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东西保有艺术般的美丽,缓慢地回转。
线与线致密地交缠在一起。缇娜夏将白皙的手指伸向极其复杂的那个东西。
──与从前见到的相同,互相交缠、抵销彼此而存在的两种构成。
正面抗衡的两股力量虽然相反,却能让人联想到彼此深深吸引的相同性质。
无论哪一边都是爱情,哪一边都是憎恶。
在守护的同时侵蚀,在损坏的同时给予支撑。
在眼前的那个,看起来就像是个过于巨大的情感,令她不禁吁了口气。她一想到接下来自己要让它的另一边出现,就不禁打了寒颤。
「……不要紧。」
她会遵守约定。
跨越四百年的时光,这次要由自己带着念想加以干涉。至少这份恩情一定要还他。
缇娜夏在白皙的双手之间转移出好几颗水晶球。
接着,她为了制作魔法道具开始了漫长的咏唱。
※
那天,在执勤室工作的奥斯卡发现在眼前现身的女子眼皮底下形成了黑眼圈,不禁皱起眉头。昨天因为训练而碰面时,她的脸色也满是疲惫。他为此担忧而说的话中夹杂了责难。
「你有好好睡觉吗?」
「两天前应该有。」
「快睡!现在立刻!」
听到奥斯卡的斥责,缇娜夏顿时露出苦笑。拉札尔也对她投以担忧的神情。
她靠在门旁边的墙上,同时微微举手。
「关于解析呢,已经完成了。今晚就要进行解咒。我要在那之前先小睡一会儿……所以今天的训练请先取消。不好意思。」
这段话听来像是单纯的通报,但两名男子对其内容哑然失声,一时之间没办法回答。
见到他们的反应,缇娜夏伏下眼眸莞尔一笑。不知道那是因为疲累还是因为害羞,或者是基于其他情感。但她那莫名妖艳的表情吸引了奥斯卡的目光。
不久之后,他深深地吐了口气。
「我没想到你赶得上。」
「我当然会赶上啊。你不是很困扰吗?」
「我原本以为你说半年,但其实要花上三年。」
「请别提出感觉很有那回事的数字啦!」
见到缇娜夏从墙壁挺起身来如此呐喊,随即东摇西晃的样子,奥斯卡也反省刚才所说的话。他忍住平常耍嘴皮子的态度,重新拉回话题。
「所以,解咒还需要什么吗?」
「没有。我会在你睡觉时解咒,请你早点睡。」
「为什么要在睡觉时?」
「因为施术中你若是有意识会很危险的。」
缇娜夏用手按住太阳穴。她看起来只要松懈就会睡着,想必是因为身体已经疲惫不堪吧。奥斯卡注意到她的状况后点了点头。
「知道了。总之你快去睡吧。」
「晚上我会过去。」
她靠在墙壁上就这样转移,从房间里消失。随后拉札尔不禁感叹地吁了口气。
「感觉就像是一转眼的事情呢。实在不觉得缇娜夏大人已经要回国了。」
「她原本就是基于这个约定才来的吧。」
奥斯卡以平淡无感情的声色回话。离她即位已经不到一周。在这里待到最后一刻反而异常。会这样是因为要帮他解咒,然而这个理由也将在今晚消失。奥斯卡的全身顿时充满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感慨。
──焦躁、期待、寂寞、不安,与这些都不同。
这种无法命名的感情教人难以理解,但即使如此,她也是在历经千辛万苦后终于办到了这件事,这让奥斯卡不禁感慨着她的努力。
※
他回到自己房间后,缇娜夏过了一个小时才到。由于白天都在睡觉,她的脸色好了些许。奥斯卡坐在床上,注视着坐在自己身旁的缇娜夏的脸。
「就快即位了,这黑眼圈肯定不会马上消失啊……感觉雷吉斯会念我一顿。」
「如果赶不上,我会用魔法消掉的。」
她露出微笑轻轻带过这个话题,接着以白皙的指头戳了男子的额头与胸口。
「请你脱掉上衣睡觉吧。一旦开始施术,直到结束前你应该都不会醒来。可是我希望你能自然地入睡。因为用魔法让你睡着会参杂多余的构成。」
「要自然入睡,这要求真困难啊。」
奥斯卡如此说着并老实地脱下上衣,仰躺在床上。坐着的缇娜夏在微微打了个哈欠的同时瞥了他一眼。
「不如我等你熟睡之后再过来吧?」
「这样讲的话状况也不会改变吧。会让我下意识地留意你什么时候过来。」
「的确。毕竟这样完全就是入侵者呢……我当初不应该事先预告,而是直接过来施术才对。」
「别做那种会让我感到更可疑的举动。我会努力睡着的。」
「那麻烦你了。」
两个人各自垂下眼眸。房间内弥漫着令人放松的沉默。
在身旁感受到她的气息,并不会让奥斯卡涌起戒心。对于懂事之后就对他人的气息很敏感的他而言,即使待在身旁也能让自己不以为意地入睡的人就只有她。那肯定是因为她不会过于靠近自己,而是一个独立自主的个体。
那就是不会靠近任何人,傲然地抬头挺胸往前进,名为王者的人种。
她明白在这个意义上的自己,但是在这个国家却又表现得无忧无虑。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才会令人感到安心,彷佛她待在身边是理所当然似的。
奥斯卡睁开双眼,发现缇娜夏在膝上摊开了二十颗左右的小型水晶球。她一颗一颗拿起来,像是在确认那般仔细观察。
那个举动犹如孩子在把玩着玩具,使得奥斯卡不禁开口询问道:
「那是什么?」
「啊!你没睡!」
「哪可能这么快就睡着啊!」
缇娜夏挪动身体,把一颗水晶球放在掌心给奥斯卡看。
「这是魔法道具。每一个里面都凝聚着构成。我要把这些排好,同时组织全体构成。」
「需要这么多吗?」
「毕竟你的诅咒是魔女所施加的嘛。那可并不一般。」
她扬起嘴唇两端莞尔一笑,看起来既像是在自嘲又像是松了口气。
纤长的睫毛在脸颊上落下一道阴影。月亮照着她白皙脸庞的一半,将那修整的容貌转变为非人类的模样。奥斯卡凝视着她的侧脸。
「……已经半年啦。」
虽然没有拉札尔形容的那么夸张,但这段时间确实是稍纵即逝。听到他不经意说出的话语,缇娜夏露出微笑。
「我有好好遵守约定。」
「不过在这短暂的期间,你倒是挺随心所欲的。」
「因为是你让我自由发挥的嘛。」
那是事实,而对他本身也肯定如此。
她在的每一天,都是截然不同的日子。无论是那无拘无束的喜怒哀乐,还是犹如儿戏般行使的强大力量,一切都新奇到令人叹为观止……感觉得到自由。
「你做的事情都太出乎我的意料了。像是在城堡底下睡了四百年之类的。」
「毕竟那是我制造的地下室嘛。这算是有效活用场地喔。」
与时间的流逝隔绝的地下室。奥斯卡回想起那座庭园充满绿意的景象。
睡在白色床上的她。以及当她清醒后呼唤自己名字的那时。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以为你就是为了我而存在的女性。」
奥斯卡认为在祈求打破诅咒的地方找到的她,正是自己的新娘。
在那之前始终无法理解为何会施加在自己身上的这份诅咒,在见到她的当下顿时感觉合乎逻辑。他甚至觉得这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刻所布的局。
在鸦雀无声的房间当中,响起了女性稳重的声音。
「没错。我就是为你而来的。」
这句话与他所说的内容似是而非。唯独那过于巨大的念想始终不变。
听不见外面的声音。
这个房间现在与整个世界隔绝。时间的流逝也不同。简直就像是有水泡在这个房间似的。在这片静寂当中,所有事物都显得十分明显。
他甚至涌起错觉,以为只要定睛凝视,甚至能将昏暗房间的角落也看得一清二楚,此时奥斯卡再次闭上双眼。
「缇娜夏。」
「怎么了?」
「不……」
他犹豫接下来该怎么说。不,其实他很清楚自己到底想说什么。只是在犹豫不决。
到头来,他说的话依然口是心非。
「真的能解开吗?」
「都来到这一步了,就请你相信我吧。」
她的答案充满自信。丝毫不见一丝不安,也不会暴露自己的弱点。曾在他面前哭泣的她已经荡然无存。奥斯卡对这件事感到放心,但也同样地感到寂寞。他不明白这是否该称为感伤。
所以──如果这是感伤,直接开口或许也不坏。
他稍微改了一下台词,说出了真正想问的话。
「真的要解开吗?」
些许的沉默。那是刚才所没有的。
但她轻描淡写地回答。
「我会解开的。」
她的声音就像是在朗读早就决定的事项。听起来已经下定决心。
感受到话中带有的那毅然的美丽,奥斯卡微微一笑。
──既然她都费了那么大的心血,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而且,她即将成为女王。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奥斯卡觉得自己问了蠢话,因为后悔而露出苦笑。到了这一步,他才第一次注意到自己一直在迷惘。因为自己总是比她还要更举棋不定。
但是,他不再迷惘。此时此刻将划下一个句点。
「拜托你了。」
奥斯卡让意识深深地往下沉。将自己投入沉睡的环抱。
在缓缓坠入梦境时,他感觉有人轻轻握住了自己的手。
※
缇娜夏在位于法尔萨斯城深处的转移阵前面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站在眼前的是抛下工作前来送行的成员。她面向众人,有些难为情地笑了。紧接着面向走到她身旁的男子低头致意。
「承蒙关照了。」
「我才是。这段期间没办法让你悠哉地过日子,不好意思。」
「很有趣喔。要是还有纷争的话,请再让我参加。」
房间的私人物品已经撤离,缇娜夏现在身无一物。她也微微屈膝向其他人行礼。希尔薇娅以泫然欲泣的表情低头致意。见友人露出那种表情,缇娜夏以带有寂寞的表情露出微笑。
奥斯卡低头看着个头娇小的她。
「下次见面就是你的即位典礼吧。很快就到了。」
「啊,如果觉得麻烦不用来也没关系的。」
「你到底觉得我有多薄情啊……」
奥斯卡轻轻捏了她白皙的脸颊后,缇娜夏顿时大吵大闹。
「你不是很讨厌那种外交集会的场合吗!」
见到女子猛拍自己的胸口并提出反驳,男人松开手指,以若无其事的表情说道:
「我会去的。你就好好努力,可别出糗啊。」
「这是第二次了啦!」
缇娜夏微微耸肩表现出怒气,但随即表情又变得柔和。她眨了眨眼后,充满慈爱的光芒便寄宿在她的双眸。她没有看着任何人,而是让视线环视周围,最后抬头望向男子。她的容貌一瞬间挂上了充满成熟风采且惹人怜爱的微笑。
那是澄澈无比,让人联想到无私爱情的眼神。见到那毫无边际的感情,奥斯卡倒抽一口气。
但她的微笑转眼间又变回那一如既往的天真无邪笑容。
「那我告辞了。多谢关照。」
缇娜夏说完,便转身背向他。
乌黑秀发犹如丝绸那般晃荡。娇小的身躯透出了她所背负的高雅与孤独。
她就这样站到转移阵上。
美丽的魔法师随着转移阵的发动,就这样从法尔萨斯消失而去。
奥斯卡一边露出苦笑一边闭上双眼。
那鲜明的存在烙印于他的视线当中,暂时应该是无法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