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再续小宫殿

  谨致问候

  夕阳变得和缓许多,到了清爽微风拂过黄金色田园的收获季节。你在那边过得是否安好?

  自从你消失之后很快已经过了两个月。

  对于顺利受女神宠召的你,其实应该要献上祝福才是。

  但由于别离来得太过突然,请容许器量狭小的我忍不住抱怨几句。(话虽如此,今天并非是要发牢骚,而是要执笔报告你消失后所发生的事,请您放心。)

  首先是我原本要被处死的那天,塞西莉亚王太子妃不幸过世了,据说是为了让露琪雅与尤里西斯逃走而被射杀。她明明是同伙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任何人知道了。考虑到对国内外的影响,她的死因是以突发性心脏病对外公开。不知道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目前没有声浪质疑死因真伪,而这当然是指表面上的状况。

  王太子妃举行过葬礼后,安立奎殿下宣布正式放弃继承权。他毫不犹豫地离开俄拜特离宫,似乎将会到陛下赐予的直辖领地生活。根据殿下所说,该处是片绿意盎然的美丽土地,似乎是与史嘉蕾和莉莉小姐两位首次见面充满回忆的场所。

  然后有许多人被逮捕,自称路法斯•梅的男人身为绑架尤里西斯王子的首谋,被收监于第一王立监狱。不只是现行犯,与该组织相关的复数贵族也被一并查获。格奥尔格•盖纳也是其中之一,其中似乎也有整个领地被没收的家族。大量相关罪行被揭露,让世间震撼了好一阵子。

  接著,十年前的那个事件也公诸于世。从中得知当时曾经协助【拂晓鸡】的多数贵族已经受到惩罚,理由可说是各式各样。收贿、赌博、人口贩卖──你不觉得以偶然来说太过巧合了吗?

  聪明的史嘉蕾应该已经知道是谁做的了吧?

  一定是陛下与卡斯提奥公爵不为人知地对抗著看不见的敌人,自从得知必须牺牲你的那天开始。

  那么,我要说个好消息。

  史嘉蕾,你的污名总算已经洗雪。

  可惜的是,十年前并非所有真相都被公开。(这样就得提及塞西莉亚王太子妃与卡斯提奥公爵的事,实在不便公开。)

  所以真相多少经过填补与修饰,变成十年前的事件也是由那个组织策画。包含被杀害的艾夏•赫胥黎生前的证词,一连串过程由欧道司先生写成报导,我就一起附在信中了。

  总而言之,现在的你是个被时代摆弄的悲剧公爵千金,争先恐后地出现在戏曲与小说的题材中。

  每次听见经过极度美化你的故事,都很想告诉对方真相。你曾经对还是子爵千金的塞西莉亚泼红酒,还在公众面前反覆甩她巴掌。毕竟说到你这个人──

  ──这样下去很有可能会写到停不下来,所以还是换个话题吧。

  顺利结束加冕仪式的亚莉姗德女王处理政务时,似乎还是将周围的人──主要是尤拉莉雅和肯德尔两位耍得团团转。目前正以振兴法利斯国内为最优先,大家都说总有一天会与埃迪拜多建立起良好关系,不过这次法利斯的行为也被认真检视,似乎也有主张必须立刻断交的声浪。政治的世界还是很难懂,不过我想肯定不会恶化,虽然可能需要花费很多时间。

  尤里西斯殿下从明年春天,似乎也会到母亲的祖国索第达共和国留学。露琪雅也说夏天会去游玩,沃特先生的商会好像会负责安排船只,还问我难得有这个机会要不要一起出游。由于还有很多时间,我先选择暂时保留回应,但不知道卡斯提奥公爵是从哪里打听到这件事,前几天将艾莉诺夫人的遗灰托付给我,表示自从结婚以来便没有让她回到故乡。

  所以我目前正在拚命学习不熟悉的索第达语。

  对了,由于在那件事的活跃表现,米莲顺利决定进入五月花报社就职。她说要成为给予孩童们梦想与希望的女记者,不分昼夜地努力工作。

  然后令人惊讶的是,凯特似乎要担任金柏莉夫人的个人秘书,让我有点担心她以后会不会随身携带手枪代替烘焙点心。

  就像这样,有之前没有改变的事物,也有逐渐改变的事物。(顺带一提,汉斯沃子爵仍然是放荡不羁,最近体态又胖了一圈。)

  至于我自己,我过著与见到你之前没什么差别的生活,还是个平凡不起眼的子爵千金,过得还算满快乐的。

  没有史嘉蕾•卡斯提奥的日子既和平、安稳又祥和──

  而且,有一点点无聊。

  所以最后请让我说一句话。

  史嘉蕾你这个笨蛋。

  被认定是冤死后,史嘉蕾的遗骨移送到卡斯提奥家代代成员永眠的墓地。

  史嘉蕾的名字被雕刻在白色大理石中央,整体施予纤细的装饰雕刻。那是由卡斯提奥公爵亲自安排,很适合史嘉蕾•卡斯提奥的美丽墓碑。

  康妮当场蹲下,将手中拿著的信摆在墓碑前。信中几乎没有记载康妮的现况,因为脑中还有「不写说不定会让她在意地来找我」这种逃避现实的想法。

  话虽如此,康妮的生活与以前没什么差别。

  改变的反而是周遭的人。

  现在说到葛莱尔家的千金,就是两桩婚约遭到取消,曾经被王立宪兵逮捕,最后还差点被处死的彻底「异类」,甚至可说是活著的传说都不为过,而这当然是从坏的层面。只要是有正常神经的人,肯定不会想在种种传说中恶名昭彰。或许因为如此,目前没有勇者接近想成为第三任未婚夫。

  ──只有一个人除外。

  康妮缓缓站起身,身后传来担忧般的声音。

  「已经可以了吗?」

  回过头一看,前方有个长相精悍的高挑男性。明明难得没有排班,果然还是身穿黑色服装。

  「怎么了?」

  被这么紧紧盯著,兰道夫稍显不解地歪著头。不可思议的是,这个人似乎完全不顾周遭的反应,让康妮不禁噗哧一笑。

  「──不告诉你。」

  「这样啊,不告诉我啊。」

  「没错。」

  与兰道夫的订婚仍然是取消状态。既然已经透过教会宣布撕毁婚约,便无法随意当成没有发生过。

  虽然感觉只要拜托汉斯沃就能轻松地一笔勾销,但从那次公开处死后,康妮就是社交界的注目焦点。兰道夫也追查著事件后续处理,于是两人经过讨论后,结论便是等许多事都尘埃落定之后再说。

  因此现在只是单纯的知交──不,毕竟已经是两情相悦,因此可以算是标准情侣,但身为同事的凯尔•修兹似乎对此相当烦恼。

  顺带一提,康妮决定要由她来主动求婚,也已经跟兰道夫说好要他不准抢先(他似乎显得很不满──不,应该说是看来很担心)。

  要是被史嘉蕾知道这件事,不知道她会说出什么话。

  (她肯定会笑我吧。)

  康妮突然玩心大开地开口叫著:

  「──兰道夫先生。」

  「什么事?」

  只要叫出名字,他就会理所当然地回答。光是这样就让康妮十分开心,并且灿烂地露出微笑。

  「只是叫叫而已。」

  「这样啊,只是叫叫。」

  「没错。」

  现场陷入沉默。兰道夫先是咳咳嗽清了清喉咙后,刻意别开视线压低声量说著:

  「康妮。」

  「是,有什么事吗?」

  「……只是叫叫而已。」

  康妮眨了眨眼,忍不住发出笑声。兰道夫有些尴尬地垂下眉头,并且朝康妮伸出手。

  康妮轻轻地拭去眼角泪水,将手指交扣著他那大大的手掌。

  从那之后没多久,收到了汉斯沃发出的招待信。

  难得地并非是晚宴,据说是他集齐从以前便持续收集的某个画家作品,而准备举办展览。

  场所是在小宫殿。

  ──康妮带著难以言喻的心情,抬头望著豪华绚烂的建筑物。

  那天康妮的人生跌落谷底,家里背负著巨额债务,唯一能倚靠的订婚对象也偷情出轨。

  反正不会有任何人救我,当时她像是悲剧女主角般发出此种感叹。

  明明是那么绝望,现在回想起来却像是芝麻蒜皮的小事。

  「怎么了?」

  当她呆站在宫殿的入口处,身旁的兰道夫张望著她的表情,康妮连忙摇了摇头。

  「没什么。照理说只是几个月前的事,却总觉得好像是很久以前……明明很怀念,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很心痛。」

  康妮浮现出苦笑,兰道夫便回了一句「这样啊」,将手放在康妮头上。

  他们前往大厅的柜台,只见有个肥得像桶子一样的男人安抚著激动的妇女。

  妇女在同行女性的搀扶下,消失在内部的房间。

  康妮吃惊地眨了眨眼。

  「……汉斯沃子爵?」

  当康妮如此搭话,子爵便稍微歪著一如往常被赘肉埋没的脖子。

  「哎呀,这不是葛莱尔小姐吗?欢迎您光临。」

  「我才要感谢子爵招待。请问刚才那位小姐是怎么回事?」

  「喔,那是其中一位宾客。听说是在庭院见到野狗怕得不敢回来,所以现在正准备去叫卫兵处理呢。」

  兰道夫低声喃喃说著「野狗?」。

  「……负责警备的人在做什么?」

  「哎呀,有可能是看错。而且就算说是王宫内,这附近不像陛下们生活的宫殿,算是比较开放的区域,虽然也有可能是警卫队戒备太过松散就是了。」

  兰道夫面带严肃地叹了一口气。

  「没办法,我去确认吧,康斯坦丝待在这里。」

  「咦?等、等一下……!」

  康妮还来不及制止,这位自称工作狂的男人转眼间便离开此处。

  当康妮有些顿失依靠地坐在大厅的沙发时,突然传来「康妮?」的搭话声。

  抬头一看便见到朋友米莲•利斯。

  「果然是你!你也来了啊!你已经看过展示品了吗?居然为了展现收藏品就把整个小宫殿包下,这种暴发户兴趣真是有点恶心耶。不愧是汉斯沃子爵!」

  米莲一如往常连珠炮似地说出这串话,到了这个时候才似乎察觉般左右观望。

  「咦?你只有自己一个人过来吗?」

  「不,是和兰道夫先生一起……」

  明明到刚才为止还是一起行动,目前却丢下康妮去追赶不知哪来的野狗。

  与不禁板起脸孔的康妮呈现对比,米莲似乎感到很有趣地露出奸笑,完全无法理解。

  当两人闲聊了一段时间后,米莲突然戒备著四周般低声说著:

  「话说回来──你知道潘蜜拉发生的事吗?」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康妮心中闪过苦涩思绪。

  受到芙莲达•哈里斯举报,潘蜜拉受到强烈谴责,再度出现心神耗弱现象。而且症状十分严重,别说是社交界,据说连日常生活都无法正常进行。

  「……潘蜜拉怎么了吗?」

  「听说她原本住进郊外的医院,最近却似乎失踪了。由于她精神相当不稳定,谣传说她该不会跑出去自尽了。」

  「……这样啊。」

  康妮微微垂下目光。

  给史嘉蕾的信中也有没写到的事。

  虽然风暴已经过去,但不代表所有事都尘埃落定。

  虽然【拂晓鸡】在埃迪拜多的活动一败涂地,但并不是整个巨大组织都被歼灭。而且还有几名现行犯仍在逃亡,绑架尤里西斯的兄妹据说也还是行踪不明。

  一段时间后,米莲便说著「那我差不多该走啰!」并离开现场。

  兰道夫还没有回来的迹象。

  于是康妮一股脑地站起身。反正已经等很久了,稍微去散个心应该没问题吧。

  康妮穿过大厅来到温室。以白色木框全面装设玻璃的室内,与那天没有任何差异,而她直接打开通往庭园的门扉。

  凉风拂过脸颊,康妮傻傻地抬头望著天空。虽然比起夏天有些凉意,但阳光仍然颇为强烈。彷佛遮盖此种强光般,如鳞片的云淡薄地将整面天空覆盖。

  拨开草丛的沙沙声让康妮回过神。是谁来了?她朝著传来声音的方向转过视线──然后吞了一口大气。

  「……潘蜜、拉?」

  那白金色的头发凌乱不堪,服装简直像是流民一般褴褛,即使如此还是潘蜜拉•法兰西斯没错。

  潘蜜拉不眨眼地瞪著地面,似乎正在低声嘟哝著「……只要没有」之类的话。

  「咦?」

  康妮如此回问并吓得绷紧肩膀,因为潘蜜拉手中握著尖锐的小刀。当她忍不住退了一步,原先垂著头的潘蜜拉抬起脸,那充满血丝的双眼紧盯著康妮。在康妮开口说话前,潘蜜拉已经展开行动。她挥舞著刀刃,朝康妮冲了过来。

  「只要没有你就好了……!」

  高高举起的刀刃缓缓落下,刀锋反射著阳光闪烁。

  (谁──)

  康妮倒吞了一口气。

  (谁来救救我──)

  恐惧让身体无法动弹,咽喉抽筋无法发出声音。康妮颤抖著环伺四周,没有见到人影。

  不会有人来救我。

  她只能绝望地紧紧闭起眼睛。

  就在这个时候……

  『──可以喔。』

  那道声音突然落到康妮耳边。

  『我来帮你吧。』

  在缓缓睁开眼睛的康妮面前,突然爆出电光般的火花,潘蜜拉随著啪啪的声响跌倒在地。

  从呆站著的康妮头上,如铃声般的清脆声音落了下来。

  『你还是这么笨手笨脚啊。』

  那语调是那么傲慢又狂妄。

  但不知为何那么吸引著人。

  「为、什么……」

  康妮喃喃说出这句话。

  眼前是那个没有好好道别,便擅自无情地消失在空中的──

  史嘉蕾•卡斯提奥俯视著像是缺氧金鱼般嘴巴开开阖阖的康妮,不屑地发出「哼」的嗤鼻声。

  『哎呀,毕竟仔细想想,本小姐根本没有完成任何复仇嘛。』

  「咦……?」

  康妮眨了眨斗大双眼。

  然后「不不不」地摇了摇头。根本不是「没有完成任何复仇」,至少曾经对卡斯提奥公爵甩了巴掌。那时候几乎是痛下重手,甚至还有加上助跑。

  『先不说父亲大人,本小姐还没有亲手让其他家伙生不如死吧。』

  「咦……?」

  『想到这里就让本小姐气到不行……!虽然那时候见到纯白光芒,不过为了好好复仇又折返回来了!』

  史嘉蕾一副理所当然地叉腰并别过头。

  康妮不禁目瞪口呆。

  「呃……就算你说要复仇……」

  仇家不是几乎都死光了吗?

  『就是说啊!居然不等本小姐回来复仇,真是一个比一个还没礼貌!』

  这再怎么说都是找碴了。

  『所以本小姐想过之后,突然灵机一动。』

  那紫水晶的眼眸似乎很高兴地闪闪发光。

  『──本小姐原本应该还有八十四年的人生,接下来只要在这里毫不后悔地过完就好了。』

  ──那是什么歪理啊。

  康妮将嘴唇歪成ㄟ字型。而且这不是擅自决定自己会活到一百岁了吗?真的是既傲慢、自大、不讲理──却又无法表达任何不满。

  有股热烈的情感涌上心头,让康妮无法成声。

  『本小姐已经帮助过你,所以不准你拒绝。』

  在泪眼模糊的视野中,史嘉蕾似乎有些害臊,但仍然露出由衷感到喜悦的开朗笑容。

  『听好了,康斯坦丝•葛莱尔。』

  云层不知何时消失无踪,只有清澈的蓝天从眼前延伸而出,风儿持续歌唱。天空澄澈无垠,和煦光芒随著鸟啭声洒落,接著──

  『──你就算花费一生时间,也必须让本小姐的复仇成功!』

  这就是与被迫持续陪著绝代恶女复仇──随处可见且平凡少女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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