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直至祈祷的沉默 8.与种子相遇

  清醒。

  那指的并非肉体。只是概念。

  但她清醒了。

  她呼吸。在世上诞生。取舍纪录。

  渴求的是那唯一的存在。

  而她为了将她们自己的定义,与那美丽的姿态一起显现在世界,开始制作意识。

  ※

  早晨的气息随着窗户传进宽敞的房间。

  奥斯卡感觉听见了应该听不见的鸟啭,蓦地抬头。他望向时钟,时间与平常相同。或许是因为昨天的战斗,导致身体有些不太协调,但这种程度应该不要紧。

  他挺起身子望向旁边,发现缇娜夏正抱着膝盖缩成一团。

  「怎么会睡成这样啊……」

  奥斯卡因为那犹如孩子的睡姿感到傻眼,拉了拉她的黑发。

  虽然已经料到了,不过只是拉个一两下的话对方根本没有反应。他无奈地将手放在她肩上,用力地摇醒她。暗色眼眸微微睁开。她摇了摇头,仰望眼前的男子。

  「好困……」

  「……和你结婚之后,我一辈子都必须叫你起床吗?」

  他以半放弃的语气如此低喃,此时她的眼睑再度闭上。

  奥斯卡打算再次叫醒她,轻轻地将手放在她的额头。

  接着他微微睁大双眼,啧了一声,将她留在床上自己起身。

  ※

  关于国王的母亲被揭晓的真相,让昨天战斗时在场的重臣们都惊讶不已。

  所幸克姆与亚尔斯等人彻底地排除了闲杂人等,知道这个事实的人只有知晓诅咒的人,但即使如此,先王娶了魔女的女儿这点,依然是他们始料未及的。

  奥斯卡对尚未从震惊中清醒的他们,简单地说明了所谓的艾尔特利亚,并补充说有人在觊觎那股力量。唯独先王本就从妻子那边得知了艾尔特利亚的存在,所以听说铎洱达尔也有相同的东西时,只是睁大了双眼。而奥斯卡虽然在私底下期待父亲知道更进一步的资讯,然而父亲对那颗球也没有更多的瞭解。

  艾尔特利亚其实是母亲擅自从菈碧妮亚那里拿走的。尽管奥斯卡有想过要追上菈碧妮亚,询问她详细的来龙去脉,但她好不容易才快要息怒,这么做感觉会火上加油,加上奥斯卡也不晓得魔女的居处。失去了线索……但他稍微得知了过去的事情,心情觉得很舒坦。

  过了一晚总算稳定下来的现在,奥斯卡回到执勤室重新开始了日常生活。

  拉札尔一边泡着茶一边叹息。

  「总觉得许多事情都教人惊讶呢……」

  「我也吓了一跳。」

  见国王以完全看不出惊讶的平静态度回话,拉札尔露出苦笑。

  先王是在对方家长的强烈反对之下排除万难才得以结婚,只要是重臣任何人都知道这件事,但万万没想到对方的母亲竟然是魔女。

  奥斯卡用手托着下巴,拿起笔。

  「不过当然会反对吧。怎么可能会想把自己的女儿嫁到拥有杀死魔法师之剑的人家呢。」

  「缇娜夏大人的双亲如果也尚在人世,或许也会反对吧。」

  拉札尔后来也提出了几个话题,但没有询问奥斯卡利用了艾尔特利亚,与过去的缇娜夏接触这件事。如果是直觉敏锐的人想必已经察觉了,没察觉到也没有哪里不可思议。就奥斯卡来看,拉札尔算是后者。

  拉札尔抱着文件,突然歪了歪头。

  「话说回来,缇娜夏大人已经回去了吗?」

  「不,她有点发烧,我就让她继续睡了。女官在帮我照顾她。」

  「陛下……你这个人实在是……」

  「我什么都没做,你那是什么眼神。」

  被一种彻底傻眼的视线看着,奥斯卡不禁皱起眉头。

  「她夜里是有醒了一下,但立刻就睡着了喔。身体似乎相当吃不消。」

  「喔喔……那也无可奈何呢。毕竟她昨天看起来也相当痛苦。」

  连日来面对了禁咒、绑架犯以及魔女,她的疲劳想必也濒临极限了吧。即使身处同样的状况,法尔萨斯国王依旧若无其事地重新开始工作,但她的身体瘦弱,要与奥斯卡比较反而残忍。

  「要是过了中午还没有退烧,再联络铎洱达尔吧。」

  「遵命。啊,这是关于今年要举办的典礼的各国出席状况。」

  见拉札尔另外递出了一份文件,奥斯卡一脸嫌弃。

  「真麻烦……」

  「不能无视啦!请您当作这是发表婚事的场合,就老实一点吧!」

  「…………」

  被儿时玩伴事先叮嘱的奥斯卡,用手托着下巴仰望天花板,吁了一口气。

  ※

  缇娜夏过了中午之后才醒过来。

  她身体之所以会不舒服,是因为与魔力连动而产生的疲劳所致。现在借由睡眠获得休息后,烧也退了,尽管还不算完全康复,但已经能够起身。

  她先在女官的协助下洗完澡并换好衣服,随后回到了床上。她让旁人退避、一人独处之后,坐着闭上了眼睛,开始探索体内的魔力。

  庞大的魔力现在犹如风平浪静的大海般沉默。确认自己可以控制到每个角落后,缇娜夏露出苦笑。

  「幸好没有爆开呢。」

  尽管想过魔力饱和会发生的最严重状况,但是刚从希米喇那边吸收的魔力,她也已经完全适应了。现在若以能够使用的力量总量来看,恐怕已经与特拉毕斯及菈碧妮亚并驾齐驱了吧。

  只不过她想起昨天的战斗,还是不禁发出叹息。

  当时有奥斯卡陪在身边所以还好,但若是她一个人正面战斗,也不晓得能不能取胜。即使仰赖精灵协助,那个在诅咒的领域上无人能出其右的魔女只要运用她的技术,转眼间就能让他们失去战斗能力。

  但体会了彼此实力差距的她,也认为这件事值得庆幸。

  她想借由与层级更高的人战斗,尽可能从中汲取出经验。与特拉毕斯战斗那次,她也获得了让意识变得更加敏锐的感觉。自己还有可能性。想要将那化为实际的力量。

  缇娜夏摊开双手,在那中间组织构成。

  她仔细检视着缜密的纹样──此时,她察觉到一股气息,倏地抬起脸。

  循着气息望去,发现露台站着一名女子。那是昨天才看过的脸,不可能会忘记。

  缇娜夏虽然感到犹豫,但依然起身走向窗户将锁打开,邀请女子进入房内。

  她面无表情地歪着头,望向缇娜夏。

  「明明昨天才发生那种事,还真是没有防备。」

  「我是有想过,但你好像有话要说。」

  缇娜夏露出苦笑耸了声肩,回望从容站着的沉默魔女。

  「我想不用我说你也知道,那颗球最好是封印起来。」

  「说得也是……我会这么建议的──话说回来,为何你施加诅咒的时候,没有从法尔萨斯回收那颗球呢?」

  「因为我不知道放在哪里,也没那个心思去找。可是既然那个笨蛋都用了,自然是知道所在地吧?」

  听到她随便称呼奥斯卡的那个形容,缇娜夏差点失笑,但她努力让表情保持平静。

  「虽然好像放在宝物库,但那个人用的是放在铎洱达尔的喔。他说放在法尔萨斯的颜色不同。肯定没错。」

  「……放在铎洱达尔?不是只有一颗吗?」

  两名女子面面相觑。

  与微微睁大双眼的缇娜夏相比,菈碧妮亚的表情显得十分惊愕。

  ──这或许是得到关于球的情报的好机会。缇娜夏正面切入话题。

  「你对那颗球瞭解多少?」

  「我也想问你这件事。我是在大约两百年前,从一名旅行的占卜师那里收下了那颗球。听说那是只要有所觉悟就能回溯时间、改变过去的魔法道具。」

  「觉悟吗……」

  这种讲法确实恰当。使用者的确会被测试自己的觉悟。必须要为了过去而将现在化为白纸。而且这个尝试还不一定会成功,是赌上自身存在的赌博。

  只不过,如果艾尔特利亚是在两百年前交到菈碧妮亚手上,线索很有可能已断在那里。她究竟对那颗球瞭解多少呢?缇娜夏提出了老早以前就想过的疑问。

  「我明白使用球会导致使用者有相同的危险。但除此之外的代价……会因为窜改,而导致那股反作用力及扭曲明确地显现出来吗?也就是说,是否会对自然法则以及世界的维持造成影响。」

  「如果是从窜改前去想的话,无论什么结果都是扭曲的。只是处于窜改后的我们无法理解到这点。是否会抵触自然法则或是世界的维持,直到结果出现之前想必都没办法知道。至少,我们现在还没注意到这点。」

  「这个……确实如此。」

  即使出现了影响,如果没办法理解,那么结果也是一样的。这点对魔女来说也是相同道理。

  「只不过,将那颗球交给我保管的占卜师说过,使用那颗球『就像是在世界扎针』。引来原本并不存在的未来,再用针扎进去将其固定。据说那就像是在昆虫死去后摊开它的脚以及翅膀,再用针固定一样,在世界插着无数根针。所以世界才会打算回到原本的模样,那颗球则是会抵抗这点持续扎针。而这种状况会不断循环。」

  「针、吗……」

  打算回归原本样貌的世界,与持续扎针的球。至今为止同样的事情恐怕已经上演过无数次了吧。想到这点……缇娜夏不寒而栗。

  这场攻防战究竟会持续到什么时候?不,是能够持续到什么时候?

  被针持续扎着的世界──究竟能忍受这样的窜改到什么时候?

  再怎么想也不会有答案。因为直到结果出现之前,自己的眼睛肯定看不见。或许有一天这一切会在自己一无所知的状态下统统消失。至少使用了艾尔特利亚的时候,那个世界就是毫无预告地消失的。

  缇娜夏差点陷入恐怖的想像之中。此时她注意到菈碧妮亚的视线,将脸抬起,作为交换讲出了自己所知道的情报。

  首先是那颗关键的球名叫「艾尔特利亚」。艾尔特利亚恐怕有两颗,其中一颗放在铎洱达尔的宝物库。缇娜夏虽然相当犹豫,还是说明了有个男人想要那颗球,一直皱着眉头的菈碧妮亚闻言,微微啧了一声。

  「将你们的事情告诉我的,八成是那个男的。形容一致。」

  「咦……瓦尔托吗?」

  「以时间上来说,应该是那个男人被你逃走后没过多久。尽管他看来形迹可疑,但我想说还是先确认真相,后来发现好像是真的,所以才来到法尔萨斯。应该杀了他才对吗。」

  与一脸不悦的菈碧妮亚相反,缇娜夏一脸铁青。

  因为瓦尔托即使让她逃走,也立刻用了下一个手段。缇娜夏感觉无论在哪都会有阴谋逼向她。对方究竟准备了多少手段呢?

  菈碧妮亚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女子,冷不防地发出叹息。那个举动让缇娜夏莫名地联想到母亲。

  「你就尽可能小心吧。那种家伙无论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

  「……感谢你的忠告。」

  「那我回去了。」

  魔女转过身子组织转移构成,缇娜夏朝着她的背伸出手。

  「请等一下!」

  「怎么?」

  她只把头转过来回问,缇娜夏对她投以困惑的表情。

  「你是为了告诉我那颗球的事情而来的吗?」

  「没错。如果不好好叮嘱,那个笨蛋根本没办法信任。由你去监视他。」

  从这番话看不见情感。但缇娜夏闻言,心里涌起犹如被荆棘刺伤般的刺痛。一直以来都闷在胸口的秘密,没办法问任何人的问题从她的嘴唇滑落。

  「……扭转过去,将自己作为交换去拯救某人,你认为这是一种罪吗?」

  听到她以嘶哑的声音提问,菈碧妮亚沉默了半饷,将整个身体转过来。

  绿色的瞳眸带有强烈的光彩。在几瞬的沉默之后,魔女开口。

  「无论多么深爱,都不应该改变既有的面貌。过去就应该被咽下。更何况是要把自己作为交换,这仅仅是愚蠢的行为。被拯救的你应该很清楚才对。不是只有身体活下来就好了。」

  ──严厉的一番话。

  然而,那也是一种真理。

  与对方的存在交换而得救的人,必须永远抱着那种伤痛活下去。失去对方的后悔不断累加,也会有人因此而想回到过去。

  女儿的所作所为,恐怕在让魔女感到悲伤的同时,也感到愤慨。

  萝莎莉雅救了儿子,同时也因为自己的死撕裂了孩子的心。若是没有菈碧妮亚的介入,或许只会衍生出悲剧的连锁效应。

  缇娜夏没办法反驳,只是行了一礼。这也是她必须背负下去的问题。只要还活着,就不会消失的问题。

  但是,她并非一个人。那是何等的幸运。

  菈碧妮亚微微挑起眉毛,回应缇娜夏的沉默。

  「你的解咒,非常精彩。定义名称的部分,我只是配合守护封住了那笨蛋的记忆,所以不用在意。关于战斗的构成也是,如果你之前没有沉睡,而是累积岁月不断努力,想必会成为连我也无法企及的怪物吧。」

  「……谢谢你的夸奖。」

  听到教人复杂的赞赏,缇娜夏回以五味杂陈的表情,再次低下头。

  她感觉到组织构成的气息。

  她再度抬头时,魔女已一声不响地离开了现场。

  ※

  到了下午,女王回到了铎洱达尔,对担心着她的众人低头致歉。尤其是对离开的这三天代替她处理工作的雷吉斯与侧近等人更是不断道歉,雷吉斯则是露出苦笑。

  「请别在意这种小事。你的身体不要紧了吗?」

  「完全没问题。我去工作喽。」

  「不行。今天请你好好休息。」

  听到下任国王这句话,缇娜夏垂头丧气。她简单地命令其他人退下,只留下雷吉斯与雷纳特,说出了这次绑架犯的真正意图。听到与回溯过去的魔法道具相关的一连串内容,他们不禁哑然失声。

  「竟然存在着那种东西啊……」

  「虽然封印了就是了。对不起,一直瞒着你们。」

  「不,这是很明智的判断。」

  以前缇娜夏曾对雷吉斯说过「奥斯卡回溯了时间」,不过没有提及手段为何。但即使听到那个魔法道具就在铎洱达尔,他也没办法立刻接受现状。

  更何况还有人知道其存在,试图夺走。见到两人因为紧张而表情紧绷,缇娜夏点了点头。

  「虽然是来历不明的对手,但他准备得异常周到,而且神出鬼没。不知道他下次会采取什么手段,麻烦你们也要加以提防。」

  「遵命。」

  雷纳特正经地低头行礼,雷吉斯则是以严肃的表情环起双臂。

  「能跳跃到过去的魔法道具啊,真是莫名教人害怕呢。他究竟要用在什么地方呢?」

  「严格来说,在某人使用的瞬间,『现在』就会消失了。」

  缇娜夏这句话让现场的气温下降。就算使用者只是希望进行些许修正,但也不知道结果究竟会如何演变。因为没办法得知瞬间累积而成的时间,究竟会在哪处引起什么样的变化。尽管不清楚前阵子的事件当中艾尔特利亚没有发动的理由,但无论多么想改写过去,果然也不该这么轻易就使用,缇娜夏对此深刻反省。

  面露难色地应话的雷吉斯此时突然望向缇娜夏,微微露出苦笑。

  「如果没有四百年前那件事,不知道铎洱达尔现在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听到男子的疑问,缇娜夏微微睁大双眼。

  ──万一,奥斯卡没有解救当时还是孩子的她。

  缇娜夏差点被那没有答案的空想囚禁,猛然摇了摇头。

  ※

  从裸露在外的石墙开出的狭窄隙缝,阶梯一路延伸到地下。

  男子脚步慎重,但仍急忙地往下走。他偶尔把左手靠在墙上,同时用右手小心翼翼地抱着用白布包起来的东西。以相等间隔设置的照明拉长了男子漆黑的影子。

  这个看似永无止境往下深入的阶梯,终于也走到了尽头。

  前面没有任何人。只充满了冰冷的空气。

  在前几天,这里还充满着好似聚集这世间所有污秽的空气。他们将许多人当作祭品舍弃,只为了引出能吞噬一切的邪恶。

  但现在什么都不剩。那存在于地上显现……然后输了。

  所以留在这里的,只是残渣。

  男子站在宽敞空间的入口。他以彷佛被附身的执着眼神旁徨于四周……同时紧紧抱着怀里那温暖的包裹。

  赛扎鲁的宫廷弥漫着黯淡的氛围。

  日前的败北,导致掌握城内权力的人几乎都死了。败逃归来的教祖也不知去向,甚至还有人传出他遭到法尔萨斯俘虏。

  然而,邪神的支持者不在,对于剩下还保有理智的人来说,是总算看见的一条活路。他们虽如此心想,但碍于幸存的人数不多,依然无法抹去那沉重的心情。

  现在还能行动的,只有虚脱的王、他的独生子罗姆嘉,以及些许的文官。没有人拥有足以率领国家的霸气。那些人全都随着教团一同被埋葬于历史。

  再这样下去,赛扎鲁或许会慢慢地走向灭亡──在充满着那种万念俱灰氛围的王宫,两名男子快步地于走廊前行。

  一个人是年轻男性文官,另一个人是这国家的王子。残存在城内的人当中最为年轻的两人,一直在屏息等待脱离教团支配的这一天。

  「总之殿下,我们得尽快重建才行。」

  「没办法对人民辩解呢。毕竟丧失了这么多条人命。」

  「国家的政务几乎无法运作。商人也回避着我国,再这样下去……」

  他国的商人们从以前就对逐渐荒废的赛扎鲁敬而远之。但以前隶属教团的人们透过独裁政治支配着国民,所以还勉强保有国家的形式。

  但如今这个紧箍也已经解开,一切都即将脆弱地崩坏消失。

  想要在这个危急关头坚持下去──有着如此强烈想法的两人走在看不见前方的走廊。

  王子罗姆嘉翻着手边的文件。

  「资金压倒性地不足啊……那帮家伙几乎都用光了。但是在这种情势下,与其提高税金,更想下降呢。可以的话希望还能对人民伸出援手。」

  因为征兵而失去父亲的母子,儿子被夺走的老人,这样的人在国内大有人在。如果帮不了他们,这国家终究不会有未来。罗姆嘉因为这股使命感而抿紧嘴唇。

  他的意志虽然高尚,但始终找不到具体的手段。文官见状,面有难色地说道:

  「是否能拜托别的国家支援我们呢?」

  「有必要的话,将宝物库剩下来的东西拿去处分也无所谓。想想办法吧。」

  两个人内心百般焦急,此时突然有三名男子挡住了他们的去路。罗姆嘉望向拦路人的脸,不禁倒抽一口气。他们是前几天还支配着这国家的教团残党。

  「我听到了很有意思的事情嘛,殿下。如果要处分宝物,请务必让我们也在场见证。」

  「别开玩笑了!你以为是谁把这个国家搞成这样的!」

  「教祖大人还在的时候,始终敢怒不敢言的殿下如今就算说这种话,也没有说服力呢。」

  听对方立刻嘲笑,罗姆嘉不禁面红耳赤,然而背脊也同时流下冷汗。隶属教团的他们全员都是魔法师。而且,自己没有与其对抗的力量。他望向身旁的文官,他也一脸铁青地回望着罗姆嘉。

  ──原本以为总算要往前迈进了,难道那条道路又要再次封闭了吗?

  罗姆嘉因为绝望而差点低头,此时他的耳边响起了与现场气氛不符的清澈嗓音。

  「我是为了与负责赛扎鲁国政的人士商量事情来到这里的……可以除掉这些人吗?罗姆嘉殿下。」

  那是名年轻男子的声音。仔细一看,那群教团魔法师的身后站着一名男子。

  尽管不知道来者何人,但见到有人突然出手相助,罗姆嘉立刻大喊。

  「没错,他们是颠覆国家的宵小!可以的话希望你能出手除掉他们!」

  「那我就不客气了。」

  这名陌生男子的行动很迅速。

  就在三名魔法师愤怒地回头望去时,从男子的手上生成的构成已缠上他们三人。散发着淡蓝色光芒的魔法绳抵销掉三个人试图组织的构成,同时勒紧了他们的喉咙。

  随后响起了刺耳的声音,脖颈的骨头应声断裂。失去力气的身体就这样被扔在地上。

  罗姆嘉不禁把脸别向旁边,与刚才丝毫不变的清澈声音向他说道:

  「这样就能谈话了呢。尸体就麻烦你们处理了。」

  「啊,好……得救了。」

  罗姆嘉隔着三具尸体,重新将视线投向男子。

  他注意到王子的视线,举起戴在手上的铎洱达尔徽章向他示意。

  换了场所后,这名自称雷纳特的男子简单地告知了来意。

  简而言之,就是赛扎鲁北方有个巨大的水晶窟,而铎洱达尔希望买下那个地方的权利。

  罗姆嘉也知道北方似乎有个能采取优良水晶的地区,但那里与塔伊利的国境相近,而且从前曾崩塌过,现在几乎是置之不理。身为魔法国家的铎洱达尔希望得到水晶来当作魔法道具的材料,这点自是当然,但罗姆嘉疑惑的是为何现在才提出这件事。

  而在对方提出了具体的收购金额之后,更是加深了这个疑问。因为标记在文件上的那笔金额相当于一年的国家预算。

  罗姆嘉坦率地说出感想。

  「这件事非常令人感激,不过……这是不是太多了?」

  「实际上的收购金额是这个的四分之一。剩下的,是因为该处靠近塔伊利的国境,要拿来充当挖掘期间的保证金。等挖掘结束之后,希望贵国再将这笔钱还给我国。当然,无论要花几年都无所谓。」

  铎洱达尔与塔伊利绝非友好关系。毕竟他们一个是魔法大国,一个是忌讳着魔法的国家,这也是无可厚非。简单来说,就是当铎洱达尔的人出入塔伊利国境附近时,要由赛扎鲁出面向塔伊利调解的意思吧。

  但就算如此,金额依然过于庞大,而且还没有指定还债期限,听来实在古怪。

  罗姆嘉直视雷纳特。察觉到他视线的意图后,雷纳特露出苦笑。

  ──一切单纯只是铎洱达尔的厚意。

  尽管不能张扬,但这是为了支援赛扎鲁复兴的一个手段。刚归国的女王忐忑不安地提出了这个支援方案,而雷吉斯笑着同意了。这并非单纯的人道支援,雷吉斯认为先对赛扎鲁卖个人情,总有一天或许会在与塔伊利的关系恶化时派上用场。因此,雷吉斯判断这笔投资并不算贵。

  「如果您愿意接受的话,日后我会再拿正式的文件过来拜访。」

  会意到铎洱达尔的言外意图,罗姆嘉迅速起身,低头致谢。

  「万事拜托了……麻烦你帮我向女王转达,此事实在是感激不尽。」

  「我会确实转达的。」

  确认几项小事后,雷纳特缓缓眯起眼睛。他提出了一个问题,或许这才是他真正的来意。

  「另外……请问您知道那个邪神主要是以哪里为根据地吗?为了斩断后顾之忧,可以的话我希望能事先调查。」

  这个提问让赛扎鲁的两人倒抽一口气。难道耗费几百年时间侵蚀着这国家的邪神残渣依然存在吗?但他们对此事完全没有头绪。

  雷纳特回到铎洱达尔,造访了女王所在的执勤室。

  平常总是面对桌子的她,现在正躺在摆放于房间一隅的长椅上假寐,反而是雷吉斯在代替她处理工作。见雷纳特微微睁大双眼,雷吉斯笑着说道:

  「她似乎累了。我原本其实是想把她抱回寝室啦。」

  昨日回国的女王虽然说不要紧,但头还是会微微发烫,身体状况不太稳定。建议她休养的雷吉斯与主张要工作的她,两人在妥协之后,变成了这个状态。雷吉斯微微歪着头说道。

  「那么,赛扎鲁那边如何了?」

  「他们很爽快地承诺了。虽然这也是理所当然,但他们看起来相当煎熬。」

  「这样啊。那就好。」

  雷吉斯听到了具体的报告后,为了发出正式的文件而开始撰写草稿。他将视线落在手边,继续询问。

  「另外一边呢?」

  「我去看过了。他们在国境附近的森林挖了一个地下洞窟,里面的空间宽敞,但中央空着一个深邃的大洞。恐怕他们就是把人丢到那里面吧。」

  「有留下什么吗?」

  「非常干净,没有留下任何东西。顶多是感觉到些许瘴气……我也麻烦精灵看过了,确实是空无一物。」

  「这样啊……」

  又一个禁咒遭到击破。这个事实想必立刻就会传遍整块大陆。只要留下铎洱达尔是禁咒的对抗势力这个结果,总有一天禁咒本身或许会成为过去的遗物。

  一瞬间在脑海里描绘有如梦一般的理想,雷吉斯不经意地露出微笑。

  此时,雷纳特又追加了另外一项报告。

  「只不过……那里实在是干净过头,也让人觉得不太对劲。让如此惊人的魔法存在显现于世上,却没有留下任何残渣实在太过异常。也有可能是某人刻意湮灭了痕迹。」

  「湮灭禁咒的残渣……是吗?目的会是什么呢?」

  「这是掉在阶梯那边的东西,感觉还很新。」

  雷纳特从文件袋取出了一块白布。看到摊开后约莫外套尺寸的那东西,雷吉斯感到纳闷。

  「看不出来这是什么呢。姑且送去用魔法药分析吧。」

  「遵命。」

  雷纳特行了一礼之后离开了执勤室。留在房间的王子听到难以理解的报告,把手肘靠在桌上,用手托着下巴思考了一段时间。

  ※

  大陆上的四个大国当中,法尔萨斯与冈杜那会一年一度招待诸国人士,设立外交场合。法尔萨斯的话是在国王的生日,冈杜那则是以建国纪念日的典礼作为名目。

  实际上诸国人士会聚集在此查探他国的状况或是缔结关系,算是一个默认的交涉日。

  与魔女的战斗过了十天多,缇娜夏的身体状况已经完全康复,她正在过目与两周后法尔萨斯的典礼有关的文件,然后露出非常嫌弃的表情。

  「这算什么?我几乎不算是来宾吧。这样简直就像法尔萨斯那边的人员啊。」

  「毕竟你们订了婚,到时应该也会正式宣布婚约吧。」

  米菈在桌上喝着茶,附和了一句。

  法尔萨斯寄给缇娜夏的文件上记载着当天的预定,根据上面所写的内容,当天有一半时间会要求她陪同奥斯卡四处接待客人。已经表明会在退位的同时嫁到法尔萨斯的她,现在虽然是铎洱达尔的女王,但也有一半已经算是法尔萨斯的人了。因为这复杂的立场,缇娜夏不禁抱头苦恼。

  「要外交是没关系啦……毕竟是工作,但除此之外的时间我有预感会如坐针毡。」

  「毕竟那男人于公于私都非常受欢迎嘛。缇娜夏大人肯定会被嫉妒的。」

  「好──讨──厌──喔──」

  缇娜夏重新审视文件。最后的部分以潦草的字迹写着「我会先帮你准备好礼服,直接过来就好」。看见未婚夫的笔迹,她不禁浅浅一笑。

  「好开心……」

  她对这句无心的嘟囔并没有自觉。缇娜夏拿着文件直接起身,以轻快的步伐走到窗边。她顺势一口气坐上了开着的窗边。

  柔和吹来的风摇荡着她的头发。女王因为这酥痒的感觉眯起眼睛,同时眺望窗外。

  ──在这个时代醒来后已经过了七个多月,回头想想真的是一转眼就过了。

  这段日子非常充实,这种感觉与孩提时代和奥斯卡一起度过的那一个月一样,或许还更加幸福。

  但是,缇娜夏偶尔也会因为自己的幸福而涌起罪恶感。因为现在的自己是基于许多人的牺牲及善意才得以存在。每当想起过去,她就觉得不能忘记这点。

  然而,她并不认为要因此而厌世或是变得自虐。

  只要活着的人能抬头挺胸,世界会怎么样去转动呢?

  被留下来的人要笔直地往前迈进。现在的她认为应该要这么做。

  缇娜夏重新过目看了好几次的文件,此时突然闻到了不可思议的味道,望向窗外。精灵注意到了她的举动。

  「缇娜夏大人,怎么了吗?」

  「不,总觉得……有闻到不可思议的魔力。」

  「是吗?我没感觉到耶。」

  「是我的错觉吗?或许是有人在练习魔法吧。」

  缇娜夏轻轻地用反作用力从窗边下来。她不在的这三天都把精灵留在城里,他们提出的报告是「没有特别的可疑之处」。在有着许多魔法师的城内,用魔法从事研究或是训练的人自然也很多。也不是什么好在意的事情,缇娜夏重新这样想。

  她拉开椅子回到了办公桌前面,接着收起笑容,挂上了女王该有的表情,将手伸向堆在眼前的悬案。

  ※

  「──听好喽?你可千万别惹事哦。」

  「我知道。」

  青年与少女两人一边争执一边离开宅邸。与态度强硬的少女相比,回应的青年则是露出了不知道真正想法的笑容,然而那美丽的笑脸,只是在激起少女的疑心。

  「你真的明白吗……」

  「你怎么那么不相信我啊。」

  「当然不相信啊。你要好好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

  男子虽然被干脆地切割,看起来依然满不在乎,将少女的背往前推。

  「好啦,我们走吧。」

  「是是是。」

  身穿正装的少女以瘦弱的背部背对男子,往前走去。

  他凝视着那娇小的背影,眼神突然间寄宿着凶险的光芒。别说是笑容,他的表情丝毫没有隐藏内心那不祥的情感,甚至还缠绕着足以撕裂世界的杀气。

  但没有任何人看到这一幕。连些许预兆也察觉不到。目前除了男人以外没人知道。

  「怎么啦?快点过来啊,特拉毕斯。」

  「我现在就过去。是说,你背后的缎带歪了喔。」

  「什么?」

  少女慌张地将手绕到背后,设法自行处理。看到她这样的举动,特拉毕斯露出笑容,将手伸向她身后的大缎带,比少女还要更灵巧地重新绑好。

  「好啦,这样就行了。你是最漂亮的喔,奥蕾莉雅。」

  「不用说蠢话了,你可别做出蠢事哦。」

  以鼻子哼笑无依无靠的少女后,魔族之王迈出步伐。

  在那个笑容底下,依旧残留着无法消除的杀气。

  ※

  典礼当天,晴空万里。

  虽说天气也很温暖,但并不算热。城内正手忙脚乱地进行准备,缇娜夏一大早就来到法尔萨斯。她前往事前被指示的房间,发现希尔薇娅与女官们早已在那严阵以待。这名魔法师友人的兴趣似乎是帮缇娜夏打扮,一有机会就会帮她打扮得更为隆重。

  「我们恭候多时了,缇娜夏大人!我从第一次见到您的时候就一直在期盼着这天到来!」

  「好久……好沉重……」

  见到希尔薇娅充满强烈的干劲,缇娜夏顿时脱力。但她不能逃,也没时间抵抗。于是她遵从希尔薇娅的指示开始沐浴。因为还留有些许睡意,也可以说这样正好。缇娜夏吸着倒在浴池里面的香油香气,伸出纤瘦的四肢。

  「希尔薇娅,你的伤已经不要紧了吗?」

  「完全没事了!多谢您的关心。」

  希尔薇娅以梳子梳理漆黑长发的同时笑着说道。从日前的负伤中恢复的她,似乎对今天会公开发表婚事一事开心到无可自拔。或许是在表现她的投入,浴室里面摆放着比平常更多倍的瓶子。

  「关于今天的礼服呢,我听说是陛下送给缇娜夏大人的生日礼物喔。」

  「咦!」

  听到预料之外的情报,缇娜夏原本放在浴池边缘的双脚不禁掉进热水,水花溅到脸上。话说回来,约莫一个月前提到典礼这件事时,他有询问过缇娜夏生日。她当时回答了「大约是在一个月前」,不知为何被捏了脸颊。

  因为未婚夫出其不意的礼物,缇娜夏的脸颊瞬间红了起来。

  「生日什么的,毕竟我也不是值得庆祝的年纪,完全忘了呢。」

  「您现在贵庚?」

  「呃……四百三十二?还是四百三十三呢……」

  「……还真是夸张呢。」

  缇娜夏的肉体年龄虽说是二十岁,但实际年龄已经跨越了一个时代。仔细想想,她活着的岁月超过奥斯卡的二十倍。不过由于大半时间几乎都在沉睡,人生经验反而是她来得少。

  「只有年纪虚长,我也还是个年轻人啊。学无止尽。」

  缇娜夏在露出苦笑的同时交叠双腿,再次将脚靠到浴池边,闭起眼睛。

  温暖的热水就像是在守护着她那样,她沉浸在安心感之中。

  沐浴结束后,直到所有准备完成又花了两个半小时。

  这段期间,缇娜夏的打扮被旁人百般挑剔,不断地调整发型与妆容。

  希尔薇娅与女官们一开始还会征求缇娜夏的意见,可是一发现她只会含糊地回答,就决定由自己来处理一切。

  王赠送的是象牙色的礼服,使用了大量手织蕾丝制成。衣摆宽短的袖口上绣有青草色的爬蔓蔷薇。敞开的胸口到腰间的正面部分排着包扣。叠加了好几层蕾丝的裙摆前面和缓地画出圆状,后面则长长延伸。

  在腰间的饰带后面绑上大蝴蝶结的同时,希尔薇娅笑了。

  「陛下很清楚该如何引出缇娜夏大人的魅力呢。」

  「嗯。我倒是完全不懂。」

  听到她马虎的回应,希尔薇娅不禁垂头丧气。

  将长发放下一半,唯独后脑勺的位置使用了大量鲜花装饰扎上去的缇娜夏,与那秀丽的礼服相辅相成,着实酝酿出一种惹人怜爱的美丽。几乎感受不到平常她在正式场合会释放出来的威慑感,以及不让他人靠近的氛围。现在那柔和又惹人怜爱的模样,想必很适合以未婚妻的身分站在男子的身旁。

  希尔薇娅往后退了一步,确认缇娜夏的打扮,稍微调整了头发上的花饰。

  「好,完美!」

  「谢谢你。」

  缇娜夏笑着道谢后看了看穿衣镜。映在上面的自己彷佛是接下来要参加典礼的新娘少女。她觉得看不太习惯,感到很难为情。

  她确认时钟,发现离典礼开始还有三十分钟左右。缇娜夏向正在收拾的希尔薇娅询问道:

  「我可以稍微出去一下吗?」

  「没问题喔~如果服装歪了我会重新整理好,请您再跟我说。」

  希尔薇娅欣然承诺后,缇娜夏走出了房间。她拉着礼服的裙摆在走廊上移动。

  由于典礼就快开幕,文官与女官们正手忙脚乱地到处奔波。他们一注意到缇娜夏便接连低头致意。缇娜夏觉得这样有些不好意思,便慢慢走向没有人的地方。悠哉地在走廊闲晃的她望向窗外,突然停下了脚步。

  仔细一看,有一名少女正在中庭散步。

  从她盛装打扮这点来看,应该是来宾才对。在日光的照耀下显得熠熠生辉的银发披在淡蓝色的礼服上。由于缇娜夏在上面,看不太清楚对方的脸,但可以知道她好像在找东西,正东张西望地环视周围。

  缇娜夏歪了歪头,将手放在窗户,组织了短距离转移的构成。

  在中庭一个人转来转去的少女看到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缇娜夏,瞠目结舌。但她应该立刻就理解到对方是以转移出现的吧。她发现彼此都是盛装打扮,便低头致意。

  「啊,失礼了……」

  「你在找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如果她有什么困扰,比起一个人来做,两个人合作更有可能赶得上典礼。

  打着这个念头的缇娜夏询问,但少女似乎很惊慌失措,东张西望地环视周围。

  「唉,那个,我听见了婴儿的哭声,觉得很在意就……」

  「婴儿?」

  缇娜夏一脸狐疑地歪了歪头。

  法尔萨斯城内平常应该没有婴儿。莫非是来宾带来的吗?

  但若是这样,实在很难想像那个人还特地带来城内。因为今天是举办典礼的日子。

  缇娜夏自己也竖耳倾听,但现在什么都没听见。少女或许也注意到了这件事,满脸通红地低下头。

  「不好意思,惊扰到你了。」

  「不,那确实会令人在意。我也会留意的。」

  缇娜夏这样说完,少女便露出了惹人怜爱的微笑。蓝灰色的眼眸充满着澄澈的光芒。缇娜夏对她眼神的光芒看得出神。

  ──这名少女五官端正,有着美丽的容貌,但不仅如此,她身上还有种莫名的神秘魅力。

  她恐怕是魔法师,要不就是有那个资质的人吧。缇娜夏感应到强大的魔力,不禁感到佩服。

  少女有些顾虑地看着缇娜夏,眼神不知为何有一瞬间流露出令人辛酸的哀伤。

  注意到这点的缇娜夏正要询问,但在那之前少女便再次低下了头。她再次抬头之时,两眼已经看不见任何哀伤。少女害羞地说道:

  「我的同伴还在等我,先失陪了。非常谢谢你刚才还特地担心我。」

  「啊,那么,我们待会再见吧。」

  少女笑着点头,行了一礼后离开。直到完全看不见她的身影之后,缇娜夏才总算想起自己也没向对方报上姓名。

  「……应该要问名字才对的。」

  是个莫名吸引他人的少女。不过,八成很快就会再见面了吧。

  缇娜夏转了个念,随后为了出席典礼,自己也回到了城内。

  就这样,没有任何人的中庭,开始微微响起婴儿的哭声。

  然而,再也没人听见那个声音,也没人去追查声音的来源。

  ※

  奥斯卡在进行最后确认的同时,自己也换上正装。他看到来到休息室的缇娜夏后眯起眼睛,招手叫她过来后,将人抱起让她坐到膝上。

  「很适合你嘛。」

  「谢谢你的礼服。」

  「嗯,满足了。」

  奥斯卡为了不弄乱绑好的头发而小心翼翼,轻轻拉了垂下的一缕头发。

  「今天要麻烦你了,你就加油吧。」

  「我可是做好觉悟才来的喔。」

  女子脸上浮现恶作剧的笑容,朝他伸出了右掌。随后,出现了一枚银色的戒指。细小的戒指上镶着可以联想到她瞳眸的小颗黑曜石,银色的表面隐约雕刻着魔法的纹样。

  「请把手伸出来。」

  「哪只?」

  「哪只都行。啊,左手比较不会碍事呢。」

  奥斯卡依言伸出左手。缇娜夏拿起戒指,将大小与男子的指头做了比较。

  「可能要再稍微大一点吧?」

  缇娜夏小声咏唱之后,戒指立刻变大了一圈。她将其戴在奥斯卡左手的中指,接着进一步咏唱以配合手指的大小。那枚戒指伸缩自如,彷佛不是金属一样,令奥斯卡看得饶富兴味。

  「这个是什么材质?」

  「是银喔。只是会在精制时施加魔法。」

  缇娜夏确认戒指与手指吻合后,开始了别的咏唱。但是在咏唱结束后,外观依然没有变化。见男子一脸疑惑,她便笑着说道:

  「这样一来,除了你以外都看不见这枚戒指。」

  「嗯。要给我吗?」

  「当然。这是魔法道具,我在里面事先填满了构成,只要挪动这颗石头就会发动。虽然效果只有一次,可是一旦发动,就会以你为中心让整个区域都无法使用转移魔法。无论是要出去还是进来,甚至是移动物体都没办法。」

  听到未婚妻的说明,男子瞪大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戴在手上的戒指。

  「那真是厉害啊……是因为之前那场战争吗?」

  「嗯,没错。你在对付魔法师时,对方若用转移或飞行就会棘手。飞行方面因为有那克在还算好应付,但转移若是可以的话还是直接封印起来比较好。效果时间是十分钟。如果用掉了我再帮你补充构成。」

  「帮大忙了,谢谢你。」

  被道谢的缇娜夏不禁害羞了起来。但立刻又换上认真的表情叮嘱他。

  「封印转移是无论敌我双方都有效的,所以请你要注意使用的时机哦。」

  「你也会没办法转移吗?」

  「没错。要是制作时只避免对我生效,势必会让效果减弱。那样一来就没有意义了。我制作这个的用意,是即使对方的力量与魔女相当也能达到妨碍的效果。」

  「知道了。我会留意的。」

  奥斯卡在确认戒指的同时点头。

  日前与菈碧妮亚战斗之际,她接连转移了刀剑发动攻击,相当棘手。如果今后还有可能遭遇强敌的话,这个魔法道具势必会成为强大的武器。虽然这可能算是琐碎的小事,但她不浪费过去的经验,用心地照顾自己,令他十分感激。

  缇娜夏抬头仰望男子,露出了令人心神荡漾的微笑。

  「生日快乐。」

  这句话的语气听来有些孩子气。换句话说,这个魔法道具就是她送的礼物吧。与自己送给她的东西对照之下,这礼物显得极为实用,令奥斯卡不禁失笑。见到国王闷声笑出,缇娜夏以犹如猫咪般圆润的眼神看着他。

  「咦?怎么了吗?有哪里好笑了吗?」

  「不,你真的是很有意思啊。谢谢你。」

  奥斯卡将手放在白皙的脸颊,随后将脸凑近,在那涂了鲜艳红色的唇上落下一吻。

  把脸移开时,缇娜夏整个面红耳赤,但仍然不明白为什么会被说很有意思,一脸狐疑地走出了房间。

  典礼准时开始。

  站在奥斯卡身旁的缇娜夏是他的未婚妻,同时也是铎洱达尔的现任女王。

  面对陆续过来问候的诸国贵宾,缇娜夏脸上始终挂着柔和的笑容,同时试探了几项必须确认的事情。

  铎洱达尔目前正在变更制度当中,另外前阵子也才刚以对抗禁咒的势力介入了法尔萨斯与赛扎鲁的战争。因此她必须确认诸国在目前的状况当中,会对铎洱达尔表现出什么样的态度。

  但是实际状况却与她的想像有所差异,毕竟这里是法尔萨斯的典礼,每当谈论到她与自身的国家,几乎都是赞赏与祝福。就连塔伊利也是由王子献上礼貌性的问候而已。

  缇娜夏在人潮退去后,向身旁的男子低喃。

  「连一句牵制的话都没说,真是瞎操心了呢。」

  「幸好有和我结婚对吧?」

  「该怎么说……嗯,对。」

  缇娜夏小声地点头肯定,但她并没注意到自己的模样也为此起了不少效果。若她依然展现出女王的风范,或许会招惹各国的警戒。但是,今天的她就算说是惹人怜爱也不为过,因为她身上散发着与外表年龄相符的楚楚可怜氛围。

  她在订婚后首次于公开场合露面,确实有许多人前来探查状况,但他们看到在男子身旁露出嫣然笑容的她后,敌意也一口气消失了。其中甚至还有人怀疑她是否真的与继承精灵的女王是相同人物。发现效果超乎预期,考虑到这点而帮她制作礼服的奥斯卡也乐得差点笑出来。他感觉到投向自己的视线多半混杂着羡慕之情,因为那些许的优越感而露出苦笑。

  虽然缇娜夏似乎也很讨厌被女性们投以嫉妒的目光,但奥斯卡认为至少瞪视着自己的视线也不遑多让。才没过多久时间,便将拥有罕见力量与美貌的女王纳入手中,因此而羡慕他的人也不在少数。

  「虽然个性像颗炸弹就是了。」

  「咦?怎么突然这么说?今天我可没有破坏窗户喔。」

  「别只限定今天,不要打破啊。能制得住你的人顶多只有我了吧。」

  「这是事实,怎么了吗?」

  缇娜夏露出茫然的表情抬头望着他。

  正好就在这时,一名少女走到两人面前。缇娜夏一看到少女的脸,微微地啊了一声。那是刚才在中庭遇见的那位少女。银发的她微微一笑,行了一礼。

  「初次见面,两位陛下。我是奥蕾莉雅•卡南•奈纱•弗尔希亚,这次前来是作为冈杜那的国王代理人,为两位献上祝福。」

  「如此郑重的问候,实在不敢当。也请代替我向国王问候一声。」

  「那是当然。」

  少女对弯下腰的奥斯卡回答,缇娜夏见状嫣然一笑。

  「我是缇娜夏•艾斯•梅亚•乌尔•艾缇露娜•铎洱达尔。刚才失礼了。」

  「我才失礼了。没有报上姓名,实在很抱歉。」

  见到奥斯卡一脸疑惑,缇娜夏告诉他刚才与这位少女在中庭相遇的经过。她在说明的同时想起了一件事。

  「话说回来,你的同伴也在场对吗?」

  「是的。我的监护人也一起到场了……特拉毕斯?」

  听见奥蕾莉雅回头后呼喊的名字,缇娜夏惊讶得张开了嘴。由于太过震惊,要是正在喝东西或许已经喷出来了。旁边的奥斯卡也是哑然失声。

  出现在半错愕的两人面前的男人有着耀眼的银发,他以优雅的举止行了一礼。

  特拉毕斯抬起头,露出坏笑。

  见到他那捉弄般的笑容,奥斯卡比缇娜夏更快回神,将手放在腰间的阿卡西亚。他做好随时都能拔剑的心理准备,瞪视着特拉毕斯。

  感觉到混杂着杀气的威慑感,奥蕾莉雅愣住。奥斯卡以接近恐吓的语气低声说道:

  「竟然还敢出现在我的面前,真有胆识啊。」

  「你应该考虑一下时间和场所比较好吧?」

  因为气氛一触即发,缇娜夏连忙居中调停。用双手拦住了两名男子。

  「请、请你先等一下,奥斯卡。」

  「让开,缇娜夏。」

  「不是啦,这样不好啦。」

  站在附近的来宾有两、三人感觉到那异样的氛围,朝这边投来疑惑的眼神。

  缇娜夏望向挂着笑容的特拉毕斯,以及在他身旁瞪大眼睛的奥蕾莉雅。少女一注意到她不知所措的视线,立刻拉住特拉毕斯的手。

  「特拉毕斯!我不是说别惹事了吗!」

  「我今天可没有。」

  「一样啦笨蛋!」

  奥蕾莉雅揪住男子的耳朵,使劲地拉过来让他低头赔罪。自己也深深低头。

  「虽然我不清楚他做了什么,但也等同于是我的责任。非常抱歉。」

  被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女逼着低头的最高阶魔族。

  那惊人的景象,令奥斯卡与缇娜夏不禁面面相觑。虽然当事者特拉毕斯气愤地说「好痛,放开我」,但奥蕾莉雅一听到就会加强指头的力道。

  法尔萨斯王不知该如何反应而感到困惑,此时身旁的未婚妻拉着他的手往后退了半步。缇娜夏将双手在脸的前面合掌恳求他。

  「我瞭解你的心情,但是请先息怒吧。拜托你。」

  见她露出打从心底感到困扰的表情,奥斯卡也总算取回了冷静。他控制自己的情绪并彻底抑制下去,面向奥蕾莉雅说道。

  「我也失礼了。没事的,还麻烦你抬起头。」

  「感谢您的宽宏大量。」

  少女抬头后,淡蓝色眼眸摇曳着望向国王与缇娜夏。但他们两人的眼神已经没有流露出任何情感。

  王朝一脸事不关己的特拉毕斯瞥了一眼,就形式上行了一礼后便离开现场。缇娜夏一瞬间有点欲言又止地看着奥蕾莉雅,但最后选择默默地露出苦笑,追着奥斯卡离开现场。

  目送两人离去的背影,奥蕾莉雅以其他人看不见的角度给了身旁男子的侧腹一记肘击。

  「你到底做了什么啦!」

  「我和那个女人是旧识啦。以前曾稍微虐待过她。」

  「……糟透了。」

  奥蕾莉雅深深地吁了口气。身为她监护人的这个男子因为其美貌与个性,与女性之间的纠纷总是不绝于耳。难道说那美丽的女王也是其中之一吗──奥蕾莉雅以参杂着担忧、愤怒以及些许嫉妒的眼神望向男子。

  「是恋人吗?」

  「怎么可能。那种会自己妄下定论的女人不是我的菜。」

  特拉毕斯随意地回应,却又像是注意到什么似地挑起眉毛,目不转睛地盯着少女。

  或许是觉得那个视线让自己不太舒服,奥蕾莉雅将身体转到旁边。

  「怎、怎样?」

  「不过若要说中不中意,那确实是中意啦。」

  「……哼。」

  很不是滋味似地,她以一声沉吟回应。

  也并非那么不可思议。既然是那样的美人,不可能会不在意。

  奥蕾莉雅想起在中庭相遇时的女王。缇娜夏只因为陌生的自己好像在找东西,就特地下来陪她。

  亲切的温柔,完美的成熟样貌。大家肯定都会喜欢上她吧。

  奥蕾莉雅闭上眼睛。这乱七八糟的思考导致胸口一阵揪痛。但她已经有未婚夫了。特拉毕斯轻轻地抚摸着少女差点要垂下的头。

  「你要当个乖孩子喔。」

  「别把我当成小孩。」

  「你还是小孩吧。只要你当个乖孩子,我就绝对会保护你。」

  他的声音坚定。男子到底摆出了什么样的表情呢?她没有抬头去看的打算。

  尽管如此,她依然相信男子的话语,默默点头。

  ※

  就在典礼告一段落,客人开始回去之时,于法尔萨斯的遥远上空,有一对男女正浮在空中对峙。女子皱起美丽的眉毛,对男子提出忠告。

  「请你别再做出那种低级的恶作剧了啦……」

  「我只是作为王位继承者的监护人来这里而已。少在那找碴。」

  「真是冠冕堂皇的借口……不愧是非人者……」

  见男子说得问心无愧,缇娜夏夸张地发出叹息,按住疼痛的太阳穴。

  「后来我也被狠狠斥责了耶。请你别再这样了。」

  「恭喜你和一个心胸狭隘的男人结婚啊。不说那个了,我有事找你。」

  「什么事?」

  见缇娜夏漫不经心地回应,特拉毕斯露出了坏心眼的笑容,笔直地指着她。

  「──我要清算你欠我的命。」

  在脑袋理解这句话的意义之前,缇娜夏感到不寒而栗。

  至今为止,他曾经有两次在差点杀了缇娜夏的时候饶她一命。而他现在决定要清算这笔帐。缇娜夏迅速地准备组织构成。

  然而特拉毕斯却挥了挥手,打断她的动作。

  「别着急。我没有要杀你啦。相对地我要拜托你一件事。」

  闻言,缇娜夏皱起眉头。她一边消除构筑到一半的构成一边歪起头。

  「什么事?」

  「我要你当我的女人的替身。」

  「啥!?」

  完全无法理解这是什么意思。缇娜夏想起了刚才遇见的那位楚楚可怜的少女。恐怕她就是特拉毕斯说的「我的女人」。尽管那名少女还留有稚气,但确实有着不可思议的魅力。不仅感觉内心坚强,而且也很聪明伶俐。

  但是要怎么把她与这离奇的事情扯上关系呢?缇娜夏百思不得其解。

  「你说的替身是什么意思?」

  「有个麻烦的女人好像醒过来了。那女人很有可能来杀死奥蕾莉雅。虽说我在那之前会先去杀了那家伙,但若是那家伙的手下趁我不在时杀来就糟糕了。虽然我有安排护卫在她身边,但没办法放心。所以我要把你当作我的女人。」

  「……咦──」

  令人无比困扰又自私的要求。被卷进这起风波的奥蕾莉雅也很教人同情。缇娜夏感觉自己的头开始痛了起来,再次按住太阳穴。

  「那个麻烦的女人是什么样的人?」

  「和我一样。」

  「你是指个性扭曲吗?」

  「才不是。意思是和我同一个阶级。」

  「呃……最高阶魔族!?」

  「是啊。她还满纠缠不休的,很伤脑筋。」

  「……你的女性关系到底是怎么样啊?」

  从前缇娜夏所杀死的魔女,好像也是这男人曾经的恋人。或许是因为当初被甩得很惨,那名魔女打从心底厌恶着他,而且他也因为被召唤时缔结的契约而无法杀死魔女。所以缇娜夏当时杀了魔女这件事,对他来说算是幸运。

  见她百般苦恼,特拉毕斯理所当然地说道。

  「就这样啦,你可没有拒绝的权利。」

  「先等一下先等一下。」

  缇娜夏伸出双手留住他。因为他的意思,偏偏就是要她成为其它最高阶魔族的目标。所以她当然不可能随便说一句「喔,这样啊」立刻回答。

  然而特拉毕斯不允许她出言反驳。他以傻眼的神情瞪视缇娜夏。

  「你是白痴吗?我都说这样欠的就抵销了,已经很划算了吧。」

  「或许是这样没错啦……」

  「而且,你竟然会嫁到法尔萨斯,做的事情倒是挺有意思的嘛。铎洱达尔与法尔萨斯,哪边才是你的国家?你说说看啊。」

  领悟到这句话的含意,缇娜夏满脸铁青。

  特拉毕斯以前曾为了答谢缇娜夏杀死魔女,向她约定「不会对她的国家出手」。尽管他的口气听起来高高在上,但那是因为他是魔族之王。所以当她嫁到法尔萨斯时,就必须选择哪一边才是自己的国家,而没被选上的那一边就会遭到他的毒手,特拉毕斯是隐晦地在威胁她。

  法尔萨斯与冈杜那以国境相邻。可以的话希望能阻止特拉毕斯从中介入。但也想避免他因为这样而对铎洱达尔出手。

  「你如果愿意接下这件事,只要两个国家都有你的血脉,我也可以当作都是不可侵犯的喔?因为对我来说一个国家还是两个国家没什么差。」

  「唔唔……」

  特拉毕斯提出的条件非常破天荒。不过问题的前提在于他本身就是个灾厄。

  缇娜夏环起双臂。她不经意地望向特拉毕斯,发现他脸上一如既往地挂着那张游刃有余的笑容。然而,她也觉得他很像是故意露出这样的表情。

  「──对你来说,奥蕾莉雅是什么?」

  「突然说这个做什么?」

  「不,只是做个参考。」

  被询问的男子露出极端嫌弃的表情。他原本打算拒绝回答,但是看到缇娜夏诚挚的眼神,不禁啧了一声。

  「没什么。只是因为中意才跟在她身边而已。毕竟她还是个孩子,让她死了也很可惜。」

  「哦。」

  「所以你到底是做还不做?」

  「我接受喔。」

  缇娜夏耸了耸肩,二话不说地回答。

  虽说是麻烦的问题,但以这个男人来说,这次开出的条件可说是绝无仅有。何况最为棘手的最高阶魔族会由特拉毕斯自己对付,缇娜夏身边也有精灵。这应该算是笔不错的交易。

  而且,她也开始觉得让奥蕾莉雅死去会很可惜。就如同自己从前也是受到他人拯救的孩子,她也想成为那名少女的力量。更重要的是,她很在意为何这个男人会如此执着于那名少女。或者说,奥蕾莉雅正是会将他慢慢改变的那个人也说不定。

  特拉毕斯听到缇娜夏同意,漆黑的眼眸在短短一瞬间浮现了安心的神色。但立刻又换回原本的嘲笑。

  「那你拉一下胸口。」

  「为什么啊?」

  「能藏在衣服里面的地方比较好吧?再啰唆我就撕破喔。」

  「那、那样我会很困扰的。」

  毕竟她现在依然穿着奥斯卡送的礼服。缇娜夏虽然犹豫,但还是老实地解开了胸前的三颗扣子。特拉毕斯指着白皙肌肤当中也最为白嫩的胸口。

  「──绽放吧。」

  随着一句咏唱,犹如孩子手掌大小的徽章浮现。在滑嫩的肌肤形成斑纹而浮起的徽章有着既强烈又鲜明的立体感,看起来也宛如一朵玫瑰。

  「这样就行了吧。这个印记代表你是属于我的,魔族一看就会知道。」

  「哇……这个之后应该能消掉吧?」

  「事情结束后我就帮你消掉。你要好好加油,可别死了啊。」

  「是是是。奥蕾莉雅身上也有这个吗?」

  「怎么可能会有啊。」

  男子没好气地撂下这句话后便消失无踪。她瞪大双眼,凝视着男子刚才所在的场所。

  「该怎么说呢……实在令人意外。」

  那个男人以前只把人类当作玩伴,等级与蝼蚁没两样,如今竟然会把一名少女当作宝物般重视。缇娜夏因为那男人的一时兴起,有两次都差点丧命,她带着一种好笑又可怕的心情眺望着宽广的天空,大声笑了出来。

  典礼大约在二十分钟前结束,除了会在城里过夜的客人之外,其他人都已打道回府。

  负责善后的拉札尔正要走出大厅时,突然被主人叫住。

  「你有看到缇娜夏吗?」

  「不,我没看到。」

  话说回来,她不知不觉间就消失不见了。拉札尔对此感到纳闷。

  「我去找找看吧。」

  「嗯……拜托了。比较有可能的是更衣的房间或是我的房间。」

  「明白了。」

  国王的表情之所以闷闷不乐,想必是因为与冈杜那的来宾起了争执吧。他们确认过奥蕾莉雅和他的同伴已经返国。但即使如此,主人还是一脸担心,拉札尔接了他的命令,首先来到了安排给缇娜夏的房间。他发现那里空无一人,便前往国王的私人房间。

  「她应该不会一声不响就回铎洱达尔才对……」

  拉札尔在走廊上前行,此时他听见了奇怪的声音,停下脚步。竖耳倾听之后,他确实听见了犹如猫叫声的微弱声响。

  他就像是被那个声音引导般弯过走廊,在看守卫兵站着的转角前面一些的位置,发现有个像是被藏在柱子后面似的大篮子。

  ──难道说有猫被遗弃了吗?

  他抱着这样的想法窥视篮子。上面盖着白布,但声音无疑是从这下面传来的。

  下定决心取下布后,拉札尔差点就忍不住大叫,但还是设法忍住了声音。

  ──篮子里面,躺着一个出生大概才三、四个月的婴儿。

  蓝色眼眸因为突然展开的画面而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之所以停止哭泣,或许是因为受到惊吓。拉札尔与那硕大的眼眸对上视线,停止了呼吸。

  「不会吧……是迷路的小孩……不太可能吧。」

  他惊慌失措地环视周遭,但附近没有任何人。拉札尔打算先抱起婴儿,当他将手伸向篮子时,发现里面放有一封信。他拿起来一看,发现没有信封,只是折起来而已。

  收件人写着要给法尔萨斯王。拉札尔摊开这封信,过目简短的文章。

  「……唔!」

  他差点就发出惨叫。因为上面写着令人难以置信的内容。

  然而在他发出叫声之前,婴儿再次开始哭泣。那混乱的哭声令拉札尔一时不知所措,他打算抱起婴儿,手上的信却有些碍事。

  「我来拿吧。」

  「谢、谢谢。」

  拉札尔将信递给从后面伸出的手,将婴儿抱在怀里开始哄他。

  然而,他在松了口气的同时浑身僵硬──刚才究是把信交给了谁?

  他战战兢兢地望向后面,接着这次真的发出了惨叫。

  站在眼前的是刚才一直在找的国王的未婚妻。

  「──啊啊啊啊啊啊!」

  「哇!?」

  拉札尔突然大喊,让拿着信的缇娜夏直接捂住双耳。她把手放下后,皱起眉头望向拉札尔。

  「这样婴儿不是会吓到吗?你是怎么了?」

  「信、信……把信……」

  「这封信怎么了?要我看吗?」

  「不、不是……」

  拉札尔没办法顺利阻止,缇娜夏在他眼前摊开了信。暗色的眼眸凝视纸上的内容。

  「这是……」

  「请、请等一下,缇娜夏大人。」

  「在吵什么?缇娜夏也在啊。」

  或许是听见拉札尔的叫喊,奥斯卡从走廊的另一侧走了过来。见到主人登场,拉札尔不知道这该视为救兵的出现,还是事态进一步的恶化。

  国王依序确认了皱起眉头的未婚妻,站在她身旁那个一脸快哭出来的随从,以及他抱着的婴儿,露出傻眼的表情。

  「那个婴儿是怎样?从哪带进来的?」

  缇娜夏递出手上的纸片,以此代为回答国王的提问。

  奥斯卡收下那张纸后将其摊开。上面是女性的笔迹,写道这名婴儿是国王的孩子,并希望有人能照顾他。

  「……啥?」

  上面没写到女子的名字。奥斯卡不禁哑然失声,差点把纸落在地上。他把脸朝向冷淡的缇娜夏,勉强喃喃说道:

  「不是我喔。」

  「就、就是啊!陛下怎么会犯下这种错呢!」

  拉札尔的辩解听来反而只是自掘坟墓。奥斯卡轻轻地揍了他的头。

  出乎预料的事态,令两名男子不禁产生动摇,缇娜夏却以冷淡的眼神回望他们。

  「……你们,是不是把我当作笨蛋了?不管怎么想这计算都不合啊。」

  听她这样一说,两人不禁面面相觑。

  这样讲也对。缇娜夏大约是在两个月前解咒,在那之前他的孩子根本没办法诞生。由于在解咒不久之后,奥斯卡就立刻与不受诅咒限制的她订婚,所以完全忘了这件事。

  拉札尔依然没有真正感到安心,如此低喃。

  「呃,那也就是说……」

  「是弃婴吗?」

  三个人陷入沉默。

  在拉札尔的怀里停止哭泣的婴儿,一脸疑惑地抬头望着周围的大人。

  总之,拉札尔先将婴儿带到女官们那里,奥斯卡与缇娜夏则是回到国王的私室。王看着信的同时忿忿地发出叹息。

  「到底是谁搞的啊?真是的。」

  「你没有头绪吗?」

  「没有。我连笔迹都没有印象,况且也没寄件人的名字。」

  如果是平常的话只要有陌生人在城里出没,肯定会有人注意到,但今天他国的人也有办法出入。虽说姑且是派人调查了,但或许没办法得到像样的情报。

  缇娜夏浮上空中,轻声嘀咕道:

  「我记得现在没有双方的同意,是没办法有小孩的对吧?」

  「实质上是这样没错。只要有一方喝下魔法药就不会怀孕。四百年前不是这样吗?」

  「当时没有那种药呢。好像是在三百年前左右才做出来的。」

  根据开发当时的纪录,避孕的魔法药似乎是东方国家的门桑在研究如何治疗不孕时,所开发出来的副产品。现在已经以便宜的价格在各地推广,但这件事就代表着「不在预期下出生的孩子,与四百年前相比之下减少了许多」。

  ──那么,为何那个孩子会遭到遗弃呢?

  「啊……话说回来,奥蕾莉雅说『听到了婴儿的声音』,曾在中庭找过呢。」

  「听到了声音?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在典礼开始之前。可是,纪录上并没有婴儿入城吧?」

  「是啊……意思是有人冒充成来宾带进来的吗?」

  ──那个人是谁?又是基于什么目的而舍弃婴儿的呢?

  缇娜夏边烦恼边在空中转了一圈。随后她拉着长版礼服的裙摆,降落在男子眼前。

  「那孩子要给我照顾吗?」

  「为什么?这里也有许多人能照顾他喔。」

  「不,我在想为什么会现在说这是要给你的……其中或许有什么企图。」

  「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吗?」

  「这点倒是没什么感觉呢。」

  缇娜夏耸了耸肩。就算说她爱操心也无可奈何,但现在对任何事情都必须抱持怀疑的态度才行。或许是感觉到她的不安,奥斯卡露出苦笑。

  「就算真的有什么企图,应该也不是那个叫瓦尔托的男人干的吧。」

  「为什么?」

  「那个男人知道我身上有诅咒吧?」

  「啊!对耶……」

  不知道究竟是从哪边得到了消息,瓦尔托对于各种事情的细节掌握得教人害怕。他也知道奥斯卡身上的诅咒,所以把黛莉菈送到了城里。假如这次也是瓦尔托干的好事,应该不会把那种立刻就知道是谎言的信放在婴儿身边才是。

  「这样啊……那就是其他敌人喽。」

  缇娜夏皱起眉头的同时,打算再次浮上空中。

  但因为男子拉住她衣服的裙摆,使她慌张地下降高度。她保护细腻的布料,被男子抱在怀里。或许最好先把衣服换起来。

  奥斯卡像是在对待婴儿般将她抱起,将右手抚上她白皙的脸颊。

  「不过,就在法尔萨斯稍微观察一下状况吧。说不定母亲会改变心意来迎接他呢。」

  「……说得也是。」

  他很温柔,缇娜夏如此心想。

  并不只有溺爱,还拥有伴随着坚强的温柔。那是她所没有的。

  缇娜夏凝视男子蓝色的眼眸。

  那是犹如太阳刚落时,澄澈夜空的颜色。

  他的强大、意志、耿直的态度都深深地套牢了她。无论是爱挖苦人又坏心眼的地方,还是把她当成孩子似地对待的地方,虽然教人生气,却又被他深深吸引。

  他的存在,给予了她用来战斗的力量以及休息的安心感。即使是独自一人的时候也能坚定自我。

  ──所以她把这个无法掌握的情感,称呼为爱恋。

  只是凝视着他就感觉意识要逐渐远去,缇娜夏闭上了双眼。相对地她轻轻地吻在男子的嘴唇,忍住似乎要流下泪水的热意。

  奥斯卡抬头望着将脸移开的女子,露出苦笑。

  「你突然是怎么了?」

  「咦?怎么了吗?」

  「你看起来都快哭了喔。爱哭鬼。」

  被说中心事,缇娜夏不禁歪起嘴唇。但她稍微歪了歪头后,又重新露出微笑。

  那是犹如月亮般清冽的微笑。蕴含了长年岁月的沉静表情,立刻又转为带有娇羞的腼腆模样。

  「我很幸福喔。」

  她在男子的耳边如此低喃。

  天空开始染成红色。缇娜夏下床后确认了时钟。正要去换衣服的奥斯卡注意到这个动作,向她询问。

  「怎么,你有要事吗?」

  「不,今天并没有。」

  「那你就留下来过夜吧。」

  「说得也是呢……」

  先回房间一趟脱下礼服吧──她如此决定后,便准备走向房门,此时男子执起了她的手。

  「你要去哪?」

  「我要去换衣服。难得收到这份礼物,我不想弄脏。」

  「待会我再叫人拿过来,你就待在这吧。」

  奥斯卡从背后抱住了她,朝着她裸露在外的脖颈落下一吻。

  伴随着晕眩的感觉令缇娜夏差点松软无力,但随着男人的手抚摸了喉咙,她一瞬间猛然回神。因为她想起了一件不能忘记的事情。

  她慌张地转过身子,逃出男子的怀里,往后与一脸疑惑的他拉开距离。

  「对不起,我突然想起一件要事。今天就先回去了。」

  「突然是怎么了?」

  「不……因为老毛病预定发作……」

  「你啊……都已经是女王了,难道就想不到更好一点的借口吗?」

  缇娜夏以僵硬的表情按住胸口。

  因为该处有无法消除的斑纹。那是她属于别的男人的印记,顽强地烙印在身上,甚至连障眼法的魔法都不起作用。要是被奥斯卡发现,无法想像他究竟会有多么愤怒。

  可是,他好像把缇娜夏僵硬的表情想成了别的意思,皱起眉头发出叹息。

  「怎么?你果然在生气吗?」

  「咦?生气什么?」

  「是因为刚才拉札尔说了无聊的话吧。」

  「啊……」

  仔细一想,他们两人刚才还手牵手自掘坟墓。当时由于那件事与正题完全无关,缇娜夏也是听听就算了。现在仔细回想,确实不是令人愉快的话题,但她也不认为有必要为此生气。即使他过去有交过恋人,也没什么好不可思议,不如说是理所当然。

  然而,缇娜夏此时像是想到好主意似地轻轻拍了手,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

  「嗯。我很生气。所以先回去喽!」

  「你……先等一下。」

  「不要。下次见。」

  快速地回答后,她趁奥斯卡还没觉得可疑之前当场消失。

  突如其来的退场,令男子哑然地瞪大双眼。被留下来的奥斯卡始终没有注意到未婚妻是在掩饰自己真正的意图,那天是在苦恼之中入睡。

  ※

  缇娜夏转移回铎洱达尔的自室时,便看到米菈、加尔以及莉莉亚凑在一起喝着茶。虽然平常若是没有呼唤,精灵就不会现身,但缇娜夏不在国内的时候总是会叫某个精灵出来,为了应付紧急状况而事先待命。

  「哎呀,缇娜夏大人您回来了?我还以为您会住一晚呢。」

  米菈一边说着一边回头,另外两人则是在看到主人的瞬间因为惊恐而僵住。

  莉莉亚手上的茶杯还掉到地板,应声裂成两半。

  「缇、缇娜夏大人!那是什么!出了什么事!?是说您的纯洁……稍微放心了!」

  「啊,你们果然看得见这个啊……」

  见精灵表现出勉强在她预测范围之内的反应,缇娜夏露出苦笑。

  他们想必透过衣服也能看到这个烙印。而且也知道这徽章是谁的。

  加尔担心地出声询问。

  「小姐你不要紧吧?出了什么事?」

  「发生了许多事啦。」

  缇娜夏走向床铺在床边坐下,向三名精灵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三人听到她与魔族之王做的交易,纷纷露出了相当厌恶的表情。

  「那位大人醒来了吗……?糟透了。」

  重新组好裂开的杯子,同时如此表态的是莉莉亚。缇娜夏耸了耸那瘦弱的肩膀。

  「你们知道特拉毕斯说的那个人吗?是什么样的人?」

  「唔──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

  三位精灵面面相觑,同时开口。

  「阴险。」

  「傲慢。」

  「嗜虐。」

  「唔──哇──」

  这形容听起来是非常有趣的组合。但既然是最高阶魔族,这或许也是理所当然的。就算形容的是特拉毕斯,想必凑到的词汇也是大同小异。

  加尔用手托住下巴,眼神充满疲惫。

  「这里有小姐的结界,我就直接说她的名字了。那位大人……叫做法杜菈大人,从以前就非常执着于特拉毕斯大人。以前好像还有几次特地显现在人类位阶,杀了他周遭的人呢。」

  「啊哈哈。好像缇娜夏大人哦,也太执着了吧。」

  「我才不会杀死情敌啦!」

  要拿来比较的话也太过分了。听到主人的反驳,米菈浅浅一笑。

  「不对不对。对法杜菈大人来说,人类才不是什么情敌喔。如果恋人整天都在观察蚁穴、在那玩耍,缇娜夏大人也会很生气吧。」

  「那我倒是会怀疑他是不是不正常呢。」

  ──头痛起来了。

  换句话说,对高阶魔族而言,人类真的是等同于蝼蚁的存在。所以才会不感兴趣,不与其扯上关系。而在那当中最高阶的男人对人类涌起兴致,现在还共同生活,这种事可说是极端的例外。看在挂念着他的同族眼里,会无法接受也是情有可原。

  缇娜夏同情着这个从未见过的魔族女性,然而也因为那无法理喻的想法而摇了摇头。

  「无论对方的兴趣有多么奇怪,我也不会想破坏他重视的东西啦……」

  「那是个性上的差异吧。法杜菈大人其实也别管就好了。」

  「不过,既然特拉毕斯大人都说要去杀了她,那应该不用担心吧?毕竟那位大人比较强。如果只是手下,缇娜夏大人一个人也绰绰有余吧。」

  「就是啊──不过随时都能召唤我喔。」

  看精灵轻轻地挥手,缇娜夏深深吁了口气,随后依序凝视他们每一个人。

  战胜了些许的犹豫后,女王说出了心底的疑问。

  「……对你们而言,人类果然是蝼蚁吗?」

  听到主人的提问,三人面面相觑。

  一瞬间的沉默。缇娜夏一脸不安,三人却在她的视线中开心地笑了出来。

  「怎、怎么了吗?」

  「不是啦,因为我们已经在这边生活很久了,所以也渐渐习惯了。人类很有趣,我们也喜欢小姐。」

  「毕竟我们原本就是会接受契约的怪胎嘛。」

  「就是这么一回事。如果不愿意的话,解除铎洱达尔的契约时我们就回去了啦。」

  精灵们将各自的想法说出口。但他们的话语当中有着共通的温暖。

  缇娜夏睁大的眼睛缓缓松懈下来,闭上了湿润的视野。

  「谢谢你们……」

  无论是四百年前还是现在,都愿意与她在一起的精灵们。缇娜夏将他们视为重要的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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