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直至祈祷的沉默 1.贝壳拥抱的追忆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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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究竟是谁,而你本身又究竟是谁,想必在我死后你才会第一次明白吧。」

  「……爸爸?」

  那是在两人独处,围着桌子享用晚餐的时候。

  父亲突如其来的这番话,让少年听得不禁瞪大双眼,停下要舀汤的汤匙。

  「你突然是怎么了?说什么死后,是头壳坏掉了吗?」

  「你不久就会知道了。即使想要降低窜改后带来的影响,也一定会因为某件事而达到平衡。只要救了一人,就会有一人遭逢不幸,有一个国家兴盛,就会有另一个国家衰退,到头来将会收敛成与原本相差无几的未来。」

  少年对父亲以平淡语气说出的话实在摸不着头绪。他试图再次询问父亲,然而父亲却以手打断他。

  「默默听着吧……不过,像这样尝试收敛之后所到达的未来,是否真的为永恒不变呢?对于过去的人们而言,位于遥远未来的现在也依然在持续进行着窜改。人们,会永久地挑战下去──只要那颗球还存在。」

  「那颗球?」

  「那玩意儿拥有令人忌惮的力量,持续地对这个世界扎着针。每当扎进新的一根针,世界就会遭到解体,被迫以遭到汲出的记忆重新构成。那对于整个世界来说是莫大的痛苦。而这份痛苦,只有我们能明白。」

  少年没有在父亲说话的途中插嘴。他只是感觉到异样的氛围,始终噤口不言。

  「面对这无数且无止境地叠加的记忆,世界总有一天会无法承受。然而,在那之前先无法承受的,肯定是我们。我们终究是人。精神实在是过于脆弱。只是用过即丢的道具……不,是连遭到舍弃都不被允许的,永远的奴隶。」

  父亲此时的这番话,听起来愤恨不平。

  尽管声色并没有特别亢奋,却充满了强烈的怒火。

  然而这份激情也随即在少年的眼前收回。父亲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世界,在等待一个契机。一个能废除所有干涉,回归原本应有的样貌的契机。」

  父亲喃喃说出这段话。看着少年的双眼很是空洞。此时,他将视线落在自己的膝上。

  「然而,这个契机并不会在我的时代到来。」

  充满深深绝望的断言。少年真正理解到这句话的意思,是在──

  隔天,父亲在庭院的树上吊的时候。

  ※

  法尔萨斯的城堡宽敞。

  笔直地延伸的走廊前方无法一望到底,乃是司空见惯的事。这点与建国之后反覆增建改筑的铎洱达尔形成强烈对比,这里的建筑彷佛是应证了「建筑物一开始就得盖大一点才行」的理念。

  「……果然是因为地下有湖泊的缘故吗?」

  行走于走廊的同时喃喃自语的,是有着漆黑长发以及相同颜色的瞳眸,犹如奇迹般美丽的女子。

  错身而过的文官以及女官们尽管明白这种举动很失礼,依然回头望向她。那对眼眸看起来就像是涵盖了无月之夜那般神秘,只是在那当中也可以窥见少女特有的强烈纯洁感。

  身穿白色魔法袍的她环着双臂,在走廊下往前迈步。

  一名女子发现了这样的她后,从她后面发出了开朗的声音。

  「缇娜夏大人!」

  缇娜夏听见轻快地冲过来的脚步声后回头望去。在那边的两名魔法师是她的知己。缇娜夏叫了他们的名字。

  「希尔薇娅、杜安。」

  跑过来的金发女性微微一笑,行了一礼。另一名带有稳重氛围的青年也跟着低头致意。他们两人是在法尔萨斯工作的宫廷魔法师,与来自邻国的缇娜夏相对地较为亲近。

  希尔薇娅看了缇娜夏的脚边一眼。

  「那个,您的鞋子怎么了?」

  「鞋子?」

  缇娜夏闻言后望向自己的脚。白皙的双腿正打着赤脚,踩在地板稍微上方的空中。她见状不禁瞪大双眼,拨起自己的黑发。

  「我没注意到。因为我刚才在想事情。」

  「是关于研究吗?」

  魔法师会如此集中精神地思考事情,铁定是与研究魔法有关。

  听到这句话,法尔萨斯的邻国──魔法大国铎洱达尔的下任女王缇娜夏点了头。

  「因为刚好有点陷入瓶颈……就只差一点点了。」

  「喔喔,是那件事吗?」

  杜安没有把话挑明,因为那件事是法尔萨斯最重要的机密。

  年轻的法尔萨斯国王在年幼时期遭到魔女施加诅咒。内容是「怀上他孩子的女性,将会在生下孩子前死亡」。这个被宫廷魔法师长以及铎洱达尔国王亲口证实「束手无策」的诅咒,如今正由缇娜夏独自进行解析,试图设法解咒。

  ──在这块大陆只有三名魔女。她能够对抗其诅咒的理由有两个。

  其一,缇娜夏本身是拥有「杀死魔女的女王」这个别名的从前的铎洱达尔女王。而另外一点,就是当她还是个少女的时候,其实曾亲眼见过同样的诅咒遭到无效化。

  拥有那个诅咒的人,正是从四百年后的未来出现,在她陷入绝境之际拯救她的青年。

  他声称自己是「将来会成为你丈夫的男人」,然而到头来他却在拯救缇娜夏后消失了。因为他拿自己的一切作为交换,改写了历史以及缇娜夏的命运。

  那个男人手持拥有绝对魔法抗性的王剑,名唤奥斯卡。

  他是法尔萨斯的现任国王──而且在历史遭到覆写的现在,他的记忆当中没有曾是少女的她。

  然而,缇娜夏认为这样就好。

  彼此与曾在某个时光为夫妻的那两人不同,是拥有全新邂逅的不同人。

  而且也正因为如此,他的诅咒必须要由自己解开才行。

  「虽然必须要由我解开才行……但想要个临门一脚的灵感……」

  「啊,确实会有这种状况呢。」

  同为魔法师的杜安露出苦笑。宫廷魔法师以魔法师能够到达的地位来说,算是最高级别,即使在整块大陆也不到五百人。而其中的佼佼者们,也日夜辛勤地进行着自己的魔法研究,所以他才会对缇娜夏的挫折有所共鸣吧。

  赤脚走在空中的她举起纤瘦的双手伸了懒腰。

  「伤脑筋…………虽说应该是在法则之内才对……」

  诅咒与祝福是由术者的独自言语所组成,但即使如此,既然只要使用魔力就会产生效果,应该是在魔法法则的范围内运作才对。虽说是透过卓越的想像力与技术所创造的,但绝非不可企及才是。

  所以真正的问题所在与其说是魔女的诅咒──应该在于违反法则而运作的那方。

  能让使用者回溯时间的那颗魔法球。从前奥斯卡所使用的那颗就在现在铎洱达尔的宝物库,而颜色不同的另外一颗也存在于法尔萨斯的宝物库。

  会令使用当下的历史遭到抹消,从回溯的时间点覆写上全新历史的魔法球。那违反魔法法则的巨大效果究竟是自哪而来的呢?

  一旦开始在意就会接二连三地涌出疑问。缇娜夏针对那神秘的魔法球反覆思考。

  「全新的法则……应该是不至于。法则本身并不矛盾。」

  所谓的『无法倒回时间』,在魔法法则中也是一大前提。时间会持续流逝。即使有办法停留也无法回溯。那是存在着魔法法则位阶的这个严肃世界应有的状态,逝去的时间只会存在于记忆当中。

  「那么,是透过其他法则覆写了法则……?或者说那颗球本身就包含了独自的法则吗……可是真要说起来,其他法则到底是从哪里……况且回溯这种事情就等于是重新构成世界……」

  「缇娜夏大人,您从刚才开始的自言自语听来就很危险呢。」

  杜安走在距离一步的后方,压低音量如此叮嘱。缇娜夏或许是想假装没听到,对他的忠告噤口不语。另一方面,好像真的没听到任何一句话的希尔薇娅以悠哉的语气说道:

  「话说回来,今天的园游会在城都好像掀起了一点话题,您知道这件事吗?」

  「园游会?你说的话题是指?」

  「希尔薇娅,先等一下……」

  这两件事情缇娜夏都从未听说。因为自从被卷入与邻国亚尔达的冲突之后的两天,缇娜夏为了集中精神解析诅咒,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与表情僵硬的杜安相反,希尔薇娅以笑容回应她。

  「咦──现在到处都在谈论着这个话题喔。其实大街小巷都在流传陛下会在今天的园游会挑选自己的王妃!」

  「…………」

  持续了一段令人讨厌的沉默时间。杜安深深地吁了口气,随之露出工作用的笑容低头致意。

  「那么,我想起还有要事,先告辞了。」

  「等一下。」

  缇娜夏将这句话以咏唱说出,杜安的身体顿时动弹不得。眼见错失了离开的时机,他不禁在内心诅咒自己。缇娜夏则是对他露出了美丽的笑容。

  「机会难得,还请详细地告诉我刚才那件事。」

  「园游会是从三代之前的国王陛下•雷基乌斯陛下开始举办的喔。听说会邀请城都的商人以及工匠,借此观察他们的工作内容,或是让他们在那推销商品。」

  「喔喔,是为了把视察的对象一起叫过来这边,才会想到这个主意啊。」

  「没错没错。对于商人们而言,这也是个咸鱼翻身的好机会,所以大家都跃跃欲试喔。成为宫廷御用的店家之后就能一口气拓展销路,这种事情屡见不鲜。」

  移动到谈话室后他们接着继续说下去,负责说明园游会由来的人是希尔薇娅。她在喝着茶的同时以天真的眼神露出笑意。

  「然后,对于为帮助父母亲而跟过来的女孩子而言,也是『或许能博得贵人青睐』的机会喔──实际上先王陛下的王妃殿下就没有任何的身分地位。」

  「再怎么说也只是民间那边擅自这样期待啦……」

  彻底死心的杜安如此补充说明。基本上不希望与无谓的纷争扯上关系的他,想必已经预测到缇娜夏会因为这件事而感到不悦。这从她至今的行为来推测,或许也是理所当然的,但缇娜夏本人也即将即位,至少会懂得其中的分寸。

  她享受着茶香的同时回问。

  「奥斯卡的母亲,也是在那个园游会受到先王陛下青睐的吗?」

  「不,我记得先王陛下是在某天将她带回来的。据说是在他偷溜出去时与对方认识的。」

  「偷溜出去……血缘是不争的事实呢……」

  「我记得王妃殿下的家里有反对这门婚事,所以才一直隐瞒着她的出身。因此在葬礼时,王妃殿下的亲属也没有到场参与。」

  「嗯……」

  关于这部分的事情,感觉奥斯卡本身也没有掌握状况。毕竟那个回溯时间的咒具,好像是由他的母亲带来法尔萨斯的。

  再加上奥斯卡的魔力现在虽然受到封印,但力量凌驾于一般魔法师之上。从先王没有任何魔力这点来考量的话,他的母亲非常有可能是魔法师。

  只不过,这些事情虽然教人在意,但毕竟是故人的事,他国的事。缇娜夏不认为自己应该涉入其中。如果要说有谁可以干预,那就是奥斯卡将来要娶的王妃。

  缇娜夏将手肘靠在膝上,撑着脸。

  「奥斯卡会和谁结婚呢……」

  「缇娜夏大人,我差不多可以因为胃痛而提早离开了吧?」

  「我什么都没做啊!」

  不受到信任也是她自作自受,但被如此明目张胆地提防,还是教人难以释怀。眼见缇娜夏鼓起脸颊,希尔薇娅轻轻地拍了拍手。

  「对了!缇娜夏大人要不要也出席园游会呢?」

  「咦?但我是他国人士,要是被奥斯卡看见很有可能挨骂的。」

  因为他以前也曾经叮嘱过自己「别擅自拉拢人才」。要是在法尔萨斯的商人与工匠聚集的场所露脸,八成会被他狠瞪。

  见缇娜夏打算婉拒,希尔薇娅轻轻地挥了挥手。

  「只要不穿帮就行了吧?缇娜夏大人,您不是可以用咒歌让人误认您的外表吗!」

  「咒歌并不是那么强大的能力啦……如果是奥斯卡,在我唱歌的阶段就会有所提防了。」

  「那就用其他手段!以前的魔法书上应该有记述变化魔法之类的吧!」

  「变化吗?这我倒是有在孩提时期学过。」

  那并不是像咒歌那般诱导认知,而是将整个肉体进行变化的魔法。

  关于这个远古时期的高等魔法,缇娜夏确实在四百年前曾学过该如何使用。但她只是知道理论,从未亲身实践。于是她摸索着从前的记忆。

  「要变化成人类以外的东西,我不太有自信呢……如果是改变年龄或是单纯改变外貌的话,应该有办法。」

  「那就试试看吧!我帮您准备衣服!请您装作镇上的女孩,以和陛下结婚为目标吧!」

  「我没有要订下这种目标啊!?」

  「我也是时候先走一步了呢……因为我还不想辞掉宫廷魔法师的工作……」

  与一脸无精打采的杜安对比之下,希尔薇娅亢奋得喜不自禁。缇娜夏在这样的两人面前环起了双臂。

  「……就一下子而已喔。要是他感觉快生气了,我就会开溜的。」

  「不要穿帮就没事了!请交给我吧!」

  希尔薇娅充满着毫无根据的自信,缇娜夏被她拉着手离开了谈话室。杜安看着她们两人离去后,按着自己的胃,吐了一口长长的叹息。

  ※

  正午过了一阵子后,城堡的中庭到处都摆放着坐垫与桌子,来自城邑的人们带着自豪的商品,让现场显得热闹非凡。

  黑色的毯子上摆放着水晶球,旁边的桌上则是展示着制作精巧、设有时钟装置的箱子。到处都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商品,商人们匆匆忙忙地往来现场。

  他们最大的目的就是「获得国王的赏识」,但即使没能成功,这个现场也处处都充满着商机。一旦受到城内的高官青睐,也有可能成为宫廷御用的店家,若是与知名的商人结缘,也能开启一条走向他国的道路。至于能掌握何种相遇,都要看自己与运气而定。

  正因为如此,现场的相关人士都鼓足十二分的干劲用心准备……关于这点,心中充满其他期待的女孩子们也是相同。她们以帮忙父亲与兄长为名目来到这里,真正目的是为了沉浸在犹如童话故事般的美梦中。她们虽然知道这个梦想不会实现,但是作梦的时间也足以令人乐在其中。

  而这样的她们看到国王在中庭现身后,明显地变得兴奋不已。尽管没有高声欢呼,但依然以充满着期待与憧憬的视线不时瞥向国王与其周围。身为国王随从也是儿时玩伴的拉札尔见状,微微露出苦笑。

  「虽说去年也很惊人,但感觉今年女性更是增加不少呢。」

  「每年都增加也很伤脑筋。也不能把时间用在寻找王妃。」

  奥斯卡观察着手边的桌子。摆放在上面的是精巧的工艺品,白色大贝壳透过磨削制作出透明的花样,并将照明放在里头。奥斯卡对工匠如此仔细的作工深感佩服。他拿起制成收纳盒的其中一件工艺品说道:

  「做得挺不错的,有意思。这个我就收下吧。」

  「谢、谢陛下!」

  一旦由国王购买,工匠的名气也会跟着水涨船高。正当拉札尔与这名喜形于色的男子进行购买的手续时,奥斯卡将贝壳工艺品收进怀里,将视线移到了隔壁的商品。

  就这样,随着他走到中庭参观,集中在他身上的期待也愈来愈大。其中多半也包含了年轻女孩所投以的目光,奥斯卡见状也只能忍住内心的苦笑。

  就在他绕完一半左右的商品后,一名少女从人群中冲了过来。

  「陛下,我来帮您带路吧。」

  眼见这名少女鼓起勇气如此提议,其他少女不禁对她投以傻眼与嫉妒的目光。奥斯卡因为她这出乎意料的举动瞪大双眼,但立刻又露出微笑。

  「我很感谢你的提议,但没问题的。」

  「可是……」

  「那就由我帮您说明吧。」

  「由我──」

  女孩们一下子聚集过来,看来她们内心不断积累的紧张与期待在这一刻彻底溃堤。眼见周遭突然一片混乱,国王的护卫们也难掩困惑的神情。拉札尔则是露出一筹莫展的表情看着主君。

  「陛下……」

  会意到儿时玩伴八成是要建议自己暂时离开现场,奥斯卡一瞬间犹豫该怎么回覆。

  基本上,园游会本身现在已经沦为形式。参加的商人与工匠都会在事前向城内提出样品。而奥斯卡本身自是当然,在宫廷仕官的各种领域专家也都会事先过目一遍,因此奥斯卡不惜在这引起骚动也要参观的意义可说是微乎其微。

  出席的大人们也明白这件事。因此有些人对这阵骚动露出苦笑,也有些人以担忧的神情看着这些女孩,态度五花八门。

  奥斯卡环视着周遭──此时突然注意到一名少女。

  她站在有些距离的树荫底下,将红色头发扎成一束,身穿白色的围裙。无论是满是雀斑的脸庞或是稍微有些缺角的木靴,都可看出她是个极其普通的村姑。

  然而……唯独那双眼神不同。

  那双眼神既坚定,又蕴含无比强烈的情感。

  哪怕是回望一眼,似乎就会束缚住他人的瞳眸,与其他女孩相较之下显得过于异端。

  奥斯卡的眼眸眯得与仰望晴朗天际时那般细小。他察觉到自己彷佛会看得入迷后,便悄声吁了口气。国王回应集中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笑着说道:

  「那么,机会难得,就由我来带各位参观城内吧。话虽如此,要所有人都进城也很困难。」

  此时他露出犹豫的神情环视周围,接着对站在树荫下的少女招手。

  「对了,就你吧。过来。」

  「咦……」

  少女的表情顿时僵硬。她在那瞬间露出了打算逃走的旁徨视线,但随即注意到周围的目光,抿紧了那娇小的嘴唇。稍稍低着头的脸面红耳赤。

  「非常……感谢陛下。我去。」

  少女受到羡慕与嫉妒的视线于一身,就这样穿过了人群。她站在背对自己的奥斯卡半步后方。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庭园树木的另一端后,刚才那过于高涨的狂热气氛也犹如浪潮般散去。被留在原地的人们彷佛失去干劲似地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中庭也重新回到那种缓慢且热闹的氛围。

  另一方面,远离喧嚣的国王与少女不发一语地走城内庭院的后方。

  女孩始终低着头,等到看不见任何人后才勉强挤出声音。

  「那个……陛下,为什么选我……」

  「需要理由吗?」

  「……不需要。」

  少女听到他的回答,原本低着头的脸又更往下垂了。

  她本抱有的些许期待似乎也在此时烟消云散。原本染成浅红色的脸庞现在反而变得有些铁青。奥斯卡见状,不禁心想「应该稍微再骗她一阵子才对」。

  然而,自己的眼光毋庸置疑。奥斯卡一走到庭院宽敞的场所后,便坐在草地上面。少女也慌张地在他旁边坐下。

  奥斯卡瞥了那满是雀斑的脸一眼,随后缓缓地捏了她那柔嫩的脸颊。

  「这算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好痛喔……请别捏我啦!这只是用魔法变化而已!」

  她奋力摇头甩开了他的手,按住了变红的脸颊。

  「……为什么知道是我?」

  尽管长相不同,那笔直仰望着自己的眼神却是一如既往。

  蕴含着念想的纯真瞳眸。奥斯卡以不流露感情的眼神回望那双他不可能会看错的眼神。脑海中浮现了几个回答,但又随即消失,结果他说出了最无伤大雅的答案。

  「就算施加了魔力隐蔽,要隐藏你的魔力量也有极限吧。我隐约有看到光芒。」

  「啊啊……毕竟你的直觉很敏锐嘛。」

  少女如此说道,用双手遮住了脸。随后那头红发一转眼就恢复到原本的暗色。日晒过的肌肤变为晶莹剔透的白皙颜色后,她放下了双手──以那极其罕见的美貌仰望奥斯卡。

  为了帮助他而从四百年前来到这里的女子──缇娜夏一脸歉疚地微微露出苦笑。

  「失礼了。我只是想说要稍微喘口气。」

  「这种事情你就直接说啊。」

  「我听说这也是顺道在寻找王妃。」

  「你……别不惜隐瞒身分也要与我结婚好吗?之后会造成国际问题的。」

  「我才不会!我只是觉得碍到你就不好了!」

  缇娜夏拼命反驳,但毕竟她至今的行为实在太糟糕了。

  她为了解咒而留在法尔萨斯,尽管是邻国的下任女王,却始终一意孤行地采取行动,还把自己当作诱饵参加战斗,尽是做一些乱来的事情。会防范她下次不知道会闯出什么大祸也是情有可原。不过毕竟她即位在即,想来在这个时期也会安分点吧。到头来,她这个人比起自己的内心想法,会更优先处理自己的职责。所以她不久后也将离开法尔萨斯。

  缇娜夏以坐如针毡的表情望着他。

  「打扰你工作了,非常抱歉。」

  「无所谓。正好也是时候离席了。」

  这个活动原本就是行事乱来的曾祖父起头的,与实际利益无关。既然她在也是刚好。

  奥斯卡把手伸进怀里,取出了刚才买下的贝壳工艺品,自然地将那个放在缇娜夏的膝上。

  「给你。」

  「咦?要给我吗?」

  「你想必没看过大海吧。」

  既然再过不久就要即位为女王,缇娜夏到时势必会失去自由。虽说同样都是一国之主,但与气氛良好的法尔萨斯宫廷不同,铎洱达尔想必会时常叮嘱这位来历不明的女王。

  所以,奥斯卡希望至少她在看着这块贝壳工艺品时,能在内心涌起自由的感觉。能在想像着那遥远又辽阔大海的同时,回想起在法尔萨斯度过的那段短暂时光。

  缇娜夏观察放在手中的贝壳。精巧的雕刻装饰上是坐在岩场弹琴的少女,以及倾听那乐声的人鱼们。镶在里面的发光石微微晃荡,营造出一片阴影。缇娜夏缓缓地握紧贝壳。

  「谢谢你……我很开心。」

  看见那毫无虚假的侧脸,奥斯卡不禁眯起眼睛。

  时间恬静地流逝,他仰躺在草地,将手放在脸上。

  「正好,我先休息一下。还有,你把那鞋子给脱了。用转移的话就算打赤脚也回得去吧。」

  「咦?啊,是回得去啦……你要在这里小睡吗?」

  「你要回去时再顺便叫我。」

  奥斯卡打算闭上眼睛,但肩膀随即被拍了拍。他把手放下望去,发现缇娜夏正对着自己的膝盖拍了拍。

  「要睡的话就来这吧。反正我要暂时思考一些事情。」

  「……你啊。」

  奥斯卡觉得这个女人依然是如此毫无防备,不禁对她翻了白眼。但这个场所没有其他人。这种小事想必是被允许的吧。他如此心想,便将头放在缇娜夏的膝上。把视线往上后,发现她正以莫名天真又开心的表情看着奥斯卡。

  「怎么……难道你打算暗算我吗?」

  「我才不会──到时我会选择从正面对决。」

  「随你去说吧。我要睡了。」

  奥斯卡闭上眼睛。女子白皙的手缓缓地梳着他的浏海。

  微微的花香。奥斯卡知道那是她的香气。他随即因为这种舒服的感觉开始睡去。

  他就这样陷入沉眠,在那倾刻之间做了一个梦──与她这位极其平凡的村姑相遇,并娶她为妃──这种既开心又愚蠢的梦。

  将她的膝盖当作枕头的男子似乎真的就这样睡着了,马上就听见规律性的鼾声。缇娜夏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他没有那么生气……」

  当他的眼神停留在自己身上时,一瞬间涌起了愚蠢的期待,但果然只是被他看穿了真实身分而已。希尔薇娅鼓起干劲帮自己准备了衣服,却因为魔力而露出马脚,缇娜夏也不禁感到愧疚。

  缇娜夏不打算叫醒他。而是悄悄地将木靴从脚上脱下。或许是因为第一次穿这种鞋子,导致脚尖与脚踝都有点红肿。他之所以会要自己脱下鞋子,或许是注意到她的脚正在痛。这让她不禁涌起复杂的心情,抚摸脚踝。

  接着,缇娜夏将收到的贝壳举向空中。

  「……好美。」

  发光石与受到日光照耀的雕刻装饰,是童话故事中的一幕。

  因为船难而失去恋人的少女,为了追求他的下落而走在岸边,于夕阳低垂时以歌声询问鱼群。

  然而,她始终无法寻获恋人的踪影,就在少女几乎要放弃之时,丧失记忆的恋人突然出现在她的眼前。她很惋惜恋人的记忆消逝在波谷之间,同时也很开心自己与恋人的时间又能重新相聚,是这样的一个故事。

  「从头再次开始──」

  这点对他们也是相同。但与童话故事不同,他们并非一对恋人。今后也只会走上离别的道路。

  四百年前曾受过以前的他所救,缇娜夏以此为契机,在这个时代再一次与他相识,而现在又即将走向不同的道路。剩下的,也就只有解咒这个结果……或许那就好比是感情的结晶吧。毕竟诸多诅咒以及祝福也是这样被施加的。

  「啊……」

  缇娜夏突然闪过某个灵感,顿时抬头。

  ──为了解咒,一直无法明白的最后一块拼图。那一定就是这份感情。

  「想留下」的这个念想。加在他身上的诅咒打从一开始就是祈求着这点。正因如此,才会在以独自言语所编写的诅咒当中,在某些部分进一步设定了定义名称的暗号。即使解开诅咒,那个部分依然会残留下来。实际上就连缇娜夏在四百年前看到的诅咒,这部分也没有遭到抵销,而是直接留了下来。

  所以,这个诅咒最后的拼图,肯定是为了留下这个定义名称而存在的。

  「这样的话──」

  缇娜夏低头看着躺在自己膝上的奥斯卡。尽管想要立刻尝试刚才想到的点子,但他才刚刚入睡。由于他平日总是忙得不可开交,可以的话想要再让他多睡一会儿。

  缇娜夏稍微思考了半饷,将双手在空无一物的半空摊开。该处顿时出现了白色的挂布。她将那个披在奥斯卡身上之后,自己也伏下眼皮,开始思考构成。

  ※

  不知究竟睡了多久,从太阳的高度看来,应该没经过一个小时。

  奥斯卡仰望让自己睡在膝上的女子,顿时目瞪口呆。她正垂着那纤瘦的脖颈,自己也打了瞌睡。本以为她会更早叫醒自己却被晾在一旁,原来是这种理由。奥斯卡察觉到白色挂布,顿时露出苦笑。

  「就算是在城内,两个人都睡着是该怎么办啊。」

  他心想要是出了什么事肯定会是个问题,但若真的有事发生,两人当中至少会有一个人醒来吧。

  奥斯卡稍微仰望着她的睡脸半饷,随即认为不能一直这样下去。于是他挺起身子,将挂布裹在依旧沉睡的她身上,并将人抱起。虽然被抱起,但缇娜夏依然没有清醒的迹象。奥斯卡见状便摇了摇她轻盈的身体。

  「尽管睡吧。只要待在这个国家,你就是自由的。」

  只要她盼望的话,也能过着像村姑那样的生活。可是她本身肯定不期望这种事情发生。

  两人就是为了成为那样的人而被扶养长大的。正因如此,才会觉得能获得那些许的自由时间以及那份想法很难能可贵。

  奥斯卡抱着缇娜夏,就这样回归了自己的日常。

  她所残存的自由还有几天,奥斯卡根本不想去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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