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啊,孩子,
为何跳动如此厉害?
是否明白母亲的心,
而感到恐惧不已?
——梦野久作『脑髓地狱』(注:日本知名推理小说家。)
欢欣雀跃的育儿大作战☆
「……………」
「…………」
〈…………〉
粉笔在黑板上咚咚咚地挥舞着,并一脸满足地转过头来的『委员长』加藤千纱,察觉到我们微妙的反应后,皱着眉头说:
「………干嘛?」
旋即涨红了脸,拿起今天也准备好的机关枪,对着我们大声咆哮:
「干嘛?干嘛?你们为何一脸「丢脸死了」的表情!我、我啊,我也不是出于自愿,才写出这些白痴的内容啊!那边那个山田!你别露出一副「我知道,我全都知道」的自以为很了的表情上逼样反而令人火大!你们可别小看我!若敢小看我,我就轰掉你们的脑袋!」
眼看她就快要举枪扫射了。自〈保健室〉的怀孕骚动后,一个个重回校舍的我们,无奈地相互看着彼此。
附带一提,奈奈子与小红帽似乎做了什么事,两个人均已恢复冷静的情绪,但寻问她们原因,她们却支字不提。算了,反正奈奈子本来就异于常人,似乎也将曾经对我作过爱的告白的事抛诸脑后。总之,幸好没有发展成爱情故事。
当我眼神飘到奈奈子身上时,她却立刻移开视线。
当我望向小红帽时,她则自顾自地深深皱着眉头。
「这个嘛……」
真受不了,一直吐糟别人也挺累人的。不知从何开始,我被设定成这种角色。
「我说小千,你不解释的话我们怎么会知道这是什么?你先别发怒,可否先说明一下黑板上那个可爱又笨挫的文字是什么意思?」
「别叫我小千!别给我取这么可爱的绰号!」
啊,她果然讨厌这个绰号。跟以前一样,不晓得这个反应究竟是生气还是开心,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头,发现过去的千纱与她的相似之处,真叫人既开心又惆怅。
千纱大大干咳几声后,放下机关枪盯着我们说:
「反正,山田你们都已经安份地回来了,那我就跟各位说明今后在这个校舍里上的课程吧!昨天我也说过,这个课程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治疗各位的人类病,直到完全痊愈为止都必须接受课程。为了避免感染扩大,不得任意外出。」
说完后,千纱不高兴地嘟着嘴,拨弄着头发抱怨说:
「真是的……原以为才一天的时间你们不会有逃跑的念头,没想到竟然一下子三个人都一起跑掉——害我被〈赤郡猫〉大人骂到都快变猪头了,你们要给我好好反省!如果你们再敢给我无故外出的话,我真的会用围墙将校舍围起来,或拉上有刺的铁线,不然就派人员驻守在门口哦!」
要胁我们之后,她又立刻变回原来认真的表情。
「那么,现在就开始为各位说明治疗人类病的课程,有问题的话请举手。不过我要事先声明,因为我也是必须接受治疗的人类病患者,不是老师,只是个委员长,所以也不是很清楚——不准给我问一堆有的没有的!啊,其实我真的什么也不晓得!」
竟然自信满满地宣示自己的无知。
〈我有问题。〉
小红帽举手说,她似乎已经平静了许多。
〈这间教室里怎么看都只有我们几个人……也就是说,接受这个治疗课程的只有我们啰?昨天听你说〈学生会〉里也有感染到人类病的人,为什么不见其他人的踪影?〉
「这个……」
千纱想了一会儿,望着窗外的南国风景说:
「唔,基本上呢,接受治疗课程的只有我们四个人。其他人算是二次感染……嗯,虽然说明的顺序有些颠倒,不过据〈赤郡猫〉大人推测,人类病的感染源有可能是你们这些人。」
她静静地用手指指着我们,接着又叹了口气:
「这成这间〈学园〉的人类病蔓延、扩大的感染源……就是你们三人之中的中村奈奈子。因此,与其让受到二次感染的〈学生会〉等人集体接受检查,倒不如将你们这些感染源集中在一起,进行检查……啊!」
千纱突然噤声,奈奈子立刻敏锐地截断她敷衍的内容。
「……你刚刚说检查是吧?」
「啊,呃,嗯。」
也许是察觉到自己的失言,千纱脸色苍白地遮住嘴巴。奈奈子平日的温柔不晓得抛到何处,她以那锐利的眼神看着千纱。
被称为断头人的少女,仍礼貌地开口问道:
「换言之,只是用上课的名义……事实上,〈赤郡猫〉的目的是要观察、实验并检查我们这些人类病的感染源……为了找出治疗蔓延在〈学园〉里的人类病的方法——我说中了吧?怪不得我一直觉得很不对劲。」
奈奈子朝冷汗直流,吓得说不出话来的千纱,微微一笑:
「我们的头号大敌〈赤郡猫〉竟然为了莫名奇妙的病……到底有没有这个病都是问题——说要治疗什么人类病,对我们如此亲切,早叫人信不过了。原来是这样啊?这样我就能理解了,其实我们是实验动物对吧?」
「……奈奈子?」
奈奈子的神情态度实在有点吓人,所以我轻唤她的名字。然而,奈奈子依旧冷冷地瞪着千纱。
「让我们三人接受这些课程,如果能因此完全治愈我们的人类病就算是赚到了……不仅能找出威胁〈学园〉秩序的人类病的对策,倘若不幸失败,就算在授课中将我们三人全数杀光,对〈赤郡猫〉来说也不痛不痒……」
她的瞳仁如鲜血般通红。
「你们真以为我们有那么笨吗?我们可不会永远受你们摆布……若真当我们是实验动物,我绝对会奋力抵抗,战斗到底。因为我们是依自我意识生存下去的人类。」
「啊,呃,呼。」
千纱只能喘着气,怯懦地望着奈奈子。不过,千纱那糊涂的个性依然没变,竟然会在紧要关头说错话。第一天就被人看穿〈赤郡猫〉的阴谋,算是很失职的部下。
「我插一下嘴,奈奈子。」
这个千纱虽然是另一个人,但若千纱被处份的话,心里还是会觉得不舒服,所以我决定出声替她解围。
「既然一开始就已经晓得〈赤郡猫〉的企图了,这时苛责千纱也于事无补吧?总之,我们先听听课程的内容,再来推测对方的目的是什么。总觉得,单纯地想找出治疗人类病的方法之外……〈赤郡猫〉似乎有更邪恶的阴谋。」
那个令人猜不透的机器人大家长,无时无刻都在计划着邪恶、可怕的阴谋。所以不可能只因为千纱说错一句话,就能猜透整个全貌。我个人是这么认为的。
罹患人类病的症状,就是会误以为自己是人类。
一举一动有如人类,也会出现人类的情感,并坚持自己是人类。
若机器人全变成这副模样,〈学园〉就会彻底崩坏。机器人是为了战胜人类,才学习人类的情感,并非为了变成真正的人类。
因此企图扑灭人类病(人类病是否存在则是另一个问题〉,的确是〈赤郡猫〉其中的一个目的。
不过,只为了找出治疗方法,就特地大阵仗地将我们掳来,进行隔离,并要求接受治疗课程?
〈赤郡猫〉对我们如此缉而不舍,相信除了找出治疗人类病的方法之外,应该还有其他更特别、更可怕、更重大的隐情吧?
或许是我想太多了,但如果现在让奈奈子发飙破坏一切的话,在还没查出原因之前就会对〈学园〉全面开战了!
所以,我认为……若不能正确掌握对方的目的,并趁隙谨慎地进行作战计划的话,就无法直捣全机器人的支配者,那只大猫的核心。
不过这些事都先放一边,如果不阻止眼前一触即发的混战,我们就死定了。现在这个时间点实在很不想看到千纱和奈奈子开战。
「……既然山田这么说,我就听你的。」
奈奈子坦率地点点头,杀气一旦消失,又变回原来恍神的模样。接着态度轻浮,却用不容轻忽的气势望向千纱,催促说:
「请开始吧,加藤。请继续说下去。麻烦尽可能地说错话,将〈赤郡猫〉的阴谋啦、目的等等,可供我们推测的线索暗示给我们。虽然我们不想被蒙骗或着被利用……但目前我们会先安份地照你们的话去做。」
「……………」
奈奈子的发言似乎让千纱很难再说明下去,但不晓得她是尽忠职守呢?还是豁出去了?千纱深深叹了口气后又继续刚才未完的话题。
「总、总而言之,就是这样——上课的只有我们四个人而已。——唔,正确的说是只有你们三个。因为我的人类病也属于二次感染,所以我只是指导你们这些感染源——或者是协助?」
「你就老实说是在监视吧?」
奈奈子不知何时嘴里叼了根烟,吐出紫色的烟雾说道。我常常在想,她的两只手都是武器,她到底是如何点烟的呢?
千纱不管她了,她快哭出来似地涨红整个脸,用力地拍打讲桌。
「是指导跟协助啦!讨厌啦,中村真是坏心肠!」
「……」
奈奈子充耳不闻,故意不理会千纱,自顾自地抽起烟来。没想到这个断头人只要判断对方是敌人,就不会轻易放过对方。
千纱摇摇晃晃地拿起机关枪,不知为何竟然对着我,又咬牙切齿地断续说下去:
「总而言之,昨天也已经提过,我是委员长,作为你们与〈赤郡猫〉老师之间的桥梁,并在课程上进行指导与协助,所以接受课程的只有你们三个人。至于课程内容……嗯,这个嘛……」
瞄了小红帽一眼后,千纱偏着头说:
「小红帽,番伞弟弟送到你手上了吗?今天早上,我请萝莉爱将番伞弟弟拿给你——」
〈啊……〉
小红帽立刻瞄了我一眼,便轻轻点点头。附带一提,番伞弟弟现在在小红帽那里。因为她觉得番伞弟弟好可爱,喜欢得不得了,但不晓得之后怎么样了。
〈那个番伞弟弟现在在我房里啦。啊……是上课要用的吧?要不要我拿过来呢?〉
「啊,唔。现在先不用,因为我要先讲解课程内容。」
说完,千纱终于指向刚刚写在黑板上「欢欣雀跃的育儿大作战☆」的文字。不过,这字光看就觉得蠢。
「课程内容简单明了,就是你们三个人要将番伞弟弟养育长大。」
「我有问题。」
惹得委员长哭泣的下良断头人,边玩弄着香烟边说。虽然被吓到,但千纱还是含着泪光点头应允。
「………请说。」
「你刚刚说养育长大,我没听错吧?要养那个吗?看起来明明就只是个普通的机器人……不可能像生物一样长大的。还有,为什么养育那个东西会是治疗人类病的课程?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企图?」
奈奈子,奈奈子,委员长要哭了啦!你说话别那么咄咄逼人嘛!
不过,千纱并没有认输,仍坚强地回答每一个问题。
「才、才没有什么企图呢!就只是治疗啊……还有啊,那个番伞弟弟是为了这个课程特别制造出来的,只要养育他就能够长大。他会从其他的机器那里汲取、吸收,也能够学习某人的发言,进而自我思考并开口说话——虽然外表看起来是个机器人,但因为他能够学习、成长并进化,所以也算是生物。」
解释得模绫两可的千纱,又接着说:
「还有,我现在要说明为何养育番伞弟弟是治疗人类病的课程。首先我们必须先确认,人类病是以什么方式传染的。」
看来她已经冷静多了,说起话来也比较有条理。
「由于感染人类病的,大都是具有某种程度的智能与学习能力的机器人。因此,为了确认出你们是如何将人类病传染至这样的机器人身上……必须实际让番伞弟弟感染到人类病,并观察传染过程再进行实验……啊,惨了。」
「呵,果然又是观察又是实验的吧?」
奈奈子冷冷地说道,千纱用力敲打讲桌,讲桌差点就要被她敲坏了。
「这是课程!自始至终都是课程!如果你再这样吹毛求疵地妨碍我说明的话,我就要炮轰山田啰!」
「哇勒,为什么是我?」
「对不起。请你不要射杀山田。」
奈奈子就是奈奈子,她无条件投降。
〈总而言之,我们只要养育那个番伞弟弟就可以了吧?〉
在混乱吵闹的气氛下,小红帽用冷静的语气作了总结。千纱似乎觉得因她的话而得救,拼命地点头,同意她的说法。
「对,很单纯吧?养育的方式就交由你们来决定,首先要先让他长大一点!嗯,养育期间目前尚未决定……可能要有耐心吧?还、还有其他问题吗?如果有任何问题或不了解的地方,我都在这个校舍里,可以随时来找我!嗯,还有,这个……」
「我有问题。」
打算落跑而将话题草草结束的千纱,奈奈子似乎又要找麻烦似地举手发言。千纱不耐烦地,用认输的眼神看向她。
「………干嘛?」
「加藤。」
接着奈奈子以坐在她旁边,听到这个声音的我部下由得打寒颤的冷酷语气说——
「你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还是自始自终都站在〈赤郡猫〉那一边?」
「……我——」
奈奈子轻蹙眉间,不待千纱回答便轻声喃喃道:
「之前的千纱,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这样的她,以机器人来说,应该是很愚笨的吧?但我却很尊敬她。那个人……是一个人类,具有灵魂的一个『人』。」
吐了一口烟后,她问出一个聪明的问题:
「你是……人?还是机器人?」
「我——」
千纱眯起双眼,用手指摸了摸双颊的沟纹回答:
「我跟44号不同。我不会跟她一样发狂。我是机器人,从头至尾都是个机器人。身为〈赤郡猫〉大人的末端兼手下,加藤千纱45号。」
「这样的话。」
奈奈子有些惆怅地将视线离开千纱。
「你果然不是那个加藤千纱。」
说话的同时,奈奈子看向我。这时,我觉得奈奈子这番话,其实是想说给我听的。
这个千纱,并不是那个千纱。
「……………」
千纱一瞬间迷惑地看着我与奈奈子,接着似乎是想将所有的一切抛开似地,立刻转身飞奔而出。
◇ ◇ ◇
然后——
若没有番伞弟弟的话,就没办法进行养育小孩的课程,所以我们为了拿番伞弟弟而来到小红帽的房间。
「哇勒……」
番伞弟弟被吊在半空中。他被绳子一圈圈捆绑着,吊在天花板的吊钩上。他似乎连挣脱的力气都用尽了,像个尸体一般动也不动。
我下意识的看向小红帽,这个黑心的虐待狂幼儿,双颊泛红并扭扭捏捏地说:
〈因为……就算再小,他还是番伞弟弟啊!若不使他的身体无法动弹的话,不是很危险嘛~〉
「嘛~~个头啦!你这个坏心眼的人,唉,虽然早就知道你很坏,但只要一想到今后的亲子关系就令人头大。」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与其责备我虐待番伞弟弟,现在不是还有其他的事该做吗?〉
「说的也是,不过,你哪有资格说这种话,这可是我的台词耶。」
小红帽用手押着额头,作出抱歉的姿势,奈奈子则立刻双手一挥,将吊着番伞弟弟的线切断。虽然不小心切到了天花板,但她似乎不在意,所以没针对天花板一事说些什么。
掉落在地上,靠自己的力量爬行的番伞弟弟,发现俯视他的我后,吓了一大跳,并露出相当恐惧的模样。虽然我觉得他反应太大了,还是适度地安抚他说:
「啊,你别怕,我什么也不会做。」
〈什么也不会做……?〉
突然间。
番伞弟弟用尖锐的电子音冒出了人话。哇噻,他会说话哦!虽然不晓得这个声音是从哪个部份发出来的……
奈奈子冷静地观察着冒出人话的番伞弟弟,并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看来这个番伞弟弟的学习能力真的很强……似乎能够记住我们的话,再自行选出适当的部份说出来。看他的样子,应该已经产生类似感情的情绪了……」
〈呵呵……〉
小红帽纯粹是觉得好奇,斗大的眼睛兴奋地闪着光辉。她蹲了下来,朝面露紧张的可爱番伞弟弟露出温柔的笑容说:
〈虽然你小不点一个,但是好聪明哦!这样的话……那你应该也会记住我的名字吧?你、你好啊,番伞弟弟。我叫做小红帽。小红帽,你会说吗?〉
〈虐待狂。〉
番伞弟弟小声说。小红帽的脸色立刻大变。
小红帽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又堆起笑脸,再度挑战说:
〈嗯,我的名字叫做小红帽……〉
〈明明就是个虐待狂。〉
番伞弟弟天真地说了这句话后,又大声咆啸:
〈我最讨厌你了!〉
〈哇啊啊!〉
小红帽觉得很受伤,泪眼婆娑地打算要跑走。谁叫她那么坏,把番伞弟弟吊起来,算是自作自受。我拉住小红帽的白发留住她。
小红帽的自信心似乎瞬间被粉碎,抽抽噎噎地说:
〈不行,我没办法啦!像我这种人是无法养育小孩的啦!〉
「没想到小红帽竟然会这么难过,不过,现在只不过是开始而已,试试看嘛,别轻言放弃。」
我设法安慰小红帽,并向冷眼旁观这一切的奈奈子讨救兵。奈奈子同情似地看着小红帽,最后深深叹了口气。
〈最讨厌……虐待狂……最讨厌……〉
只有动作很可爱,番伞弟弟用那发着光的眼球怒眼着小红帽。
「唔……」
奈奈子没有靠过去,只是用欣赏东西般的眼神观察着番伞弟弟。真令人意外……虽然没想到小红帽对这个工作会有兴趣,但连奈奈子也——奈奈子也感受到强烈的母性,所以应该会很开心地接下这个养育小孩的工作吧?
奈奈子用毫无感情的声音,淡然地表示:
「他的学习能力比我想的还要高,而且似乎已经展现出类似幼儿的情绪……所以才会将我或小红帽的话记下来,拼凑成句子。像是最讨厌、虐待什么的,都是刚才我在这间屋里所说过的单字。」
奈奈子与小红帽到底谈了些什么?虽然我有点在意,但目前的气氛似乎不适合问这个,所以我只好把话给吞了回去。
〈最讨厌了!最讨厌了!〉
我无奈地看着眼球闪闪发光的番伞弟弟,并点头说:
「唔……总之,这些话听起来也不好听,还是先让他记一点普通的话吧?所以说小红帽,现在开始禁止毒舌或说下流的话。不然,先把番伞弟弟交给我吧!」
「说的也是,小红帽,将番伞弟弟交给他吧!」
不服输地抱起番伞弟弟的小红帽,神情立刻因为担心而变得暗淡。
〈为什么?我也可以教你啊!我也要养育你啦,番伞弟弟。〉
虽然很高兴她有这份心,但她的说话方式不利于儿童教育。所以在番伞弟弟记住基本的对话之前,还是别让她跟番伞弟弟说话比较好。否则他就会变成满口屎尿啦、蛆虫啦的小孩了。
〈唔……我也要养他啦……〉
小红帽难过地自语自语。
〈我也能够养育小孩的。我应该也能……成为一个母亲……〉
◇ ◇ ◇
当我们带着番伞弟弟回到教室时,三个人互相对看并陷入沉思中。冗长的时间分秒过去,空气中流动着令人坐立难安的气氛,我终于小心翼翼地开口说:
「有、有没有人有养育小孩的经验?」
〈怎么可能会有?〉
「我也没有……」
我推开碍事的桌子,三个人围坐在教室的正中央,并将番伞弟弟放在我们的中间,我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叫我们养育小孩……我们也还是发育中的小孩啊!
「我说,山田……」
奈奈子静静抬起右手的刀刃,歉然地说道:
「我和小红帽都是在这间〈学园〉里长大的……当然,既没有父母,也完全不晓得养育小孩或家人为何物……小、小红帽你晓得吗?我是完全不明白。」
〈唔……〉
小红帽「扭扭捏捏」地将带着手套的手指互相磨擦着,缺乏自信地说:
〈我在漫画……小说里有看过。唔,不下过老实说——我也不晓得我的知识正不正确。喂,山田。〉
小红帽用手肘撞撞我,将话题推到我身上。
〈那山田呢?你有家人吧?那么,养育小孩的方法之类的……应该比较懂吧?〉
「不,抱歉。我双亲在我小时候便去世了,我是被亲戚养大的……」
我忆起亚砂里,以及体弱多病的伯父,不禁叹了口气。唉,人类的城镇真令人怀念啊。想必亚砂里连作梦也没想到,原本应该跟机器人战斗的我,此刻竟轮落到一个不知名的小岛上,烦恼着养育小孩的事情。
「我没有帮忙家人养育小孩的经验,所以真的不懂这种事。」
我坦诚以告,并瞄了瞄番伞弟弟。
「???」
番伞弟弟看到因为自己而大感头痛的我们,露出了迷惑的神情。我想他应该不晓得现在是什么状况吧?
我深深叹了口气,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所以转了个话题:
「总之,既然大家都没有养育小孩的经验,只好去查资料,或各自试试看自己所想到的方法,慢慢去摸索吧!不过……总不能漫无目的进行,必须订出一套养育计划。首先,先来安排职务吧!」
「职务……吗?」
我对感到有些讶异的奈奈子点点头。
「唔,像是组长之类,进行统筹的人。大家要遵照他的指示来养育番伞弟弟。如果每一次都要大费周章地开会,再多的时间也不够用。所以就由那个人来主导育儿计划,其他人予以协助。」
我认为这的确是一个绝佳的好点子,但有名幼女却不理解我所说的。
〈这样的话,我要当妈妈!〉
「……啊,小红帽,你听我说——」
我刚刚说的是组长耶,还要决定由谁来负责煮饭。
不过小红帽似乎很开心,眼睛散发着兴奋的光芒,并拉着我的衣服说:
〈山田当然就是爸爸啰!你要当个妻管严哦!〉
妻你个头啦!你也听听别人说的话啊!
「小红帽……」
奈奈子突然涨红着脸喃喃说。她的表情愈来愈难看,接着她眯着眼,一脸狐疑地盯着小红帽看。
「我说,小红帽——难道你对山田……」
她用力吞了口口水,仿佛什么重大事情似地开口问说:
「你爱山田吗?」
〈……啥米?〉
小红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并抬头看着几乎是被她抱着的我,愈看脸就愈红。奇怪,我原以为她一定会大笑出来的。
小红帽的白发乱飘,连忙抽开身,一脸狼狈地说:
〈你、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因为小红帽,你最近一直黏着山田不放……而且现在也开心地说自己是妈妈,山田是爸爸。」
〈…………〉
小红帽慢慢看向我。我因为这个奇怪的话题而不知所措,觉得很为难。拜托,我最不擅长这种尴尬的气氛了。
〈……奈奈子。〉
小红帽寻问似地看着奈奈子,接着立刻摇头否认道:
〈你真笨,人类喜欢小狗的感情不叫做爱啦!〉
干嘛叫我小狗!
〈这个山田对我来说的确是很好玩的玩具,但绝不是你怀疑的那种感情——不过,最近这个山田确的有点过分,竟然一天到晚黏着我……〉
什么!
〈你放心吧!我可是奈奈子的好姐妹,不会成为你恋情上的阻碍啦!〉
她小声地说,笑容看似有些落寞。接着小红帽斜眼看着奈奈子。
〈奈奈子才是,你刚刚不是大声地喊出喜欢山田吗?〉
「……」
这个话题还要聊下去吗?啊,奈奈子脸红了。
「我、我刚刚……」
奈奈子欺负千纱的时候,以及跟小红帽说话的时候,那股辛辣与沉着全都不见了,整个人慌了起来。
「我刚刚有这么说吗?这个,我——」
奈奈子像个胆小害怕的小动物一样,摇头摇得厉害,连三股辫也跟着晃动。
「我,我只要一紧张,就像这样连自己在说什么都不晓得……所以请你别介意我刚刚说的话……这个,我——」
「……奈奈子?」
我叫着她的名字,她立刻平静下来:
「对、对不起,山田,我跟你说。」
她重新坐好,凶狠的双臂垂落在地面,身体僵硬地面对着我。
我也立刻跟着坐正。为什么话题会转到这边来?我也觉得很紧张,索性将小红帽与番伞弟弟的事先放一边,回望着奈奈子。
「我觉得啊……」
奈奈子大大深吸口气,舔了一下嘴唇说:
「我、我觉得……这种事还是要说清楚才行。没错,我刚刚是有点激动……也觉得对山田很失礼,不过,我,这个嘛——」
她用力闭起眼睛,连耳根子都涨红了,小声地说:
「我喜欢……」
哇噻!真的要对我告白了。
这告白跟刚刚的不一样,情绪稳定,而且是在我的正前方,认真地向我作出爱的告白。
我该怎么办?而且我第一次碰到这种状况。
我立刻看向小红帽,她皱着眉头并低下头。在她手边的是番伞弟弟。当她发现我在看她时,小红帽狠狠瞪了我一眼。
我坐立难安地重新看向奈奈子。
奈奈子仍闭起眼睛,一字一句地继续说下去:
「我也不晓得……没办法好好整理这份心情,或理出个头绪来……我想这应该就是喜欢,但这不确定的心情会觉得困扰吧?」
「这个嘛……」
奈奈子也许是为了整理自己的心情,所以将所有的回忆汇整起来。
「我没有任何的想法,只是单纯地被养育成达成任务的行刑者,不过当我遇到奈奈子老师……说我是人类后,感情之类的情绪便随之萌芽,但我不晓得这个感情是否是千真万确的?所以我对喜欢这种事其实也不是很清楚——」
奈奈子瞄了瞄小红帽,也跟我一样被她瞪后,才又把视线放回我身上。
「我喜欢山田,真的很喜欢。一开始……只因为你长得有点像奈奈子老师,觉得很亲切……当我暴走时,差点将大家全数杀光的时候,是山田救了我,所以从那时候起,我的脑海里就全都是山田。」
她流下泪来,歪着头继续说道:
「虽然小红帽也一样救了我,但当小红帽跟山田在一起的时候……我的胸口便很痛,觉得很害怕,所以才想要将自己的心意说出来,希望山田也能够看着我,我脑中只顾着想这些,才会变成这样……」
咦?啊?奈奈子怯懦地缩着身体问:
「那个……山田,你喜欢我吗?」
她一脸认真的问我这个问题,但我陷入混乱之中不晓得该如何回应。这简直就在我的预想之外啊!真的大意外了!没想到这样的我,会在这个〈学园〉里被女孩子告白!
看到因内心太过震撼,而无法好好说话的我,奈奈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表情难过地揪在一团。
「也、也对啦……对于我的告白你也觉得很困扰吧?呵呵,是我误会了吧?自顾着一个劲地激动,还说喜欢你。」
咦?奇怪?奈奈子似乎误会什么了!
我得说些什么才行啊!真是的,别愣在那里了,快说说话啊!
「奈、奈奈子!我这个人啊!」
我这个人啊……该怎么说呢?其实,我从来没想过恋爱这回事——虽然我有点讶异,但你可千万别误会啰,奈奈子!我并不是讨厌奈奈子,或是讨厌被你告白。
奈奈子,奈奈子,中村奈奈子。
〈学园〉中最强的刑行者,心地善良的女孩。我是如何看待她的呢?当她是人类或机器人?朋友或敌人?并不是这些问题,而是一个女孩子——我是如何看待奈奈子的呢?
不行啦,我真的不晓得。我对我自己的心情,常常都是得过且过的。我这人就是不擅长思考啊。
可是,我唯一确定的是——如果再这么沉默下去奈奈子就会哭出来了,若放着不管任其哭泣的话,我肯定会很难受。
这样的感觉就是『喜欢』吗?难道我该立刻回答奈奈子,我也喜欢她吗?
「这个——」
奈奈子定睛看着一脸苦恼的我,低下头说:
「不过——无论山田喜不喜欢我,都希望你能知道我喜欢你……希望你了解我的心情。」
这时奈奈子似乎想到什么,突然抬起头,并一脸严肃的看着我和小红帽,像是领悟到什么似地,仰着头说:
「难、难不成,山田跟小红帽——」
跟小红帽怎样?我跟这小鬼头之间,可是什么也没有哦!
「果然是这样!你们两人在沙滩上拥抱,而且你们最近变得很要好——果然是这样没错!哈、哈哈哈!我、我……对不起!我应该要放弃才对吧!三角关系,实在很棘手!可、可是……我还是对山田……哇啊啊!」
奈奈子惊声大喊,双手遮住脸,当场转了几圈,最后如脱兔般迅速逃离现场。而且还带着天大的误会!
我茫然地目送着破门而出,咚咚咚地快速消失在眼前的奈奈子。我仿佛是负荷过重的机器一般,傻傻地愣在那里。
〈……你干嘛一副鸽子被竹枪打到的惊讶表情啊?〉
小红帽不耐烦地抱着番伞弟弟不高兴地嘀嘀咕咕:
〈你真有那么意外吗?算了,总之——你最好赶快追上去吧!否则,奈奈子会觉得很羞愧,这次恐怕会一去不回啰!〉
「这个……唔。」
我点点头,无力地一屁股坐在地板上。
「这样刚好,直到奈奈子回来之前……给我一点时间好好想一想。我对这种事真的很头大,实在不晓得该怎么办。我是觉得奈奈子很可爱——虽然也很喜欢她,但却不晓得这算不算是爱情。」
我叹了口气,并将自己真正的想法倾吐出来。
要我说喜欢她,并接受她的一切……但我对奈奈子一无所知。我实在没办法装出我很了解她。
〈哼……〉
接着小红帽歪着嘴角,和番伞弟弟玩飞高高的游戏,并说:
〈这样不是很好吗?这就是青春啊!喜欢或讨厌的心情,就跟一般的人类一样……这种烦恼不是很美吗?我甚至有点羡慕呢!对不对啊,番伞弟弟?〉
〈?〉
也许番伞弟弟仍然无法理解现在的状况,双眼迷惑地眨啊眨,不过他倒是学会了刚刚奈奈子所说过的话,并很自然地表达出来:
〈喜欢你。〉
〈谢谢。〉
〈喜欢你。〉
〈谢谢……番伞弟弟。〉
虽然他们的对话听得让人一头雾水,但此时此刻的小红帽,看起来相当落寞。
◇ ◇ ◇
等了一会儿奈奈子仍没有回来,而我的思绪也停滞不前,因此我们决定在校舍里晃一晃,藉此寻找奈奈子的踪影。反正一直待在教室,我们还是不晓得养育小孩的方法,与其坐在那里浪费宝贵的时间,倒不如到处走走看看。
让小孩多看看不一样的景色,应该也有益他的身心发展吧?
当我们漫无目的走在走廊上时,抱在小红帽怀里的番伞弟弟突然开口说:
〈爸爸。〉
「应该是在叫我吧?儿子啊,你爸爸我现在正陷入人生最大的烦恼之中呢!」
〈笨蛋?〉
「没错,因为爸爸是笨蛋,才会如此烦恼。」
〈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小红帽,你设法让他闭嘴啦。真叫人心烦。」
〈谁叫你真的那么笨嘛……小孩子单纯的眼睛可是什么都能看穿的哦!〉
小红帽跟番伞弟弟怎么感情突然变得那么好?
这个校舍是死板板的长方形建筑物,有三层楼,走廊上充斥着毫无特色的门不停地向前延伸。看来并没有设下什么防止我们外出的陷阱,所以如果奈奈子就这么跑出去的话,要找到她可就不容易了。也罢,反正时间多到烂,就先在校舍内找一找吧!对我来说,缓刑的时间当然是愈长愈好。
可是,没想到竟然会对我作出爱的告白。
真是吓了一大跳呢!
因为我这个人,做任何事该说是随便呢,还是有点懒散,反正我总认为应该不会有人真心地喜欢我。不与任何人有更深一层的关系,既不互相伤害,也不互相喜爱,游刃有余的与每个人来往,持续过着这种不痛不痒的人生。
然而,奈奈子却坦率地告诉了我她的心意。
所以我必须想一想奈奈子。断头人中村奈奈子。
又温柔、又纯情、又可爱的女孩子。
当然,这些形容不足以总括她这个人,因为她也有冷漠及可怕的地方。而且我对她的了解也不深,毕竟我们认识的时间并没有很久。
然而,她竟然会喜欢上我,虽然她的心意令我很感动,但我真的还不了解她这个人啊,如何要我不加思索地抱住她,同样来个爱的告白呢?
为何她两只手都是可怕的兵器?
她究竟是机器,还是人类?
她的本性,究竟是个杀人机器,还是温柔的少女?
我真的被这个具有双面性格的三股辫少女给弄糊涂了。
对于她的事,应该要慎重考虑才行。我本来就不擅于思考,但我又不能直接这么说。唉,所以我才会想东想西地烦恼个不停——恋爱关系真是考倒我了。
〈爸爸。〉
「怎么了,儿子?还有,你干嘛一副跟我很熟的样子,谁是你爸爸啊?」
〈喂,山田,我明白你现在混乱的心情,但也别把气出在番伞弟弟头上啊!〉
竟被小红帽骂了。但她说的也对,这又不干番伞弟弟的事。
我轻轻摸摸番伞弟弟,并深深叹了口气。
看到这样的我,小红帽露出了纤细的、缠人的、又像是下屑的——试探性的复杂表情。
〈山田,你讨厌奈奈子吗?〉
「讨厌?没这回事。」
〈那就是喜欢啰!这样又有什么好烦恼的。〉
长长的白发遮住了她的脸,因此看不出小红帽现在的表情。
〈虽然不晓得是不是弄错什么了,但奈奈子的确说喜欢你这个二愣子。像你这种呆头呆脑的呆头鹅,应该要感谢这个天大的聿运幸运,并接受她的感情才对。像你这种呆头呆脑的呆头鹅,蠢到不行的笨屎竟然会有烦恼,真是太妄自菲薄了!奈奈子是个好孩子,她的好是我所比下上的。所以,她应该得到幸福的……〉
难过地呢喃几声后,小红帽抱起番伞弟弟,笑着说:
〈你懂吗?奈奈子这个人非常单纯。该说跟动物一样,还是跟人类一样……反正她这个女孩的情绪容易不稳定,需要有个人能从旁支持她。〉
白色的浏海遮住了她的表情,只见她的小嘴动来动去,迳自说下去:
〈奈奈子虽然看似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对敌人毫不留情,甚至偶尔会来个惊人之举,可怕至极的机器人……但在本质上,她跟人类一样,也会掉入不明所以的感情漩涡里,这跟〈学园〉里的机器人,或是我……完全不一样。她是个真正拥有内心的女孩啊!〉
小红帽叹着气,有气无力地向前走着。
〈我有时候也会这么想,虽然表面上有着人类的行为举止,表面上展露人类的感情,其实我也只是个冰冷的机器而已。无法跟奈奈子一样纯洁天真、坦诚直率,无法跟奈奈子一样坚强。我的身体内充满了还言,所以我才拼命地隐藏这个部份……看到奈奈子,就会让我产生这样的想法。〉
「小红帽……」
老是一副高高在上,嚣张倔强的小红帽,其实心中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恐惧。虽然小红帽说,奈奈子需要有人能够支持她,但小红帽未尝不是一样?然而,我却犹豫不决,没有对任何人伸出援手。
我老是这样,对恐惧的事物总是故意视而不见,甚至连重要的东西也不敢伸手去争取,徒留悔恨。千纱也是因此丧命的。难道我要一直这样重复下去吗?
如果我再跟以前一样,只会顺其自然什么也不做的话,奈奈子和小红帽都会遭到不幸的。然而,我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怎么做,才能选择一个不会伤害任何人的未来?我真的不知道。
如同往常般,在我闷头烦恼的期间,所有事都会往坏的方向发展下去。
我讨厌这个样子。讨厌自己的无力,讨厌再让任何人遭遇到不幸。
我咬着牙盯着小红帽。她则露出似乎快要崩溃似地朦胧的微笑。在沙滩上时,也见过这样的笑容,难道这才是小红帽真正的样子吗?
〈山田,我啊,是以机器人的身份出生,以机器人的身份被养育长大,以机器人的身份活动,直到坏掉的那一天,最后以机器人的身份结束一生。〉
她将机械拳头拿至眼前,喃喃地说:
〈作为这个〈学园〉中的众多学生之一,每天毫不怀疑地接受着奇怪的课程,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这证明了一件事,就是,我的确是个机器人。〉
然而——从窗户照射进来的亮光,她用手指撩拨了通透的白发。
〈不知不觉间,我对每天的课程产生了怀疑,再也按捺不住,并拒绝所有的一切……被认为是进度落后的学生,而被送至〈墓场〉……被废弃到那里后,看到那些跟自己一样的机器人……〉
小红帽浑身颤抖,轻数着自己过去的伤口,我停下脚步拥抱她。我终于了解,小红帽的白发、停滞不前的身高、消失的声音,都源自于那可怕的遭遇。不愿再去回想,希望能够还忘的可怕过去。
虽然我无法体会她的恐惧……但至少能够将颤抖个不停的她拥入怀中,承受一半她的颤抖。
〈我心想,不要,我不要被毁掉!〉
小红帽没有拒绝我,她抱着番伞弟弟,将头埋进我的怀中,诉说着她的遭遇:
〈我不想被销毁,不想被报废,所以害怕得不得了。但机器人一个个被销毁,眼看就快要到我了。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好害怕。我想逃……好想逃出去,其他的机器人为什么不逃呢?为什么会毫无疑问地静静等待自己被销毁、被处份呢?我回头看着他们,猛然发现……不对!我跟那些东西不一样。我跟那些东西不一样。我——我并不是毫无疑问地就能接受被销毁的机器人!〉
接着她压低音量,用充满恐惧的声音说道:
〈可是……也对啦,其实并没有根据。没有任何我不是机器人的证据。所以,我很害怕,无时无刻不感到恐惧。我不是机器人,我这么认为,深信不疑,且真心期盼……我是个人类。我认为我是人类,却没有证据。但是奈奈子她……今天月事来了。〉
啊,那摊血液。机器人〈学园〉的地板上,染到的奇怪的红色。
〈但是,我还没有。〉
这对小红帽来说是何等可怕的事啊!她全身颤抖,眼角也溢出斗大的泪水。眼泪流到了地上,透明的泪水渗透至地面。
〈好可怕,真的好可怕哦!山田,我好害怕!奈奈子有着跟我一模一样的外表,然而,奈奈子却拥有那么多我所没有的东西。月事、恋爱以及单纯,她全都得到了。若要问哪一方是假货,很明显的就是我啊!我没有证据,没有身为人类的证据。所以,我好害怕,我……如果我是机器人,我好害怕被销毁,被……丢弃、报废……〉
「小红帽,别说了。」
再说下去,只是更加残忍。我轻抚着小红帽的背,让她尽情地在我怀里哭泣。
「别说了……」
不想再让她死去的千纱。对我告白的奈奈子。害怕恐惧的小红帽。虽然我希望能拥有拯救大家的能力,然而,我却什么也做不到。
好恨。好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
连我也想哭了,但却只能咬着牙竭力忍耐着。
〈呜……呜……呜……〉
在她怀里的番伞弟弟,一脸奇怪地抬头看着哽咽失声、不停哭泣的小红帽。
unfair C
人类最初思考「人类究竟为何物?」这个问题,应该是在养育人类的时候吧?
对自己以外,确实存在的人类,尽全力地守护并养育他,直到长大成人。养育小孩并进行教育时,人类便会开始思考关于人类的事情。
我当然没有养育小孩的经验,但却切身地了解到育儿是一件多么辛苦的事。由于我本身是个弃儿,养育我的人不是奈奈子,就是这世界上陌生的研究学者群,所以称不上是正规的养育动作。
首先,养育我的三天左右,我几乎快饿死。
三星期时,我因为拉肚子几乎挂点。
三个月时,我以幼儿的本能发现,再待下去一定会不得好死,所以好不容易学会爬行后,拼命地想要逃离那里。
虽然不记得详细的情形,但我似乎能理解他们为何会这么做。
因为他们是比人类更喜欢面对机器的一群变态,才会将我这个蝼蚁般的生命随随便便地玩来玩去吧!不过在那里研究的是一种叫做人工生命的东西,我就是他们最佳的实验品。
若要问我这是幸还是不幸,当然绝对是不幸。因为实验时所发生的意外以及投药的关系,我的身体从小便被蹂拧成一具烂壳,第一个学会的语汇不是「爸爸」也不是「妈妈」,而是「实验失败」,这四个字是我最常听到的。真没想到我还能活到现在。
无论如何,也许是我的生命力够强,要不就是天公疼好人,让我能活到现在,被交给奈奈子。研究所里最没事做的人,不知为何竟是身为所长的奈奈子。我从来不曾见过那个人认真地在工作。
她总是闲来无事地在走廊上闲晃,有时会灵光一闪地向她所碰见的研究员,说出谜样般的话,不知不觉间,她所说的话成了研究所内的话题中心,并产生新的发现——就是这么一回事。
小时候的我什么也不懂,只觉得奈奈子好像伟大的天神一样,有点感动。当奈奈子下谕示后,每个人便动了起来,她简直就像是世界的中心。
这样的奈奈子,有时会向摇摇晃晃跟着她后面走的我问道:
「人类究竟是何物?」
就只是这样的问题。
奈奈子也许是觉得人类很不可思议,她不太介意我,要不就是忘了我的存在,只顾着一边念:人类究竟是何物?人类究竟是何物?一边跟我玩耍。如今回想起来,当时她应该是在观察我的感情与言行举止吧?
我就这样过着像是育儿实验般的日子——某一天,奈奈子突然大叫一声:「我懂了!」便飞奔出澡堂。奈奈子浮出水面,变成一个暴露狂,一丝不挂地跑了出去,而跟着她一起入浴的我,为了阻止她也光着身子追出去,如今想起来,仍然觉得那真是可怕的景象。
之后只有一瞬间。
全裸的研究所所长如同往常般,留下一长串谜样的话语,研究人员虽然有些困惑却仍照着她的话进行研究——最后创造出人工生命的〈赤郡猫〉。
我并不会自豪地认为,多亏这个研究所有我的存在,才能获得如此伟大的发明。因为,自始自终想到这个理论的是奈奈子,而进行研究并完成实验的则是那些优秀的研究人员。
虽然我也了解这个道理,伹奈奈子却摸着我的头,感谢地表示:
「多亏你了!」
奈奈子在装有已完成的人工生命〈赤郡猫〉的大型筐体前,静静地表示。
「这是你跟在下的小孩哦。」
「真抱歉,奈奈子。」
我想起之前两人的对话,觉得现在应该要煮个红豆饭才行。
「原来女人与女人也能生小孩啊。」
「……你在说什么?」
她果然忘得一干二净。
这个人真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