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你和我结婚。」
她因为男子的话而瞪大双眼。不由得环视周围。
但是在小森林的广场没有其他人。他果然是对自己说的。
她以困扰的神色回望男子,询问看起来明显就是贵人的他。
「你有好好想过才说的吗?」
听到这种犹如担心的母亲所说的话,男子露出苦笑。
「我想过了。无论是我的事情、还是你的事情。最烦恼的就是有可能会被你的母亲杀掉。可是,即使如此,我还是希望你和我结婚。我没办法考虑其他人。」
这段话坦率又没有迷惘。
她微微张开红润的嘴唇,不成语句的吐息落下。
她凝视男子的双眼后,发现他蓝色的瞳眸拥抱着犹如天空般的无边无际,回望着自己。
※
奥斯卡回到法尔萨斯后,让缇娜夏在自己房间休息。
缇娜夏在法尔萨斯的房间于她即位前就已经撤掉,而且就警备的状况来说这里最为安全。
她本人虽然想回铎洱达尔,但看起来明显感到疲惫的她一旦回到王座,势必会动摇到女王的威信。因此奥斯卡与雷吉斯以询问这次事件的详情为名目,安排她暂时留在法尔萨斯。
奥斯卡在房间前面设置森严的警备后,开始进行庞大的善后处理。由于目前处于战争时期,一般业务工作几乎都由先王,也就是他父亲代为处理。父亲一看到儿子回来时的表情,便以轻松的语气说了声「太好了呢」。
花了一小时左右的时间处理完杂务,奥斯卡回到房间时,缇娜夏已经在他的床上发出微弱的鼾声睡得香甜。她似乎在入浴后更换了衣服,现在穿着白色的室内便服。
奥斯卡坐在床上,梳理她的头发。这两天为了战后处理及搜索她的下落,自己几乎没睡,但不可思议的是现在丝毫不觉得困。不过他原本就与缇娜夏不同,只要睡四、五个小时就能动得生龙活虎。比起疲劳,他现在只是对能够平安夺回她一事感到放心。
他执起女子的手,在白皙的手背上落下一吻。或许是察觉到这个举动,女子睁开眼睛。
「咦……我睡着了吗……对不起。」
「没关系。如果你累了就睡吧。」
「我没事的。」
女子边说边挺起上半身,奥斯卡抱起她,让她坐在旁边。
「那我差不多可以问你了吗?那个男人的目的是什么?」
待在宅邸时奥斯卡也曾问过同样的问题,但当时意识到其他人的视线,她并没有清楚地回答。
如今两人独处,缇娜夏虽然一脸困惑,但依然揭晓了瓦尔托提出的要求。
──简而言之,那两颗球的名字是艾尔特利亚,而他想要将其弄到手。
「果然是那颗球啊……」
不清楚他为何会知道那颗球的存在,但恐怕是想要窜改某种过去吧。
他甚至知道关键的魔法球分别位在法尔萨斯与铎洱达尔,掌握了相当充足的情报。不仅如此,敌人为了夺取它们,似乎还耗费了大量岁月做足准备。奥斯卡知道这些后,因不快而板起一张脸。
「不知道哪部分是真的,哪部分是虚张声势啊。」
「可是,球就算只有一颗好像也能回到过去,为什么他会要求两颗呢?」
「不知道。如果两颗都在手边,或许有其他的用途吧。」
「像是跳跃到未来之类的?要是他真的能这么做就赢不了呢。」
「嗯,就看要怎么做了。」
猜来猜去也有极限。最重要的就是不让球被夺走,但他们还掌握了另一个关键。
「关于那颗球,我想去问问看老爸怎么说。在铎洱达尔的那颗球四百年来一直封印着对吧?那么如果有人拥有相关的情报,那就是法尔萨斯的那颗了。」
「你的父亲知道那颗球的来历吗?」
「至少他放进了宝物库,肯定知道那是重要的东西。毕竟母亲的其他遗物依然摆在母亲的房间。就算当时再怎么忙,也不可能会搞错──」
奥斯卡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身旁的女子。
被突然凝视,缇娜夏吓得身子往后缩。
「怎、怎么了吗?」
「不是,你之前在孩子死掉的那起事件,曾打算用那颗球对吧?」
「后来没办法用就是了。现在是要说教吗……?」
「不对──法尔萨斯在十五年前,也曾发生过孩子下落不明的事件。」
在城都发生的连续绑架事件。消失不见的孩子最后超过了三十人。后来在某一天骤然没有了下文。缇娜夏闻言,睁大漆黑的眼眸。
「意思是十五年前,曾经有人打算和我做出一样的事情吗?」
「有这个可能。因为消失的孩子现在依然没被找到,恐怕是失败了吧。」
如果真是如此,这与母亲在同一时期病死或许也有关联。奥斯卡打算尽快向父亲确认,将这加进了决定事项。但就算如此,对应现在发生的事情也是当务之急。
「我这边会自己先调查,你这阵子也要注意点啊。毕竟你被盯上了。」
「对不起……」
见到她无精打采地缩着身子,奥斯卡笑了。他抚摸那娇小的头后,凝视仰望着自己的暗色眼眸。
「还有关于邪神的事情,得救了。谢谢你。」
缇娜夏歪了歪头,露出了令人心神荡漾的笑容。奥斯卡见状,不由得停止了呼吸。
──她的眼神毫不隐藏无私的爱情。会让人被那微笑所诱惑。灵魂遭到囚禁。
她一定是与完美十分相像的不完美。想要拉近那稀有又遥远的存在,奥斯卡捉住她的下腭。彷佛理所当然似地凑近了脸。
缇娜夏虽然一瞬间瞪大双眼,随后便摇曳着黑色睫毛,闭上了双眼。顺从地接受这一吻。
满脸通红的女子一将脸移开,便难为情地移开了视线。
「太近了……」
「我不是说过要你习惯吗?明明之前都那么没防备了。」
「那是因为我以为你对我不感兴趣。」
「不可能不感兴趣吧。」
如果要说的话是「不当女性看待」,但这也不算正确答案。
不过奥斯卡没有把内心话说出口,而是在她的耳朵落下了自己的唇,将那纤瘦的身躯封锁在怀里。从耳朵逐渐亲吻到白皙的脖颈。当他把脸埋进那滑嫩的胸口时,可以感觉到她的身体带有一种彷佛要融化的热气,微微颤抖。
──这看似纤细易折的身体当中,究竟蕴含了多么强大的意志与迷惘呢?
柔嫩的肌肤与隐藏在底下的血。奥斯卡只是想要触碰构成她的所有一切。
但愈是触摸、愈是靠近,愈能深深地感受到她的永无止尽。无论如何渴望也无法得到她的灵魂。那不会跨越她自身的境界。能做的只是让肌肤交缠,陪在她的身边。
尽管理解到这无法克服的差异,他还是对深爱的女子伸出手。
因为他知道彼此连这份绝望也能互相承受。
眼角热了起来。泫然欲泣,缇娜夏是这样想的。
这并不是悲伤。只是,在不明白自己身在何处的感觉当中,依然确定能得到宽赦的这份安宁,填满了她。
缇娜夏眨了眨濡湿的瞳眸,俯视男子的头,这份怜爱让她晕眩。没来由地想要拥抱那个存在。
但她却以双手将男子的身体推开。
「请等一下……」
「为什么?」
奥斯卡发自内心感到不可思议地回望未婚妻的脸。缇娜夏无法直视他的眼神,转向旁边。
「我们还没结婚哦!」
「但我们会结吧?」
「话、话是这样说没错啦……」
「那就没问题了。」
缇娜夏没有反驳的时间就被抱起。就这样被放在床的正中央。
奥斯卡在她不知所措时用自己的手压住她的手,观察着眼前这位美女的模样。
「……会让人不想放你回铎洱达尔呢。」
「请等一下。我要动武了喔。」
柔软的肢体凝聚着魔力。奥斯卡见状浅浅一笑,松开右手,从怀里取出了某样东西,将那套在缇娜夏的左手腕。
「那么我也用武力逼你就范吧。」
「你、你在想什么啊!」
套在她身上的是法尔萨斯在四十年前被偷走的封饰具。得知最坏的人拿到了最凶狠的魔法道具,缇娜夏颤栗不已。
但奥斯卡只是目不转睛地低着头看她,询问道。
「你为什么不要?」
那是很真诚的眼神。
而且眼神当中饱含力量。缇娜夏忍住了想无条件服从那双眼神的热情。
头晕目眩。全身颤抖。即使如此她依然开口说道:
「那是因为──」
就在这时,从房间外传来了拉札尔慌张的叫声。
「陛下!现在方便吗!」
「……不方便啦。」
然而王虚脱无力的低喃,当然没有传到房间外面。
奥斯卡放开缇娜夏,随后勉为其难地挺起身子。见她的表情松了一口气,男子不禁露出苦笑。他伸出手指,拿下了手环。
「那我稍微出去一趟。我已经联络雷吉斯说你今天会待在这边,你就老实待着吧。」
「对、对不起。」
「不用在意。」
奥斯卡笑着拍了拍她的头。感受到丝毫不变的亲爱之情,缇娜夏变得很过意不去。
他走出房间后,缇娜夏皱起眉头,深深地吁了一口气。
「所以,有什么事吗?」
「好痛好痛!请别捏我啦!」
「行了,就让我捏吧。」
「好痛啊啊啊。」
脸颊被捏的拉札尔就这样被国王拉着走在他后面,国王总算松手后,他按住那红通通的脸颊。他感觉痛到两眼要流出泪水,眨了眨眼。
「陛下想要见上一面的女性来访了啦。」
「谁啊?」
「就是……」
拉札尔的话讲到一半中断了。并不是他欲言又止。而是彷佛从记忆中遗漏了般,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说下去。
拉札尔的嘴一张一合,就这样重复了两三次,最后茫然地低下头。
「非常抱歉,我不知道……」
听到这句话,奥斯卡理所当然地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什么东西啊。为什么因为这种事突然叫我出来?」
「这是为什么呢……可是我又觉得非得立刻叫您不可……」
「莫名其妙。算了,那个人在哪?」
「在谒见厅。」
奥斯卡对拉札尔的态度以及还没见到的来客感到匪夷所思,但依然走向了大厅。
站在那里等待的,是将深褐色头发扎成一束的女子。那名女子穿着便服,从气场看来实在不像是城里的人。另外不可思议的是,这房间除了她以外没有任何人。
平常应该会在的警卫也不知去向,奥斯卡对此感到疑惑,同时望向了那名女子。
年纪大约三十五、六岁。容貌有些凶狠,但相当美丽。
女子注意到奥斯卡走进大厅,她没有行礼,而是直视着他整个人。奥斯卡感受到这失礼且锐利的视线,打算开口询问,却有一股不可思议的不协调感袭来。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感觉自己曾在哪见过她。
「我听说你订了婚,想说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原来是漂亮地解开了啊。出手的人是杀死魔女的女王吗?」
「这个声音……」
脑袋一阵剧痛。应该不存在的记忆,犹如被雷光闪过般在脑海浮现。
白色钩爪
月亮
深夜
鲜红
血
遭到撕裂
奥斯卡踉跄了一步。
他有种不知道站在何处的错觉,但瞬间站稳了脚步。他使出浑身解数拔出了阿卡西亚,举剑对着眼前的女子。
他对那个嗓音以及外貌有印象。在月光的照耀下映在窗户的影子。
在无法抹去的记忆当中,她就站在那里。
「你是……『沉默魔女』吧!」
「没错。好久不见呢,你长大了。」
「少在那废话。你来做什么?」
拉札尔站在国王的背后,一脸苍白。
听到奥斯卡充满威慑力的话语,魔女却显得若无其事。她扬起嘴唇浅浅一笑。
「我本想用诅咒就了事的,真是无奈。但既然被解开了,这也没办法。」
魔女对着国王举起右手。白皙的食指笔直地指着他的脸。
「我要封闭你的命运。」
魔力聚集在指尖。魔女将那股力量直接击出。
奥斯卡简短地吐了口气,同时以阿卡西亚弹开不可视的长矛。长矛的构成被砍断,烟消云散。
「拉札尔!快逃!」
奥斯卡没有望向后方直接大喊,蹬了地板一下,冲向魔女。
魔女以无咏唱的方式接连生成空气长矛。这令人无法喘息的攻势,让奥斯卡想起之前与缇娜夏的训练。他将从四方袭来的长矛一个不漏地砍落。
奥斯卡逐渐拉近距离,就在魔女进入阿卡西亚的攻击范围时,她突然间转移,出现在宽敞房间的右边角落。
「你身上缠绕着很有趣的守护呢……是你的新娘的杰作吗?不过,也有这种招式。」
魔女弹响白皙的指头。奥斯卡以本能察觉到危机。
他伏下上半身,随即有某个东西通过他的头上。他一跃而起确认之后,发现浮在空中的是平淡无奇的剑。
「原来如此。既然结界会弹开魔法就用剑,是吗?」
像是在呼应奥斯卡这番话似的,剑在空中改变剑锋的方向,再次瞄准他飞了过来。奥斯卡以阿卡西亚弹开攻击。紧接着立刻有另一把剑出现在左侧。
奥斯卡努力转动身体,好不容易躲开了试图贯穿他身体的剑。随后听见了魔女的风凉话。
「你的反射神经倒是挺出色的。那么,你有办法躲过几把呢?」
魔女一边笑着,一边操控着并非以魔力制成的纯粹的剑。
不知是否为奥斯卡的错觉,她的笑容有一瞬间看起来像是在自嘲。他瞄准脚边出现的第三把剑,以阿卡西亚将其剑刃击碎。
奥斯卡就这样闪过从左右袭来的剑并跳向前方。在着地的同时,他一直线地朝魔女冲去。此时,新的剑转移到他的正面。
但奥斯卡没有减缓奔驰的速度,以左手往袭向自己的剑中间打下去,偏掉这次的攻击。
魔女冷彻的表情,已经近在咫尺。
他进一步加快速度,然而一把新的剑出现在左侧腹附近。距离上非常难以避开。
奥斯卡在情急之下以左手抓住剑刃。指头虽然窜起一阵疼痛,但依然顺势把剑扔掉。
就在他觉得穿过剑围的瞬间──右小腿传来一阵剧痛。原来是刚才追过来的剑从后面贯穿了。
其他的剑没有放过他动作些许迟缓的瞬间,左肩也直接挨了一剑。
痛觉让他的意识有一瞬间差点消失。
但他依然朝着魔女踏出步伐。以惊人的速度挥出阿卡西亚。
「这样,就结束了。」
──感觉时间流逝得非常缓慢。
魔女露出苦笑。她的眼神所浮现的是死心吗?奥斯卡并不晓得。
王剑正打算砍下她脑袋的那瞬间十分漫长,此时从大厅入口传来了撕裂空气的怒吼。
「别杀了她,奥斯卡!她是你的外祖母!」
时间停止了。
意志在此丧失。
挥出阿卡西亚的力气消失,国王睁大那蓝色眼眸。
在静止的世界当中独自动作的魔女,以不带感情的眼神凝视着他。
「坠入到孩子的梦境之中吧。」
这声低喃,并没传入奥斯卡的耳里。
※
他几乎不记得母亲的事。
母亲死的时候,奥斯卡五岁。这个年纪就算对她有记忆也是正常的。
然而,他却什么都不记得。
他听说母亲是因病过世,却几乎从未因此感到寂寞。
因为在母亲死后,他就立刻被施加了诅咒。为了解咒,为了将来,日日夜夜钻研学问、修练剑术来度过孩提时期的他,没有余裕为母亲不在身边而感到悲伤。
正因为如此,这个部分一直是空白的。
※
回过神来,他正站在长廊。
他环视前后。没有其他人。只有他一个。
他观察这似曾相识的场所,发现这是他很熟悉的法尔萨斯城走廊。
走廊的右手边有窗户并排,左手边则是一扇一扇的门。望向窗外,可以看到外头的天空呈现淡紫色。
他看不见直线往前延伸的前方是什么。只是无限地往里面延伸。他回过头来,发现后面也是同样景象。于是他观察着并排着的门。
──这里本来有这么多房间吗?
他对此感到怀疑,但还是打开了最靠近的一扇门,走进里面。
那里是城堡的中庭。
一名大约七、八岁的少年正背对着他。他走近之后,少年回头望来。
「殿下,原来您在这种地方啊?陛下正在找您喔。」
那熟悉的脸庞是他的儿时玩伴。他自然地给出回应。
「我只是稍微出去一下而已,拉札尔。我马上过去。」
此时,他才第一次注意到自己只是比少年稍微高了一点的孩子。
但他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可思议。因为年龄相近,这也是理所当然。
「话说,别叫我殿下。这样感觉好怪。」
「殿下就是殿下啊。」
少年以不符合年纪的认真语气回答。明明直到最近都还是以名字称呼,这样感觉好像有了距离一样,实在没意思。他板起一张脸。
佩带在腰间的是练习用的剑,为了配合他的身高而做得稍稍短了一些。
他在犹豫是否要把剑放着,最后还是直接离开了中庭。
他走出了门。
眼前再次出现了长廊。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在这里,也不知道该去哪里。迷惘的他推开了下一扇门。
那里是城堡的讲义室。一名面向桌子打开书本的男子见到他后抬起头。
「殿下……您怎么了吗?」
「关于解咒,有什么线索吗?」
「……实在非常抱歉,目前还没有线索……」
魔法师长克姆抚着剃得很干净的头发,同时露出了凝重的神情。他看到那表情后笑着说道:
「不用在意。总有一天肯定会有办法的。」
他隐藏内心的不安,刻意以开朗的语气说道,男子闻言后低下头。
自从被人施加诅咒之后,很快就过了五年多,但至今依然没有任何线索。由于这件事关系到王家的存亡,自然无法与国外的人商量,每天只能在台面下寻找线索。
他不经意地将手指抵住下腭,开始思考。
「对了。用阿卡西亚砍我的身体如何?然后立刻治好。」
「殿、殿下,这样实在……」
「我去问能不能稍微借用一下。」
「请您等一下。」
男子虽然出声制止,但他没有理会,就这样冲出了房间。
移动到走廊。环视左右。虽然也回头看过,但男子感觉并没有追着他。
世界充满了静寂。
没有任何变化。没有新的事物诞生。
他站在下一扇门前面。没有任何疑问,开启了那扇门。
里面是位于城堡外围的训练场。白发的将军看到他,低头致意。他确认腰间佩带着一把训练用的剑,同时走向将军,那把剑已经与大人的是相同尺寸。
「艾塔德,今天也麻烦你陪我训练了。」
「我几乎已经没有事情能教殿下了。」
「不用客套,你就陪我一下吧。」
「遵命。」
将军深深低头,拉开距离把剑举起,朝着他露出微笑。
「大概明年或后年,我有一个很有活力的弟子应该就会来城里。他叫亚尔斯,比殿下还大四岁……相当有本事喔。」
「那真是令人期待啊。」
儿时玩伴拉札尔不擅长用剑。如果年龄相仿又有本事,他自然很欢迎。
但现在得先集中精神在训练上。他举起剑,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后集中精神。
他不知道自己走进了几个房间。
在那里面,他总是个孩子,是个少年。
只要进入房间里面就会忘记一切。认为那里是自己的容身之处。
但随着离开那里回到走廊,一股不可思议的焦躁感便会朝他袭来。
──没有目的地。
无论进入哪个房间,他都没办法成长到十五岁以上。无法回到大人的时光。
想要逃出这里,内心的某处正如此响着警报。然而这个警报却没有清楚地在意识之上响起。更重要的是,他现在除了继续打开房间之外什么都办不到。
他打开了下一扇门。
往里面望去后,他一瞬间僵住。
那里疑似是城堡的房间,眼前是一片血海。无论是地板还是墙上都飞溅着鲜血,家具也犹如暴风雨来袭般散乱。
然而最吸引他目光的,是位于房间正中央附近的地板。
在浓浓血泊的正中央,有一名女性倒卧在地。
看不见脸。摊开的深褐色长发浸在血泊的中央。
他俯视着这幕景象,内心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
──必须确认才行。
他往前踏出一步。
但不知为何,前方已经是原本的走廊。
明明没有走出房间却回到了走廊,他感到匪夷所思。
然而在下一瞬间,无论是血迹四溅的房间,还是倒卧在地的女性,他都想不起来了。
当他触碰下一扇门时,手掌产生了轻微的麻痹。
但他依然直接把门推开。里面是陌生的房间。完全没有印象。
空无一人的房间之中有床、书桌以及大书柜。其他就是长椅与桌子而已。
桌上放着好几本厚重的书籍。他走过去打开一看,发现那似乎是魔法书。
突然间,背后传来了声音。
「奥斯卡?你怎么了?」
那是澄澈透明的少女嗓音。
他回头望去,有着漆黑长发的美少女就站在那里。
过于纤瘦的身体与惹人怜爱的容貌。见到令人禁不住叹息的细致美貌,他一脸疑惑地凝视着对方。
然而,他却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知道该如何向她搭话。
少女走到他旁边,抬头看着他。
「已经到训练的时间了吧?我迟到了吗?」
听到「训练」一词,他确认自己的腰间,确实佩带着练习用的剑。
他再次望向少女,发现她正踮起脚尖试图触碰自己。
白皙的手往前伸,但没办法碰到他的脸。随后少女轻盈地浮上空中,从比他稍微高一点的位置观察着他的脸。
深邃的暗色瞳眸捕捉到他。女子将娇小的白嫩脸蛋凑近他的耳边。
「奥斯卡……打开隔壁的房间……」
背脊为之一颤。
那是带有韵味的嗓音。听到明显是女子传来的声音,他惊讶地往后退一步。
然而少女却彷佛什么都没说般,一脸匪夷所思地看着他。
「我先过去喽。」
她笑着挥手,当场消失。
走出陌生房间的他,站在隔壁的门前。
尽管很在意前一个房间发生的难以理解的现象,但现在想不太清楚。
他打开房门,对手上的麻痹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房间里面呈现的是一个石制的宽敞空间。
或许因为是晚上,周围显得很昏暗。墙上有钵状的阶梯,似乎可以让人坐在上面。空间的中央有座往上延伸的阶梯,上面推出大约一层楼高。虽然从这个角度看不见阶梯上方,但隐约可以听见那里有人说话的声音。
他决定先朝着阶梯走去。然而这时,耳边传来了女子的声音。
「奥斯卡……把阿卡西亚……」
他回头望去,没有任何人。
他以右手摸索腰间一带,指头触碰到熟悉的深长剑柄。那是世界仅有一把的他的爱剑。
──总觉得已经好久没有握着这把剑。
他决定拔出王剑,但正当握住剑柄之时,台上传来了少女的悲鸣。听见那非比寻常的惨叫,他立刻冲向阶梯。
刚才的声音再度于耳边低喃。
「等等……先拔出阿卡西亚……」
「可是……」
「不要紧,拔出阿卡西亚,奥斯卡。」
虽然只是些许,但那声音变得坚定。他被那声音震慑,停下了脚步。
在这短短犹豫的时间,台上依然可以听见少女那参杂着悲鸣与呜咽的声音。除了悲痛的哭声之外,同时还听见了好几个人的咏唱。
然而,女子的声音就像是要将杂音全都隔绝般,支持他做出决定。
「不要紧,相信我。」
没有迷惘的话语。当中蕴含了确切的力量。他不由得倒抽一口气。
接着,他相信那个声音,将剑拔出。
※
他睁开眼睛时,女子的脸近在咫尺。
没办法马上想出名字。但那张熟悉的脸一看到他清醒,表情立刻放松。
女子的脸颊被溅到鲜血。他伸出手指擦拭那道血迹。自然地说出了对方的名字。
「缇娜夏……」
「你醒了吗?」
此时,其他女人的声音盖过她淘气的口吻。
「──不可能。应该没有人能够重新改写我的咒缚才对。」
那惊愕的话声令人脑袋生疼。奥斯卡从她的膝上缓缓挺起上半身。
他环视周围,这里是自己刚才与魔女战斗的大厅。不知不觉间已经张开了足以覆盖整个空间的魔法结界。而在结界外侧、门的另一边,可以看到凯文以及拉札尔、亚尔斯等重臣以悲怆的表情注视着他。
在房间中央,以靠在他身旁的女子为中心张开着另外一道半球状的结界。看到倒卧在附近的两名精灵,奥斯卡哑然失声。仔细一看,缇娜夏身上的白色室内服也沾染着她自己的血。
然而,她却好似完全不觉得疼痛般嫣然一笑,回应魔女的声音。
「虽然没办法改写,但可以利用。我将我的梦混进里面了。」
「虽说是梦,但也只能照射孩子的梦。」
「所以就是孩子的梦。劝你还是别想太多喔。」
魔女一脸疑惑地凝视缇娜夏,然而女王没有继续回答,只是默默地维持结界。
奥斯卡用手按住太阳穴。头剧痛无比。但所有的碎片已经在他的体内。
缇娜夏闭起眼睛,浅浅一笑。
「能战斗吗?」
「当然。」
「那就麻烦你了。我好像没办法动,已经先帮你堵住伤口了。」
「知道了。」
奥斯卡边确认手中握着的阿卡西亚边挺直身子,与露出试探眼神的魔女对峙。
她那美丽又凶狠的容貌,与其他女人的长相重叠。
同样的绿色眼眸、高挺的鼻梁,娇小的嘴唇上浮现的柔和微笑。都是现在已经回想不起来的母亲的长相。
「外祖母啊……确实很像呢。」
魔女依旧沉默不语。奥斯卡见状,露出苦笑。
他确认王剑的触感,踏出结界外面。
※
房间是一片血海。
飞溅到墙上的鲜红血液,正发出亮光往下滴落。
地板积着一滩血泊,有名女子倒卧在该处。
看不见脸。
但应该知道才对。
他非常清楚那个人是谁。
※
见到奥斯卡走出结界,魔女以讽刺的眼神观察他,在右手组织构成。
「若是一直沉睡,可是会比现在更加幸福呢。」
「只有我幸福也没意义吧。」
「真会耍嘴皮子。」
「菈碧妮亚!请等一下!」
如此呐喊的人是凯文。先王以从未看过的拼命表情告诉魔女。
「我儿子没有罪!要偿命的话就找我……」
「这无关是否有罪。如果要说的话,最愚蠢的就是我的女儿。」
菈碧妮亚将视线移回奥斯卡身上。她对站在眼前面对自己的青年伸出右手。在细腻又缜密的构成中灌注魔力。
「他是应该死去的孩子。我要在此清算错误的命运。」
菈碧妮亚释放构成。高耸的火焰之墙显现,包围了奥斯卡。房间的温度一口气升高。他吸进这股闷热的空气,肺部疼痛不已。
在背后一脸担忧的女子向他出声。
「奥斯卡……」
「不要紧。」
让意识集中。
深吸一口气后,再慢慢将其全部吐出,随后他便在火焰中看见了构成。奥斯卡朝着一切构成的基础核心踏出步伐。他无惧让人不禁退缩的高热,在火焰中挥出阿卡西亚。
线被砍断了。
奥斯卡将剑暂时往后拉,接着为了解除构成而使出横劈。热风晃荡着他的头发。
火焰之墙随即四散。飞散在房间里的火也因为撞上缇娜夏张开在外围的结界而消失。最后只留下强烈的热气。
※
那是个多云的夜晚。房间角落点亮着魔法的照明。
孩子觉得莫名难以入睡,便离开了床上。忽然间,窗外有某个物体闪过视线的一隅。
他觉得有些诧异,不禁走到了旁边。
『绝对不能打开窗户喔。』
母亲的话在脑海里苏醒。
然而,孩子却发现窗户的外面,有只蓝色的小鸟停在露台扶手上。
比天空的颜色更加深邃的蓝色,鲜艳到即使在月亮的阴影之下也依然耀眼。
──大海就是这种颜色吗?
孩子因为从未看过的景象而雀跃欣喜,急忙打开锁扣推开窗户。他慢慢地走到露台,将手伸向那只小鸟。
小鸟歪着头。漆黑小巧的眼睛没有映出任何东西。
没有要逃走的迹象。再一下就能碰到。
「奥斯卡!」
从背后传来的是几近悲鸣的叫喊。
孩子的身体瞬间为之一颤。
他回头望去,母亲就站在门口。她的表情因为背光看不太清楚。
而蓝色的小鸟,看着眼前娇小的背影──嗤笑了一声。
※
面对从四方袭来的剑,奥斯卡挥舞阿卡西亚将其砍碎。
偶尔也会有无法彻底闪开的剑刃擦过身体,但有可能会造成致命伤的攻击,在触碰他身体的瞬间便四散碎裂。尽管未婚妻已经相当疲惫,依然会协助他做出最低限度的干涉,奥斯卡在感激她的同时,慢慢与魔女拉近了距离。
奥斯卡脸上甚至浮现笑容,询问菈碧妮亚。
「应该死去的孩子?你之所以对我下诅咒就是为了这个?」
「没错。要恨就恨你的母亲吧。」
从她那冷淡的话语当中,无法窥见任何情感。
此时,好几条不可视的藤蔓从剑与剑之间袭来。奥斯卡挥出阿卡西亚,将飞来的剑击落。他跳到右侧闪开剩下的剑,同时砍掉触碰到脚踝的藤蔓。接着有把短剑打算刺向左侧腹,他以左手抓住短剑的剑柄,并用那个挡下从前方飞来的剑。
他闪开依旧追来的剩余藤蔓,朝联系着那些的核心奋力一跃。
当阿卡西亚贯穿藤蔓根源的构成时,菈碧妮亚的声音响起。
「抵抗就只会更痛苦而已。」
随后,奥斯卡的眼前出现了巨大的白色钩爪。
完全冲进了怀里。是无法闪开的距离。
与在那个夜晚看到的相同,带有妖艳气息的钩爪朝着奥斯卡的肩膀挥下。
「……不对。」
但他小声地断言,抓住了差点刺进他血肉的武器。
──那并非钩爪。只是把短剑。
他将那个扔了出去。
结果,当时的钩爪没能触碰到他。
因为取而代之地,它撕裂了冲到他眼前的母亲。
※
白色钩爪刺进母亲的肩膀,就这样往体内深入。
她的表情因为剧痛而扭曲,但依然以右手组织构成。勉强将爪子从身体拔出来后,把那个顺势击向鸟类魔族。
染上鲜红的爪子被弹开。鲜血飞溅到墙上。
月亮从云缝之间露脸。静谧的苍白光芒,照亮了整个房间。
他茫然地凝视着倒卧在自己脚边的母亲。战战兢兢地打算触碰那被鲜血濡湿的背。
「……母亲?」
然而就在那只手碰到之前,母亲的身体忽然消失。
飞溅到墙上的鲜血也全都消失,露台上只留下了被劈开的蓝鸟。
「唔──」
他从房间飞奔而出,发出惨叫,直奔母亲的房间。
这一定是恶梦。肯定没错。
他混乱地打开房门冲进里面……正在读书的母亲看到他后,一脸诧异。
「怎么了,奥斯卡?」
稳重的笑脸。母亲的模样一如既往。
奥斯卡安心地冲向母亲的怀里,语带哽咽地告诉她刚才自己所作的梦。
──那果然只是梦。
那晚,他与母亲一同入睡。应该这样就结束了才对。
然而在隔天夜里,母亲突然在他的眼前,变成与恶梦中同样凄惨的尸体。
※
奥斯卡在拔出阿卡西亚的同时,朝着魔女踏出一步。
但菈碧妮亚却当场转移,在靠近大厅门口的位置现身。
他闪过剩下的剑后转头望去,并露出苦笑。
「我不打算怨恨母亲。因为她保护了我。」
听到这句话,凯文与菈碧妮亚瞪大双眼。缇娜夏在接受精灵治疗的同时,以疑惑的眼神环视他们。此时先王茫然地开口说道:
「你想起来了吗……?」
「这都要归功于刚才的梦。封印那段记忆的是你吧?」
菈碧妮亚没有否定。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奥斯卡。
──那是过于凄惨的记忆。年幼的他遭遇了母亲的两次死亡。
如果一直抱着这段往事,这个景象势必会导致他的精神发生扭曲,因此魔女在对他施加诅咒的同时,封印了这段记忆。
奥斯卡反覆回想这睽违十五年之久才苏醒的苦涩记忆,同时直盯着身为外祖母的魔女。
倒在血泊之中的母亲。当时接连发生的孩童下落不明事件。以及回溯时间的遗物。
只要将散落在脑海里的碎片重新组合,就会涌现一个答案。
「母亲她……回到过去救了我对吧?」
他透过气息可以得知,缇娜夏倒抽了一口气。
──遭到封印的记忆,也就是『母亲遭到魔族撕裂而死』。
但如今仔细想想,那个母亲是从将来的时间,从一天后赶过来的另一个母亲吧。那个时间,城里面有两名王妃。只是大家都没注意到这件事而已。
十五年前的夜晚,来自一天后的母亲知道奥斯卡会遭到袭击,直接冲到了他房间。
然而,她为了拯救儿子,与魔族同归于尽。鲜血飞溅、倒卧在地,但无论她的血迹还是遗体都立刻消失无踪。因为那是属于「将来的时间」的。
奥斯卡因为突然消失的尸体而哭泣,立刻冲到母亲的房间后,母亲一如既往地待在那里,虽然感到诧异依然带他进了房间。因为她是对事情一无所知、属于当下那个时间的母亲,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所以奥斯卡才会深信母亲惨烈的死状其实是「一场梦」。
但是……那绝不是梦。
因为在一天后,母亲就在他的眼前──突然鲜血四溅,当场死亡。
菈碧妮亚深深地吁了一口气。绿色眼眸犹如望着远方般在空中旁徨。
「你还记得对我说过的那句,梦境成真了吗?」
「记得。」
「应该死的人是你。与当时下落不明的其他孩子们相同,你遭到了魔物袭击。但萝莎莉雅……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因而犯下了扭曲过去的重罪。」
王妃使用了魔法球,让时间回到儿子遭到袭击之前,试图拯救他。
而这个行动确实成功了。但由于她本身也在当时死亡,导致事态变得更加复杂。
「即使成功地窜改过去,球的使用者之死也不会就此消失。因为那并非『过去』。女儿的寿命在与魔物同归于尽时就决定了──只要那个时刻到来,就会毫无前兆地死去。结果,女儿拯救了你的命……杀了你的心。」
想必萝莎莉雅自己直到前一刻也不晓得会突然死去。
然而,那只是时候到了而已。艾尔特利亚无法连同使用者的命运一起窜改。一旦到了命定之死的那一刻,同样的结局自然会逼至眼前。
而在那天之后,将法尔萨斯笼罩在恐惧之中的孩子失踪事件也骤然停止。得知女儿离奇死亡而赶到城都的菈碧妮亚,听说孙子因为母亲凄惨死去而内心濒临崩溃的事,以及那起失踪事件告一段落后,便领悟到自己的女儿究竟做了什么。
「错不在你,我也不恨你。只是你不应该活着。我不能让这样的人的血继续传承下去。」
菈碧妮亚之所以不杀了他,而是用诅咒这个手段,是念在最后一丝情分。
毕竟她希望至少回应女儿的念想,更重要的是……因为他很可怜。
然而,他已经不是孩子。会以自己的意志站起,握住手中的剑。
他正要克服母亲的死。
那么现在就是修正的时候,她如此心想。
奥斯卡的目光直视菈碧妮亚。
他确实受到母亲,以及身为祖母的她所救。若是那段记忆没有被封住,想必就没有现在的他。奥斯卡坦率地感谢这件事。
他思念起母亲。这份情感绝不是单纯的感谢。缇娜夏或许也是抱着这种想法,才穿越时光的吧。
奥斯卡举起阿卡西亚,看见魔女组织着强大的构成。他只以嘴唇浅浅一笑。
「假如这是母亲所作所为的报应,我也欣然接受。因为我也做了相同的事。」
现在的自己没有记忆。
但缇娜夏在这里。她来到了这里。
他就站在这错综复杂的命运当中。
菈碧妮亚一脸疑惑地皱起眉头。绿色双眸的视线捕捉到坐在地板的缇娜夏。几秒钟之后,魔女睁开眼睛。
「杀死魔女的……难道说……你之所以进入梦境是因为……」
就诅咒这个领域,这块大陆上无人能与她比肩。
正因为如此,她认为应该没人能打破那个诅咒。除了那唯一能杀死魔女之剑的存在之外。
那把剑或许连在梦中也有力量干涉,为了回避这点,菈碧妮亚只把他尚未持有阿卡西亚的孩提时代照射在梦境当中。
结果,他自己破解了咒缚站在眼前──借用了说把自己的梦境叠加上去的女王的力量。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从前杀死魔女的女王用魔法陷入沉眠一事,菈碧妮亚也有所耳闻。她也听说现在新即位的女王与她是同一个人。
那么,为何她会现在清醒呢?为何会成为他的未婚妻呢?
原本丝毫不认为有何奇怪的问题,现在无意间得到了答案。
「──这群蠢货。」
魔女全身因为愤怒而颤抖。在她眼前显现了压倒性的构成。
那个构成发出鲜艳的绿光,同时化为孕育着无数把剑的巨大网子,朝他发动袭击。
缇娜夏见状发出警告。
「奥斯卡!」
「我记得。」
简洁地回答未婚妻的呐喊后,奥斯卡侧着身体,同时以阿卡西亚横砍构成。
在以前的训练当中,他挨过缇娜夏用的类似术式。当时他听说若是不同时击碎复数的核心,构成就会修复。
核心看起来有七个。
奥斯卡将缠绕着构成的几把剑击碎,瞄准核心挥出一剑。
他缓缓吐气。意识凌驾于时间。
两个、三个、四个……他在内心数着击碎的数量。
打碎第五个时,右手窜起一阵疼痛。
因为魔女操纵的剑刺进了他的身体。鲜血溅到地板。
他的剑锋勉强击中了第六个。接着他将手伸出,但无法击中第七个。
被击碎的核心开始再生。剑从全方位抵达全身。
就在奥斯卡差点体悟败北的时候,第七个核心碎裂了。是缇娜夏出手干涉了。
网子在空中溶解,消失而去。所有的剑发出剧烈的声响落到地板。
魔女见状愤怒不已,但也涌起同样的空虚,望向自己女儿的孩子。
「为何要罪上加罪?重蹈覆辙?你的行为或许会左右许多事情啊。」
「关于这点,现在的我不晓得。但是……」
奥斯卡感觉到身后的女子的气息。疼惜的念想自然地让他露出微笑。
「如果那家伙会留下辛酸的回忆,如果我能顾及,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救她。绝不会对她见死不救……那种事情我已经受够了。」
奥斯卡的脑海当中,忆起刚才在梦中所听见的少女的悲鸣。
那究竟是真的发生过的事情,还是已经成功回避的事情呢?他无法判断。
但只要想起那个声音,便会感到一股犹如灵魂遭到抓伤的痛苦。即使她说已经无所谓了,但若是再次亲临现场,他想必没办法无视。
魔女见到奥斯卡靠近自己,什么也没做。
她只是以看不出情感的绿色眼眸,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奥斯卡。
奥斯卡重新握紧王剑,直视着与母亲相似的她,一步一步地缩短距离。
「即使被窜改了,即使曾经这么做了,对我来说现在就是现在。所以我要反抗你。因为我不希望现在受到损坏。」
「即使那会造成世界的扭曲也在所不惜吗?」
「即使如此,我依然会在这里往前走下去,别无他处。」
要是被反覆修正好几次可没完没了嘛,奥斯卡自嘲地笑了。
菈碧妮亚以与缇娜夏有些神似的澄澈眼神看着他。
基于过去的基础,将现在叠加上去,他就是抱着这种意志站在魔女的眼前。奥斯卡举起握着阿卡西亚的手,以剑尖抵在魔女纤瘦的脖颈。
「都摆出这个姿势了,这样讲也很怪……但我不希望你死。不过这是我的任性啦。」
「真的是很任性……而且又贪婪呢。帮你解开诅咒还不满足,甚至还想得到那个女人吗?」
「既然是归功于诅咒才把那家伙引来我身边,那我应该向你道谢呢。」
听到那开玩笑的回答,魔女挑起单边眉毛。她隔着奥斯卡的肩膀,将视线投向缇娜夏。
「那个女人与魔女相去无几。要是与你生下孩子,那孩子势必会成为魔女。那个女人有让你即使赌上这点也要娶她的价值吗?」
「有。」
奥斯卡不假思索地回答。接着一脸开心地笑了。
「魔女的孩子啊。很好,这样更值得栽培。」
菈碧妮亚冷彻的表情垮掉,取而代之的是打从心底觉得傻眼的表情。她回过头,望向位在结界外面的凯文。
「你到底是怎么教育他的?」
「他就是这种孩子……」
凯文歉疚地说道,魔女深深地发出叹息。
她望向凯文与缇娜夏,最后看着奥斯卡。接着歪起嘴唇,露出讽刺的笑容。
「总有一天,你或许会后悔应该现在杀了我才对喔?」
「若真是那样,就到时再杀吧。」
听奥斯卡从容地这么说,魔女第一次大笑。随后她突然转移到空中。
「那就随你高兴吧。只不过……」
她微微眯起绿色的眼眸。一股惊人的威慑感支配了大厅。
「别再继续做出愚蠢的行为。总有一天或许还得算总帐喔。」
「我会铭记在心。」
魔女听到回答后,有一瞬间露出相当不舍的眼神,俯视着奥斯卡。
但就在他以为那是错觉而眨了眼睛时,魔女的身影已经消失无踪。
※
缇娜夏清醒时,周围已经处于深夜。
她在一片黑暗之中,维持趴着的姿势眨了好几次眼,追溯着记忆。
但无论如何,都想不起魔女消失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想必是因为连番战斗,导致她的身体不堪负荷吧。甚至现在还会觉得有些不舒服。
在昏暗的房间中,她缓缓挺起身子。或许是察觉到她的气息,睡在旁边的奥斯卡睁开了眼睛。
「缇娜夏?」
「唔……早安……」
「你看了应该也知道,现在不是早上。」
他也跟着挺起身子,坐在缇娜夏旁边,确认她的气色。
「你状况如何?」
「没事了,只是稍微有些疲倦而已……」
缇娜夏说着说着,望向自己穿的室内便服,不禁歪了歪头。
「咦?我有换过衣服吗?原本应该有沾到血对吧。我是有把伤口堵住的记忆啦。」
「是我带你洗完澡后换的。真是段开心的时光。」
「…………」
「开玩笑的。我吩咐女官帮你换的。」
「你的玩笑太低级了。」
缇娜夏鼓起脸颊。真要说的话,理所当然般让自己睡在他的旁边也很奇怪。尽管因为接连发生问题让他有所提防,但两人都还没结婚,她自然会对这种安排难以释怀。
奥斯卡开心地笑着,笑声停止后,他抚摸缇娜夏的脸。
「看来我让你经历了很激烈的战斗啊。抱歉。」
闻言,缇娜夏莞尔一笑。
当时,逃出房间的拉札尔先是在路上遇到了凯文,向他说明了状况,与先王分开之后就立刻去找了缇娜夏。
她赶到现场时,奥斯卡已经处于魔女的咒缚之中。缇娜夏身上淌着鲜血,依然冲进倒在地上的他与默默俯视着他的魔女之间,在张开结界战斗的同时,还让自己的意识溜进了奥斯卡的咒缚当中。
「她比我以前杀死的魔女还要强喔。老实说当时就算没有一边护着你,我说不定也会输吧。」
「是这样吗?」
即使如此,与他战斗时的魔女看起来也像是有手下留情。这让奥斯卡重新体会到拥有强大力量的魔法师究竟有多么恐怖。
缇娜夏一脸嫌弃地耸了耸肩。
「还有,也没人想与你为敌。要是被你那么接二连三地破坏构成可受不了。组织构成也只是在消耗魔力而已。」
「是吗?我觉得自己还满陷入苦战的。若是没有你在我已经死了吧。」
「对手可是魔女耶,能解开咒缚也单纯只是幸运罢了。」
听到她傻眼地这么说,奥斯卡想起在咒缚当中见到的少女。他以手指卷起缇娜夏的头发,轻轻拉扯。
「那就是你的记忆啊。还挺可爱的嘛。」
「我很害羞,请你别说了啦。」
虽然因为昏暗看不清楚,但想必她现在满脸通红。见她把头转向旁边,奥斯卡不禁笑了。
另外,虽然这件事早已知道,但他领会到四百年前救了她的果然是自己。否则当时处于咒缚之中,自己想必是没办法进入她孩提时代的记忆吧。
他想起在梦中听见的悲鸣,本打算询问当时的详情,但最后决定闭口不谈。
因为那是过去的事。不需要勉强自己知道。若是有必要,想必她总有一天会亲口告诉自己。
「缇娜夏,抱歉。」
「唔?什么事?」
「就是四百年前的事。」
「咦!?」
她不禁大喊,瞪大暗色的瞳眸,回望奥斯卡。
「为什么你要道歉啊?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啦……你不是只想感谢我而已,应该也有怨言吧。像是为什么改写了过去、为什么在那之后就消失之类的。」
因为他自己也这么想。
母亲救了自己。这比任何事都令他心存感激。
但是,他一想到母亲为此触犯了禁忌,还与她自己的性命作交换,便心痛不已。「没必要不惜这么做也要帮助他」,他没办法这样说。他只是希望母亲能活下去。希望她也能顾虑自己。就如同她自己重视着对方,希望她也能重视对方同样的想法。
可即使再怎么想,他也已经没有能说这些话的对象了。
但缇娜夏不同。她还有自己陪在身边。
「即使没有记忆,我还是我。想必你一直很介意吧?抱歉。」
「怎么会……」
缇娜夏以困扰的眼神回望着他。不会消失的伤痕与强烈的念想。那样的事物始终存在于她暗色双眸的深处。
她缓缓眨了眨眼,微微害羞了起来。
「我直到十三岁之前都生活在狭隘的世界。出生后就立刻被带到城里,作为女王候补被抚养长大……能称得上是家人的,只有同样是下任国王的那个人,可是等同于兄长的那个人最后也选择了与我诀别。」
平静地缀出的话语,是奥斯卡第一次听说的内容。缇娜夏望向窗外。暗色的瞳眸孕育着乡愁,缓缓眯起。
「那个人,将许多事情教导给这样的我。与那个人生活的每一天都很幸福……我不只是被他拯救了性命……还从他身上获得了在那之后也能独自走下去的爱情。」
她的嗓音充满了深深的信爱。只要听了这番话,就可以明白从前拯救了她的那个男人究竟在少女身上投入了多少的念想。以自己的一切作为交换,不惜窜改历史也要救她──那份感情实在过于巨大。就是这个记忆,让她决定穿越四百年的时光。
「可是,我为了报恩而来到这个时代,发现最重要的你对我很坏,又不温柔,而且对他国的人也很冷漠,总是自己摆着架子又很啰唆──」
「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可是,我喜欢你那坚定的个性。我想要在一起的,果然是现在的你喔。」
缇娜夏望着他,害羞地微笑。那笑容让奥斯卡看得入迷。
比方说──想必也会有接纳一切的王,以及对他宣示永远的爱与忠诚的王妃这样的一对佳侣。
但自己与她并非如此。两人各自背负着自己的国家,以国王的身分对等地面对彼此,在有时会划清界线、有时又会互相争执的状况下选择彼此。
想必也有人会认为只有这种生存方式是「不自由」的。可是,当事人们早就已经把那视为与自己密不可分的存在,接受了这一切。
所以他们珍惜能够陪伴彼此、共同欢笑的时光。为了在今后的岁月也能并肩走下去。
缇娜夏以白皙的小手执起他的手。她把指头缠上去后,让他的手触碰自己的脸颊。缇娜夏脸上浮现了独一无二的动人笑容。
「所以,我现在非常幸福。谢谢你。」
那是温暖又毫无防备的爱情。目睹那会牢牢扣住心神的笑容,奥斯卡停止呼吸。
他触碰脸颊的那只手维持不动,轻轻吻了缇娜夏柔嫩的唇。
只要将不具语言的思绪传达出去即可。
希望对方理解没有被定义的感情。
夹带着热气的是身体还是精神?他并不晓得。
奥斯卡把脸移开,观察缇娜夏暗色的双眸。
「我被你拯救了啊。」
听见心爱男人的低喃,缇娜夏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
那是始终吸引着他的表情。奥斯卡以触摸着脸颊的手,缓缓地从她的眼睑抚摸到嘴唇。接着他抱紧眯起眼睛的缇娜夏,再次给了一吻。他支撑着缇娜夏力气消散的身体,同时将脸靠向耳边。
「你会犹豫,是为了维持力量吗?」
这个提问夹杂着苦笑。她似乎立刻就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以尴尬的嗓音回应。
「你注意到了……?」
「毕竟你是精灵术士,当然会在意这种地方吧。」
奥斯卡把脸移开后露出苦笑。拒绝对方的理由被说中,缇娜夏不禁吁了口气。
──精灵术士一旦失去纯洁就会弱化。
尽管她不只能使用精灵魔法,但确实也容易仰赖这特殊且强大的魔法。若是现在失去纯洁,在各种状况下用在构成的魔力就会跟着攀升。
不过,她自己也很明白不能一直这样下去。自己是在一年后就会嫁到法尔萨斯,成为王妃的人。
但是,清醒后的半年所经历的失态与败北,让她害怕自己的力量减弱。若是在紧要关头力不从心……她一想到这点便全身打起冷颤。尽管她拥有一般魔法师根本无法相提并论的魔力,但她认为自己感到恐惧的内心才是最为脆弱的部分。
所以明知如此,她依然犹豫不决。
见到缇娜夏险些闷闷不乐,奥斯卡像是要打断她的思考般,用双手包住了她的脸颊。把她差点垂下去的脸往上抬。
「明明被你救了好几次还说这种话是有点厚脸皮,但即使你变弱了、没办法使用魔法,到时我也会好好保护你的。你失去的东西,全都由我来给你。」
「奥斯卡……」
缇娜夏漏出炽热的气息。
每次只要和他在一起,就会感觉到一股温度。从彷佛要灼烧精神的热气,到令人汪然欲涕的温暖。他总是给予自己必要以上的力量。也是他让自己愿意相信自己。
奥斯卡见她泫然欲泣,朝她的眼睑落了一吻,微笑说道:
「总之,你不用在意。反正也不到一年,也不是不能等,而且我在那之前也没办法一直陪在你身边,所以会尊重你的想法。怎么样我都可以。」
这番话听来游刃有余。
缇娜夏不由得笑了出来。
她就像在城堡的地底相遇的那时,将双手环过男子的脖颈,靠在他身上。
「我会守护你的。」
──无论今后发生什么事,都会自己选择命运。
无论是谁还是什么样的存在,都不打算再次败北。不会把脆弱的理由推到他身上。
相信这份念想就是力量,她伏下了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