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直至祈祷的沉默 5.感染的愿望

  小房间中,依然保持一如既往的昏暗。

  身为宅邸主人的青年手上拿着外部传来的联络,让身体靠在椅子上。

  交给他的纸只有一张,上面写着简洁的要事。他侧眼看着那张纸,接着在手中点燃烧毁。此时,他不经意地透露出原本打算吞下的郁闷。

  「真是的……要抑制住小气的人们也挺费工夫的。」

  「又被说了什么吗?」

  坐在房间另一头椅子上的蜜菈莉丝歪了歪头。瓦尔托坐在柔软的布制椅子上,相较之下她靠着的是简朴的木椅。这名少女似乎对身边的物品有各式各样的坚持,这里随处都是的木椅也是她中意的家具之一。

  瓦尔托轻声低喃。

  「他们想快点进行实战。虽然我是能瞭解他们的心情啦。」

  「让他们擅自出击然后失败的话,应该更能学到教训吧?」

  「听起来是很有意思,但那个没有替代品,必须抓准使用的时机才行。」

  听到男子参杂着辛酸的苦笑,蜜菈莉丝皱起眉头。

  「为什么那类的人会这么把法尔萨斯视为眼中钉呢?因为隔壁桌上的料理看起来比较好吃这样?」

  「这应该也有关系吧。法尔萨斯是这大陆数一数二的国家,又有知名的象征阿卡西亚。让法尔萨斯屈服,就是那类人种的梦想吧。」

  「真是肤浅。」

  「蜜菈莉丝真严格啊。」

  瓦尔托把手肘靠在椅子的扶手托住脸颊。蜜菈莉丝开口询问眼前若有所思的青年:

  「话说回来,听说在法尔萨斯发现了奇怪的遗迹,那个是你安排的吗?」

  「不是喔。那个遗迹虽然看来像是《外部者》的东西,但完全是个偶然。因为这次的改写实在太过巨大,才会出现以前的历史从未曝光的东西。那就像是在沙滩上挖出完全不同的地方一样。」

  「就算出现别的东西,世界不是会试图收敛成原本的未来吗?」

  「应该是这样啦。世界或许已经找到了一直在等待的『契机』。」

  瓦尔托此时虽然轻松带过,眼神之中却涌起了昏暗的意志,蜜菈莉丝没有漏看这点。

  他的视线集中在房间内空无一物的地方。

  「万一世界已经开始行动,我们也必须加快脚步才行。停止那个遗迹的想必是他们吧。关键果然是她。历史上最强的魔法师暨精灵术士。即使弱化,她依然存在着可能性。」

  所以为了实现愿望,得迅速且慎重地行动才行。

  因为不一定会再次发生相同的历史。

  瓦尔托起身并确认时钟。

  「差不多该出门了。有一堆事情都得事前做好准备。毕竟那两个人不是正面交锋可以赢得了的对手。」

  他放松僵硬的肩膀,俯视走在身旁的少女,突然间表情变得严肃。

  「可是蜜菈莉丝──力量终究是力量。没办法超出使用者的精神。比起拥有无比强大的力量,使用得更得心应手才有意义。」

  「我知道。」

  在这个宽广的大陆,此时此刻称得上「自己人」的只有彼此。

  再来就全都是棋子。即使是大陆最强的女性也不例外。

  两个人视线交会。

  接着在下一瞬间,他们便随着咏唱犹如幻影般消失而去。

  计画进行得很顺利。

  而在前方能够带来什么,连他们自己也还不得而知。但是,他们两人相信那是唯一的一条路。总有一天肯定能得到自己追求的结果。

  在缓慢流动的时光当中是无法获得的。因为活在其中的人们,也只能在水里拼命挣扎。

  ※

  铎洱达尔的现任女王发表结婚的消息,震撼了大陆上的主要国家。

  由于这份婚约,其他国家几乎不可能再牵制铎洱达尔的制度变更。

  法尔萨斯与铎洱达尔──性质迥异的两国本就皆为强国,在当下根本就不存在能同时与他们为敌的国家。想趁着缇娜夏退位的机会将她拉拢到自己国家的人们,也因为法尔萨斯得到了这个保证而后悔莫及。

  然而最为关键的两名当事人之所以结婚,其实并非基于政治上的考量,而是以私人立场缔结的约定,这件事几乎无人知晓。

  那天,处于话题中心的美丽女王以尴尬的表情在自国的会议室露脸。

  「打扰了。」

  现在正在讨论的是关于设置议会制度的各种事项,以前也曾经为此召开过好几次会议。这份设立草案汲取了雷吉斯、重臣们、魔法师、学者、商人以及各城镇的代表等人士的意见,再慎重地进行调整,虽说不是每天都很顺利,但确实在逐步地前进。

  在会议桌旁就座的他们一看到女王走进室内,各自都露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缇娜夏与他们的半数以上都是在订婚后才首次碰面。她留意别让自己为此面红耳赤,并向他们打了招呼。

  「我想各位应该也都知道,我在退位后会嫁去法尔萨斯。只不过,不会因为这段婚姻而导致铎洱达尔成立新制度这件事有任何更动。我会谨记让自己的婚姻有助于两国的友好关系,还请各位多多包涵。」

  尽管她提醒自己在说这番话时要尽可能保持平静,但无奈害羞的情绪依然稍稍地表露在脸上。

  见到外貌年轻的女王这样的表现,众人都为此感到温馨,纷纷献上祝福。

  预定之外的事情就只有这件,不拘泥于形式的成员立刻切入正题开始议论。没有身分区别的意见在会议桌上交错。宫廷魔法师长在摸着胡须的同时说道:

  「毕竟执行议会制的前例,即使从整个大陆来看也几乎没有啊……」

  「听说位于南边的小国泰尔从前是采取议会制喔。但根据纪录,当时获得压倒性支持的议长修改了法律,改成了独裁制。后来过了十年就因为民众的暴动而灭亡了。」

  「看来重要的是该怎么设定修改法律的条件呢。」

  「也得根据是否需要取得国王的认同。国王与议会的两大权柄究竟该区分出上下关系,还是该设定为对等关系?」

  缇娜夏听着每个人提出的意见,自己也加入了议论。她的表情已经没有一开始的尴尬与害羞。如今她脸上所呈现的,是想改变国家之人的表情。

  就这样,会议开始后约三个小时。尽管每个人踊跃地进行议论,但决定的事项却寥寥无几。而且今后还有遭到修改的可能。

  尽管也有人主张这一步一步前进的行程「太过慎重了,根本是在拖延时间」,但缇娜夏认为目前来说这样就行了。因为现在是和平时期,为了防止有人独善其身,只要慢慢地厘清问题即可。更重要的是,这也是雷吉斯所希望的。

  ──既然会来到这个时代也是基于某种缘分,那自然会想尽力帮助。

  那就是她的答案,为国家着想的一份心。

  缇娜夏在会议结束后回到执勤室,把拿回来的文件摊在桌上,同时露出苦笑。

  「还真是费工夫呢。」

  听到女王的话,为了报告其他事情而在场的魔法师雷纳点头。

  「因为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处理好,只能祈祷会有好结果。」

  「同感。」

  莉莉亚将茶杯放在主人面前。女精灵看着桌上的文件,顿时失笑。

  「四百年来改变的顶多只有纸张的数量吗?真是没有进步呢。」

  「因为以前纸就只会用来制书或是笔记本嘛。就这点来说现在比较轻松喔。」

  「没有文件的时候是怎么报告的呢?」

  雷纳特兴味盎然地询问,缇娜夏闻言,露出坏心眼的笑容。

  「全都是口头报告喔。如果现在也是这样,你可没办法从这房间回去呢。」

  缇娜夏指着雷纳特抱着的那捆文件说道。见到他难得露出僵硬的表情,女王笑着啜了一口茶。莉莉亚把托盘扔到空中并使其消失。

  「不过话又说回来,我原本以为缇娜夏大人订婚后会比较冷静,看来也并非如此呢。」

  「噗!」

  缇娜夏喝到一半呛到,重重地咳了一声。莉莉亚毫不在意地继续说道:

  「毕竟您明明在订婚前还为此惊慌失措、郁郁寡欢,订了婚后突然变得雀跃不已、无法冷静。明明没什么事却总是一个人傻笑,心神不宁地走来走去,还在床上动来动去。」

  「我、我才没有!」

  缇娜夏一边反驳一边拍桌挺起身子。随后她以双手捧着茶杯,在执勤室内转来转去。

  「虽、虽然说是结婚,但也是一年后的事情……而且这也有政略方面的考量。」

  明明没人问,她却彷佛在找借口一样,脸颊染上了微微的红晕。缇娜夏停下脚步,窥视着映照在茶水表面的自己。

  「我的确是很……喜、喜欢那个人没错啦……」

  她以微弱的声音如此呢喃,满脸通红。嘴角带有些许顾虑,但又开心地露出羞涩的笑容。

  她那因为初恋开花结果而一脸幸福的模样,俨然是个由衷期盼自己结婚那一天的平凡少女。雷纳特看到主君那令人欣慰的模样不禁露出微笑,莉莉亚对此则是耸了耸肩。

  「毕竟您待在自己房间时一直都是这种感觉呢。您就快点嫁过去如何?」

  「我还是有好好在工作的啦!」

  缇娜夏将还有热度的茶一饮而尽,以小跑步回到桌前。雷纳特也收起笑容,将新的文件放在办公桌。

  「那么,今天麻烦您处理这些。」

  雷纳特对点头的主君开始说明主要的悬案。除了设置制度的工作,缇娜夏也必须处理一般工作。虽说雷吉斯也会协助处理这些工作,但几乎都是由缇娜夏自行处理。只不过她也曾在以自己的方式进行后,被人说「这样实在是破天荒了」,所以还是有些许顾虑。要是对她本人的反感不断累积,势必会对制度改革造成阻碍。现在已经不是一切都能靠力量来压制的黑暗时代了。

  雷纳特将事情说明完一遍后,最后将三张文件放在桌上。

  「关于这边,是要前往位于拉托契镇的学院视察,预定是在三天后。」

  「啊,是魔法学院对吧。我刚好也有点在意。」

  缇娜夏将文件拿在手上过目其内容。

  四百年前,铎洱达尔的国民几乎都住在城都,呈现出城塞国家的面貌,但现在除了城都之外也有城镇与村落分布在各处。而之所以没有像法尔萨斯那么大的城镇,是由于铎洱达尔的领土虽然广大,但国民并不多。雷纳特在话题中提到的,也是从城都往西边前进大约半天距离就会抵达的中规模城镇。

  「聚集魔法师的孩子去上的学校还挺有意思的。以前的铎洱达尔就连控制魔力的训练通常也是一对一进行,不过像这样以集团方式学习确实也有道理。」

  「只是为了控制魔力而来的人大约一年就能毕业,如果是以成为魔法师为目标的人,就能再学到十六岁为止。由于不会根据年龄来区分课程,感觉单纯是以能力来分别授课。宫廷魔法师多半也是出身于这所学院。」

  「真期待呢。我干脆也改变外表年龄潜入看看好了。」

  「请别这么做。」

  听到雷纳特二话不说制止自己,缇娜夏露出遗憾的表情。能够上喜欢的课这点,与待在城堡学习别无二致,但是「学校」这个词对于和同年代的人无缘的她来说颇有魅力。尽管自己也想去上课看看,但既然有女王这个立场存在,也只能普通地去视察了吧。但看到她一脸期待地记住了这个预定,雷纳特的表情略显难色。

  「只不过,其实这所学院最近频频传出学生失踪的案例……」

  「咦?那是什么?下落不明事件吗?」

  「其实,从学院逃走的学生似乎也没有那么稀奇,所以没办法一概视为事件。只不过这次失踪的学生连同行李都消失得一干二净,相关人士对此也感到很疑惑。这个月在学院已经有五个人消失了。」

  「这也太多了吧?」

  假设那些人全都是主动逃离的,那么那所学院究竟有多么严格?这样感觉其实也是个问题。

  缇娜夏稍微思考了一下后抬起头。

  「知道了。我想在视察的同时顺便调查一下,麻烦你帮我安排。」

  「遵命。学院的毕业生当中正好有人适合这个任务。我安排她帮您带路吧。」

  「拜托了。」

  缇娜夏把写上安排事项的文件交给雷纳特。他收下后立刻离开了房间。

  必须要做的新工作堆积如山,而必须要继承的事情似乎也同样如此。

  即使如此,与四百年前不同的铎洱达尔,让缇娜夏想到拼命走过来的人们的足迹,她对繁忙的每一天感到充实。

  ※

  铎洱达尔国内的魔法学院共有四所。而这些皆由国家负责经营。

  除了城都有一所之外,其他学院都散布在各地,会从周边的乡镇村聚集许多拥有魔力的孩子在此接受控制魔力的训练。他们有一半会为了成为魔法师而留在学院,而其中一小部分会成为宫廷魔法师。所以魔法学院就好比是承揽次世代国力的养成机构。

  「这个建筑物相当大呢。现在大约有多少人在这里就学?」

  「接受控制魔力课程的幼年生是五十二人,学习成为魔法师的学院生是六十八人。」

  「学院生比较多呢,有点意外。是因为在学年数较多吗?」

  为了视察而造访拉托契魔法学院的缇娜夏东张西望地环视周围。

  超过百人的孩子采全寄宿制学习的这所学院,约莫于一百五十年前设立。以经过仔细琢磨的树制成的走廊设有魔法结界。沿着校舍外围延伸的走廊呈现巨大的圆状,在内侧配置了六个八角形的教室。这个形状是当时的铎洱达尔王认为「这样最容易提高魔力」所设计的。

  「不过,虽说因为是魔法学院也无可奈何,但感觉很容易就会迷路呢……」

  听到女王的低喃,在旁边担任的护卫的魔法师们露出苦笑,负责带路的学院长则是露出了难以言喻的表情。老年的他想来已经注意到现在无论是赞同还是反对都会是不敬的行为,所以始终保持沉默。

  缇娜夏从张开着水膜的三楼窗户往下看。

  呈现在圆形校舍外侧的是一片充满绿意的庭园。她在这块用地的一隅发现了木造的小型建筑,便指着那里询问道:

  「那里是?」

  「那里是镇上的孩子们在上的学校。作为授课的一环,有时学院生也会担任教师,所以才会盖在学校用地里面。」

  「噢──很有意思呢。毕竟有时确实可以从教学中学到东西。」

  孩子们在校舍周围玩耍。从那不加修饰的打扮看来,那边的孩子平常想必都会帮忙家里工作。见缇娜夏欣慰地眺望着他们,学院长有些顾忌地开口说道:

  「所以,那个……听说陛下要来,镇上有几个孩子说『希望也能参加课程』……」

  「咦?是没关系啦,可是很难喔。」

  之后缇娜夏预定要讲的课程是以学院生为对象。尽管幼年生有意愿的话也能够出席,但市井小孩实在不太可能听得懂内容。学院长一脸惶恐地低下头。

  「那些孩子都明白这点。他们只是想要拜见陛下的尊容一眼,我会吩咐他们老实一点的……」

  「我无所谓。请让有兴趣的孩子进来听课吧。」

  见缇娜夏微微一笑,学院长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女王直接地询问:

  「那么──差不多该麻烦你告诉我关于最近频频发生的学生失踪事件了。」

  实际上,学生从魔法学院消失,这个事态似乎并没有那么稀奇。

  为了控制魔力而就学的幼年生从五岁到十三岁都有,年龄层广泛。他们离开双亲身边在学院生活,尤其是年长的孩子们因为想要回家而逃离学院,这种事情不在少数。而那些人几乎都没过多久就被找到,但其中也有没办法立刻确认所在位置的。

  只不过,学院这边之所以没有积极去找那些消失不见的学生,基本上是因为魔法师这种人的性质是「重视主动学习的态度」。

  「不过,一个月就五个人,最好还是去找一下喔。」

  在预定要开设的课程举办之前,缇娜夏这样嘀咕了一句。站在她眼前的女性魔法师露出苦笑,行了一礼。

  「学院这边也在持续搜索,只是失踪的学生之中有三名彼此感情要好,年龄也是十二岁与十三岁,很有可能已经一起移动到他国了。」

  将暗色金发一并扎起的这位女性名为帕米菈,是雷纳特为了这次调查而安排的人员。她是这所学院的毕业生,也是宫廷魔法师,与雷纳特是朋友关系,信赖着彼此的实力。

  缇娜夏看着关于这次事件的文件。

  「十五岁的学院生一个,幼年生是十三岁、十二岁、十岁以及五岁共四个人。以时期来看十三岁与十二岁是同时,其他都是不同时间吗?不过五岁这个果然是个问题呢……」

  「自那孩子下落不明之后,学院这边才总算注意到这起异常事态。学院与其他孩子家里面联络过,知道他们没有回家,至于这位五岁的孩子,则是本就因为自身的魔力失控而失去了双亲,所以没有确认。」

  听到这句话,缇娜夏皱起眉头。

  拥有魔力而出生的孩子之所以会需要训练如何控制,就是因为会发生这种意料不到的事故。由于铎洱达尔有许多魔法师,所以在大陆上是唯一存在着魔法学院的国家,在他国则是会去请教城镇的魔法师学习如何控制魔力。由于制度完善,在铎洱达尔的失控事故较少,但即使如此也无法完全归零。

  帕米菈以饱含叹息的声色继续说道:

  「这位五岁的孩子才刚来到学院,似乎因为没办法融入环境而烦恼。除此之外的四个人要不是烦恼着自身的学习成效,就是对他国兴致勃勃,所以各自都有会消失不见的理由。听其他学生说,同时消失的那两个人还曾经策划着逃脱计画。」

  「意思是假如下落不明的案例没有这么密集,即使消失不见也不会觉得不可思议是吗?」

  「也有可能是因为得知有一个人消失不见,为其他学生执行逃脱计画的决心推了一把。」

  「不好说呢……」

  缇娜夏将文件弹向空中,环起双臂。她稍微沉思了半饷后,询问帕米菈:

  「你怎么看?接连有人下落不明只是单纯的偶然吗?」

  既然学院已经开始调查,城堡这边有进一步调查的必要吗?

  听到这个提问,帕米菈的表情严肃起来,斩钉截铁地说道:

  「不,我认为是有人选出了『即使消失不见,也可以尽可能不让旁人感到不自然』的学生,让他们下落不明。完全掌握不到他们的行踪就是个不自然的现象。」

  她的眼神没有迷惘。这股气魄甚至教人觉得舒服。缇娜夏不禁露出微笑。

  「那我们就调查吧。我想麻烦你去找学生详细询问这件事。」

  「刚好有一位学院生会从下个月开始担任宫廷魔法师,我再与她分头进行。」

  「麻烦你们了。我时间也差不多到了。」

  见缇娜夏起身,站在门前待命的魔法师低头致意。他打开门后,前方便是讲堂。入口虽然垂着一块布,但学生们似乎已经就座,听得见里面传出吵闹声。缇娜夏拉着长版魔法服的衣摆往前踏出步伐。

  见到女王出现在眼前,学生们鸦雀无声。

  会令人怀疑自己眼睛的天生美貌。纤瘦的身体当中凝聚的魔力。

  那是吸引众人目光,并使人服从的王该有的风范。

  尽管完美,却又让人觉得哪里有着矛盾的美丽存在,吸引了在场众人的视线。

  缇娜夏站在讲台面前,环视半圆形的讲堂。学生们从前方的座位开始依序是学院生、幼年生。至于聚在角落的那些孩子,想必是镇上的小孩吧。

  她环望众人后,随即微微一笑。

  「我是缇娜夏•艾斯•梅亚•乌尔•艾缇露娜•铎洱达尔。今天很感谢各位在此齐聚一堂。」

  与外表不相称的简单问候。缇娜夏轻轻弹了白皙的指头。

  随后,该处染起苍白的火焰。火焰形成马的轮廓,开始在空中奔驰。在绕过学生们的头上一圈后便忽然消失不见。身为魔法师的学院生们为其技术感到惊愕,孩子们则是欢声雷动。

  缇娜夏瞥了眼神闪闪发亮的镇上小孩一眼,重新面向众人。

  「那么我们开始上今天的课吧。我不会讲太久的,所以请各位放轻松听吧。」

  就这样,女王开始讲述关于魔法与世界的位阶构造。

  ※

  「女王陛下真厉害呢……」

  拉德躺在草地上,吐出了炽热的气息。

  他是在学院用地内建造的城镇学校上课的十一岁少年。从学院生那里听说「女王陛下会来」的消息,经过再三请托才得以进入讲堂的孩子们共有十几人。其他孩子则因为要帮忙家里、或是临时身体不舒服,很懊悔没办法见到女王。到了明天就去向他们炫耀一番吧,拉德如此心想。

  此时一名少女坐到他的旁边。拉德抬头仰望她。

  「咦……」

  「原来你在这种地方啊,拉德?」

  少女的手轻轻地拍了他的肩膀。那股力道足以将他那半梦半醒的意识彻底拉回现实。拉德想起了自己这位儿时玩伴的名字。

  「尤莉亚,你来了啊?」

  她到昨天为止还因为身体不舒服向学校请假,所以也没能参加女王的课,拉德本来打算之后再将这次的体验分享给她。脸上满是雀斑的少女露出笑容。

  「我才刚来,所以没办法赶上陛下的演讲。收获如何?」

  「超赞的。陛下说啊,这个世界是由一种叫位阶的东西好几层叠在一起的喔。虽然我们看不见,但还存在着只有魔力的位阶,或是一片漆黑的位阶那类的地方喔。」

  「这种事情听起来会有趣吗?」

  「那当然有趣啦。世界比起我们所看到的还要更加宽广。铎洱达尔就是在挑战世界的这种不可思议的地方喔。」

  他知道没有魔力的自己无法成为魔法师,不过这是两回事,他依然对自己身为这国家的一员感到骄傲。拉德挺起身子,握紧拳头。

  「等我成为大人,果然还是想在城里工作。而且这样也可以让妈妈过得比较轻松。」

  父亲在他年幼时身亡,一直以来都是由母亲一手将他扶养长大。只要能在城里工作,薪资也会更多。况且那个女王所述说的铎洱达尔的未来,听起来非常有魅力。

  「无论是魔法师还是非魔法师,大家会一起协力创建这个国家。听说到了明年还会有许多城镇的代表齐聚一堂,与陛下一起推动这个国家喔。听起来很有意思吧。」

  「我不是很懂。」

  尤莉亚以类似大人的动作耸了耸肩。对于没有听女王演讲的她来说,只认为那是遥远将来的事情。她紧紧地抱住纤瘦的双膝。

  「比起那个,听说城里的人在调查学院有人消失的事件喔。」

  「……你是说特伊悠消失的那件事吗?」

  虽说身处相同的用地,但学院生与镇上的孩子并非有那么相熟。学院生平常都得忙于自己的课业,除了担任教师的人之外,他们连名字也不晓得。相对地幼年生由于年龄接近,会一起玩的机会也比较多。

  名叫特伊悠的孩子才刚来到学院,没有办法融入其他孩子,总是会蹲在庭园的树下。所以拉德才找到他并和他搭话。

  然而,就在即使坐在旁边也不会被讨厌的某天,特伊悠就失踪了。

  「虽说要调查,但被问的话我也不知道啊。虽然我觉得他应该没有其它地方可去。」

  只不过,自己对特伊悠那件事的确感到内疚。拉德因为这无法彻底消化的感情而皱起眉头。

  「只要有魔力,就算是五岁的那家伙也可以到某个遥远的地方吗?……我以为那家伙只是个普通的小孩。现在也是这样觉得。」

  所以他原本并不知情。特伊悠当初因为魔力失控的事故导致父母双亡。

  「最后和特伊悠讲话的时候,妈妈正好来接我。我啊,什么都不知道,还约他『要不要来我家一起吃晚饭』,可是特伊悠却说『不用』……当时,那家伙露出了很受伤的表情。」

  发现自己这样的行为根本没顾及到他的感受,是在听说特伊悠于那晚消失不见、得知了他的过去之后的事。而且除了自己的愚蠢以外,他对其他事情根本一无所知。

  拉德注意到太阳开始倾斜,便挺起了身子。必须快点回家才行,因为有许多家事要做。尽管一开始因为都是些不习惯的事情而搞砸了好几次,但现在已经可以做得相当熟练了。要是母亲知道这件事或许会很惊讶。

  「好,那我要回去了。尤莉亚也别太晚回去,否则家人会担心喔。」

  「不要紧的啦。我还得去教室一趟。」

  一旦太阳下山,学院的门就会关闭。拉德此时注意到学院的男性校工走在远方庭院的另一端。一旦被发现,不是学生的他们肯定会被叮嘱说「快点回去」吧。

  于是拉德与微笑的女孩挥手,开始往前跑去。

  就这样,他在走出学院时回头望去,映在眼里的是巨大圆筒状的校舍黑影。

  ※

  「嗯──丝毫没有线索呢……」

  缇娜夏在泡茶的同时如此低喃,上完课后,她稍微询问了那起学生失踪事件的内容,随后便将调查交给帕米菈等人,自己先回城了。就这样,她在处理完公务后的休息时间思考着那起事件,但目前毫无头绪。

  缇娜夏将倒了茶水的杯子放在办公桌上,收下那杯茶的男子露出傻眼的表情。

  「你还真的随随便便就出现啊……」

  「毕竟我能用转移嘛。要是铎洱达尔出了什么状况,精灵也会联络我的。」

  她在休息时间造访的是法尔萨斯王的执勤室。执勤中的奥斯卡看见未婚妻的突然来访瞪大双眼,但立刻大大方方地接受这个事实。

  奥斯卡久违地喝着她所泡的茶,回应道:

  「有小孩子下落不明啊。你们没掌握到他们的行踪吗?」

  「完全没有。不过也是最近这阵子才认真开始搜索的喔。有的小孩曾被目击证词指出『看到他半夜时走在镇上』,但也有小孩完全没有被任何人目击到,状况不一。」

  「原来如此。那么手段就是两个吧。」

  「没错。不是滴水不漏地搜遍各处──就是等下一个行踪不明的人,再当场将犯人逮个正着。」

  基本上是前者。缇娜夏也已经下达了这么做的命令。但若是这样也依然束手无策,就会尝试第二个手段。一旦有新的小孩被盯上,就当场逮个正着,掌握事情的真相。

  「话虽如此,既然我们都已经正式地开始调查,对方或许不会那么快有动静。」

  「也有可能换个地方再犯案吧。」

  「我倒是希望别发生这种事呢。我姑且是张开结界了,拥有魔力的人现在无法出入那个城镇,想要勉强移动就会被我的探测感应到。」

  「根本就是监牢啊。意思是,你认为这次的犯人是魔法师吗?」

  女王早已料到会被他看穿自己刻意没说出口的事情,她靠在墙上露出苦笑。

  「虽然还没有可靠的证据就是了。如果是与一般人有关,就太不着痕迹了。」

  ──况且,不见的都是拥有魔力的孩子。

  缇娜夏将不愿意说出口的可能性忍住不说,就这样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奥斯卡看到她这样,轻轻地挥手。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别想太多了。因为你无论什么事都打算自己解决。好好使唤底下的人吧。」

  「你怎么讲得好像你全都看见了一样!」

  「会去自己询问情报的人在说什么啊。你的容貌根本不适合去问话。」

  「这部分我已经有学到教训了啦!」

  她在大喊的同时以反作用力将身体从墙上移开。奥斯卡见到未婚妻的反应,对她招了招手。

  缇娜夏歪着头往他身边靠近。他执起了缇娜夏的手。

  「别做危险的举动,因为你马上就会受伤。在结婚之前的这一年,我会很焦虑的。」

  「……我会小心的。」

  她面红耳赤地低着头。唯独在奥斯卡的面前,她只是个有着少女情怀的人。

  万能的魔法女王。但她的面貌不只这样。

  缇娜夏吐了口热气,为了切换心情而摇了摇头。

  「我差不多该回去了。也是时候有人来报告了。」

  「如果想散心的话随时欢迎你。」

  她微微一笑,身影随即消失,奥斯卡再次拿起杯子。

  几分钟后,拉札尔回来执勤室,不禁瞪大双眼。

  「陛下,难道您是自己准备茶水的吗?」

  「不是我。这是因为缇娜夏有来。」

  「这、这样啊……」

  「为什么那家伙就是那么沉不住气呢。」

  「我认为这是好事……」

  她离开法尔萨斯时,原本以为今后一年顶多只能见上一次,但实际上她却像是住在隔壁似地随意来访。尽管可以肯定这是单向通行,但心情比想像中还要来得轻松。

  对于国王的未婚妻,法尔萨斯国内基本上都很有好感,尤其城内还是「喔喔,果然」这种混杂着可以理解的感想。由于他们亲眼目睹过国王与缇娜夏感情要好,虽然会惊讶,但基本上都不觉得意外。

  他的父亲先王凯文听到这件事后,也是只说了一句「太好了,萝莎莉雅也会很高兴的」。

  但听到几乎不存在于记忆中的母亲名字,给奥斯卡带来了些许的不协调感。

  「──拉札尔,你记得我母亲是什么样的人吗?」

  「唉!?您说萝莎莉雅大人吗?怎么这么突然……我是隐约记得啦。」

  「我想也是。不,没什么。」

  前王妃于奥斯卡五岁时因病过世。但是在那前后的事情,奥斯卡几乎都不记得。当时法尔萨斯接连传出孩子下落不明的事件,所以他记得当时被严格要求「不准外出」。他对这件事非常不满……但除此之外都想不起来,这是为何?

  「要去问老爸看看吗……?」

  在宝物库的那颗不可思议的魔法球,据说是母亲的遗物。以前向父亲确认时,他曾说「大可封印」,不过母亲没有任何地位,实在不明白她的持有物为何被收藏在宝物库。奥斯卡反覆思考了各种疑问,但还是决定暂时将这些事摆到一旁。毕竟现在得先处理眼前堆积如山的悬案。

  拉札尔将带来的文件放到国王面前。内容是有关对抗杜尔札的禁咒之际失去的伊努瑞德要塞的重建状况。

  「已经逐渐完成六成,工匠与魔法师好像非常地卖命工作。」

  「完成时必须给他们充分的报酬才行呢。要是不快点恢复原状,赛扎鲁很有可能会有动作。」

  伊努瑞德位于国境北方,可以威慑到旧杜尔札与赛扎鲁两国。在那起冲突之后,挑起这次战端的杜尔札分裂,赛扎鲁则是表现出敌对态度,始终保持沉默。

  奥斯卡想起以前缇娜夏去调查的那件事。

  「话说回来,听说赛扎鲁存在着邪神喔。」

  「那是什么啊……」

  「我也不晓得。」

  看到拉札尔由衷觉得反感的表情,奥斯卡轻松回应。

  邪神这种存在听起来简直就像是在开玩笑,但总有一天会有与其对峙的时候吧。对无法想像的状况思量,接着奥斯卡没再继续聊不知真相的话题,继续办公。

  ※

  回到铎洱达尔的执勤室时,首先传入缇娜夏耳里的是少女愤怒的声音。

  「所以我就说了,学院内根本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去镇上调查会比较好啦!」

  「那种事情跟我说也没用。我只是被吩咐要跟着你在学院内到处查看而已。」

  「你真的只是走在后面而已不是吗!而且还把人当作小孩!」

  「不,你就是小孩啊。」

  从隔壁房间传来的声音,分别是一名少女与一名男性。缇娜夏露出苦笑,自己开门向他们搭话。

  「让你们久等了。请告诉我今天的调查结果。」

  「女、女王陛下!」

  少女瞬间跳了起来,在她身旁那位有着美丽容貌的高䠷青年耸了耸肩。

  而似乎是一直听着两人争论的帕米菈在此时走到前面。

  「陛下,这位名叫朵莉丝,是下个月会成为宫廷魔法师的学院生。」

  「我、我叫朵莉丝。」

  少女慌张地低头。看到她的反应,缇娜夏露出微笑,招待三人进入房间。

  「那么请说给我听吧,有注意到什么都直说无妨。」

  「遵命。」

  缇娜夏坐在椅子上伏下眼眸。这是为了隔绝多余的情报,只将意识集中在报告上。

  而他们所提出的内容,简而言之就是「下落不明的孩子们都想要离开学院」这个情报。缇娜夏没有插嘴一直听到最后,此时她睁开眼睛询问道:

  「想要离开学院的孩子们,在某一天突然消失踪影。最后被目击到的场所各有不同,可是并未在镇外被人目击,是这样没错吧。」

  「我们也向去过附近的乡镇村以及街道的人询问过了,但没有得到特别的线索。毕竟没有任何一个孩子会使用转移,而不知去向最久的人甚至已经过了两周。」

  「实在是很可疑呢──所以,艾尔,你觉得如何?」

  从刚才就保持沉默的青年有着黑发、黑眼睛,他轻轻地搔了搔头。

  「曾有过杀人经验的都是大人,像是学院长,教师或是士兵之类的?比较大的孩子当中也有几个杀过人,但关于这部分并没有问题,应该吧?」

  「每个人都是在进入学院前遇上事故,或是基于自我防卫的结果。我已经确认过了。」

  帕米菈冷静地补充说道。唯独自己跟不上状况的朵莉丝变了脸色。

  「唉!?杀人,咦……?」

  「我可以看得出一个人有没有杀过人,所以跟着你的时候已经调查过学院的人了。」

  「一般的魔法师办得到这种事情吗!?」

  「──因为他不是一般的魔法师喔。他是我的精灵,是高阶魔族喔。」

  「……咦?」

  朵莉丝将眼睛瞪得老大。艾尔本人看到这个反应,回以傻眼的视线。

  ──古老文献当中曾经提及,高阶魔簇拥有分辨杀人凶手的能力。

  只要是人类,任何魔法师都不可能办到这种事。这或许可以说是一种种族特性。平常存在于不同位阶世界的高阶魔族,可以从味道判别那个人是否杀过人。

  无论是以魔法还是以剑杀害都不重要。据他们所说,直接杀人的时候会有某种东西附着在杀人凶手身上,导致灵魂产生变质。

  或许,这点跟精灵术士的纯洁与力量有着密切关系属于类似的原理。由于要传承下一代而导致自己失去力量的精灵术士,与否定同族生命而成为杀人凶手的人,都会经历自身所无法觉察的变化。

  缇娜夏见到少女惊愕不已,微微伸出舌头。

  「不好意思,瞒着你这件事。因为艾尔除了长相漂亮以外,以容貌来说其实与人类无异。我觉得也得先瞒着你,才不会遭到怀疑。」

  「缇娜夏大人,您从以前就会对我下达令人不太懂的命令呢。」

  「别在人群中太受注目是很重要的喔。再来就是长相能变得再普通一点就好了。」

  「没办法啦。毕竟我从九百年前就是这张脸嘛。」

  朵莉丝原本似乎只认为他是个「行径可疑的男人」,因此在听到真相后,嘴巴像被冲上岸的鱼那样一张一合。另一方面,事先就听说精灵身分的帕米菈则是以严肃表情询问主君。

  「殿下,您认为孩子们已经被杀了吗?」

  「我不愿意这样想就是了。但目前的状况也不能太过乐观。况且,既然消失不见的尽是拥有魔力的孩子,就应该怀疑这件事与禁咒也有关联。」

  「禁咒……是吗?」

  「拥有魔力的血肉与灵魂,作为禁咒的触媒来说比非魔法师更为强大。况且即使同样都是魔法师,对方若是小孩基本上会更容易应付。虽然听起来很不舒服就是了。」

  同样听说这件事的奥斯卡,恐怕也考虑过孩子们已经遭到杀害的可能性。之所以没有说出口,是在体谅自己的未婚妻。但缇娜夏并非会因为这种事情而胆怯的人。因为她甚至目睹过更为凄惨的现实。

  女王端正姿势。她眯起暗色瞳眸环视三人,接着发出了冰冷的声音。

  「铎洱达尔是禁咒的抑制者。万一是基于某人的企图而做出了这种事,就该立刻给予处罚──麻烦你们继续调查。要是遇到瓶颈,就由我直接出面。」

  「遵命。」

  帕米菈深深低头。朵莉丝模仿她的举动,同时握着因为汗水而濡湿的双手。

  ※

  看得见学院的门。一大早就冲进里面的是镇上的孩子们。

  但与以往不同的是,门前站着一名卫兵。那想必是从城里派遣过来的士兵。由于平常学院内没有这类人士,孩子们也是看得一脸新奇。

  拉德抬头仰望走在旁边的女子。

  「到这里就可以了喔,妈妈。」

  「真的?不要紧吗?」

  「不会有事啦。我走喽。」

  拉德朝着一脸担心的女性挥手,向前跑去。他穿过门后立刻看到了朋友的身影,朝他们挥手。

  「尤莉亚!还有塞涅特!」

  他呼喊两人的名字后,原本一边聊天一边走路的两名儿时玩伴回头。拉德与他们走在一起,同时悄声说道:

  「好像有守卫耶。是因为有人不见了吗?」

  「好像是呢。不过与我们无关吧。」

  塞涅特是与拉德同龄的少年。他喜欢看书,昨天在听了女王的演讲后,也是一溜烟地就冲向图书馆。尤莉亚惴惴不安地环视他们两人。

  「可是,不见的孩子们会不会是被捉到哪里去了呢……」

  「如果捉了五个人,应该会找间空屋关起来吧。像是在五金行的后巷就有一间对吧。」

  「……要去调查看看吗?」

  他们有心想要查明真相。这是对消失不见的特伊悠抱有的罪恶感,同时也是使命感。自从孩子们开始不见之后,母亲就会陪他来到学院,想来是因为在担心他。母亲平常总是站在远处,一直守望着拉德进入校门。

  他不想再继续让母亲担心。况且今后的铎洱达尔也需要像自己这样的非魔法师的力量。

  「好,等上完课后──」

  「喂,你们在说什么啊?」

  冷淡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三个人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回头望去。

  「朵、朵莉丝……」

  「要叫我老师啦。」

  少女手扠着腰、抬头挺胸,她是学院生,也是担任他们老师的朵莉丝。见到虽然啰唆但很会照顾人,以教师来说显得冒冒失失的少女,拉德不禁歪起了头。

  「老师不是要成为宫廷魔法师,所以不会来上课了吗?」

  「因为今天有调查,你们也没有要上课了!如果要自修的话倒是无所谓。」

  「咦?那我回去好了。」

  既然学校休息,那或许就能去调查荒废小屋。拉德打算转过身子,但朵莉丝迅速地揪住了他的衣领。

  「不行。要是你们擅自跑去哪里调查的事情穿帮,不就会变成我的责任了吗?去自修。」

  「为什么啊!」

  朵莉丝强行将拉德拖向教室。尽管想逃的话还是逃得掉,但他知道这么做势必会遭到魔法追赶。尤莉亚与塞涅特也面面相觑,无奈地跟在后面。

  在其他孩子们看到张贴在校舍的课程中止公告,纷纷折返回家的时候,他们四人走进空教室,坐在附近的椅子上。朵莉丝吁了口大气并摆出舒展的姿势。

  「我再待一会儿就会出发前去调查,你们在那之前先自修哦。我只是来告诉大家今天的课程中止而已。」

  「那算什么啊──既然都要调查了,人手不是愈多愈好吗?」

  「因为有更奇特的人手协助,不用你们帮忙。听说他只要看到或许是犯人的人,就能马上判断出来。昨天已经在学院内看过了,今天会去镇上巡视。」

  「咦?好厉害。那应该马上就能解决了吧。」

  不愧是由城堡亲自调查。与听到这番话后兴奋地踏出身子的拉德相反,朵莉丝将手腕环在后脑勺。

  「其实没这么顺利啦。而且那个条件,其实也适用在老师们和士兵身上。」

  「哦──士兵是指今天站在门口的那个人吗?」

  听到拉德的提问,少女感到错愕。因为这所学院平常没有士兵。在三名孩子的凝望之下,朵莉丝的表情转眼间变得严肃起来。

  「听你这么一说……昨天应该没有士兵。那家伙,是在看谁啊?」

  少女挺起身子后,以初次显露的严肃表情向三人说道:

  「你们几个先待在这里。我有事情要办。」

  「等一下,你要去哪里啊?」

  拉德慌张地追赶离开教室的朵莉丝。跟在后面的塞涅特喃喃说道:

  「士兵不是校工先生吗?而且有传闻说,那个人以前待在其他国家的军队。」

  「啊,这么说来……」

  拉德也曾听过这个传闻。朵莉丝之所以会露出怀疑的表情,是因为学院生几乎不会与负责外头杂务的校工扯上关系。只不过拉德听说的传闻是──

  「可是校工先生虽然说待在军队,但我听说他之前是在餐厅工作耶。」

  说出这句话时,他们已经走到了建筑物外面。

  孩子们已经回家,四周不见人影。然而,却有一名男性校工走在庭园的另一侧。朵莉丝看到他手上拖着一捆大麻袋,倒抽一口气。

  「……你们几个,快点回去。我去问他一下话。」

  丢下这句话后,她便追上男子的后方。见到朵莉丝以迅速且安静的脚步追上男子身后,三人又再度面面相觑。拉德对另外两人低喃:

  「不能让老师一个人去吧。」

  至少在发生什么状况时,需要有人手去叫人支援。目前天还很亮,三个人对彼此点头后,从朵莉丝后面追了上去。少女注意到这点,表情变得严肃,但由于不能让对方察觉,所以她这次选择沉默。

  这段期间,刚才拖着麻袋的男子走进了圆筒状校舍的缝隙处。

  「朵莉丝,那前面是什么?」

  「……校舍的中央。应该是空洞才对。」

  八角形的教室内侧没有窗户。所以那里只是任凭日光从空中照射的场所。因为空无一物,所以搜索时也只是走个过场。男子到底去那里做什么?

  四个人为了不让对方发现,贴着墙壁慢慢前进。男子走到校舍的中央部分后,便将麻袋的内容物倾倒出来。

  ──从里面出来的是黑土。男子以类似捣火棒的物品开始将那些慢慢摊开。

  拉德原本紧张地心想要是出现孩子的身体该怎么办,看了这幕后感到放心,但朵莉丝反而脸色大变。她挥手指示他们返回原地,然而男子却抢先一步回头。

  男子注意到四个人后,表情在转眼间变得扭曲。与男子的距离只有十几步。朵莉丝把手绕到背后推开拉德。

  「你们几个,快点逃走。」

  「咦?但那不就是土吗……」

  「上面沾了满满的瘴气。至少那绝非一般。快逃,然后去叫人过来。」

  朵莉丝的命令丝毫没有平常那种轻松的语气。拉德听见少女的咏唱后愣住。

  男子举起捣火棒,同时朝这边冲了过来。少年没有望向前方,而是转过身子。

  「我、我立刻叫人过来!老师你不可以死喔!」

  魔法之光在身后炸裂。现场回响着令身体为之一颤的金属声。拉德拉着尤莉亚的手,与塞涅特一起狂奔。平常总是会有人的庭园空无一人。

  他们看得见学院校舍的入口。但或许是因为课程中止,门依旧是锁上的。

  「可恶!」

  该从哪里才能进入校内?拉德左看右看,想起门口站着一名士兵。他在无人的前庭奔驰。塞涅特也紧追在后。

  然而他们两人并未察觉,尤莉亚的身影已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

  ※

  敌人挥下的捣火棒打中墙壁,发出刺耳的声音。

  在千钧一发之际闪过的朵莉丝不禁打了个寒颤。要是被那种东西打中,肯定不会安然无恙。少女慌张地与男子拉开距离,继续开始刚才被中断的咏唱。

  「冰、冰之飞石啊。白色碎片啊──」

  只不过,男子比构成的完成速度更快。见捣火棒再次举起,朵莉丝反射性地闭上眼睛。整个身体都很冰冷。涌起了死亡的预感。

  然而无论过了多久,她依然没有感受到头被打碎的冲击。

  朵莉丝提心吊胆地睁开眼睛。

  然后,因为眼前莫名其妙的景象愣住了。

  「……尤莉亚?」

  不知不觉间站在朵莉丝面前的,是直到刚才都躲在拉德身后的尤莉亚。

  年幼的少女环起双臂,抬头瞪视男子。捣火棒在空中就停下了。

  不,正确来说是被魔法所挡下的。然而刚才却没听到任何咏唱。更重要的是,在这里的并非学院生,只不过是镇上的小孩。

  感觉到朵莉丝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尤莉亚没有回头,直接说道:

  「──魔法师在这种近距离战斗可是自杀行为喔。」

  这句指摘冷静得与声色丝毫不符。尤莉亚将右手伸向男子,说道:

  「粉碎吧。」

  当捣火棒被粉碎得稀巴烂时,朵莉丝才发现仅仅这句话就等于咏唱。

  尤莉亚没有理会僵在原地的朵莉丝,轻轻挥手。

  「艾尔,出来。」

  呼应这句话,身为非人者的青年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朵莉丝面前。他自然地推了朵莉丝的肩膀。

  「好啦,退后吧。只是离开视线一下,你也太乱来了。」

  「为、为什么、你会……」

  朵莉丝脚步踉跄,同时注意到一件事。

  ──能命令铎洱达尔精灵的只有一人。

  理解到这个意义的少女哑口无言。

  「难道……」

  尤莉亚的身影突然有一瞬间扭曲。

  在下一瞬间,站在眼前的就不是年幼的少女,而是身穿白色魔法服的女子。

  她是这个国家的女王,继承十二精灵的魔法师顶点。既非镇上的孩子,也不是软弱无力的少女。朵莉丝至今一直认为她是那种女孩,茫然地按住自己的太阳穴。

  「咦……精神魔法……?什么时候……」

  「根本没有名叫尤莉亚的孩子。打从一开始我就施加了构成迷彩喔。」

  恢复原本面貌的缇娜夏只对朵莉丝说了这句话,便重新转向男子。举起捣火棒后就这样静止不动的他,以充满血丝的眼神瞪视女王。

  「你可以坦承自己刚才扔了什么吗?」

  男子没有回答,只是发出不成语句的沉吟。缇娜夏告诉自己的精灵。

  「他或许受到了精神污染,麻烦你让他说出实话吧。」

  「人类很脆弱,不太好拿捏呢……」

  无视精灵的嘀咕,缇娜夏推开男子,走向他身后的空洞部分。

  扩散在这个昏暗地带的黑土隐约发出异臭。没有完全消除的那味道正是尸臭。

  但没有遗体。或许已经遭到处分了。缇娜夏抬头仰望狭窄的天空。

  「只是将用过禁咒的触媒拿来这里吗?或许是打算重新利用秽土呢。虽说这个建筑物的构造容易聚集魔力,但要是用在这种地方,只会让人想埋起来呢。」

  「陛下!」

  随着几个人的脚步声,帕米菈出现在校舍的缝隙处。想必是拉德去叫人过来的。朵莉丝这次真的浑身无力,当场瘫坐在地。士兵们从她眼前快速经过。

  缇娜夏明显露出不悦的神情,对他们下令。

  「请你们现在立刻去搜索镇上。既然昨天的调查一无所获,代表对方应该是在学院外的某处构成禁咒。再来……也要找出协助他的魔法师。」

  「……咦?」

  因为事情出乎意料而惊讶出声的是朵莉丝。但帕米菈也露出了类似的表情,不为所动的顶多只有精灵青年。艾尔揪住男子的脖颈,从旁补充说明。

  「虽说用了禁咒,但这男人并不是魔法师。应该有其他魔法师参与了这件事。」

  「参与这件事,意思是……老师们吗?」

  莫非其他教师当中有某人背叛了?只不过,本领高强的魔法师有过战斗经验也并不罕见。所以就算说学院长与教师们「曾杀过人」自然也不会惊讶。可是,那是意味着「杀过学生」的意思?

  然而女王却摇了摇头。

  「不是的。因为我已经把他们都调查过了。或许对方只是利用了别人,让他去下手,这样就不会弄脏自己的手。真是狡猾。」

  「咦……」

  朵莉丝闻言身体僵硬──就在这时,突然从远处传来了沉重的爆炸声。

  这股振动透过地面传达了过来。空气不断地嘎吱作响,让缇娜夏不禁皱起那美丽的眉毛。

  「自己现身了吗?」

  向周围下达简短的命令后,女王便消失无踪。朵莉丝此时才总算看了自己的手。

  她的手正不断地颤抖着。

  ※

  「快点过来啦!老师有危险!」

  当拉德在门前如此大喊时,城堡派来的魔法师正好来到那里。

  他们匆忙地听完状况后,随即冲向校舍的方向。拉德与塞涅特原本也打算跟去,却被守卫的士兵制止了。士兵告诉他们「好了,你们快点回去」并将两人推到旁边,他们才不情愿地走到外面。

  「……刚才那个到底是怎么样啊?」

  「我哪知道啊。感觉看到土被扔掉后,老师突然就变得很害怕。可是,那个好像有发出奇怪的臭味耶。」

  感觉自己愈讲就愈觉得莫名其妙,愈来愈害怕。但还是想亲眼看到朵莉丝平安无事──当他这么想时,一名女性从路口前方冲了过来。

  「拉德!出了什么事!」

  「……妈妈。」

  见母亲因为担心自己而来迎接,拉德犹豫该怎么说明才好。但在他说话之前,女子先抱住了拉德。

  「我听说城堡有派人来调查,学院这边还好吗?」

  「现在老师去找一个当校工的人──」

  拉德讲到这里,突然觉得事情不太对劲。他摆脱女子的手,回望塞涅特。

  「奇怪……我们,应该还有一个人吧。」

  「……好像是耶。」

  他觉得自己直到刚才都拉着某人的手在跑。然而那个人却不知不觉间消失了。仔细想想这种状况明显很不自然。拉德脸色铁青。

  「为什么……」

  不知不觉间就消失的小孩。特伊悠也是像这样消失的吗?

  女子低头看着面无血色的拉德,一脸困扰地露出苦笑。

  「总之我们先回去吧。也得思考以后该怎么办才好。」

  拉德依旧显得茫然,手被拉着的他往前走去。消失的人是谁?在朦胧的脑海中浮现了好几个情景。

  「我……为什么……」

  记忆中产生的空白。这个部分不断地告诉他有哪里不对劲,并逐渐膨胀。简直就像是记忆的空洞慢慢扩散开来。拉德以单手按住自己的头。

  他像是在求救般望向旁边,然而塞涅特却不在那里。

  「咦?」

  回头望去,塞涅特呆若木鸡地站在离他后方几步的位置。发现朋友没有消失,拉德松了口气……可是,他注意到塞涅特的脸逐渐失去了血色。

  「怎么了啦,塞涅特?」

  回应这句话的是朋友的手指。塞涅特举起颤抖的手,指向拉德。

  「……是谁?」

  「咦?你是怎么了啦?是我啊。」

  「不是啦。」

  塞涅特到底想说什么?如同忘记刚才与自己在一起的人究竟是谁,自己也遭到他人遗忘了吗?

  『那个人,是谁?』

  最近,好像也被人说过这种话。

  记得那是与特伊悠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

  黄昏时分。人的脸也会变得模糊的时间。特伊悠抬头看着自己说了。

  「……奇怪?」

  ──不对。当时特伊悠看的人并不是拉德。而是在他背后的女人。

  而现在塞涅特所指的人也是──

  「你不是说,你妈妈上上周就去伯母那边了吗?」

  女子的手,从后面放在拉德的肩上。

  「那个人,是谁啊?」

  拉德没有移动脸部,而是缓缓窥视女子的手,她的手白到让人感觉不到血色。

  ※

  爆炸声位于学院的用地外面,是从镇上传来的。

  女王不顾还无法跟上事情发展的那些人,踹向地面。

  「艾尔,无论是谁都别让他们进来这里。帕米菈与朵莉丝负责保护学生们!」

  「瞭解。」

  唯独不为所动的精灵回应了这番话,缇娜夏也同时消失了身影。

  她重复了好几次转移,赶到了发出爆炸声的场所。

  那里是杳无人烟的小巷。由建筑物阴影所形成的昏暗周围,笼罩着一股浑厚的魔力。

  不仅如此,现场甚至还飘散着血臭味,缇娜夏看见两名少年倒在地面,脸色大变。

  他们身旁站着一名女子。那名年轻女子打扮朴素,与镇上的女性无异。但是她的双手濡湿着鲜血。

  女子注意到缇娜夏,笑着说道:

  「哎呀,被发现啦?」

  简直就像是恶作剧被发现的孩子般,女子浅浅一笑。

  此时,缇娜夏不发一语地走向其中一名少年,检视了他的伤口。

  ──塞涅特的胸部遭到贯穿,一命呜呼。

  脸上满是恐惧的表情。那正是在临死之际他所体验到的绝望。

  缇娜夏抿紧嘴唇,此时身旁传来气若游丝的低喃。

  「陛……下……?」

  「拉德!」

  倒在旁边的拉德腹部大量出血。缇娜夏看到渗到地面的血量,瞬间停止了呼吸,但立刻开始为他治疗,同时也施加止痛的魔法。

  少年从痛苦中获得解放,但缓缓皱起了眉头。

  「对不起……我……没有发现……那不是……我妈妈……」

  「不用说话。不要紧的。」

  「特伊悠也是……因为和我在一起……才会被发现……因为那家伙来接我……」

  少年打算吐露一切真相,或许是他注意到自己命不久矣。流出的鲜血与他的体型对照之下实在太多。即使试图愈合脏器也回天乏术。

  即使如此,缇娜夏依旧持续治疗,此时拉德抓住了她的衣摆。他以对不上焦点的眼神旁徨地寻找女王。

  「陛下……请您救救塞涅特……」

  「知道了。」

  「还有,告诉我妈妈……」

  话语在这时中断。

  少年的瞳眸失去光芒,缇娜夏没有眨眼,始终凝视着这一幕。

  下一刻,从她头上传来了感到匪夷所思的声音。

  「你是谁?教师?城里的调查官?」

  缇娜夏没有回答。依旧把膝盖靠在土上。

  女子因为遭到无视而略显不满,但她转过身子。

  「无所谓。再见喽。这城镇已经对我没用处了。」

  「──你出不去的。」

  听到这句话时,女子的身体当场遭到弹飞。她就像是被看不见的巨大之手痛殴般飞到空中,直接撞上后面的墙壁。

  「嘎……哈……」

  女子因为痛苦而闷声惨叫,从她还活着这点来看,想必是在情急之下防御了吧。

  缇娜夏趁这段期间帮两名少年阖上眼皮。在手边转移了一条白布,铺在他们身上。见那悼念死者的行为,从墙上滑落的女子吐出混杂着鲜血的唾液。

  「有够蠢的。对尸体这么做根本就没意义,毕竟那里根本没有灵魂。」

  「或许是这样没错。不过,对于家庭来说是有意义的。」

  缇娜夏拨动漆黑长发,同时挺起身子。直视着女子的那对眼神闪烁着杀意,看起来满是不祥。

  「所以你是与不在家的大人调包,才得以住在这个城镇啊。自己没有进入学院,只是让手下潜入里面并诱拐孩子对吧。姑且应该问你一下理由吗?」

  「理由?那当然是为了得到力量啊。你不知道只要以魔法师的血肉为触媒,就能增强自己的魔力吗?」

  「我知道。在黑暗时代那是经常被人尝试的实验。」

  「没错。我一直想要成为魔女,这样一来肯定能够过得更加自由吧?所以我才会搜集魔法师的尸体,但好像做得太过火了。没想到竟然会有人张开结界,让我无法离开这城镇。」

  「因为我认为犯人是魔法师的可能性很高。」

  「但明明就不是我杀死那些孩子的啊?」

  「一样的。而且,杀了这两人的是你吧?」

  听到缇娜夏的话,女子耸了耸肩。

  「我原本只是打算确保人质,但他们察觉后开始大吵大闹,我也是迫于无奈哦。不过,人类比想像中还要来得更简单就死掉了呢。」

  女子摊开鲜血淋漓的双手,笑得毫不愧疚。像把残忍当作装饰品那样点缀过的眼神闪闪发亮,看起来简直就像是无知的少女,至少不像个母亲。以前之所以能一直隐瞒这点,想必是因为拉德没有魔法抗性吧。

  即使如此,他应该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所以才会在后悔之中断气。

  缇娜夏深深地吁了口气,将满身鲜血的女子纳入视野。

  那出类拔萃的美貌上浮现教人颤栗的冷笑。她的右手显现了一把出鞘的剑。

  「那就由我来奉陪吧。我会把你的未来,全都沉没到后悔之中。」

  在宣言的同时,女王往前踏出一步。

  见她左手凝缩着惊人魔力,女子紧张得舔了嘴唇。

  巨大的魔力在镇上炸开。

  ──没有看见任何构成。

  那是因为两者作为魔法师有着压倒性的实力差距。女子的身体因为缇娜夏所释放的不可视之鞭弹飞到空中。

  「唔……」

  从刚才开始就连反击的构成都无法组织。即使她拥有凌驾于普通魔法师的力量,依旧像个孩童那样被玩弄在鼓掌之中。

  最后,女子的身体高高弹向空中,并遭到魔力之锁固定。

  犹如被处以磔刑那般,女子的四肢被拉向各处,动弹不得。女子以难以置信的眼神凝视着缇娜夏。女王见状,严厉地撂下一句狠话。

  「魔女可不只这种程度喔。幸好你没有丢脸呢。」

  「等、等等……难道你……」

  「要是铎洱达尔有一天出现这种仿造魔女,我也会很伤脑筋的。」

  「他刚才说陛下,难道……你是铎洱达尔的女王吗……?」

  缇娜夏没有回答,只是轻声浅浅一笑。

  女王将细长的剑直直地指向女子。随后她组织构成,把其缠绕在剑刃之上。

  「你没有任何询问的权利。刺耳。」

  剑刃伴随澄澈的声音应声碎裂。化为无数碎片的剑反射着日光熠熠生辉。那些碎片一个一个都缠绕着魔力,飘浮在空中。

  缇娜夏扬起嘴角。从红润的嘴唇之中编织了拥有力量的话语。

  「啜饮吧。」

  碎片犹如流星雨般倾注在女子的身上。那些攻击咬破她白皙的肌肤,鲜血四溅,同时潜进了她的全身。

  感受到犹如被好几千根针贯穿的剧痛,女子的嘴巴张成惨叫的形状。但如今已经千疮百孔的喉咙也无法出声,只能发出犹如喘气般的呼吸。

  在缓缓绝命的这几分钟,她甚至无法昏迷。

  女子以绝望的表情拼命挣扎,身体逐渐失去力气,最后犹如坏掉的人偶那般无力地断气。而缇娜夏直到最后,都冷眼看着这一切。

  ※

  事件结束得很干脆。

  透过后来的搜索,在镇上的老旧仓库找到了失踪不见的那些孩子们的痕迹。在那里明显也留有禁咒的痕迹,他们的身体已经没有保留原型。被搬运到校内的土沾染了他们的鲜血,是意图让怀疑的视线转向学院相关人士,如果没任何人察觉,犯人还打算在那里构筑禁咒……似乎是这样。真相在主犯的女子死亡后已经陷入谜团。不过即使知道真相,想必也没办法得到任何救赎。

  在从城堡派来的支援人手为了处理善后而四处奔走时,缇娜夏陪同他们交接两名孩子的遗体。来到现场的塞涅特双亲态度激动,咒骂着学院长与城内的人,而他们也纷纷低头承受家属的责难。

  然而,最让缇娜夏感到难受的,是正好从另一个城镇回来的拉德的母亲。

  「咦……不会吧……?因为,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脸色苍白的她来到现场后并没有哭喊,只是一脸茫然,甚至还浮着些许笑容,站在儿子的遗体面前。她掀开白布后,嘴唇微微颤抖。

  「真的、是你吗……?」

  遗体被处理得很干净。拉德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一样。

  母亲将双手伸向儿子冰冷的身体。将自己的脸颊靠上那冰冷的脸,无比珍重地抱在怀里。微弱的声音震动了夜晚的空气。

  「……不应该留你在家的……即使你不想,我也应该要带你一起去才对……」

  听到那犹如吐血般的后悔,谁也无法出声。

  缇娜夏将手按在太阳穴。因为若是不这么做,感觉眼泪会随时溃堤。

  失去唯一儿子的母亲放声大哭。

  「对不起……对不起哦,拉德……很痛吧……」

  已经不再动弹的身体。以不合理的方式丧失的灵魂、精神,以及存在。

  他是个温柔的少年。甚至会体贴体弱多病的青梅竹马,有着没办法无视事件的勇敢态度。感受到落在自己指间的物体,缇娜夏不禁抿紧嘴唇,低头说道:

  「这次令郎的事情,都是因为我力有未逮,非常抱歉。」

  听到女王赔罪,塞涅特的双亲失去宣泄的管道,只得倒抽一口气。臣下们不知道该如何对应,只是凝视着主君。

  与下落不明的学生加起来共七个人。牺牲者都是孩子。

  在国内所引起的禁咒事件当中,这个结果实在留下了太大的伤痕。

  见缇娜夏依然深深低头,拉德的母亲向她出声:

  「这不是陛下的错……我很感激……您如此体谅这个孩子……」

  缇娜夏的脑里涌现了拉德的笑容。

  想要让母亲幸福,想要为国家尽一己之力而昂首挺胸的少年。然而他的希望以及未来,都永远失去了。思念着彼此,相依为命的母子如今只剩下她独自一人。

  见到缇娜夏迟迟不将头抬起,雷纳特敦促她。

  「陛下,还有善后处理要做,差不多该……」

  「……好。」

  她感到强烈的不舍,再次深深地行了一鞠躬,便转过身子。接着当她正要离开现场时,从她的背后传来了拉德母亲的低喃。

  「如果时间可以重来,我就可以代替你了……」

  女王闻言,身子微微一颤。雷纳特感到不太对劲,窥视了她的脸,发现暗色眼眸瞪得比从前都还要大。红润的嘴唇不断颤抖。

  「陛下?」

  她没有回答雷纳特的询问。

  当他试图再度出声询问时,缇娜夏只以眼神回望他。

  见到那双眼眸,雷纳特为之震颤。

  他看不出那是决心还是恐惧,但在眼神当中有着强烈的情感。女王以参杂着吐息的声音低喃。

  「待会可以拜托你处理吗?我要先回城里。」

  雷纳特对她散发出来的异样氛围感到匪夷所思,但还是隐藏内心的犹豫,低头回应。

  「遵命。请您万事小心。」

  「麻烦你了。」

  女王的身影转眼间消失。

  雷纳特环视被慌张的氛围所覆盖的城镇与身后的遗族,深深地吁了口气。

  ※

  缇娜夏回到城内后,以踉跄的脚步站在宝物库面前。他将一脸疑惑的看守士兵留在现场,独自走下楼梯。

  石梯被魔法照明点亮着,每当她走下一步,一股沉重的情绪就压着她的内心。不管愿不愿意,这都会令她想起少女时代的回忆。

  然而楼梯最后也走完了。她踏入睽违四百年的宝物库,好似被附身那般迳自往里面走去。最后她站在巨大的石柜面前,伸手触摸旁边的墙壁。

  从白皙指头触碰的前端,开始在墙上浮现出构成。

  这个复杂的封印构成,是她于四百年前施加的。缇娜夏瞥了那个一眼,以平淡的声音开始咏唱。复杂的构成呼应注入在里面的力量开始解开。

  她的声音沉痛,且扼杀了自身的情感。

  不久,随着漫长的咏唱结束,墙壁中心穿出了一个小洞。

  ──放在那里的是白色的石箱。

  提娜夏朝那伸出手。

  她将箱子放在左手,缓缓打开盖子……放在里面的是刻有纹样的蓝色小球。

  「……就是这个。」

  缇娜夏心跳加速,双手颤抖,目不转睛地看着那颗球。

  这是改变她命运的球。不仅如此,还改变了另外一个男人的命运,以及许多的事物。

  她原本以为不会再看到第二次。认为自己不会将这颗球拿在手上。

  然而,现在这颗球却在她手上。

  「只要回溯一个月就能拯救所有人……就算没办法,只要能回溯几个小时……」

  ──不应该改变过去。因为这种行为违反自然法则。也不知道得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但自己实际上就是受到这股力量的帮助,现在才会在这里。

  满怀期待地阐述未来的少年,他的笑容让母亲的痛哭在缇娜夏的脑海复苏。

  她的愿望是即使要以自己的性命交换,也希望能拯救自己的孩子。缇娜夏无论如何都无法否定这件事。

  「……真不知道奥斯卡会说什么呢?」

  即使想像也毫无头绪。感觉他会严厉地斥责自己,也觉得他会傻眼地原谅自己。

  还有──如果是「他」又会说什么呢?

  跨越四百年的时光,改变历史的那个「他」。

  他究竟是抱着多么沉重的决心才做出这件事的呢?为何愿意执起她的手呢?

  一想到「他」给予的东西、自己失去的东西,眼睑就不禁感到灼热。她咬紧嘴唇,忍住涌上心头的这份情感。

  ──与四百年相较之下,只是微不足道的时间回溯。

  她很明白这是伪善的行为,利己的自我满足。毕竟她本身也好几次杀过人,而那些人想必也有家人。她很清楚比谁都充满杀人凶手味道的,正是自己。

  然而,即使如此──

  缇娜夏紧紧闭住双眼。

  畏惧与迷惘的思绪在精神四处流窜。

  结果,仅仅数秒钟的时间也让她觉得过了几个小时。

  但她在犹豫不决的情况下,缓缓将白皙手指往前伸。

  无论是恐惧还是颤栗,犹豫还是希望,一切都无法舍弃。

  因为那些全都是属于自己的情感。

  能够承担这些情感。能立于其上。

  「……不要紧。」

  缇娜夏在困惑的精神上深深地吐了口气。

  最后,她想着对自己独一无二的那名男性,拿起了那颗球。

  ※

  月亮将没有照明的室内照出一道白光。

  刚换好衣服的奥斯卡突然察觉到那道光被遮住,抬头查看。

  天空在不知不觉间覆盖着云层。他注意到那片薄云的外侧隐约闪着光芒,便将视线移回房内。

  国王宽敞的自室满是静寂。奥斯卡微微打了哈欠,坐在床上,随后,他听见敲着玻璃窗的声音,随即露出苦笑。向该处搭话后,便听到预料之中的回应。

  女子无声无息地进入室内,稍微歪着头并微微一笑。

  「晚安。」

  「怎么了?居然这种时间过来……」

  「因为我有点想看你的脸……」

  美丽的未婚妻像是要确认那般,一步一步地朝着他走去。奥斯卡抬头看向站在眼前的女子,她的表情让奥斯卡皱起眉头。

  「出了什么事?」

  「不,没事。」

  「你的脸看起来不像没事。」

  他牵过缇娜夏白皙的手,抱住那纤瘦的身躯让她坐在膝上。她似乎有些惊讶,但只是伏下纤长的睫毛露出苦笑。在经过些许沉默后,缇娜夏开口说道:

  「奥斯卡……那颗球怎么了?」

  他立刻理解缇娜夏指的是什么,简洁地告诉她。

  「我在整理宝物库时找到了。后来把它保管在深处,避免任何人碰到。」

  「这样啊……」

  「所以,出了什么事?与之前的事件有关吗?」

  缇娜夏浅浅一笑。但是,她不打算回答。

  见到女子的态度顽固,奥斯卡以指头卷起艳丽的一缕黑发,接着有些用力地拉了一下。

  「真的是保密到家啊。我可是要成为你丈夫的人喔?不用顾忌,说吧。」

  听到这句话,缇娜夏的双眸浮现类似乡愁的色彩。

  她微微绽开笑容,但立刻又伏下眼眸。紧接着吐出了深深的叹息。

  想必她是试图吞下泪水。女王将娇小的头靠在男子胸口,闭上眼睛。

  然后她被奥斯卡的手环住,就这样娓娓道出事情的经过。

  她说的话来到尾声时,奥斯卡以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自己的未婚妻。

  「你明明对我那么耳提面命,结果居然自己用了啊……」

  「……对不起。」

  「而且明明是你自己叫人不准动的,竟然还化为孩子潜入学院,你是怎么搞的?」

  「我想说这样做最快……」

  这个人真的是不听别人忠告。虽然对此心知肚明,但这也太夸张了。

  然而,这一切也都是因为她用情至深。奥斯卡轻轻地敲了那娇小的头。

  「我知道你想救孩子的心情,但每次都这么做的话可没完没了。这样不论过多久都没办法前进。」

  缇娜夏闻言后垂头丧气。想必她打从一开始就明白他这番话的意思。看到她的思绪中除了后悔之外还参杂了其他意志,奥斯卡小声地吁了口气。

  「算了……我认为你这种地方也不坏就是了。」

  ──这名瘦弱的女子既脆弱又坚强。

  看着她会觉得无论脆弱还是坚强都只是观点不同,本质应该没有太大变化。

  想必她生来就是想要重视人们念想的那种人吧。只是基于女王的立场,她必须要非常冷酷。处于战场当中的人,尽管会有个人的程度差异,但如同大家都曾经烦恼过的,她也一直在面对内心的矛盾。

  奥斯卡俯视着恋人郁闷的表情,同时幻想着。

  若是生在平稳的家庭,也没有出众的魔力,就这样被扶养长大,她或许会成为一名好妻子、一位好母亲,幸福地度过一生。但她自懂事那天就没有这个选项,而且她也是自己主动投身于战斗之中。

  男子将她的头发放在耳朵,亲吻那白皙的脸颊。那张脸颊随即染上些许红晕。

  「所以?你救到他了吗?」

  奥斯卡的语气听起来就像是从未质疑过她会失败,但缇娜夏闻言却是一脸尴尬。她的双肩很明显地微微垂下。

  「没有发动。所以我没办法回到过去。」

  「没有发动?难道坏了吗?」

  「不……感觉并不是那样……或许是有什么发动条件。」

  话题到此就结束了。缇娜夏伏下眼眸。

  奥斯卡轻轻地抱住那带有惋惜的瘦弱躯体。

  她的原则之所以动摇,是因为从前有过「自己是因为时间回溯而得救」的经验。来帮助自己的对方消失了。成为孤独一人的她,无论是感谢的话语还是除此之外的事情,都得自己扛着活下去。即使有如此沉重的伤痕存在于那里,没有与她共享过去的他,是无法帮她摆脱束缚的。

  只不过……奥斯卡还是想尽可能地支持着她。他决定不放开这双手。

  就像她无论再怎么迷惘,最后依然会选择自己的道路。

  而若是那条路能与自己的路并行,或许就能称为一种幸福。

  奥斯卡抱着她柔软的身躯,突然间注意到她的身体变重了。

  虽说变重,但并非真的很重。只不过是因为现在能感觉到平常都用魔法来减轻的体重。

  奥斯卡对此感到疑惑,不禁观察缇娜夏低垂的脸。

  仔细一看,她稍微皱起眉头,以悲伤的表情就这样睡着了。

  「喂,你……」

  一股比傻眼还要难以形容的疲劳感袭来。奥斯卡设法移动自己差点脱力的身体,让她躺在床上。

  是因为精神太紧绷而累坏了呢?还是她的体质本就容易熟睡?缇娜夏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看着她那毫无防备的身躯,奥斯卡不禁吁了口气。他伸出手指松开缇娜夏的眉间,观察她变回有些安祥的睡脸,喃喃说道:

  「真的是个难以捉摸的家伙啊。」

  见她那毫无警戒的睡姿,奥斯卡不由得想捏她脸颊,但还是设法忍住了。

  他也睡在旁边,梳理缇娜夏的黑发。滑过指头的触感实在诱人。他本想触摸那柔嫩的肌肤,但最后还是作罢,选择移开穿过发丝的指头,帮她盖上被褥。

  轻柔的鼾声规律地在房间响起。

  奥斯卡听到那微弱的声音不禁感到放心,自己也闭上眼睛。

  可以的话,希望悲伤的梦境不要渗入这张床。希望总有一天,安宁对她而言会变得理所当然──要保护她,实现这个心愿,他如此心想。

  奥斯卡握住那娇小的手。

  借助这个触感,他也同样潜入了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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