。萨巴司也没有来。

  下一刻,她感觉到困住公主的沙暴遭到解除。

  根本无须思考是谁做了什么。能办到这种事情的人,敢反抗魔女的人别无其他。

  ──那个女人行动了。

  她的世界染上一片愤怒。房间的窗户接连发出剧烈声响,破碎四散。魔女愤怒地喊出声音,让飞在空中的碎片又再次碎裂。

  「乌奈!」

  「在此。」

  男子现身跪在她的面前。蕾欧诺菈傲然地俯视著他。

  「我要去杀了那个女人,现在开始做准备。你来帮我。」

  「遵命。」

  蕾欧诺菈眯起眼睛,犹如鲜血般红润的嘴唇浮现笑意。

  既然沙暴遭到解除,想必她人就在那座要塞。她不知道那里是蕾欧诺菈的领域就飞蛾扑火。实在是愚蠢透顶。

  现在或许是被先发制人了没错。但一切按照预定进行。

  因为她打从一开始就决定了,醒来后要做令人快乐的事情。

  ※

  距魔女可能抵达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

  涅欧娜回到要塞后,在训练场稍微挥了一会儿剑,但实在没办法冷静下来。她感到有些迷惘,为了安抚亢奋的情绪,决定到浴室冲洗汗水。

  遭到沙暴所困的这段期间,众人一直担心水源是否足够,所以要塞的大浴池遭到封锁,只能以布擦拭身体。然而,自从法尔萨斯的人来到此地,美丽的女魔法师便像是举手之劳般帮忙将水引到要塞。看样子区区禁止转移的魔法,对她来说丝毫没有影响。可以得到那股力量所施予的恩惠固然令人感激,但她没来由地教人害怕的事实依旧没有改变。

  涅欧娜褪去衣物、进入浴池,随即在一团朦胧的蒸气中发现黑发女子的背影,她不禁愣住。

  女子坐在浴池角落,将脚泡在里面。身旁有名女魔法师穿著衣服梳理著主人的黑发。随从立刻便注意到涅欧娜,把脸抬起向她点头问好,但那位主人可能是因为背对著这边,并没有注意到涅欧娜,一动也不动。

  涅欧娜点头回应后,跪在离两人稍有距离的浴池角落。她在汲水的同时以侧眼看著黑发的女性。

  她看似柔嫩的白皙肌肤,即使是同性也会不禁被吸引目光,带有蛊惑人心的光泽。尽管她没有明确地表明身分,但涅欧娜明白她应该也是魔女。

  否则的话,不可能如此轻易就消除蕾欧诺菈的魔法。更何况涅欧娜也听说过,法尔萨斯的国王将魔女放在身旁,十分溺爱。

  涅欧娜注意到她白皙的躯体到处都沉著红色的痕迹,胸口隐隐作痛。尽管自己很清楚这位美丽的魔女就是他的情人,但亲眼目睹这幕景象,依然会感到难受。

  涅欧娜不禁咬紧嘴唇,不知不觉间,她才注意到魔女正目不转睛地回望著自己。涅欧娜心想,或许是偷窥她的事情被发现了,不禁因为羞耻而感到一阵晕眩。

  然而,魔女只是一脸疑惑地望著她,歪了歪头。

  此时,帕米菈从主人身后悄声说了什么。缇娜夏闻言,以单手遮住脸露出苦笑。

  「失礼了……」

  语毕的同时,她身上的痕迹全都消失了。魔女的技巧令涅欧娜倒抽一口气。

  如果是这点程度的小事,甚至不需要咏唱。过于强大的力量。虽然是人却非人的存在。

  涅欧娜将暗色的眼眸,与在城堡遇见的蕾欧诺菈那对绿色的眼眸重叠在一起。她们所带有的魅力,无疑具有倾国的力量。

  ──自己没有这种力量,无法露出那种眼神。

  涅欧娜想到这便感到莫名的悲伤、难受。无法彻底压抑的感情顿时流泻而出。

  「……您为何会待在那位大人身边呢?难道与萨巴司王子相同,您也在控制那位大人吗?」

  说出口后,涅欧娜才注意到自己的失言。

  她瞬间吓得血色全无。她因为感情变得一团乱,说出了不该说出的话。

  看到涅欧娜僵住不动,魔女却毫不在意,轻轻笑道:

  「控制啊。他才不会听我的话呢。被驾驭的反而是我喔。」

  缇娜夏边说边将右手浸在浴池,接著顺势将手缓缓抬起。原本应该从纤细的手指间滴落的热水,彷佛像是被看不见的手撑住般在空中停留,形成了小型水塔。

  然而魔女只是瞥了细致的造型一眼,便若无其事地使其崩塌。接著她就以跟做出这个举动一般轻松的态度询问涅欧娜。

  「你想得到那个人吗?涅菲莉公主?」

  「……!」

  她以为自己的心脏要停住了。

  因为刚才听到的内容,更因为她叫的名字。

  涅欧娜喘著大气回问。

  「为、为什么……」

  「不是很明显吗?即使我说要推迟停止沙暴的时间,也没有人反对。一般而言,应该无论如何都会说想要先停止沙暴好去找公主吧?还有,继承王位所必要的戒指由公主拿著,这也是谎话呢。作为钥匙的是埋在你体内的魔法纹样吧?我一看就明白了。」

  魔女露出微笑的同时这样说道。

  涅欧娜无言以对。因为全都和魔女所说的一样。

  涅菲莉微微吁了口气后端正了姿势,笔直地回望魔女的眼睛。在那里的她确实有著被视为公主扶养长大的人该有的威严。

  「那位大人知道这件事吗……?」

  「我没说,但那个人的直觉敏锐,或许已经注意到了呢。」

  「这样啊……」

  缇娜夏听著公主溶进蒸气的声音,同时以手捞了热水擦脸。向著在后方待命的帕米菈喃喃说道:

  「总算清醒了。我实在不能被人叫醒呢……应该要一个人睡的。」

  「这样的话,到时就是由我去叫醒您喔。」

  「唔──」

  缇娜夏拨起垂到脸上的黑发。她望向旁边,涅菲莉与自己同样坐在浴池角落,凝视著自己的双手。她望著公主惹人怜爱的侧脸,不禁心想。

  要是没有魔女的干涉,或许涅菲莉已经成为了法尔萨斯的王妃也说不定。

  要是沉默魔女没有对奥斯卡下诅咒的话。

  要是没有缇娜夏这名守护者出现的话。

  要是蕾欧诺菈没有盯上亚尔达的话。

  ──若是提到可能性就会没完没了。

  人的命运总是坎坷。而操弄著这一切的魔女,就好比是从历史弹出的扭曲般。她们无法活得像普通的人类。只会因为些微感情、一时心血来潮,从而改变许多命运。缇娜夏本身正是因为讨厌这样,才不愿接触任何事物。

  「可怜的孩子,是吗……」

  从前蕾欧诺菈曾这样嘲讽过她。在她无比讨厌人类的那个时代,未被邀请之魔女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揶揄避开世人眼光生活的缇娜夏,嘲笑著她。

  而那些,的确都是事实。

  当时的自己只是个孩子。害怕人群,讨厌接触别人,也讨厌被他人碰触,憎恨随时都在焚烧著自己。她好不容易咽下这股感情后,依然建了座塔远离人群。

  因此她无法想像。居然会有人愿意把这样的自己视为人类、渴望著自己。

  「……真是没道理啊。」

  但是她已经不再迷惘。

  缇娜夏想起奥蕾莉雅的眼神。

  她的双眼闪烁著强大的意志,在脆弱的身躯里点亮了名为精神的火焰。

  缇娜夏意识到胸口发烫,深深地吸了口气。

  已经不要紧了。

  可以好好站起来。

  能够面对未来。

  缇娜夏缓缓吐出了肺里的空气。

  涅菲莉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不该说什么,她注意到魔女突然起了身,顺势跟著抬起头。

  魔女原本挂著柔和微笑的脸上,不知不觉间已经转变为冰冷而锐利的表情。仅管身在温暖的浴池里,见到那个表情,仍然使涅菲莉的背脊一凉。

  帕米菈在手边召唤脱衣笼后,魔女将她备妥的衣服直接套在依然湿润的身上。帕米菈帮主人把衣服该扣的地方一个一个扣好。此时,缇娜夏以无所谓的语气喃喃说道:

  「刚好一小时吗?看来她气得暴跳如雷呢。」

  见帕米菈将手移开后点了点头,魔女回头望向涅菲莉,露出犹如花朵般灿烂的笑容。

  「那么,我去去就回。」

  魔女说完,轻轻挥手消失而去。

  被留在原地的公主涌起了些许疏外感与巨大的不安,只能茫然地凝视著她刚才还在的场所。

  ※

  「太慢了。而且起码把头发吹乾吧。」

  「对不起。」

  奥斯卡站在回廊眺望著空中,看到转移到身旁来的魔女后一脸傻眼。

  她身上湿的不只头发。从魔法服的裙襬下露出的大腿上也有水滴。看起来就像是才刚从水里上岸似的。

  但缇娜夏并没有那么在意的样子,用手梳理著自己的头发。与此同时,黑发转眼间便吹乾恢复光泽,她身上的水气也同样四散而去。

  东方的天空从刚才开始就接连发生爆炸。缇娜夏定睛凝视后,发现有无数黑点好似暴风雨的前兆般朝著要塞逼近。那是精灵正在迎击蕾欧诺菈召唤的魔族。魔女将手贴在耳朵,指示不在场的精灵。

  「赛哈、尼尔、伊兹,你们绕去东边帮他们。」

  魔女得到精灵们的同意后便将手放下。奥斯卡环视在周围等待的部下们,说道:

  「基本上就照昨天所说的进行。记得,别因为这种蠢事而死。你们要以自己的性命为优先──亚尔斯,我要和缇娜夏过去,这边就拜托你了。」

  「遵命。」

  魔女抬头望向东方的天空笑道:

  「来了。」

  缇娜夏优美地举起右手,眼前瞬间显现出一把剑。

  在她身旁的奥斯卡呼喊了肩上的龙的名字,龙随即回应主人的声音变回原本的大小。奥斯卡跨过栏杆,跃上在回廊外面等著他的那克。

  年轻的国王回头,将手伸向自己的守护者。

  「缇娜夏,要是打赢这场仗……」

  「怎么了?」

  「我们就结婚吧。」

  「……可以啊。我接受。」

  魔女嫣然一笑,执起了男子的手。身为当事人的男子闻言反而瞪大了双眼。

  缇娜夏藉著男子的手,彷佛整个人没有重量般轻快地跳上龙的背后。奥斯卡轻轻地敲了她的头。

  「你认真的?」

  「当然。」

  回廊上的法尔萨斯成员都带著又惊又喜的表情看著两人。奥斯卡则是对美丽的恋人微微露出苦笑。

  「这样可不能输呢。」

  「你本来打算输吗?」

  缇娜夏迅速回嘴,她看起来一脸开心。

  她伏下纤长的睫毛闭上眼睛,听得见自己深呼吸的声音。

  下一刻,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暗色的深渊发出了面对战斗的人才有的好战光芒。乌黑的长发随风飘逸,魔女露出嫣然的微笑。

  「好啦,是时候开战了。」

  「走吧。」

  龙听到主人的声音后开始上升。留在要塞的众人抱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目送红龙缓缓在空中盘旋,随后往东方消失而去。

  乘风飞行的那克或许是察觉到了敌人的气息,它往东飞行,慢慢地可以清楚看见飞在空中的大群魔物身影。迎击敌人的精灵所施展的魔法,在晴朗的天空撒下了巨大火焰。缇娜夏概观战局,皱起眉头。

  「敌人的数量好像太多了呢。感觉直接打倒蕾欧诺菈比较快。」

  「你可以取消我身上的结界喔。要帮我弹开攻击也会消耗你的力量吧。」

  「唔……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缇娜夏挥动指头,流出了些许鲜血,她随即将其涂在男子耳后。

  「或许会有魔法余波袭来,请你要自己挡下。要是觉得危险就立刻擦掉哦。」

  「没事的。」

  魔女微微一笑并点了点头,随即扯下用来绑住自己头发一缕的缎带。她将两条缎带的其中一条绑在奥斯卡的左手。另一条则是灵巧地绑在自己的左手。

  「这是做什么?」

  「因为我不清楚会发生什么状况,要是有事就请你拉一下缎带。这样一来被拉扯的触感就会传到另外一条。」

  「传递触感?就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但这样就足够了。」

  暗色的眼眸目不转睛地看著自己。在其深处的是独一无二的信赖。深信如果是彼此就没问题的眼神。奥斯卡对著看起来纯真无邪的魔女露出微笑。

  「知道了。足够了。」

  听到他的回答,缇娜夏莞尔一笑。

  当她重新转向前方时──她已经是存活了四百年的魔女。

  缇娜夏举起剑刃与地面平行,将左手抚摸在剑刃中间。

  注意到那克的大群魔物袭来。魔女澄澈的声音响起。

  「定义。吾命令召唤与支配──光啊,立即现出遵从吾命!」

  那是足以燃烧世界的白光。

  划开天际的那道光瞬间扩散,吞噬了眼前这群魔物。

  光芒顺势贯穿天空,然而,却像是幻觉般突然消失。

  两名男女浮在光芒消失的场所。

  「好久不见了,小丫头。」

  未被邀请之魔女笑著说道。

  蕾欧诺菈这名魔女,拥有与生俱来的魅力。

  这个评价是指容貌以外的部分,但她的容貌也同样出色得惹人注目。

  她有著描绘出弯曲线条的蜂蜜色头发,以及绿色的眼眸,不仅美貌倾国倾城,气质也是非同小可。她的眼神有著喜好鲜血的妖艳,却又有种对一切感到厌烦的扭曲感。

  站在蕾欧诺菈的身旁,有著浅黑色肌肤与红色头发的男子缓缓拔剑。

  未被邀请之魔女嫣然一笑。

  「我来见你了。这样你满意了吗?」

  缇娜夏闻言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回答。她轻轻地在龙的背后蹬了一下,飞上天空,顺势将右手的剑往旁边扫过。

  「──此线不等待肯定。」

  洗练到极限的简短咏唱。

  随著握有力量的话语,好几百条红线自剑显现而出,向著蕾欧诺菈与乌奈奔驰而去。

  正当蕾欧诺菈打算举手用魔法击落攻击时,丝线却犹如被扔出去的蜘蛛网般扩散,遮蔽了她的视线。每条线都如同刺针般锐利,从所有方向袭击两人。

  蕾欧诺菈不禁咂舌。

  「弹开吧!」

  她透过激烈的意志消除布满天空的红线。

  蕾欧诺菈夺回了视野,但她发现缇娜夏不在眼前,顿时睁大双眼。

  下一瞬间,惊人的冲击波从乌奈正上方直击而来。男人没有时间抵挡这股攻势,被直接打到遥远下方的沙漠,激起一阵高扬的沙尘。

  「什……!」

  蕾欧诺菈慌张地想确认他是否平安,但视线却遭到紧急下降的龙所遮蔽。她对著碍事的龙举起手──然而,此时她察觉到异状,转移到往后退几步的地方。

  与此同时,缇娜夏的细剑穿过她刚才所在的空间。

  缇娜夏挥动划破天空之剑,露出和蔼可亲的微笑。

  「你不需要担心乌奈。我的男人会招呼他的。」

  「失去纯洁的精灵术士,居然耍小聪明……」

  「拜此所赐,我才能整理构成呢。感谢你陪我进行实战。」

  苍月魔女朝著蕾欧诺菈举起左手,击出经过压缩后的力量。

  被击落到沙漠的乌奈运用全身的弹力跃起。他的身体经过蕾欧诺菈强化,这点程度的冲击不会造成任何伤害。

  他拍掉身上的沙子──此时,反射性地将剑举到头上。

  从上方而来的强烈一击挥向自己。

  如果是正常人接下,这想必是强烈到令骨头嘎吱作响的一击。稳稳挡下这击后,乌奈将剑朝对手推了回去。从龙身上一跃而下的对手利用这股力量顺势跳到后方。

  王剑之主边以脚摩擦沙子边调整姿势,露出无畏的笑容回望乌奈。而他的龙正在上空盘旋。

  乌奈将奥斯卡全身打量过一遍后,嘴唇因杀意而扭曲。

  「真是碍眼的剑。让我连使用者也一起埋葬吧。」

  「那可伤脑筋了。那家伙肯定会抓狂的。」

  奥斯卡回嘴的同时确认著脚边。

  由于沙子影响,地面稍滑。但这种程度只要有注意就没问题。

  他举起阿卡西亚,深深地吐了口气,同时朝向乌奈踏出一步。

  「你的火力是不是下降了?真愚蠢。」

  缇娜夏对蕾欧诺菈的挑衅笑著回嘴。

  「我要怎么活下去是我的自由。」

  缇娜夏一边说著,一边以剑为媒介用无咏唱组织构成。与此同时,她也在左手组织附带咏唱的构成。带有火花的剑向蕾欧诺菈一闪而去。

  在挥洒的白色火焰中释放的是雷电。缇娜夏循著轨迹转移到蕾欧诺菈眼前,紧接著挥舞左手的构成。

  但是,未被邀请之魔女一抬起左手,雷击立刻遭到吸收。她接著再把魔力集中到右手,挡住缇娜夏的第二击。

  有那么一瞬间,双方的力量互相抗衡,犹如静止般。

  独一无二的魔力撞在一起,引发了大爆炸。

  两名魔女藉著这股力量再度在空中拉开距离。缇娜夏将剑弄消失后,开始在双手组织构成。

  「定义存在。无为零。有为一。吾命令视为记号的语言进行转换。」

  缇娜夏眼前显现出错综复杂的银色纹样,其吸收魔女的魔力,使光芒转眼间增加。

  纹样在缓缓扩大的同时化为球体,接著进一步改变形状,成为带有巨大獠牙的下颚。

  「──去吧。」

  缇娜夏下令之后,下颚向著蕾欧诺菈在空中滑行。

  蕾欧诺菈在空中跳到右方,顺势拉开距离,同时朝著袭向自己的下颚连续射出光球。然而,下颚虽然挨下所有攻击,仍旧追著蕾欧诺菈,继续拉近距离。看到张得老开的下颚,她脸上浮现焦躁的神色。

  「可恶……!」

  正当利牙即将捕捉到她身体时,蕾欧诺菈竟然主动触碰了下颚。

  她将魔力从指尖灌进下颚。下颚的构成之中被灌进魔力后,瞬间就从内侧爆裂。

  蕾欧诺菈目睹魔法消灭后正要感到安心,随即就因为剧痛而发出痛苦的叫声。

  「……唔。」

  她仔细一看,白皙的小腿已在不知不觉间被短剑刺中。蕾欧诺菈大骂诅咒的话语并将剑拔出。转眼间,她的伤口便痊愈了。

  投掷短剑的缇娜夏见状,轻轻蹙起眉头。

  「虽然我早就知道了,但果然很棘手呢……」

  魔女蕾欧诺菈有著无人能出其右的治愈技巧。即使被用来牵制的攻击打中,她也会马上痊愈。这就是至今任谁都无法杀死蕾欧诺菈的理由之一。

  「需要更致命的一击呢……」

  缇娜夏思索该如何行动的同时,组织新的构成冲向了天空。

  ※

  美蕾蒂娜从要塞的回廊仰望东方的天空。

  从刚才开始在遥远的一端,就有红色与白色的光芒随著惊人的轰炸声不停炸裂。眼见巨大的魔法撞击,周围的魔法师们也屏息凝视著同样的方向。

  看到儿时玩伴的反应,亚尔斯拍了拍她的肩膀。

  「来喽。」

  眼前有群魔物不是从作为主战场的东方,而是从南方飞来。看到恐怕是在精灵的攻击下趁隙而入的敌人来袭,回廊上弥漫著紧张的氛围。

  亚尔斯拔剑出鞘。巨型的双刃剑带著濡湿的光辉。他一边轻轻挥舞确认其重量,一边冲向东南方。

  他抵达了现场,与第一个魔物袭击看守士兵的时间点几乎相同。

  亚尔斯在冲到士兵面前的同时以斜角挥剑。锐利的剑尖才刚接触,魔物的身体就像是遭到真空砍断般,出现一道深深的裂伤。他顺势把剑挥到底,被一刀两断的魔物身体便掉进了沙漠。

  「了不起,实在锋利。」

  美蕾蒂娜跑近他的身旁。

  亚尔斯确认是她的同时,举剑迎向下一个魔物。

  杜安带著紧张的情绪,朝著在视线一隅开战的亚尔斯等人瞥了一眼。

  几乎所有魔法师都在负责维持缇娜夏组织的构成。这个禁止在沙漠召唤新魔族的构成,在这场战斗中是他们的救生索。除了突破精灵的迎击来到这里的敌人之外,若是眼前再加上新召唤出来的敌人,要塞很有可能被一口气攻陷。正因如此,他们才会严加慎重、一心一意地将魔力持续注入构成。

  所幸有亚尔斯等人绊住魔物,它们才没办法来到魔法师眼前。正当杜安认为这样下去应该能设法坚持住时,突然有名陌生男子转移到他们眼前。

  男子有著淡紫色的长发,眼眸也是相同的颜色。人类不可能拥有的色彩与端正容貌,是高阶魔族常见的特徵。杜安见到此人,顿时领悟到事态严重,不禁感到战栗。

  ──他不是缇娜夏的精灵。换句话说,是蕾欧诺菈使役的魔族。

  眼见意想不到的敌人出现,他在维持构成的同时,试图组织其他构成。

  然而,魔族的眼睛随即捕捉到了杜安。

  尽管并非不可能,但杜安实在没办法来得及防御或是攻击。正当他觉悟死期将至之时,盖特身旁的涅欧娜拔剑砍向魔族。

  「这家伙……!」

  但魔族瞥了她一眼,便空手将剑刃弹开。被推向后方的涅欧娜直接跌倒在地。

  「涅菲莉大人!」

  杜安对盖特的叫声感到惊愕,同时也感谢涅欧娜争取的时间。他以完成的魔法轰向魔族。其他人似乎也一样在私底下组织构成,众人同时以魔法集中攻击魔族。

  宫廷魔法师们使出的高压力攻击。

  若是人类挨下这记魔法,肯定是尸骨无存──然而,魔族却是纹风不动地挡下这招。

  杜安一脸茫然地看著自己的魔法遭到消除。

  「喂喂……」

  魔法师们绝望地吐了口气。魔族环视他们,随即露出了惨忍的笑容。

  「主人吩咐无论是谁都好,要我活捉一人带走。」

  众人闻言,倒抽一口气。他们立刻理解了他的目的。敌人想必是打算用人质威胁奥斯卡或缇娜夏。

  魔族对站在附近的帕米菈伸手。她的脸因为紧张与坚定的意志而扭曲。

  杜安看到她的表情后,大声喊道:

  「别死!」

  帕米菈身体一颤,望向杜安。

  因为她正打算为了主人咬舌自尽。杜安以锐利的视线阻止了她。

  ──他的主君说过「别因为这种蠢事而死」。他不能打破这个命令。

  即使如此,他对现在的状况依然是一筹莫展。

  「怎么了?已经结束了吗?」

  魔族兴味盎然地看著他们,再次向帕米菈伸手。

  当他的手要碰到帕米菈时──现场响起少女轻浮的声音。

  「你在做什么无聊的事情啊?笨蛋吗?」

  魔族背后的空中,突然出现少女的手。

  那只手白皙柔软,但手上的五片指甲却犹如钩爪般又长又弯,闪闪发光。

  魔族勉强闪开打算取下自己首级而挥下的爪子。他回头望去的同时,爪子的主人现出全身,是一名脸上挂著妖艳微笑的红发少女。

  紫发魔族诧异地睁大了双眼。

  「米菈•菲耶露亚吗?千年不见了吧?」

  「我才不认识你咧,杂碎。」

  魔女的精灵犹如歌咏般高傲地撂下狠话,随即为了切开猎物而弄响钩爪。

  ※

  敌人的剑敲响白沙劈向自己,奥斯卡挡下后将剑弹回去,同时跳向后方。

  他从刚才开始就已经抓准破绽砍了好几次,但乌奈拥有超乎人类的反射神经,总是能在受到致命伤前退开,其伤口也会在眨眼间痊愈。尽管可以实际感觉到剑术方面是自己技高一筹,但这样下去可没完没了。只要时间一久累积疲劳,局面势必会变得对身为人类的自己不利。奥斯卡翻过手边的阿卡西亚。

  他没有余裕抬头望向天空,但从刚才开始,爆炸声与闪光就接连传到地上。表示魔女们也还在战斗。

  「我是想比那家伙先收拾对手……不过该怎么做呢?」

  奥斯卡将阿卡西亚的剑尖对准乌奈。

  红发魔女的左右手轻轻踢了沙子,顺势砍了过来。奥斯卡一招一招地接下乌奈弯曲的剑,同时寻找著他的破绽。

  挡下第五招时,奥斯卡追著乌奈回抽的手,迅速地挥出阿卡西亚。这击砍进对手的右手,奥斯卡在乌奈后退之前先一步把剑挥到底。

  鲜血飞溅在白沙之上。

  乌奈的右手落在上面。

  在阿卡西亚的剑刃试图继续砍下敌人的脑袋时,失去单臂的男子以左手抓住了剑刃。

  此时,他的右手从被砍断的地方逐渐再生。奥斯卡看见从切口生出的右手,不禁目瞪口呆。

  「难怪会说你们异于常人啊。」

  「这是弱者的丧气话吗?」

  奥斯卡像是要将敌人的左手砍断般,一口气抽出阿卡西亚。他后退一步,将乌奈落在沙上的手臂与剑踢得老远。

  乌奈眼见自己的剑在无法触及的地方,接著将视线落在空无一物的右手。他缓缓眯起眼睛,方才再生的右手便逐渐变形为巨大的镰刀。乌奈举起变成武器的右手说道:

  「无论怎么做都是白费力气。人类终究只是人类。」

  「是否白费力气,要等看到结果才知道。」

  奥斯卡重新架好阿卡西亚,露出嘲讽的笑容。

  缇娜夏接连发出构成,同时也勉强闭著气。

  从刚才开始,蕾欧诺菈身边就跟著两名高阶魔族。犹如双胞胎般有著同样容貌的女性魔族让淡白色长发随风飘荡,追击著在空中飞舞的缇娜夏。

  「实在是有够麻烦的呢……」

  缇娜夏一边挡住毫不间断袭来的攻击,一边寻找反击的机会。她的精灵要不是在挡下其他魔族,就是在负责防御要塞,没办法赶来支援。只要时间一过,或许就会有精灵能前来支援,但她等不到那个时候。

  缇娜夏闪过倾注而下的无数光箭。在闪烁的光之雨另一侧,她看到蕾欧诺菈正在构筑强大的构成。

  鲜艳的绿眼捕捉到缇娜夏。脸上浮现令人陶醉的微笑。

  「你只会逃吗?和四百年前没什么两样呢。」

  话语刚落,构成随即发出。

  灌注了庞大魔力的魔法的一击。

  它化为暗红色的巨大漩涡,逼近缇娜夏。

  缇娜夏轻轻挑起眉毛、飞往后方,接著犹如在使劲拉弓般拉起右手。

  下一刻,看不见的箭矢随即发出。

  「──贯穿吧。」

  被打磨得尖锐无比的箭矢射入漩涡中央──顺势贯穿而去。

  箭矢笔直地刺中蕾欧诺菈的腹部,应声爆炸。

  魔女的血肉在空中四溅,蕾欧诺菈的脸因为痛苦与愤怒而扭曲。另一方面,暗红色漩涡被缇娜夏歪曲了轨道,往遥远上空上升而去。

  「你竟敢这么做,臭丫头……」

  蕾欧诺菈撂下狠话。腹部的伤口在转眼间愈合。

  「这种程度是理所当然的吧?我们可是魔女喔。」

  「那种事情,我比你还更瞭解。」

  未被邀请之魔女吐出混有鲜血的唾液,朝著眼下的沙漠举手。

  「所以我要让你见识一下。让安于现状活著的你,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魔女。」

  蕾欧诺菈的绿眼变得更加深沉。嘲讽的态度已从姣好的容貌中消失。她以毫无波澜的声音进行咏唱。

  「不断变化之物、否定之物啊,辗转变迁停留于此。毁坏形象,其为有限之颠。」

  魔女以怜爱的口吻喃喃说道:

  「──显现吧,我的不变之石。」

  蕾欧诺菈话语刚落的同时,响起了一声地鸣。

  那股振动从地上的沙漠……正确来说,是从那之下的荒野所传来。

  蕾欧诺菈凝视的方向,彷佛沙漠的一处被顶上来般逐渐隆起。该处开始刮起漩涡,好似要将沙漠全数饮尽,缇娜夏看到在上面战斗的奥斯卡打算退到后方。另一方面,乌奈则站在原地不动。

  缇娜夏脸色大变,呼喊契约者。

  「奥斯卡!我用转移──」

  缇娜夏打算组织转移构成让他撤退,但这个动作却遭到蕾欧诺菈所施放的魔法破坏。

  「唔……!真烦人!」

  缇娜夏张开防壁挡下后续追击的魔法,在一片沙尘当中寻找男子的身影──

  此时,无数的深红色蝴蝶突如其来地掩盖了她的视线。

  「血色蝶!?」

  这是由于位阶混浊而产生的蝴蝶。在发动大规模禁咒的构成时才会出现这种现象。

  缇娜夏无从得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久后,在她脚边的沙子底下出现了「那个」的样貌。

  地鸣响起,推开白沙,出现在眼前的物体。

  受到日光照射、闪耀著金色光芒的,是独一无二的巨大琥珀。

  而且更令人诧异的是,在那里面──封著一座城堡。

  沉睡在荒野下的物体,目睹与蕾欧诺菈有关的轶事之一,缇娜夏茫然地说道:

  「……琥珀城。」

  「很漂亮吧?这可是我以前盖的喔。」

  传说中的琥珀城,在黑暗时代是实际存在的城堡。

  逃离战火的贵族与好事之徒所居住的世外桃源。然而,某天造访该处的蕾欧诺菈,把在里面的人类连同城堡,通通封进了巨大的琥珀之中。

  她将之埋在这片荒野之下。

  睽违好几百年,琥珀城总算接触到了外界空气,持续生出无数的血色蝶,这个景象证明被封在城堡而死的人类不计其数。缇娜夏见状,下意识地摀住了嘴巴。

  但她立刻领悟到事态的严重性,随即倒抽一口气。

  「奥斯卡他……」

  缇娜夏没有看见理应在沙漠战斗的他。但仔细一看,琥珀城的侧面出现了一道小裂缝。恐怕是奥斯卡在险些被压在城堡与沙子之间时,用阿卡西亚砍断琥珀进入里面了吧。若是普通的城堡,便没办法这么应对,但琥珀城是以蕾欧诺菈的魔法创建的。所以才能做出这种乱来之举。

  缇娜夏正要松口气,却突然察觉到巨大魔力的气息,猛地抬头。

  她望向蕾欧诺菈,发现她手上凝聚著凌驾于刚才攻击的魔力。缇娜夏察觉到周围的血色蝶已在不知不觉间消失,紧张地抬起嘴角。

  「这就是你的压箱宝吗?」

  「真是没格调的说法呢。这里是我的领域喔。」

  以无数的蝶血石作为触媒现出的力量。蕾欧诺菈藉此击出炫目的白光。

  那是足以破坏一切的强大魔法。蕾欧诺菈倾尽全力的浑身一击燃烧著空气并往外扩散。

  ──不可能接得下这招。

  如此心想的缇娜夏试图避开,随即却注意到背后,决定留在原地。因为要塞就在她的后方。要是现在选择避开,要塞与许多人都将化为灰烬。

  缇娜夏在光线袭来的另一端,看见蕾欧诺菈扬起了志得意满的笑容。

  缇娜夏将双手举到前方,开始咏唱。

  「意义消失吧!吾之思维将改变世界!消失吧!──消失吧!」

  缇娜夏眼前出现防御壁。她将可调用的魔力都灌入其中。令人目眩的白光顿时染上整片天空。

  下一瞬间,蕾欧诺菈所释放的光芒,将缇娜夏连同防御壁一同吞噬了。

  震撼天空的一记巨大魔法。

  这股冲击甚至传到了被琥珀所覆盖的城内。奥斯卡走在闪耀著金色光芒的走廊,抬眉环视著周围。

  「那家伙做了什么吗……?」

  他喃喃自语,但得不到答案。而且也看不见他应该击杀的异形在哪里。

  城堡从地底出现时,乌奈被吸进了外壳的琥珀之中。奥斯卡也险些被吞进沙子,为了追赶消失的敌人而进入了城内。

  可是城堡内部鸦雀无声。奥斯卡手持阿卡西亚,在无人的走廊上前行。

  「琥珀城啊……走进来实际一看,也不过是座普通的城堡呢。」

  奥斯卡虽然对从地底出现的大型琥珀感到诧异,但内侧只是座老旧的城堡。

  偶尔会在地上发现快要崩落的人骨,或是有红色蝴蝶飞在空中,但目前没有看到其他特别之处。虽说从有窗户的场所到城堡里面,放眼望去都是琥珀,但也不至于无法通行。

  奥斯卡穿过漫长的走廊,走到位于城堡中心的大厅。

  这里和前阵子造访的冈杜那大厅相似,是有著高耸天花板的开放式中庭。

  金色光芒在大厅倾注而下,俨如会在童话故事出现的魔法城。墙壁与天花板到处都反射著光芒、熠熠生辉,酝酿出一股令人不禁叹息的壮丽感。

  然而这座城堡──却是处遭到时间舍弃的场所。

  奥斯卡环望空虚的大厅,重新拿好王剑,对著站在大厅中央的乌奈歪了歪头,说道:

  「你好像能随心所欲改变形体,难道溶入琥珀也是你的特技之一吗?」

  「无论是这座城堡还是我,都是由蕾欧诺菈大人所创建的。」

  「真是了不起的忠臣。即使变得不再是人类,你也依然服从那个女人吗?」

  「那位大人救了当时奄奄一息的我。我就是在当时得到了这具身体。」

  乌奈凝视著化为镰刀的右手。浮现在他眼中的,是长生久视之人特有的乡愁。眼见他不需要他人理解的态度,奥斯卡皱起他那端正的容貌。

  不过,他立刻重新面对乌奈。

  「不好意思,要是再不回去外面,我家的猫可能就要生气了。」

  「你没必要著急。时间要多少有多少。你只要在这座城中变成永久不变的存在即可。」

  「意思是要成为那女人的收藏品之一吗?我拒绝。」

  奥斯卡说著,架好阿卡西亚。

  犹如小孩子的珠宝箱般灿烂的空间,充满著死的气息。

  ※

  被琥珀所覆盖的城堡最上层悄然无声。

  在黑暗时代逃离战火的人们所聚集的场所。然而蕾欧诺菈以琥珀封住这里时,他们得到了真正的安宁。这座城堡令人们从死亡的恐惧中获得了自由。这里由她亲手维持住美丽的一面,将会永远不变地存续下去。

  蕾欧诺菈带著部下的两名魔族,走在闪耀著金色光辉的宝座之间。

  她亲眼目睹缇娜夏遭到轰飞,但也只有一瞬间感受到胜利的喜悦。

  她现在涌上心头的只有无动于衷的情感。曾几何时开始就一直如此。她感到无以复加的无趣。对世界感到倦怠,对一切感到厌烦。

  蕾欧诺菈抵达石制的王座后,慵懒地坐下。

  「……可怜的女孩。」

  就连胜利的低喃也很空虚。蕾欧诺菈的红唇浮现出笑意。

  ──没有人能正面接下那记攻击。就是因为她眷恋著人类才会沦落到这种下场。

  这是场开心的游戏。

  蕾欧诺菈至今虽然与许多国家和人类的死亡扯上了关系,但这次的游戏最有意思。缇娜夏强大又美丽,愚蠢而年幼,是最棒的对手──而且游戏就是要赢才有乐趣。

  然而……愈是对游戏乐在其中,到头来也不过是徒留空虚。

  在狂热的时光过去后,自己所要面对的是犹如沉进伸不见底的大海般的空虚。

  这种感觉,与她亲自烧毁自己出生成长的城堡那天相同。

  「……姊姊。」

  她闭上眼睛。遥远往昔的过去浮上脑海。

  爱尔在下雪的那天因为盗贼袭击失去双亲,后来便受到堂兄保护。

  她听说失踪的姊姊也遭到了杀害,虽然感到孤独,但也决定要迈向前方活下去。她听从堂兄的建议嫁给他后,理应继承领地、从此过著平静的生活。

  然而不知是在哪个瞬间,她得知这样的生活全都是虚假的。

  是在得知堂兄私底下派兵袭击某位老妇的家里那时吗?

  或者是曾经一起生活的姊姊蕾欧诺菈,浑身是血地冲进城里的时候呢?

  还是得知杀死双亲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堂兄,他原本就计画杀死双胞胎姊妹的其中一人,再娶另外一人为妻的时候呢?

  遭到鲜血玷污的新娘礼服。自己的分身倒卧在自己眼前。

  『姊姊!姊姊,你振作一点!别丢下我!』

  双胞胎在睽违十年后重新邂逅,却在那瞬间又变成孤身一人。

  所以她才会拚尽全力伸手──为了在她死去之前将其身上的魔力、灵魂、记忆,都像出生前一样,和自己融为一体。

  于是,爱尔成为了蕾欧诺菈。

  或者说,蕾欧诺菈成为了爱尔。

  蕾欧诺菈以白皙的手指按住脸颊。

  她老早以前就已经不再询问,自己是双胞胎当中的哪一个。

  当两人合而为一时,为了复仇而召唤最高阶魔族、让他重新塑造自己的身体时……自己就徘徊在足以令精神粉碎的痛苦之中。

  于是──她成为了魔女。

  所以获得自由的现在,她无须再被憎恶所束缚。只要做开心的事情即可。

  蕾欧诺菈以空虚的眼神望著大厅,独自默默地说出了一句。

  「……明明死了的话就好了。」

  精神难以承受的疲劳加诸在她身上。一股迟钝的睡意突然袭来。

  蕾欧诺菈抑制著沉重的眼皮──然而就在此时,从楼下传来了振动。

  想必是乌奈还在战斗。蕾欧诺菈皱起眉头并站起身。

  「不知天高地厚的羽虫……就由我将你碎尸万段。」

  在左右待命的魔族低下了头。

  即使是阿卡西亚的剑士,只要在这座城堡中,她就是绝对的支配者。蕾欧诺菈集中意识,试图寻找男子的所在处。

  ──此时,在她左右的两名魔族没有任何前兆地遭到轰飞。

  两人没有留下一滴血,便化为黑尘散去。

  蕾欧诺菈惊愕地抬起头。

  天花板开了个洞。黑发魔女从该处缓缓落下。

  缇娜夏的右半身被烧烂,却像是不痛不痒般,一派轻松地说道:

  「你说要杀谁啊?」

  「……你这家伙。」

  缇娜夏仅以嘴唇微笑,在她暗色的眼眸当中,闪烁著要将见者燃烧殆尽的憎恨与杀意。

  蕾欧诺菈从前也曾看过这感情的火焰。然而与当时相比变得更加锐利的杀意,压制了蕾欧诺菈。

  缇娜夏伸出手,像是在邀请对方般。

  「我会让你后悔自己成为了魔女。」

  她的声音,宛如杀人的剧毒般甜美。

  缇娜夏眯起眼睛,陶醉在支配全身的感情当中。

  视线前方的敌人在她眼中,看起来就只是个卑微的存在。

  想杀了她。

  可以杀死她。

  这股力量就是为此存在。

  力量逐渐在缇娜夏体内凝聚。全世界都与她的杀意同步。被封闭在琥珀中的城堡大厅顿时嘎吱作响。此时,她的掌中已经聚集了足以将这座沙漠一同消去的力量。

  缇娜夏打算灌注这股魔力,现出单纯的构成,却突然注意到左手的缎带遭到拉扯。看到落在地板的缎带后,她骤然停止动作。

  「……奥斯卡。」

  小水滴化为波浪。她的冷静犹如满潮般涨回。于是她取消构成,收回力量。

  ──不能这么做。大家都会死的。

  自己不是为了不因憎恨而毁灭他人,才会一直以来都不与人扯上关系吗?

  现在要是行使这种力量,就代表选择了他的自己做出了错误的决定。

  也会让选择了自己的他成为愚笨的国王──她没办法那么做。

  眼见缇娜夏消除了构成,蕾欧诺菈一脸狐疑地看著她。

  「怎么了?」

  缇娜夏闻言,若无其事地回答道:

  「我放弃憎恨你了。」

  「……为什么?你明明有那种力量,你明明那么地……」

  那么地美丽。蕾欧诺菈吞回了这句话。因为她的矜持不允许自己说出这种话。她注视身为敌人的黑发魔女。

  缇娜夏没有回答蕾欧诺菈的质问。

  暗色的深渊已没有憎恨,甚至没有愉悦。

  相对地,她的双眼闪烁著犹如夜晚湖泊般的平静光芒。

  可以撼动他人的精神灯火。缇娜夏闭上眼睛,做了深呼吸。

  然后,她缓缓地睁开眼睛,微微一笑。

  「我要赢得更游刃有余。来吧。我陪你玩玩。」

  蕾欧诺菈微微瞪大双眼。绿色的双眸燃烧起憎恨之火。

  缇娜夏露出苦笑,注视著那情感的火焰。

  进入琥珀城没过多久,奥斯卡便感觉到城外、上空产生了剧烈的冲击。守护结界也因连锁而震动。乌奈似乎是察觉到同样的状况,扬起一边嘴唇笑了起来。

  「苍月魔女已经没有退路了。再来就剩你了。」

  「是吗?」

  奥斯卡在回问的同时踏出步伐。乌奈以镰刀挡住阿卡西亚的攻击。

  ──不管对方说什么,奥斯卡打从一开始就没担心她。他知道缇娜夏没有死,因为身体熟悉的守护气息依旧维持原样。

  即使如此,她对自己的身心总是漠不关心。加上她很有可能已经负伤,若是因为愤怒而一时冲昏头,事情也会很麻烦。因此,奥斯卡想在陷入胶著状态前先确认她的状况。

  「好啦,该怎么办呢……」

  奥斯卡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挥剑,以阿卡西亚锋利而耀眼的剑刃砍下了乌奈的镰刀,但他的武器又立刻再生恢复原状。

  「这种感觉简直就像是在面对章鱼还是乌贼呢。」

  所幸对手异于常人的只有身体构造,不会使用魔法攻击,但奥斯卡反而认为这样还不如面对强力的魔法来得轻松──他想到这里,不经意地抬起头。

  他感觉到魔力逐渐收束在挑高中庭的更远处,也就是城堡上方。

  刚才的大爆炸根本无法相提并论。那股力量强大到一旦解放甚至会消灭一切。

  「那家伙……」

  根本无须思考那是谁的魔力。是他那被称为最强的魔女。

  能游刃有余地破坏这座城堡的力量。但在攻击过后所留下的,只会有自己和她。

  奥斯卡闪开乌奈砍过来的攻击后退到后方。与此同时,他拉了绑在左手的缎带。接著回击一剑,弹开非人者的镰刀。

  ──刚才那样肯定能传递给她。

  这样就足够了。因为两人目前就是面对著如此严苛的战斗。

  奥斯卡不知不觉间挂上微笑,乌奈见状皱起眉头,如此询问:

  「怎么,难道你疯了吗?」

  「没有啊?因为我知道的。」

  「知道什么?」

  开放式中庭的天花板已然碎裂。石头与琥珀的碎片缓缓落下,此时,一道黑影落到地面来。

  那个存在彷佛没有重量般,身轻如燕地降落在奥斯卡身旁。

  无论身负何等重伤,都依然美丽的黑衣魔女。失去古老王国宝座的女王。

  奥斯卡轻轻地拍了拍自己深爱的恋人的头,笑著说道:

  「这家伙,不会输给任何人。」

  苍月魔女从城堡的最上层降落后,轻轻地拨开乌黑的长发。

  未被邀请的魔女也同时降落到她的眼前。蕾欧诺菈以闪灿著憎恨的眼神瞪视他们两人。

  「你们竟敢……」

  「缇娜夏,总觉得她火冒三丈啊。还有你的伤是怎么回事?」

  「我待会就治疗,对不起。」

  她的右半身受到严重烫伤,但或许是因为消除了疼痛,她的反应显得很平淡。

  反而是乍看之下毫发无伤的蕾欧诺菈感觉快因怒气而自我毁灭。奥斯卡迅速地检视两名魔女后,对缇娜夏如此说道:

  「结果又要重新来过吗?从对方毫发无伤这点来看,表示你无法攻破她的治愈能力吗?」

  「如你所见,对不起。还有,这座城堡完全在我的预料之外。」

  「不,我也是半斤八两,所以没关系。」

  听到国王以理所当然的口吻说道,缇娜夏温和一笑。蕾欧诺菈眼见两人调情,露骨地侮蔑他们。

  「你贵为魔女,居然表现得像个平凡的女人。还真是堕落啊。」

  「关于这部分是我们的见解不同。毕竟我是因为有这个人在身边才能保持平常心。」

  「平常心?你这个魔女事到如今还在说什么?有够愚蠢。」

  「──你嘴上这么说,但你也像个平凡的女人生气了不是吗?」

  奥斯卡出言挑衅,蕾欧诺菈顿了片刻后,表情随即扭曲。她语气冰冷地喃喃道:

  「闭嘴。像你这样的男人,是我最讨厌的类型。」

  「我们原本就没打算和你交涉。」

  奥斯卡握著阿卡西亚往前跨出一步。乌奈见状,便为了保护主人而挡在她的身前。缇娜夏用只有契约者听得见的声音低喃道:

  「不管击中哪种攻击,蕾欧诺菈几乎都能立刻治愈好。而且这座城会增加她的魔力,打持久战对我们不利。」

  缇娜夏提出的忠言前半部分是早就知道的情报。国王的魔女夹杂著吐息继续说道:

  「我们必须给她致命的一击。所以──」

  奥斯卡维持脸上的表情,继续聆听接下来的内容。

  乌奈为了开启战端而冲向前方。蕾欧诺菈以妖艳的声音说道:

  「差不多该划下句点了呢。用我的这双手来结束一切。」

  以这句话为开端,双方开始了最后的冲突。

  蕾欧诺菈组织构成。

  这座城堡等同于她所创建的魔力库。断绝时间流逝、持续沉睡的宝石。诸多人类在此腐朽凋零,其灵魂也依然留在此地。

  所以──城堡藉由现出而解放的现在,到处都充满著蝶血石。

  无论组织任何构成,魔力都不会有所限制。缇娜夏之所以会被誉为最强,原因之一就在于她庞大的魔力量,但在琥珀城就无法发挥她的优势。

  所以蕾欧诺菈组织强力的攻击构成──下一瞬间,却感到惊愕不已。她本以为缇娜夏会与自己做出相同的举动,不想她却拿著剑砍了过来。

  缇娜夏挥剑的动作,站在她眼前的乌奈完全不会感到畏惧。

  乌奈挡住细长的剑身,轻轻地挥动了镰刀。个头娇小的缇娜夏被弹飞,但阿卡西亚随即补上一记。

  蕾欧诺菈眼见此景,愤怒大叫:

  「你在看哪里啊,小姑娘!」

  「我看得可清楚了。」

  蕾欧诺菈完成的构成遭到粉碎。缇娜夏透过短距离转移出现在蕾欧诺菈眼前,将细长的剑往上挥。

  「所以,你可以去死了。」

  ──曾以为她是个可怜的孩子。

  一夜之间灭亡的魔法大国的幸存者。只要听说身为女王候补的少女得到了庞大魔力后幸存下来,便大概猜得到出了什么事。

  她与自己相同,因为遭到他人背叛成为了魔女。所以才会受到复仇所束缚。实在可怜。

  她可以过得更自由,随心所欲地生活。不论何时,永远都是自由的。因为我们拥有这样的力量。

  但是,缇娜夏不这么做。她以非常顽固、不自由的方式活著。

  尽管如此──她依然美丽。

  所以自己才会讨厌她,觉得她非常碍眼。

  「……唔!你这个臭丫头!」

  剑刃擦过右耳。

  尽管感到剧痛,但蕾欧诺菈已经习惯这种感觉。伤口会下意识地逐渐治好。

  她闪开追击并转移到后方,看见乌奈与王剑的剑士正在战斗。

  蕾欧诺菈活过悠久的时光。

  她是在活了将近四百年的时候捡到了乌奈。她回想当时自己为何要解救入狱后奄奄一息的青年,肯定是因为他与自己相像之故。

  男子内心燃烧著复仇之火。那是遭到践踏之人最后仅存的情感。蕾欧诺菈赐给这样的他力量,帮他完成复仇。

  在获得自由之后,他也默默地跟随著蕾欧诺菈。

  在那之后两人不知历经了多少岁月。肯定比和他相遇之前的时间还要多出好几倍。

  缇娜夏接连不断地攻击。

  尽管这无法对蕾欧诺菈造成严重伤害,但是她却逐渐被逼到了大厅角落。蕾欧诺菈因为无法掌握主导权而感到焦躁,视野染成一片红色。

  「真愚蠢……你根本只是在白费工夫。」

  「这才不是白费工夫。」

  缇娜夏的剑尖逼近蕾欧诺菈的眼前。然而蕾欧诺菈却在将要命中之际击碎了短剑。

  剑刃的碎片反射金色的光辉闪烁著。另一把短剑划破这空隙,瞄准蕾欧诺菈的喉咙。在剑尖逼近敌人之际,上面的构成顿时发亮。

  强烈的贯通攻击──蕾欧诺菈理解到对手用意的瞬间,便已弹飞到后方,背直接碰上大厅的墙壁。

  下一瞬间,缇娜夏释放的构成将蕾欧诺菈连同背后的墙壁一起粉碎。

  ──并不是想著要死。

  只是忽然有个瞬间,觉得「死了也无所谓」而已。她疲惫不堪,对世界的一成不变感到厌烦。

  即使如此,她也依然不想死,是因为她不想让自己走过的路化为虚无。

  无论是在那个下雪之夜体会到的恐惧、失去姊姊的打击、还是遭到不是人的禽兽蹂躏的绝望,她不想否定任何一切。她觉得不管是憎恨著一切的自己、还是舍弃掉憎恨的自己,一旦输掉死去,一切就会变得毫无价值。

  所以,她现在也不打算死。

  打赢这场仗后,自己仍然会缓慢悠哉地活下去。要在这个令人作呕的世界里自由地、快乐地活下去。

  她不后悔自己的生存方式。不觉得自己哪里有错。

  所以──

  蕾欧诺菈被弹飞到碎裂墙壁的另一侧。

  当她意识到疼痛时,断裂的四肢与破碎的内脏都已开始慢慢修复。

  即使如此,思考却忽然发烫。疼痛使得应该快要忘却的憎恨再次复苏。

  在碎裂的琥珀闪耀四散的天际当中,蕾欧诺菈看到猛然退向后方的缇娜夏,随即追著她往前飞去。

  「你怕了吗,小丫头!」

  「怎么会呢。」

  这时,缇娜夏的手指朝天花板指去。城堡残存的上半部顿时碎裂。

  阳光从在头上拓展的蓝天倾泻而下。

  随著清澈的破碎声响,无数的琥珀碎片在闪烁的同时朝大厅倾注而下。

  光、碎片埋没了视野。

  缇娜夏在耀眼的琥珀舞台中滑行。也许她是打算趁这个时机组织构成吧。

  但无论她怎么编织魔法,在这座城堡里都毫无意义。

  蕾欧诺菈以右手现出攻击构成,对著飞舞四散的琥珀的另一端伸出手。

  「去死吧!」

  满是狩猎者的愉悦的叫喊声。

  然而那记魔法却没有被击出。

  蕾欧诺菈感受到不可思议的冲击,低头望向自己的胸口。

  ──阿卡西亚深深地刺进了她的身体。

  「为什么?」

  伴随一声低喃,蕾欧诺菈崩溃落下。

  倒下的同时,她的视线游移在大厅,想确认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魔力无法聚集。伤口愈合不了。刺进自己胸口的阿卡西亚即将替一切做出了结。

  蕾欧诺菈看见倒在大厅中央、缇娜夏脚边的男子,不禁呼喊他的名字。

  「乌、奈。」

  身体好冷。彷佛回到了那个下雪的夜晚。孤身一人徘徊在死亡边缘、挨饿受冻的那一天。

  不,时光绝不可能倒流。自己从那天开始就一直走到了今天。

  持续走向前方、不断活下去……她感到有些累了。

  这个世界无论经过多久依然丑陋,不会温柔对待任何人。

  「乌奈……我有点、想睡……」

  蕾欧诺菈闭上眼睛。

  身体浸在血泊之中的她,为了寻找某人而将手伸出。

  「在我睡著之前……待在我身边。」

  她希望能沉落在不会做梦的睡眠之中。

  「……姊姊。」

  蕾欧诺菈忆起已经失去的某人,吐出最后一口气。

  「事情很顺利呢。」

  奥斯卡从殒命的魔女身上拔出阿卡西亚。正在检查乌奈尸体的缇娜夏闻言,便抬头说道:

  「如果是这个大厅,就恰好在你的攻击距离内呢。只要别让他们逃走,我们当然会赢。」

  缇娜夏之所以轰垮城堡,是为了将倾注而下的琥珀碎片作为障眼法,趁机与奥斯卡互换位置。她就是为此才刻意在事前就将蕾欧诺菈推到大厅中央。

  蕾欧诺菈会因为不断感到焦躁以及伤口的疼痛而怒急攻心,诱导她使出反击之际,再用杀死魔法师的王剑给她致命一击。

  敌方两人没有察觉到战斗的对手交换,就这样尝下了败果。

  奥斯卡再次对缇娜夏的伤势皱起眉头。

  「快点治好。看得我都疼了。」

  「唔,请你等一下。」

  缇娜夏进行简单的咏唱,同时摊开双手。

  与此同时,残存的琥珀城逐渐开始崩塌。

  头上的天空拨云见日。城堡化为沙逐渐消失,彷佛在宣告孩童的游戏到此结束。缇娜夏收回在这一带张开的那道禁止召唤的巨大构成,并稍稍修改了内容。

  「回去。」

  施加迷彩的构成浮上沙漠上方,开始缓缓发出白光后,随即像是被吸进上空般收束起来。

  与此同时,蕾欧诺菈所召唤的魔族也都不留痕迹地消失了。

  ※

  亚尔斯原本在回廊与魔族对峙,看到正在战斗的魔族突然消失,不禁一阵错愕。他慌张地环视周围,发现敌人已经连一个也不剩。在他后方的魔法师也因构成被收回而纷纷一脸茫然。

  在他们附近砍杀了敌方高阶魔族的米菈见状,出声窃笑。而在她身后战斗的塞恩则是耸了耸肩说:

  「伤脑筋,总算解决了吗?」

  亚尔斯低头望向自己的剑。

  「赢了……吗?」

  在他身旁的美蕾蒂娜歪了歪头。

  「……好像是。」

  最快回神的克姆对魔法师们下达指示,他们便为了治疗伤患迅速散开。涅菲莉站在匆忙奔走的人群当中,只是凝视著东方的天空。

  ──这样一来就结束了吗?

  没有任何真实感。因为自己什么也没有做到。

  此时,远处出现了龙的身影。她眼见此景不禁感到安心,同时心中也涌起一阵寂寞。

  并没有结束。

  现在才要开始。

  因为回到混乱的王宫之后,能够支持父亲与兄长的人只有自己。

  回到要塞的两人受到众人欢呼,热烈迎接。

  缇娜夏对于没有出现死者而松了口气,此时米菈朝她飞奔过去。

  「缇娜夏大人,夸奖我嘛。」

  「谢谢你。米菈是很强的孩子呢。」

  听到摸著自己头的主人的夸奖,米菈开心地眯起了眼睛。随后赛恩揪住她的后颈拉离主人,少女便和塞恩行礼后一同消失。

  奥斯卡从背后将手放在缇娜夏的头上。

  「后续处理由我负责,你去换衣服吧。要是想睡的话直接睡也无妨。」

  「好。」

  她的伤虽然治好了,但被烧烂的衣服依然维持原样,所以她目前披著奥斯卡的上衣。缇娜夏慰劳完泪眼盈眶的帕米菈后,便与她一同消失在要塞之中。

  奥斯卡目送她们离开后,重新面向正凝视著自己的涅菲莉。

  「那么,涅菲莉公主,先简单地为这次的事件做个协定吧。」

  国王说话的态度十分自然。

  ──他果然早就识破了。涅菲莉露出苦笑,低头为伪装身分的失礼之举道歉,并对这次的事情道谢。接著,她与奥斯卡并肩迈出步伐。

  她觉得不再有沙暴盘旋的天空以及稳重的空气,都十分教人怀念。

  涅菲莉不经意地放松心情,开口说出一直挂心的疑问。

  「十一年前……法尔萨斯为什么会拒绝我们的婚事呢?」

  奥斯卡一瞬间感到诧异,但随即露出了苦笑。

  「因为我好像有强大的魔力呢,普通的女人没办法为我生孩子。不能为了和平,害得嫁过来的女性因为怀孕而死。」

  涅菲莉闻言稍稍睁大双眼,同时露出微笑。

  不论那是谎话还是实话都无所谓。她听到答案后,反而痛快得不可思议。

  他不会与自己走上共同的人生。只会在这里有些许的接触,然后再次各奔东西。涅菲莉已经明白这点。

  她挂回公主该有的表情、抿住嘴角,思考自己今后该做什么。

  ※

  缇娜夏快速在浴室冲掉血迹与汗水,回到房间后换上魔法师的轻装,此时她突然察觉到熟悉的气息,不禁微微一笑。随后男子的声音便在房间响起。

  「看来是相当的苦战啊?身手退步了吗?」

  「因为我想测试许多新的构成,这也是无可奈何。而且,还远远不如之前和你交手的时候来得棘手呢。」

  「那当然。」

  随著一声嘲笑,银发男子在房间里现身。缇娜夏伸手制止了帕米菈的警戒。

  贵为魔族之王的特拉毕斯环起双臂,挂著不怀好意的笑容。缇娜夏一边弄乾湿润的头发,一边望著他说道:

  「比起那个,你应该会遵守约定吧?」

  「我知道。只要继承了你的血,我就不会对法尔萨斯出手。」

  「其实我不希望你把我的血当作条件,而是永远不要对法尔萨斯出手呢……」

  「我没理由做到那种地步。你也太厚脸皮了。」

  「说得也是。这个条件就足够了。」

  缇娜夏确认头发乾了的同时露出微笑。

  她会接受讨伐蕾欧诺菈的委托,当然有一部分是为了报复,但更重要的是特拉毕斯开出的这个条件格外地优渥。让他这个活生生的灾厄保证不会出手干涉,这种条件可不是这么轻易就能取得的。何况那是在自己死后也依然会履行的承诺,就更不用说了。

  尽管除了缇娜夏之外没人知道这项交易,但不知道反而是好事。

  特拉毕斯对著扎著头发的魔女询问。

  「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和那个男人活下去,直到老死为止。为了要生小孩,我得恢复身体的时间才行。」

  「这样啊。」

  分明是自己问的,特拉毕斯却不感兴趣地挥了挥手。

  缇娜夏注意到他打算离去,出声说道:

  「帮我向奥蕾莉雅问候一声。顺便也向她说声谢谢。」

  「知道了。」

  没有察觉到任何构成的气息,男子的身影便倏地消失。

  魔女转身背对男子刚才所在的地方,对著帕米菈笑著说道:

  「这样就告一段落了呢。」

  帕米菈对莫名其妙的状况惊愕不已,在看到主人恶作剧的笑容后叹了口气。缇娜夏感觉到难以言喻的氛围,将视线投向窗外。

  ──魔女少了一人。

  她对这件事没有任何感慨。所谓「魔女」,不过是为了将一群力量过于强大的女人与他人做出区别的记号罢了。既没有任何权威也没有意义,有的只是空虚。

  缇娜夏不想知道蕾欧诺菈是为了什么而活著、又舍弃了什么。

  所以她留下的,只有自己知晓的那段琐碎的片段记忆。

  她知道人们将这种情绪,称为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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