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子响起澄澈的声音并破碎。
「啊啊啊……破掉了。」
缇娜夏整个人瘫软地发出叹息。
看着飞散在桌上的碎片,坐在她对面的精灵不禁皱起眉头。精灵的外表是大约二十五、六岁的美女,将绿色长发直接扎在身后。她傻眼地盯着身为自己主人的女王说道:
「缇娜夏大人,您最好训练一下如何切离感情与魔力。」
「我以前有学过啦……我可以的。」
「看来是不行呢。」
「是……」
即使找了借口,但实际上就是破了,根本无从辩解。
在缇娜夏开始善后前,杯子的碎片与泼散在桌上的茶便已全数消失。想必是精灵处分掉了吧。身为主人的她在道歉的同时装上了封饰具。
「因为拿的是易碎物品才不行呢。下次换成铁制的杯子吧。」
「是这个问题吗?设法应对一下元凶如何?像是处分他之类的。」
「不用啦!」
自即位后的一周,没工作时的缇娜夏总是这个调调。原因无他,就是因为奥斯卡的求婚。当时那番晴天霹雳的话,导致她的情绪完全陷入了混乱之中。
精灵摆出类似人类的举止,斜着脸望向主人。
「我不明白您在迷惘着什么。况且您就是为了见那个男人而来的吧?」
「是这样没错啦……可是他以前对我完全不是那种感觉啊!总是对我很冷淡!而且还老是斥责我!」
「我当时不在,并不清楚呢。」
见到精灵的反应如此平淡,缇娜夏顿时趴到桌子上。即位之前使役的精灵只有米菈一个,其他精灵们只知道四百年前的事。缇娜夏在拨起浏海的同时抬头望向精灵。
「莉莉亚的话会怎么回应?」
「我会因为麻烦而拒绝。」
缇娜夏原本打算参考精灵的意见,但看来是问错人了。她闻言后不禁伏下脸发出沉吟。
「我与那个人结婚……怎么会有这种事。不可能不可能。」
她想起来的是他于自己的孩提时代说过的话。
『你一定会抵达我所在的地方,获得幸福。』
对自己说这句话的,是已然消失的从前的他。与现在的他虽是同一个人,却不一样。
所以缇娜夏最近根本没想过自己与他结婚的未来。
──然而现在的他,注意到了自己从四百年前来到这里的理由。
本认为他不可能会注意到的。然而他却注意到了,还说「不需要耿耿于怀了」。
这样就足够了。这句话令自己开心到死而无憾。打从心底认为幸好有来到这个时代。
「可是居然要结婚……」
缇娜夏咽下差点要形成叹息的那口气。
自己从未直接说过究竟是怎么看待他的。一直以来都在逃避厘清这点。
然而有件事不用说也明白。自从来到这个时代与他共度时光后,缇娜夏注意到了一件事。
那就是,即使今后彼此分道扬镳──他依然是自己那唯一的特别之人。
可以肯定他是特别的……但除此之外就不晓得了。
因为至今从未思考过这件事,突然被这样说,缇娜夏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雷吉斯似乎已经从奥斯卡那边听闻此事,说什么「法尔萨斯就拜托你了」,而身为她部下的雷纳特与精灵们似乎不晓得她究竟为何迷惘。
缇娜夏也认为假如这纯粹是基于政治考量的求婚,想必能更早给出答案,但问题恐怕并不在此。一旦开始思考就会搞得自己头昏眼花。甚至觉得埋首于工作的时间值得庆幸。
莉莉亚看着主人为此发愁,冷静地说道:
「既然您也如此盼望,与他结婚不就得了?」
「话是这样说啦,但就是不知道他为何会选上我嘛。万一他是因为一时鬼迷心窍而喜欢上我,彼此的时代也不一样……那个人并不晓得黑暗时代的人。」
刚来到这时代的那阵子,缇娜夏还曾抱有一丝期待,认为奥斯卡「或许会喜欢上我」,因为她知道之前的历史中,两人曾有过婚姻关系,暗自欣喜着。但从那种自大的心理醒悟之后,剩下的不过就是个有过染血经历的女王。
现在大家看到的自己只是一小部分。逃离自身的时代、逃离王座的人过着短暂的自由生活而呈现的表象。一旦知晓她从前是如何威压周遭众人,他的心意肯定也会改变。
同样待过黑暗时代、又是她精灵的莉莉亚啜饮了一口茶水。
「是啊。毕竟在那个时代,反而像是曾经背叛过人才能够独当一面呢。」
「有这么过分吗!?不对,确实是这种感觉没错啦!」
「所以阿卡西亚的剑士,其实也是打算背叛缇娜夏大人也说不定呢?」
「像是打算把我当作对抗铎洱达尔的人质之类的对吧!如果是这样的话倒是简单易懂,反而好处理呢!」
「还是处分他吧?」
「就说不用了!」
缇娜夏在大喊的同时顺着反作用力起身。莉莉亚看着去重新泡茶的主人背影,浅浅一笑。
「可是,缇娜夏大人看起来很开心,真是太好了。当初你说要用魔法陷入沉眠时,我还想说您终于疯了。」
「你这样也太不相信我了吧!」
当时听见退位不久的缇娜夏说「要用魔法陷入沉眠」,所有精灵都异口同声地反对说「太愚蠢了」。那是因为众精灵都对这个行为的前提抱持怀疑,也就是奥斯卡的时间回溯。然而当真相揭晓之后,才发现这股法则之外的力量是真实存在的。
缇娜夏试着把自己不久前思考的事情询问精灵。
「莉莉亚,你觉得是怎么把时间回溯化为可能的?这违反了魔法法则吧。」
「我不清楚。以结果来看是进行了时间回溯,但也有可能是乍看之下是这样,其实是不同的现象。」
「像是把世界解体,从纪录重新构成吗?这点我也想过,但我在意的是规模稍微有点过大了呢。这不该是收在那种小魔法球里面的力量。」
「那么,单纯是因为它带来了能将那化为可能的其他法则呢?」
「你说带来,是从哪里……?」
听起来像是随便聊聊的对话,精灵的想法却让缇娜夏不由得感到惊讶。她停住了准备要泡茶的手。精灵此时继续说下去。
「想要理解一切,是人类的愚蠢之处喔。就连处于其他位阶的我们也没办法接触到如此多的位阶。所以偶尔才会诞生出拥有奇特异能之人,或是发生原因不明的异变吧?」
「这点……是没错啦。」
在这个世上诞生的极少数人当中,会拥有并非属于魔法的不可思议之力。
以看见过去或是预知为首的这些力量,是不清楚由来为何的异能。在古老的神话当中,这类力量也被称为「神之祝福」。经过多如繁星的魔法师进行研究之后,已经明白这股力量与魔力属于不同原理。
缇娜夏将茶倒入杯子的同时吁了口气。
「听你这么一说,以前我在位时确实也曾发生过怪事呢……就是像《苗床事件》之类的。」
「您说那个奇妙的遗迹吗?到头来依然不清楚那是以什么样的机关运作的呢。」
「当时因为忙不过来,所以是以原因不明结案,现在回头想想倒是很诡异。」
女王想起那起牺牲者超过数百人,无论犯人是谁、基于什么目的而这么做都不得而知的不明就理事件。与那件事相比,时间回溯至少蕴含了人的意志,反而很好理解。尽管不清楚那颗魔法球是基于什么结构而运作的,但要改写时间的话,最重要的是使用者的愿望。
缇娜夏感觉思绪陷入了汪洋大海,当场啜饮了茶水。
此时敲门声响起,雷吉斯走进室内。
「打扰了。陛下,有几件事要向你报告。」
「是机密内容对吧。什么事?」
不是去执勤室,而是前来拜访她休息的私人房间,就是这个意思。见女王洞察一切,他露出苦笑。
「一件事是有几国私下打听陛下是否愿意与该国人士结婚。」
「又──来了啊──」
「毕竟是可以留下血脉的攻国破坏兵器嘛。只要能拉拢到自己国家就是一石二鸟呢。」
「多谢你挑明了这个事实啊。」
明明是主从关系,精灵却毫不客气,雷吉斯有那么一瞬间投以震惊的眼神。但缇娜夏丝毫不以为意,只是拿了个新杯子帮雷吉斯倒茶水。
「那么,另外一件事呢?」
「反对导入议会制的那派人马开始有所动作。尽管还没确定,但似乎有群恶劣分子正在私底下考虑要诉诸武力。」
「像是暗杀我吗?其实随时来都无所谓。」
女王闻言后态度依然平淡,是基于那压倒性的力量与自信。是习惯互相残杀的强者眼神。
看主人不见丝毫动摇,正在喝茶的精灵歪了歪头。
「哎呀,缇娜夏大人,明明都过了四百年,你身边依然都是敌人吗?」
「因为我打算做奇怪的事,这也没办法。」
「那么,只要再把所有人处刑就好了呢。」
精灵一派轻松地接话。
听到内容后,雷吉斯大惊失色。原本打算依言在椅子上就座的他,此时像是要观察缇娜夏的真意般,对她投出视线。另一方面,当事人的她只是端着茶水笑着说道:
「时代不同了啦。先试试交涉与怀柔的手段,之后再来硬的也不迟。如果他们认为我只是个『空有力量的小姑娘』而小看我,反而更好操控……毕竟随时都可以处分他们。」
女王露出美丽的微笑,然而那对双眸有一瞬间露出好似夜之河川那样冰冷的寒意,雷吉斯没有漏看这点。缇娜夏对站着僵在原地的他再次露出微笑。
「怎么了?你不坐吗?」
「啊……失礼了。」
雷吉斯就座后,她把杯子放在他面前。平日那看起来不像女王的举止让人以为她容易亲近,但其实她也非常熟知暗杀对策。在这两、三个月来,为了改变铎洱达尔的制度而反覆讨论时,不时能隐约窥见她身为黑暗时代之人的无情一面。
再继续讨论这件事,感觉会因沉重的压力而窒息,所以雷吉斯换了话题。
「话说回来,法尔萨斯那边的求婚要怎么处理?如果已经确定是那边,那其他国家就由我回绝。」
「啊啊啊啊啊……我忘了……」
「既然是会忘掉的对象,干脆拒绝不就好了?」
「请、请等一下……」
「总之只要去见面就好了。比起在这里说些废话,这样更能找出答案喔?」
「说些废话……」
缇娜夏被这样斩钉截铁地叮嘱,显得垂头丧气。
但她立刻解开抱着头苦思的手,抬头望向两人。
「啊──先回去工作吧……」
「请随意。」
「遵命。」
女王拍了拍手,三人的身影便从房里消失。此时正好过了中午不久。
※
明明是白天,房间里面却显得昏暗。因为有块厚布紧紧地盖住窗户。
少女闪过微微射进屋内的日光,在房间一隅的椅子上就座。虽说闭着眼睛,但并没有在睡。她只是喜欢这么做。
少女支配了这个封闭空间的每个角落,此时她察觉到走廊有人靠近的气息,顿时抬头。她伸手组织构成。无咏唱的魔法无声无息地将房门从内侧打开。
站在对面的是名青年,他看着房间里面露出苦笑。
「你又像这样把自己关住……不偶尔晒晒太阳对身体不好喔。」
「我不喜欢。」
「你也真是的……」
瓦尔托走进房间后站在她的面前。那头艳丽的银发被抚摸后,蜜菈莉丝露出微笑。
「魔女好像即位了,这样不要紧吗?」
「不要紧。如果她不即位就伤脑筋了。」
「法尔萨斯呢?」
「那边目前也应该不要紧。唯独阿卡西亚算是一点不确定要素。」
瓦尔托说着说着拉了旁边的椅子,坐在她的斜前方。他交叠双腿,将手肘靠在膝盖上托住脸。明亮的褐色瞳眸带了些许阴影。
「即使她受到法尔萨斯王中意也没关系。只要分散他们,直接挑战她一个人就好。因为她比较弱。」
「是吗?」
「精神上。而这点很重要。」
关键在于意志。
这个要素有时能胜过压倒性的强者,甚至有办法改变历史,他们很清楚这点。
少女吁了口气,望着镶在右手的五枚戒指。
「可是,我倒是祈祷别演变成直接与她战斗的窘境。虽说我借用了你的魔力,但依然敌不过魔女。」
「我会为了不演变成那样而行动的。虽说是大规模的改写,但许多人没有变化。能动用的棋子要多少有多少。」
预测将来。操控命运。那就是他们的武器。
瓦尔托为了让少女安心而露出微笑……然而,那个微笑突然间消失了。
「──『世界,在等待一个契机。』」
「什么?」
「这是我父亲说过的话。世界即使遭到窜改,也不断尝试收敛成与原本相差无几的未来。然而人们却各随己愿地持续进行着窜改。再三重复。所以世界在等待一个契机。等待一个能恢复原有模样的手段。」
「……好有梦想的一段话哦。」
「在那隔天,父亲就第一次上吊了。而我也因此理解了一切。」
他彷佛在描述昨天的伙食般轻松说道,但内容相当凄惨。蜜菈莉丝不禁联想到正午大太阳底下的深深阴影,皱起眉头。
「瓦尔托?」
「已经理解了。可是我却──」
沉默落在两人之间。
阴暗的房间犹如要拒绝所有命运般闭塞。从逐渐收敛的未来留下的倦怠。感受到垄罩于房间的灰色忧愁,蜜菈莉丝起身。
接着,少女向瓦尔托伸出双手,包住了他的脸颊。她将脸靠近,如此低喃。
「我不想让你死。」
「……没事的。」
青年笑了。他的表情显得很开朗,却飘荡着昏暗的豁达。
※
即将要中午的时间,魔法师长克姆、杜安以及亚尔斯却成群结队地出现在执勤室,奥斯卡见状,感到匪夷所思。
他们站在桌子前面,表情都莫名严肃。王从他们的氛围察觉到事有蹊跷,以轻松的态度询问。
「怎么?出了什么事吗?」
「其实有件事想向您报告……」
克姆作为代表站到前面,将三份文件交给了王。奥斯卡收下后开始过目内容。
他全部看完后,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
「这是什么?与魔法有关吗?」
「恐怕是。」
写在文件上的内容,是关于上个月于法尔萨斯西南部山间挖掘的遗迹。
附近的村民为了采取野菜而进入森林深处,或许是连日不断的大雨,让他们发现了崩毁的断崖。由于崖下存在着疑似经由人手制成的洞窟,他们便向城内报告此事。
魔法师们收到联络后随即前往调查,从入口通道的状况来看,他们判断「这里恐怕是数百年前就盖好的遗迹」。但是在法尔萨斯的纪录当中,并未记载当时这个场所存在着什么。换句话说就是个来历不明的遗迹。
魔法师们暂时回城整理好装备后,重新组织了调查队着手调查遗迹。
──奥斯卡想起确实有允诺过此事。那是从缇娜夏的即位典礼回来后没过多久的事情。
而其结果,现在就写在手上的报告书。
看到『全员都未归还』这段内容,奥斯卡不悦地皱起眉头。
「如果是玩笑的话可笑不出来啊。有五名宫廷魔法师还出现这种结果。」
「很遗憾的,这是事实。」
然而问题还不仅如此。位于遗迹附近的村落,所有村民在一晚之内全数消失。克姆针对报告书上的记述做出补充。
「在调查队当中,有一名魔法师迟了一些才赶到当地,那个人就是第一目击者。那个人注意到伙伴不在现场,转而造访附近的村落,确认那里也空无一人后便回城了。所以才能让这次的事件浮出水面。」
「意思是他们进入遗迹后,就没办法出来吗?目击状况的魔法师探索到哪个阶段?」
「只有入口。由于应该在现场碰头的伙伴不见踪影,他才会跑去村落一探究竟。当时他没有踏入遗迹之中,可说是明智之举。」
万一他走进里面,可能所有人都会因此下落不明,导致这件事更晚才曝光。
由于尽是教人摸不着头绪的内容,奥斯卡不禁转了脖子开始思索。
「若是踏进遗迹才会下落不明,表示所有村民都走进了遗迹吗?」
「这应该不太可能……自从城堡介入调查后,邻近一带就禁止任何人进入,他们应该不可能会靠近遗迹才是。」
克姆此时明显地皱起眉头。
「只是,遗迹入口张开着防止劣化的魔法,而那个构成相当特殊……」
「特殊?」
「无法解读的要素不计其数。该说是我们所知的魔法史中不存在的技术吗……我认为遗迹内部也很有可能存在着未知的事物。」
听到这里,奥斯卡将整个人的体重往后靠,接着交叉双腿,很没规矩地把脚放在桌上。
他一边沉思一边询问三名臣下。
「你们认为有阿卡西亚会比较妥当吧?」
听到王说出预料之中的话,三个人一瞬间缄默不语。隔了一段时间,克姆以犹豫的口吻开口说道:
「我很明白不该由陛下前往,毕竟我们不晓得那里存在着什么危险。对于丧命的人虽然很遗憾,但应该要连同遗迹一起封印……」
「要以现在的损失了事,或是期待能得到一切,就是这个意思吧。」
这几名臣下原本是打算瞒着国王这件事吧。要面对未知的魔法遗迹,在法尔萨斯当中最有效果的就是阿卡西亚。
实际上奥斯卡在王太子时代,就与拉札尔一同攻略了遭到封印的遗迹。
然而,现在若是动用阿卡西亚应付神秘事件,等同于将国王送入险境。最为适任的这个男人,同时也是最不应失去的男人。
他们为此烦恼不已,但最后还是判断不该瞒着这件事,所以才来到这里。他们屏息以待,等着国王的决定。
奥斯卡闭起双眼沉思了一会儿,突然将脚放下,挺起身子。
「我就回应你们的期待,还是该说背叛吗?算了,哪边都无所谓……由我去吧。」
三人心想「啊啊,果然」,但没有表现出来,而是吞下这样的感想。
因为他们几乎早已猜到会变成这样。以奥斯卡的个性来看,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会说「就这样封印遗迹」。这着实令人感到胃疼。
男子理解臣下这样的想法,却选择了无视,理所当然地下令。
「最好快点。做好明天就能进入遗迹的准备。」
「遵命。」
三个人低头,离开了执勤室。
接着他们在走廊面面相觑,发出了预料之中的叹息。
※
他们认为在报告中也提及的遗迹入口,原本很有可能是埋在悬崖里面。
位于崖下的通道入口从前是由巨石所支撑,但那整面的巨石如今也都沾上泥巴的痕迹。恐怕是某人以泥巴和岩石把遗迹封住的吧。而这个地方偶然被人发现,造成许多人下落不明。
「既然都要封印了,真希望他们留下为什么要封印的纪录啊……」
奥斯卡眺望着遭到雨水洗刷而变干净的巨石入口。
一行人以转移门来到此处,在踏入遗迹前再度确认装备。或许是因为紧张,几乎没有人开口,唯独国王例外。
奥斯卡召来魔法师杜安与葛兰弗特将军,下达了简单的指示。这两个人在这次要分别指挥魔法师以及武官。
亚尔斯平常总是会被借调来参加这类行动,但由于奥斯卡离开城内,自然要由他代替留守。要是搜索队的人数过多,紧要关头就无法临机应变,因此整体构成包含奥斯卡在内只有十三人。
「要是遇上状况就先暂时撤退无所谓。首先以保护自己为优先。」
感觉就不像会以保护自己为优先的国王下达这样的命令,所有人同时点头。
魔法师长克姆留在入口,他会与踏入遗迹的杜安进行联络,同时担任联系城内的中继点。
「那我们走吧。」
奥斯卡若无其事地说道,打头阵踏入洞窟里面。肩上的小龙打了个哈欠。杜安跟在他身后,以魔法的光芒点亮周遭,慌张地追了上去。
「以数百年前的遗迹来说还真是漂亮呢。或许这里真的使用了未知的技术。」
「这道墙壁没有接缝啊。」
光滑地切开的四角形墙壁,明显是经由人手加工,但可以观察到这高度的魔法技术远远超越了年代的平均水准。奥斯卡轻轻地敲了墙壁。
「话是这样说,也不是年代久远就会逊色吧。像缇娜夏也是老一代的,但本事很了得。」
「还请您千万不要……对本人提起这件事。」
「不过,那家伙来到法尔萨斯后,其实也非常认真在学习啊。」
正因为她努力填补四百年的落差,那位魔法大国的女王现在于魔法师当中,依然处于最高级别。那么沉眠了数百年之久的这个遗迹又是如何?一行人小心翼翼地走在与法尔萨斯城的地下迷宫相似的这个遗迹。
尽管看起来不像设有陷阱,但始终笔直往前延伸的通道很是单调。奥斯卡在往前直走十五分钟左右后皱起眉头,询问身后的杜安。
「这座山有这么大吗?我们已经走得很里面了啊。」
「真奇怪呢……以距离来说,也差不多该穿过这座山移动到地上才对了。」
因为他们是从位于山侧面的山崖进入的。这座山并没那么大,照常理来说应该已经穿过了才是。然而眼前的通道依旧是笔直地往前延伸,看不见尽头,使两人开始察觉到蹊跷。
几分钟后,响起了改变状况的声音。
「陛下!」
尖锐的嗓音是从后方的队列传来。在前方的两人迅速回头。
「怎么了!」
奥斯卡在回问的同时陷入一股不协调感。葛兰弗特应该待在队伍的最后面。然而他却没有任何反应。
被回问的士兵咽下口水,以压抑住恐惧的声音回答。
「将军……不见了。」
「啊?」
顿了一瞬间后,所有人纷纷回头。
然而无论他们如何定睛凝视,延伸到后方的通道始终不见那已然消失的将军身影。
「这么快下落不明的人数就增加了啊。」
奥斯卡面露难色地搔了搔太阳穴。
没有感觉到任何气息。注意着魔力流动的杜安好像也是如此。
消失的不仅葛兰弗特。在他前面的那两个士兵与魔法师也同时消失了身影。是因为走在他们前面的士兵不经意地回头,才察觉到这个异常现象。
一行人当场停下脚步,调查了墙壁与地板,但哪里都没发现可疑之处。
杜安用魔法与外头的克姆联络之后,便以严肃的表情抬头看着主君。
「陛下,我们先暂时回去吧。这里很危险。」
「嗯。」
「假设无论如何都要搜索的话,应该要向铎洱达尔请求支援才是。靠我们魔法师无法掌握发生了什么状况。」
「说得也是……」
这句话想必是在暗示「叫缇娜夏过来」的意思。奥斯卡将出鞘的王剑拿在手上开始思考。
尽管有预测过状况,但现场比想像中还要离奇。再这样下去情况可能会更糟,所有人都没办法回去。
「……现在还是该撤退吧。」
他烦恼到最后,下了如此的决断。他正打算开口命令众人返回,此时却注意到了不对劲。
──他望向脚边。
地板微微发出白光。从里面可以隐约看到魔法的纹样。
「退后!」
奥斯卡在大喊的同时抓住杜安的手臂,急忙退到通道深处。
然而其他人因为事出突然而动弹不得,就这样一脸错愕地忽然消失。
奥斯卡不禁啧了一声。此时杜安拉住他的袖口。
「陛、陛下!」
听到他的呼唤,奥斯卡回望通道深处,哑然失声。
──前方的地板全都发着亮光。
而且这些光芒还逐渐扩大范围朝向两人逼近。把视线转回来后,发现刚才把士兵们吞噬的地板也在扩大光的范围。
从两侧延伸过来,无路可逃的陷阱尖端。
通道就这样充满了光芒──终于捕捉到最后的两人。
※
回过神来,奥斯卡已经待在初次见到的石室之中。
自己并非失去了意识。只是记忆无法连贯,不知不觉间就呆呆站在房间里面。尽管在前一瞬间自己确实与杜安一起待在通道,现在却是一个人。
「这里是、什么地方……」
石室并没那么宽敞。正方形地板一边的宽度是他的步伐约莫十步。没有家具,地板上到处散落着看似破铜烂铁的剑与魔法具那类的物品。
「真伤脑筋啊……大家都被分散了吗?」
奥斯卡确认依然拿在右手的阿卡西亚与肩上的那克。龙注意到主人的视线,歪了歪头。他爱抚龙的头后,环视室内。
房间只有一扇门。
奥斯卡判断没有其他显眼的东西,便打开门走出外面。首先必须要找到失散的臣下们才行。他只能不断地祈祷他们平安无事。
「好啦,好久没有一个人探险遗迹了。」
奥斯卡想起老是偷溜出城的少年时代,发出了豪言壮语。
门外与刚才走过的通道相同,只是一直不断延伸。
突然遭到转移,导致他不知道目前的所在位置,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个遗迹相当广大。作工质朴的道路上没看见任何光源,但已经足够明亮。途中大约间隔几十步就可以看到类似的门。另一方面,奥斯卡走出来的那扇门位于尽头,另一边没有路。
「一开始不用选择左右倒是很轻松。」
他一边注意着地板一边往前走。目前感觉不到任何机关运作的气息,但不能大意。他走着走着,便靠近了原本位于远方的那扇门。
「好啦──」
奥斯卡正在思考会出现什么,但突然察觉到异样的气息,急忙往后退。与此同时,他刚才所在的位置有道白刃猛然划过。
不知道是何时、从哪出现的,袭击者面无表情地站在奥斯卡面前。这名年轻男子身穿黑色轻装,双手各持一把略短的剑。而在这块大陆上会使用双剑的,即是出身暗杀者一脉之人。
奥斯卡调整呼吸,同时举起阿卡西亚。
「那克,退到旁边。」
龙收到主人的命令,往上飞到天花板附近。
袭击者没有等待,直接杀向奥斯卡。他蹲低身子,以惊人的速度踏入攻击范围。
奥斯卡手持阿卡西亚,弹开了对方瞄准脚挥出的左手剑。而刺向胸口的右手剑,他则是收回阿卡西亚在转眼间挡下。
仅仅一瞬间的攻防。暗杀者主打的就是锻炼到异常水准的速度。
然而,奥斯卡的动作凌驾于对方的速度之上。
他没有等男人再次砍过来,狠狠踹了他的身体。
然而,对方也主动往后跳来减轻冲击。面对比一般武官更有实力的对手,奥斯卡扬起嘴角。
「意外地难对付啊。你是这里的守卫那类的吗?」
听到带着挑衅语气询问的话,袭击者依然不发一语地举剑。
以奥斯卡来说是想要稍微搜集一些资讯,但对方似乎不打算说任何话。
──不能在这里花太多时间。因为他不知道臣下们究竟遇上了什么状况。
他切换意识。
在袭击者冲过来的瞬间,奥斯卡也主动往前踏出步伐。由于距离被错开,导致袭击者的反应慢了一刹那。
而那就是袭击者的死期。黑衣男子的身体遭到横砍,没有发出呻吟或是痛苦的表情,当场消失而去。
只见敌人彷佛打从一开始就是幻影般消失,奥斯卡哑然地环视周围。
确实有砍到敌人的手感,却什么都没有。阿卡西亚的剑刃也没看见任何血迹。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奥斯卡耸起肩膀,摇了摇头。
他又立刻朝着下一道门走去。
──门的对面是与一开始的房间同样的小型石室,里面空无一物。
奥斯卡将房间调查过一遍后,再次循着通道往前进。接着他依序调查了五个房间,袭击者也在这段期间屡次出现。
没有任何前兆就发动袭击的袭击者有时是一个人、有时会是两个人。对方有剑士也有魔法师,实际上没有任何逻辑可循。要说共通之处就是不会对话,以及一旦给予致命伤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到底是怎样……难道是幽灵满街跑的遗迹吗?」
难以捉摸的状况令他不禁发了牢骚,但他记得缇娜夏曾说过「幽灵根本不存在」。那么这想必也是某种魔法机关吧。
奥斯卡虽然感到困惑,但仍继续前进。大约在击退第十个袭击者时,通道弯向了右边。他保持警戒望向前方,看起来有几条岔路。奥斯卡在脑海中重新整理地图,同时弯过转角。
第十一名袭击者随即出现在眼前。
确认到拉开距离浮在空中的袭击者之后,奥斯卡瞠目结舌。
「你……」
那是他很熟悉的人。
然而,却不是她。
漆黑长发犹如拥有自身意志那般晃荡。
陶瓷般的肌肤与暗色瞳眸。只要看过一眼就无法忘怀的冷冽容貌。
然而那张容貌比他知晓的更添加了一份稚气。
面对看似十六岁上下的少女魔法师,奥斯卡以参杂紧张情绪的声音出声询问。
「缇娜夏?」
她面无表情,没有回答。取而代之的是从白皙的双手打出了光球。两颗光球改变速度蛇行,直逼奥斯卡。
他倒抽一口气,同时向前踏出一步,砍断了两颗球的构成。
然而,追击的黑色漩涡已朝他眼前逼近。奥斯卡虽然犹豫,依然将剑刺进漩涡之中。粉碎了隐藏在里面的构成核心。
他本已做好接触漩涡的手会负伤的心理准备,但随着啪的一声,只是传来了彷佛弹开的触感,什么事也没发生。将三种魔法无效化的他随即逼近浮在空中的少女。阿卡西亚的一闪斩裂了对方张开的防壁。
奥斯卡以空着的左手伸向少女的脖颈。
然而她却在转眼间当场消失。取而代之地从背后出现了气息。
一股高密度魔力的气息──令他瞬间颤栗不已。
「唔……!」
奥斯卡没有回头,直接跳往前方。
与此同时,肩上的那克朝着背后吐出火焰。火焰抵销了少女释放的火焰魔法。热气伴随着疼痛一阵一阵地传到皮肤,周围的温度急剧上升。
但如果只是这样就了事是再好不过。刚才那一瞬间若是没有那克,即使当场被杀也不足为奇。
「得救了,那克。」
奥斯卡在道谢的同时拉开距离,将身体转向后方。
美丽的少女脸上依然看不出任何感情。
她盯着男子,就这样举起右手。以此为讯号,不可视之刃在空中奔驰。
诸多刀刃犹如要包围奥斯卡般袭击过来,他一边砍落堵住前进路线的攻击,一边逼近少女。她见状,打算再次组织转移构成。
但是,阿卡西亚的速度比转移发动的速度更快。
剑刃触碰到才刚举起的白皙手臂,魔法构成四散。
奥斯卡露出苦涩的表情,就这样挥下阿卡西亚。
暗色的眼眸瞪大。
手臂与脖颈被斩落的少女身体,仅摇晃了一次,便当场消失无踪。
「这还真不舒服啊……」
奥斯卡打从心底涌起忧郁的心情,抛下这句话。
──起初,奥斯卡有些担心是否该攻击她。
然而当他看到那克采取敌对的态度后,便确信那不是本人。
既然知道这点,事情就简单了。如同缇娜夏以前曾说过的,在这种狭窄的通道、在这个距离,自己占有压倒性的优势。更何况刚才那少女的动作比他所知道的女子还要迟钝。
──只不过即使知道是冒牌货,一种不舒服的后劲也始终挥之不去。
「感觉会作恶梦啊。糟透了。」
奥斯卡吐出厌恶的情绪,随后深呼吸。
那克像是要安慰他似地微微叫了一声,他见状露出苦笑,再次循着通道前进。
※
后来刺客也接连不断地出现。
他们的强度参差不齐,不晓得是以什么样的规则出现的。认识的只有刚才的那名少女。
奥斯卡击退袭击者,同时在脑海里整理这犹如迷宫般复杂的通道。在确认顺序后,逐一将死胡同消去。
他离开空无一物的小房间后,那克突然高亢地叫了一声。
在奥斯卡觉得奇妙之前,身穿白色魔法服的女子便出现在眼前。他反射性地举起阿卡西亚。
女子确认到他后目瞪口呆。她为了说话而准备张开那娇小的嘴唇,但随即慌张地架好剑。因为阿卡西亚已经挥出锐利的一击。
然而,王剑的第二击更快。她调整好姿势,勉强架开了这击。
「奥、奥斯卡,等一下!」
「还真像啊。」
他若无其事地回话后,挥出了第三击。
她将剑刃倾斜,架开了攻击,但奥斯卡在攻击途中转动阿卡西亚,将女子的细剑卷起,顺势打落。紧接着他趁女子动摇的时候用左手将她的肩膀推到墙壁。同时再以握着阿卡西亚的手揪住了女子的左手,像是要把她钉在墙上动弹不得般,用自己的身体压制住她。
紧贴在一起的纤瘦身体为了逃脱而挣扎。她因为眼前的状况惊慌失措,朝着男子大喊。
「等等!太近了!太近了!」
「真是愈看愈像呢。」
「就说我是本人了!」
奥斯卡将脸凑近,吻在她的左耳。
白皙的耳朵转眼间变得通红。
「等、等等……真的……」
女子以泫然欲泣的微弱声音如此主张。
奥斯卡面无表情地观察着她那红通通的美貌好一阵子。
当她打算进一步恳求时,男子忽然间笑出。他松开手、弯下腰,捡起了女子的剑。
「所以,你是怎么来的?」
「等等……你知道我是本人吗!?」
「当然啦。我只是跟你闹着玩而已。」
「…………」
见缇娜夏以颇有怨言的眼神凝视着自己,奥斯卡回以坏心眼的笑容。
突然出现在遗迹的缇娜夏叹了三次大气,平息因为震怒而颤抖的肩膀后,重新面向奥斯卡,以收起剑的手指着他说道:
「因为在你身上张开的结界接触到魔法攻击,我想说是出了什么事,所以去了一趟法尔萨斯确认状况。我在那边问了亚尔斯,来到遗迹入口后问了克姆,然后才来到这里。」
「结界?我身上有张开那种东西吗?」
「其实一直都张着喔。我有把它变得看不见就是了。」
「从什么时候?」
「从你即位典礼那时。」
「……很久以前了嘛。」
经她这样一说,奥斯卡搜寻自己的记忆。
印象中确实有被她施加过结界。但后来也有其他印象。
「你不是解开了吗?」
「没有解开。只是在强化后施加了迷彩而已。」
缇娜夏若无其事地说道,微微伸出舌头。
看来,她在即位典礼后曾说「解开了结界」是个谎言。奥斯卡在迎击杜尔札的禁咒时,确实也有一道魔法师们没印象的结界守护了他。事到如今才知道那结界的真相,令他不禁干笑了几声。
缇娜夏以理所当然的口吻继续说道:
「因为是我的结界,自然会与我相连。只要一弹开魔法我就会知道。你和魔法师战斗过吗?」
听到这句话,他想起了刚才的战斗。原本以为会负伤的手臂只是感觉到轻微的冲击,安然无恙。奥斯卡露出苦笑并指着女子说道:
「我刚才战斗的,是再年轻一点的你喔。」
「咦……果然我也被记录了吗?」
缇娜夏面露难色。奥斯卡一脸疑惑地回问她。
「记录是什么意思?袭击我的那群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头?」
从刚才开始在意的事情就堆积如山。他询问了其中一项后,缇娜夏露出苦笑。
「也就是说呢……这里就像是为了记录、保存人类而存在的地方。」
「啊?」
──奥斯卡不是很懂这句话的意思。
见到他难得愣在一旁,缇娜夏的嘴唇两端向下弯曲。
「虽说我并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结构,但总之会把人类捉来这里,再制造出那个人的复制品。被制作出来的复制品平常只是单纯用来储存情报,可是一旦感应到入侵者出现,便会实体化出来进行排除。」
「那些就是那群家伙吗?」
「没错。在铎洱达尔是以《苗床事件》这个名字记录了下来。四百年前我也是为了搜寻下落不明的人而来到这里,但不小心被捉住,差点被制造出复制品。尽管我以为自己中途逃脱了,但看来被记录的部分依然足够让这个机构将复制品实体化。」
「你之前来过这里吗!」
「要是没来过就没办法来找你了喔。因为我之所以能依靠结界的气息强行转移过来,也是因为我有来到过这附近。」
缇娜夏鼓起脸颊。看来还在为刚才遭到调侃的事情怀恨在心。
不过这是很宝贵的情报。铎洱达尔有着关于这遗迹的纪录,而且她还是当事者。奥斯卡低头看着娇小的女王。
「那么把遗迹的入口堵住的也是你吧?之前是埋在悬崖里面。」
「你说刚才的入口对吧?不是。因为我把入口全都破坏了。这里应该是在那座山里面吧。连我也无法掌握这个遗迹究竟位在哪里。四百年前,我是从位于铎洱达尔的入口进去的。」
「难道有复数的入口吗!」
「没错,所以遗迹借此传送进来里面的人,或是掳走位在附近的人──照这样看来,说不定还有其他入口呢。」
听起来实在超乎常理。奥斯卡从惊讶中回神后,询问了重要的事情。
「取名为《苗床事件》也太吓人了吧。被掳走的人会怎么样?难道身上会被种蘑菇吗?」
「很讨厌的想法呢……不会被种蘑菇的。他们应该昏迷在复制室。我来带路吧。」
「感谢。」
听到奥斯卡坦率的回应,她也露出笑容。久违看到那惹人怜爱的模样,他也随之露出微笑。
──自从那次求婚以来还是首次碰面。
她还没有给出回应。但奥斯卡并不会特别着急。
实在是个笨拙的女人。要是跟她说「以情感做决定」,她想必会混乱一阵子。所以他并没有那么着急。只要让她慢慢思考,再给出答案就行了。
不过从刚才的样子看来,她肯定忘了这件事。惊慌失措赶到现场的女王,似乎满脑子都在想着眼前的危急状况。
「这边喔,奥斯卡。」
缇娜夏招手示意。两个人朝着复杂的通道迈出步伐。
她虽然总是会烦恼该走哪边,但始终没有折返,继续前进着。奥斯卡因为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帮助而松了口气。尽管自己试着不去想,但其实他差点就失去了全员都能获救的自信。
他想要抚摸走在身旁的女人娇小的头,同时如此询问。
「那等到复制结束后,被捉的人就会被解放吗?」
「不会。因为会一直沉睡,所以总有一天会衰弱致死。四百年前来到这里时看到满坑满谷的白骨,我心都凉掉了。所以才会称为《苗床事件》。」
「那画面确实是教人开心不起来……」
调查队是在三天前消失。希望他们还能够勉强撑住,不至于衰弱致死。
奥斯卡此时想到了刚才还在一起的那群人。
「一起来的其他人也是像我一样被转移到遗迹的其他地方吗?」
「嗯──我想大家应该都昏迷了吧。你之所以会被转移出去,恐怕是因为手上拿着阿卡西亚。遗迹是因为那个才会判断你是异物吧。因为这个遗迹有那类的废弃房间。」
「就因为这种理由?」
听到她果断的回答,奥斯卡将眼神落在自己的爱剑。
确实,只有他被传送过去的那个房间地板上散乱着东西。其他房间则是空无一物。难道那是用来弹开魔法道具的房间吗?
「虽然是我的推测──不过这里好像是自动控制的。老实说,以一般的魔法技术来看,尽是些不可能的原理。令人很不舒服呢。」
缇娜夏皱起形状姣好的眉毛。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这个遗迹看在她的眼里也是来历不明的场所。
「你说自动控制,代表没人在这吗?连魔物也没有?」
「至少四百年前什么都没有。而且也不知道这里建造的目的,尽是谜团。」
即使跨越四百年依然持续运作的《苗床》究竟是什么?
奥斯卡想到一半,因为突然感觉到气息而抬头。
此时,眼前出现了新的袭击者。面对陌生的男性魔法师,奥斯卡试图举起王剑迎敌。
但是在那之前,男子的身体已当场破裂。
想必是隔壁的女子出手干涉。见到没有咏唱也没有挥手的攻击,连他也为之目瞪口呆。
「你下手还真厉害啊。」
「一一对付会没完没了嘛。本来就只是情报,所以也可能去复制。」
「人类的复制品啊。一般来讲是不可能,但以前的话有魔法师能办到这种事吗?」
「没有。魔法法则从以前到现在都始终如一……其实这里也是运用了魔法法则不可能办到的技术喔。即使是我与高阶魔族也不可能做出相同的事情。」
「魔法法则不可能办到?之前也有过这种事吗?」
「……就是那颗魔法球喔。」
听到缇娜夏尴尬的回答,奥斯卡想起原本两人会相遇的契机就是那颗魔法球。这么说来,那正是违反「魔法法则」的存在。缇娜夏以苦涩的语气接着说下去。
「结果四百年前,我们破坏遗迹的行动以失败收场。因为没办法突破自动防御。」
「所以才破坏了入口吗?」
「这是掩饰之计啦。但若是入口从其他场所打开就没完没完了呢。」
奥斯卡对女子的话点头,开始扩大思绪。
尽管这场所来历不明,但显然是「某个有意志的存在所打造的」。假如是违反魔法法则的存在所打造的设施,目的或许真的只是「记录人类」。
记录、搜集,然后储存下来。
要看这些东西的人是谁?奥斯卡不禁涌起一个天真的幻想,就像孩子收集染色的玻璃珠,将其排在照得到阳光的窗边。
──孩子往往是残酷的。不会顾虑他人的疼痛。
奥斯卡对这乱七八糟的想像感到心烦,不由得吁了口气。
两个人弯过好几次转角,一边击退袭击者一边前进。
不久,他们走到通道的尽头,抵达了一扇较大的门前。缇娜夏将手放在门上,同时回望过来。
「大概有几个人被捉?」
「因为整个小村落的人都被捉了……加上城堡的人大概超过三百人吧。」
「好多!」
她将手从门上移开,环起双臂。不久后她抬起头,皱着那美丽的眉毛望向男子。
「我会在这里打开转移门,请你把里面的人叫醒让他们进去。虽然他们被茧包着,但是把茧切开也不要紧的。」
「茧这个名词听起来已经让人觉得不安了啊……」
「因为是人类的保管库嘛。只是一旦把茧切开,守卫就会大量出现,那边就由我负责。」
「大量出现?你一个人没问题吗?」
「没问题的。但我或许没办法撑太久,所以请你尽快。」
缇娜夏伏下眼眸,漾起一抹微笑。她的容貌看起来莫名缥缈,令奥斯卡感到不安。
但是既然她都说出口了,奥斯卡也打算接受这个决定。因为她已经做好觉悟。
「要是有危险就叫我,别受伤啊。」
「我会铭记在心。」
她露出苦笑,随即开始咏唱。暗色的眼眸催促着男子开始行动。
奥斯卡见状后点头,随即推开大门。
门的另一边呈现着相当宽敞的空间。
这里有种类似大圣堂的神秘氛围,但看到眼前的东西,奥斯卡哑然失声。
「这是……」
在空无一物的地板上,埋着约莫大人身高的无数颗茧。白色半透明的那些物体一颗颗地在地上扎根。
奥斯卡窥视最靠近的球体,发现有个男人闭着眼睛倒卧在里面。而旁边的球体只有放着白骨。
这想必就是缇娜夏所说的茧吧。见到令人作呕的景象,奥斯卡不禁皱起眉头。
此时,娇小的手拍了拍他的背。缇娜夏已经开好了转移门。
「可以了喔,麻烦你动手。」
她将奥斯卡留在现场,自己冲向了深处。
或许是对这个动作起了反应,房间的最深处,刻划着密密麻麻纹样的墙壁前面出现了十几名守卫。
缇娜夏停下脚步,但没有拔剑。她将双手交叉。
「定义吾之言语,化为不称为刀刃之铁。否定的裂缝。不伴随痛苦的时间。」
女王的声音安放在空间之中。
现场氛围倏地一变。二十几道新月型的深红刀刃在空中出现。
缇娜夏轻轻吸了口气,以美丽的嗓音低喃。
「──拒绝。」
刀刃同时袭向守卫。他们面无表情地予以迎击。
缇娜夏操控释放出去的刀刃,同时大喊。
「加尔!森!」
「是是是。」
「有吩咐吗?」
呼应主人的召唤,两名精灵随即转移到她的两侧。他们对周围的状况皱起眉头。
「又是这里?我讨厌这里。」
「别抱怨了,快工作吧,加尔。」
他们边说边组织了缜密的构成。强烈的魔法攻击犹如骤雨般朝着守卫倾注而下。
打扮与性别都各有不同的守卫们像是被连根砍断的杂草一样,接连遭到魔法消灭。但新的守卫又陆续出现补足了人数。
奥斯卡在意着化为战场的大厅深处,同时也穿梭于每个茧来回跑动。
他的目的是找到茧后就用阿卡西亚砍出裂缝。茧会从被砍破的地方开始溶解,最后会化为糊状失去形体。见到男子还在沉睡,王轻轻踹了他的身体。
「杜安,起来!」
男子迟了几秒钟后发出呻吟。奥斯卡揪住杜安的手拉起他的身体,确认他隐约地睁开双眼后,便以强势的语气命令。
「入口开着转移门。你去打破茧,让其他人去里面避难。如果叫醒的是城内的人就使唤他们做事!」
杜安瞪大双眼。他环视周围后慌张地起身。
「遵、遵命……」
尽管他还没完全掌握事态,依然先前往入口附近救出被关在里面的人。
奥斯卡则是留在现场,开始打开附近的茧。
附近的茧几乎都是法尔萨斯的调查队。国王敲醒他们之后,便不断地下达命令。就这样把所有部下统统叫醒后,奥斯卡朝着位于深处一带的茧跑了过去。
被召唤出来的加尔看到主人的额头开始浮现汗水,不禁皱起眉头。
他们原本就是一边守护附近的茧一边战斗。更何况缇娜夏还维持着转移门。要从不晓得位于何处的这个场所持续开着通往外头的转移门,原本就相当耗费体力。加尔将持续做着这件事并咏唱攻击构成的女王推到自己后方。
「小姐,再叫个两、三人吧。」
缇娜夏有一瞬间愣住,但随即点头。
「伊兹、赛哈、米菈,拜托你们了。」
听到名字被呼喊,又有新的精灵现身。他们看了看周围与主人后,表情僵住。
缇娜夏以夹杂着吐息的声音下令。
「请你们维持战局……尽量别伤到人。」
「遵命。」
听到熟悉的同意声音,缇娜夏感到些许安心。她喘了口气,接着立刻又开始了新的咏唱。
出现在眼前的守卫已经超越百人。而且他们无须休息就能朝这边发动攻击。即便杀了又杀,下一瞬间又会出现新的幻影。
缇娜夏等人没办法使用规模太大的魔法,所以即使实力远远碾压对手,被迫打消耗战也导致他们的疲劳不断累积。继续叫更多精灵,也会受限于场地大小以及茧的存在而无法好好战斗。尽管吃力,他们也只能在这种状态下面对敌人。
「在那边!要打开茧了!」
法尔萨斯的士兵大声呐喊,朝这边冲了过来。
在激烈的你来我往当中,从缇娜夏等人的后方冲过来的他们一看到拥有异质容貌的精灵们,瞬间愣住。可是缇娜夏察觉到他们的气息后便回头望去,微微一笑。
「拜托你们了。」
受到那句话与笑容的影响,他们回神,慌张地开始打开附近的茧,解救逐渐衰弱的村民,送他们到入口附近。
然而就在这时,一名守卫转移到村民的旁边。
正当男性之影打算朝着孩子的背挥剑时,缇娜夏注意到这点,立刻举手粉碎了敌人。惊觉到这件事的士兵急忙保护孩子,将他推到入口。
缇娜夏看到那孩子被母亲抱住,不禁松了口气。
但安心也只是一瞬间,她因为勉强转动身体而造成了反弹,导致自己差点倒下。
「唔……」
她反射性地将手伸到空中。那只应该没能捉住任何东西的手,被男人从后面撑住。
他帮忙扶起缇娜夏的身体,同时观察她那暗色的眼眸。
「真危险。」
「奥斯卡。」
「还能再撑一下吗?」
──那是没有迷惘的坚定话语。
缇娜夏闻言,漾起微笑。
缇娜夏喜欢他催促战斗的声音。喜欢他最后愿意相信自己的念想。
所以她想要回应这份期待。为了即使孤身一人,也能挺直腰杆站着。
世界既不温柔也不残酷。只是存在于此。
一切都是特别的、理所当然的,只会发生应当发生的事情。
正是因为知道这件事,所以才不打算放弃。
「不要紧。我可以的。」
她点头后,站稳姿势面对敌人。
同时也告诉自己,没有无法度过的难关。
※
战斗开始后大约过了十五分钟。
由于法尔萨斯调查队的活跃,大约九成的人已经顺利从大厅脱困。
剩下二十几人,缇娜夏看着士兵们打开散落在四处的茧,此时突然因为痛苦而面孔扭曲。
「唔……」
──有某个东西正在压迫转移门,试图使其关闭。
其压力直接施加在身为术者的缇娜夏身上。
这股未知的力量以强大的能量压着她。这个攻击打算从空间拒绝转移门的概念本身,如果术者不是她,想必转眼间就会连同肉体一起被压垮吧。
但即使是她,可能也没办法继续撑到所有人都逃离现场。
缇娜夏虽然铁青着一张脸,但眯起的双眸依旧发出锐利的目光,此时在旁边挥舞阿卡西亚的奥斯卡率先注意到了这件事。
「缇娜夏?」
他观察女子的表情,以手指帮她擦拭浮在额头的汗水。缇娜夏痛苦地眨眼说道:
「敌人……开始妨碍了……对方打算强行关闭转移门……」
与不可视压力的战斗。见到她拼死抵抗那股力量的表情,奥斯卡瞬间陷入沉思。
──望向前方。
守卫的出现速度已大幅衰减,出现人数开始减少。
然而,这并不代表敌方的力量开始减弱。相对地,敌方选择增强施加在缇娜夏身上的压力。
奥斯卡看到雕刻在深处墙壁上面的纹样发出微弱光芒,下定决心。
「缇娜夏,把你的视野借给我。」
「奥斯卡?」
她猛然瞪大双眼,但随即点头,在轻声咏唱的同时触碰了男子的手。
「请你不要勉强哦……」
「有时不勉强自己是没办法度过难关的。不要紧。」
奥斯卡深深地吸了口气。
──能看见的世界改变了。
不仅是原本就看得见的魔力,甚至连更加细微的力量丝线也浮现在各处。
一旦透过她的视野,就能看见在深处墙上交错着好几重过于缜密且复杂的纹样。遍布在上面的光之丝线就好似以藤蔓覆盖那般,导致石头部分无法看清,奥斯卡冷静地观察着该处。
他用左手用力握紧缇娜夏的手。
「待在这里。」
奥斯卡留下这句简短却坚定的话语,冲向前方。他从前线的精灵之间穿过,踏进守卫之中。刀刃从四方一齐袭来,他以阿卡西亚划出一剑将其弹开。
朝着他所释放的魔法不知是否受到精灵干涉,在击中他前便消失不见。肩上的那克一边转动脖颈一边吐火,击退了从旁逼近的守卫。
──要是时间拖得太久,就会直接被这群敌人所吞没。
奥斯卡砍倒挡住去路的守卫,穿过人群中产生的隙缝。
就这样,他转眼间抵达了墙壁前面。奥斯卡望着前方,顺势挥出王剑,将企图从后面袭击的守卫一剑两断。随后他抬头望着发光的墙壁,将视线停在其中的一点。
「就是那吗?」
于右方数步的墙壁下方,镶着一颗甚至邻接地板的巨大水晶球。可以看见那颗球透明的内部浮现了正在回转的复杂魔法构成。
奥斯卡朝着那颗球体拉近距离,随后毫不犹豫地以阿卡西亚突刺。
澄澈的破碎声响撼动了整个空间。
瞬间,阿卡西亚的剑柄产生热气。
然而这个现象也在一瞬间消逝,水晶球应声裂成碎片。飞散的碎片与守卫们相同,犹如幻影那般消失无踪。
紧接着,空间产生扭曲。
下一刻响起了好似刮着金属的刺耳声响。充满暴力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大厅。
「──唔!」
彷佛气压改变的不协调感扩散。奥斯卡反射性地按住耳朵,大厅的每个角落都传出了惨叫。其中也有人抱头蹲在地上,周围陷入一片混乱。
然而,那也立刻就停止了。
奥斯卡环视四周,守卫的身影已在不知不觉间消失而去。遍布着极其复杂力量的墙壁也失去光芒,陷入沉默。
「核心……坏了吗?」
听见因为震惊而发出的低喃,奥斯卡回头望去,看到从压力中获得解放的缇娜夏正瞪大双眼。她一旦惊讶便会露出像个孩子般的表情,实在惹人怜爱。看着看着不禁令奥斯卡笑了出来。
「……你在笑什么啊?」
「因为你的脸很有趣。」
「突然说什么啊!?」
看到她那种反应,笑得更大声的奥斯卡打算往前走去。然而就在这时,他感觉耳边有人以充满怨气的嗓音低声说道:「可恨的内部者……」他随即环视周围,却没发现任何人。
「怎么回事……?是错觉吗?」
他摇了摇头,走回缇娜夏身边。她因为事情突如其来地落幕,依旧茫然不已。
「你是怎么办到的……」
「怎么办到的,那边有个核心吧。」
「是没错,但其他不是还有许多类似的东西吗?为什么你会知道那里就是核心?」
「直觉。」
「……你真的是超乎常规耶。」
缇娜夏露出傻眼与感叹参半的眼神,吁了口气。
四百年前,杀死魔女的女王与她的精灵也束手无策的神秘遗迹,就这样轻易地遭到阿卡西亚的剑士亲手破坏了功能,使其沉默。
※
让村民们完成避难,最后才逃出遗迹的缇娜夏回头望向洞窟的通道,确认没人之后,便将手伸向入口。白皙手掌窜过一道雷光,从通道的遥远深处传来了地鸣。
这阵崩塌在转眼间起了连锁效应,最后是入口部分应声崩毁。缇娜夏见证了这幕后,耸了耸肩回望后方。
「这样就行了。既然功能已经损坏,不需要勉强破坏也不要紧,但是留存下来就心情上也不太舒服。」
「嗯。帮了大忙,多谢你。」
「我才想要道谢呢,毕竟是你破坏遗迹的。」
暗色眼眸犹如看着远方般微微眯起。那泰然自若却又带点忧郁的眼神,是她作为女王时才会有的。奥斯卡的视线被那思念着自己从前失去的人民的眼神所吸引。
然而,他说出的却是别件事。
「到头来,盖那座遗迹的人到底是谁啊?」
「嗯……虽然我也很在意,但完全没有头绪。当那股力量处于魔法法则之外的当下,就已经如堕五里雾中了。」
「话是这样说,其他位阶还有许多人类无法理解的事情吧?」
这个世界就犹如在同样的场所重叠了无数的透明书页,这件事以前曾从她那里听说过。而人类所能辨识的,只是那些书页的其中一小部分。奥斯卡想说的是其他位阶或许有着法则之外的存在,但缇娜夏闻言后摇了摇头。
「你好像误会了,魔法法则只是因为存在于魔法法则位阶而被这样称呼,是在其他位阶也能运作的法则。所以在人类位阶才能使用魔法……简单来说,就与世界本身的法则同义。即使在复数位阶构成,这个世界也不会因此而遭到分断,而是视为相同的存在。就算我与你的视野不同,存在于眼前的东西依然不会改变吧?」
紧接着她弹了响指,浮现出了淡淡的魔力飞沫。
奥斯卡之所以能注意到那个存在,也是因为训练过魔力视。而她身为当代首屈一指的魔法师,肯定能看见更多东西。不过那并不代表彼此所处的世界不同。
「所以,有可能存在着『魔法法则当中没有的法则』。但即使是在其他位阶也没有『违反魔法法则的法则』,因为那就好比是『违反世界』的存在。」
「原来如此?」
虽然只是隐隐约约,但奥斯卡大概懂了。若是在同一个池塘,上面清澈的部分与水底的水多少会有些不同,但基本上还是维持着「同一个池塘的水」这个共通性。奥斯卡如此理解后,重新询问。
「那么,位于世界之外的话如何?」
「…………咦?」
缇娜夏的眼睛瞪得像猫一样大。奥斯卡对这样的她进一步说道:
「这个世界即使位阶不同,法则也是共通的吧。那么位于这个世界之外的话又是如何?」
「你说世界之外……那是什么意思?请别突然提出莫名其妙的概念啦。」
「不是你自己说什么违反这个世界的法则吗?」
「所以你突然说什么世界之外,我也不知道那种东西到底存不存在啊。」
「已经证明过没有了吗?」
对他而言这个确认是理所当然,但缇娜夏就像是突然被问倒了般沉默不语。她以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证明……这倒是……还没有……可是,根本没办法证明世界之外是不存在的。」
「我想也是。毕竟就连其他位阶也没办法全部理解。」
奥斯卡会这样说也只是临时想到这个可能性,要继续厘清这件事极为困难。不过缇娜夏或许是对这个可能性感到在意,沉下了暗色的眼眸。
女子将意识潜入到极为深层的思考之海,奥斯卡则目不转睛地低头看着这样的她。
女子那倾国倾城的美貌,对他而言已经看习惯了。
既是女王又是少女。她是个令人畏惧的魔法师……同时也是他心爱的女性。
此时,她总算注意到一直凝视着自己的视线,猛然抬头。或许是想到了什么,她那美丽的容颜有一瞬间变得铁青,随即又变得满脸通红。见到她的表情犹如被火烤过那般,奥斯卡想起还没收到求婚的回应。
注意到女子很明显在犹豫该说什么,他以严肃的表情说道:
「如果是在想回应的话,随时都可以喔。」
这个攻击对她而言似乎是出其不意的先发制人。缇娜夏闻言,就好似尾巴被捉住的猫猛然跳起。她将红通到不行的脸庞往下垂低。
「让你久等了,真的很抱歉……」
「是没关系啦。在那之后有多少人向你提亲?反正其他国家肯定也有提吧。」
「……大概七个国家。」
「噢。顺便问一下,是哪些国家?」
「为什么要摆出那种表情啊!我绝对不会说的!毕竟他们也只是单纯想要个攻国兵器才求婚的!」
「那可未必喔。」
看到他明显露出不是滋味的表情,缇娜夏紧张了起来。
确实,有很多国家想要得到她的理由,是因为她能马上成为战力。但奥斯卡认为并非全部都是如此。在即位典礼的那天,肯定也有人因为亲眼目赌她那神秘的一面而被深深吸引。
──但是,自己比任何人都要瞭解她。
看到他突然笑出,缇娜夏不禁鼓起脸颊,以几近低喃的声音询问。
「你到底是中意我哪一点……」
「奇怪的地方。」
「那算什么啊……」
听到他不假思索地回答,缇娜夏浑身无力。她随即为了切换心情而深深地吐了口气,用手拨动漆黑的长发,以孕育着深远的眼神仰望他。
「你,并不瞭解我。」
此时,一阵柔和的风吹来。
被拯救出来的村民各自接受了治疗,由还有体力的人送往村落。周围因为城堡的人手也赶来支援而陷入一片吵杂,但没有人向他们两人搭话。
缇娜夏的眼神望向铎洱达尔位处的西北方。
「我甚至还被说过是冰之女王。我想只要调查一下就会得到许多情报。可是,那并不是全部。我当初也主动选择了在如今的时代根本不可能会选的选项。我就是那种人。」
缇娜夏那平淡的嗓音听起来像是受了伤。暗色的眼眸犹如要把黑夜深锁般缓缓闭上。
「因为是黑暗时代,因为是王,我不打算说那是迫于无奈──在退位之后,我曾有一次私底下去见我的父母。不过,我也只有那次见过他们两人。不仅没办法好好对话,也没办法一起生活……明明小时候还无比渴望见到父母,但真的见到面了又不知该如何是好,结果选择用魔法陷入沉眠……我就是如此薄情的人。」
她讲这番话时支支吾吾,与普通少女并无两样。
眼睑依旧紧闭。感觉可以从眼前的她看到从前那个笨拙的她,奥斯卡不禁眯起眼睛。
「所以,你一旦知道就会后悔的。根本不会想与我生活……」
「是吗?那你说说看吧。」
「…………」
她沉默不语,无法判断她的回答。
她只是杵在原地。四百年前,想必她也总是这样独自一人。
奥斯卡伸出手,抚摸了她的脸颊。
「有想说的话就直说吧。有想隐瞒的事情,瞒着我也无所谓。我都没关系。即使知晓一切也不会改变。」
「……你也太简单就承诺了吧。」
「是你太看不起我了吧。」
纤长的睫毛晃荡。缇娜夏以稍微有些濡湿的黑色眼眸仰望着他。潜藏在眼底下的无尽深渊,令人联想到无边无际的孤独之海。奥斯卡编织出自己的肺腑之言。
「我很中意你那些奇怪的地方。无论是坚强的地方还是脆弱的部分都是。还有你的选择、态度、孩子气的地方、身为王的你也是。我认为你的生活方式很美。即使那不过是你的一部分也是如此。」
不需要知晓一切。即使知道也不会后悔。
奥斯卡知道她用情至深,也知道她犹如少女纯真的一面,以及选择以王身分自居的姿态。
在祭典当天的夜晚俯视热闹的城镇,珍视人们生活的那张表情──只要知道这点就足够了。自己肯定是在当时就开始被她吸引。只是自己不允许有着那样的感情。
缇娜夏的表情变得不自在,白皙的脸颊染上了红晕。
「我不是很懂你的喜好。」
「这是个人自由。别管我。」
缇娜夏听到这句话,鼓起脸颊。
「我可是有努力地不对你抱有任何期待喔。」
「是吗?」
「因为我是为了帮你而来的。」
「我知道。就是自己送上门的新娘吧。」
「我才没有自己送上门!」
缇娜夏举起双拳大声呐喊,随后收起那个姿势,以冷静的声音询问道:
「就算后悔也无所谓对吧。」
「嗯。」
这是自己的选择,不会后悔。即使将来有一天后悔,也不会因此厌恶过去而畏缩不前。
奥斯卡凝视着残留不安的暗色眼眸,开口说道:
「我想和你一起生活。一辈子当中,至少可以因为私情而任性一次吧。」
就像是她舍弃一切来见自己那样。
即使自己的一生都要为了国家付出,这一生也要与她共度。
听到蕴含着直率念想的话语,缇娜夏顿时语塞。
但她随即抬头,轻轻咬着娇小的的嘴唇。
「我很明白你想说的话了。我之前都没有任何联络,让你等了这么久,而且一直拖延下去也不是办法,我现在就答覆你吧。」
「原来你一直在拖啊。」
「你很啰唆耶!」
缇娜夏深呼吸,端正了姿势。原本还带有少女气息的脸上,迅速地转换为真挚的表情。
她露出了从前曾在哪显露过的澄澈双眼盯着男子。
「我很感谢你的求婚,如果你愿意选择我,我很乐意接受。」
犹如水晶般生硬的回覆。这就是她最直接的想法。不仅是憧憬,不仅是依恋,不仅是稚嫩的恋情,还有共同生活下去的觉悟。
或许是因为紧张过头,缇娜夏说完后有些踉跄。奥斯卡见状抱住了她的身体。感受到收在自己怀里的纤瘦身躯,他不由自主地感到开心,自然地笑了出来。心情彷佛像是自己回到了少年时代。
奥斯卡亲吻那柔嫩的脸颊后,她一脸害羞地低下头。
「太近了啦。」
「你要习惯。」
简洁的回答当中蕴含着爱意,奥斯卡在怀里确认着即将成为自己新娘的女子。
他丝毫不在意周围的臣下们对此哑然失声。
他要选择这个笨拙的女王作为今生的伴侣。希望她总是能笑容满面。期许自己能减少她的孤独。最重要的是,今后将与她共度人生。
为了分享彼此的生命,他确信不会再出现更适合自己的人了。
※
总算从男子的怀中解放后,缇娜夏为了避免继续被他拥在怀里而浮上空中,并以手按住迟迟无法退去红润的脸颊。
「因为我是临时跑出来的,就先回去了哦。虽说有先拜托精灵当我的替身,但应该也差不多穿帮了。」
「明明是女王就别偷溜出来啊。」
「我才不想被你这么说!你甚至还自己加入调查队耶!」
看到她在大喊的同时想转移离开,奥斯卡拉住她的手。
「回城之后,我会正式派出使者与书信过去。」
「咦?要正式公开订婚吗?」
「那当然。还是你觉得惹恼那七个国家比较好?」
「请别这样。」
见男子骄傲不羁的态度,缇娜夏皱起眉头。她稍微下降高度,把手搭在男子的肩上。
「难道说,你认为我绝不会拒绝?」
「没有啊?毕竟你难以捉摸。」
「唔──」
缇娜夏再度鼓起脸颊。
──总觉得还没什么真实感。
对于自己而言,他在某种意义上是非常接近,但绝不会站在身旁的人。
正因为以前都认为他对自己没有兴趣,才能表现得毫无防备。既然现在知道并不是这样,会感到莫名害羞也是在所难免。朝向自己的视线以及触碰过来的手,都让她感到难以平静。她不禁问自己,习惯这些举动的那天真的会到来吗?
奥斯卡把手伸向女子的脸颊,依依不舍地轻抚。
「你随时都能再来。」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喽。」
缇娜夏嫣然一笑,从现场消失而去。奥斯卡想到她肯定会在各种意义上成为史无前例的王妃,不禁露出苦笑。
虽说是一年后的事情,但有些事情最好从现在就开始准备。在那之前得先办妥正式的结婚手续才行。奥斯卡将应该着手的事项在脑海中列举,边转过身子,与部下们一同踏进了前往城堡的转移门。
于是,他感觉叠加的记忆对自己而言,就存在于毋庸置疑的幸运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