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我今年十五岁了,入学至今已过了五年。
为了让自己能度过健全的学生生活,我在第五年就几乎已将实技课程以外的学分都修完了。想想在学科必修的两百点学分之中,我免修的学分有一百二十点,只需再修八十点学分即可,而我这五年来都有认真听课,现在能这般轻松也实属正常。
说起这段期间的变化,值得一提的就只有哈洛尔于半年前对我说「我的提洛尔语已有小成,那我就去闯荡看看,拜啦」,然后就这么离开王都一事而已。因为我与哈洛尔的交情类似于大学同学,所以有透过人脉帮他取得港口的使用权。由于哈雷尔商会跟魔女家交恶,导致他家无法正常使用王都的港口,我便帮他取得位于南方的霍乌家港口通行证。
自哈洛尔离去至今已有半年,让人不得不怀疑他是否还活在世上。
如此这般,我到了下午总会一如既往地没事可做,于是我向伊莎老师借提洛尔语的原文书来翻阅。在慢慢解读的同时,若是遇到不懂的部分就会用小纸条夹住该页,为的是之后再去请教伊莎老师。
其实我的提洛尔语已达到能与人交谈的程度,让我不禁怀疑自己是否有必要继续钻研下去,无奈我目前实在是闲得发慌。
闲到不行的我有试着去找事情来做,但每次很快就腻了,到头来值得我挑战的课题就只剩下提洛尔语。
我心不在焉地翻阅着自己不太感兴趣的宗教论原文书之际,正好瞥见凯萝进入大厅朝我走来。
「这里有一封给你的信。」
她突如其来地抛出这句话,同时向我递来一封信。
「什么信啊?」
我收下信纸并反问。
「家母想见你。」
嗯??
「你说的家母,难不成是女王陛下?」
「没错。」
现在是什么情况?
「为何我得觐见女王陛下?难道我闯了什么祸吗?」
「信里有说明理由。」
凯萝指着我手中的信。想想也对,既然对方都采用书面形式,直接看内容反倒能省去麻烦。
信纸装在触感舒适到应该是使用顶级羊皮纸制成的信封里,封口还盖上封蜡。仔细观察,能发现是使用色彩鲜艳的红蜡。不难看出是上等货。
我揭开封蜡,阅读信中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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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士院在校生 悠里•霍乌
鉴于您开发出治疗浮痘病的特效药,陛下决定亲自褒奖您的功劳。
请于指定日期前莅临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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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大概是一种公文的形式,旁边能看见一个大小与简短内文形成反差,类似用国玺盖上的大印章。
原来是这件事啊。
路克曾经说过药效卓着,他想推广给街坊邻居,结果竟传进女王陛下的耳里。
嗯~是否会颁发奖金给我呢?
「真奇怪耶。」
「哪里奇怪?」
「文中提到在指定日期前莅临王城,可是最关键的时间没有注明。难不成是要我现在去王城预约觐见的时间?」
「并不是这样。」
不是啊。
「母王吩咐我带你过去。」
「和你一起去?」
没有预约不要紧吗?
「没错,直接穿制服过去就好。」
「真的假的,这么随便没问题吗?」
这是哪门子的觐见,亏我还打算立刻回别邸请女仆长帮我打点正式礼服,结果竟是可以穿制服赴约。
「不是在大臣以及卫兵们排成一列的谒见厅里觐见陛下吗?」
「应该不是,母王要我带你进入内室,所以是在庭院旁的会客室才对。」
「什么嘛……原来不是那么正式。」
虽说这样是可以让我放轻松点……却又有种美梦被粉碎的感觉。
「你什么时候比较方便?」
「其实我近来闲得发慌,所以只要是下午时间都没问题。」
「你居然悠哉成这样啊……」
凯萝露出略显同情的眼神看着我。真羡慕你有兼修教养院的课程。
「难道你看不出来吗?我无聊到都在认真考虑要不要找个笔友了。」
「笔、笔友~?你吗!?」
这话似乎彻底超出凯萝的预料,只见她发出近似尖叫的惊呼声。
「我说笑的啦。」
其实也算不上是在说笑,我在约莫十五分钟前曾一度想不开地认真思考这个方案,于五分钟前冷静下来之后就打消念头了。
因为我无聊到甚至冒出这种馊主意,所以对于觐见女王陛下是挺期待的。
「原来是说笑呀,差点被你吓死了。」
「话说时间该怎么办?是你之后会再来通知我吗?」
「倘若你有空的话,今天也没问题,反正择日不如撞日。」
今天?这又不像造访外公外婆家那般随便。
「这样好吗?会不会太冒失了……?」
「哈!」
凯萝冷笑一声。
「原来你还会顾虑所谓的礼数呀。」
这娘们是把我当成啥了。
「好歹是去觐见女王陛下啊。」
「真意外你会有这种反应。」
这丫头当真露出相当意外的表情。我在她眼中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啊?难不成她以为我有胆随意得罪女王陛下,是个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疯子吗?
我们直接离开宿舍前往王城。由于王城内每一个人都认得凯萝,因此沿途的卫兵们一见到她就直接放行。
我在凯萝的带领下,慢慢朝着王城内部前进。
本以为得沿着不断往上延伸的阶梯走至王城最高层,结果证明我猜错了。大约在登上两层楼后,我们来到附设阳台与地表稍有一段距离的房间里。
在柔和阳光洒落的阳台上,能看见许多种植花草的盆栽。除了单手就能拿起的小圆盆以外,也有装在陶器里的巨型盆景。
现场盆栽似乎有根据花期进行替换,每个盆栽都是枝繁叶茂,不是结出花苞就是绽放鲜花。能看出这里并没有接通水道,表示每天都有专人细心照料。
阳台中央有一张圆桌,尽管该圆桌是带有木纹,于户外相当常见的那种款式,不过上头没有一丝发霉或灰尘。相信那张桌子每次使用完都会被仔细清洁,并且收进室内保存吧。
被我在入学典礼上亲吻手背的该名女性,就坐在圆桌旁的其中一张椅子上。
该女性算不上年轻,却也无法归类为年迈,有着介于两者中间的容貌,尽管看起来很有气质,但又默默给人带来一股紧张感。我之所以会产生这种感受,兴许是下意识屈服于她的权势之下。
「你来啦。」
陛下的嗓音与凯萝十分相似。我缓缓地单膝跪下,以最尊敬的姿势行礼。
「悠里•霍乌拜见女王陛下,感谢陛下赐予悠里此等殊荣前来觐见,悠里实在是荣幸之至。」
「哎呀哎呀……呵呵。」
「你这个笨蛋少装乖了。」
头顶上方随即传来这道过分的数落声。
「快把头抬起来吧。」
我在起身同时将膝盖上的灰尘拍掉。这情况真叫人尴尬耶。
「现在是啥情况啊……」
亏我在途中绞尽脑汁才想出这段招呼语耶。
「这里并不是谒见厅,你不必这么多礼。」
「但也不能完全不讲究礼数吧。」
「是没错啦……难不成你今天吃错药了?」
这话未免太没礼貌啰。不过也算是彼此彼此。
「你们两人真要好呢。」
女王陛下开心地笑出声来,语气听似没有任何不悦。
「来,快坐下吧。」
凯萝随即拉开椅子坐下。
「你怎么了?快就座吧。」
「你这个笨蛋,这种时候是陛下开口前都不能随意就座。」
「来,快请坐吧。」
啊、是。
「恕我失礼了。」
我拉开椅子坐下。
「相较于我听见的传闻,你其实是个很懂礼数的孩子呢。」
「陛下过奖了。」
「这小子只是在装乖啦。」
「我并没有在装乖喔,凯萝殿下。」
为了捉弄凯萝,我故意一本正经地如此说着。
「住口,你害我吓出一身鸡皮疙瘩了。」
「真叫人羡慕呢,我在学生时期也想结交这样的朋友。早知道我也去就读骑士院了。」
「那个……敢这么跟我说话的人也只有这小子而已。」
这娘们从刚刚就一直不肯让我有台阶下。
(插图008)
「哎呀,茶来了。」
一名女仆走了过来。
「打扰了。」
语毕,女仆将装有茶具的托盘放到桌上。
光看一眼就能明白那是相当高档的茶杯。不仅杯身做得十分轻薄,细腻描绘于上头的图样也非常优美。由于骑士家并不偏好这类茶具,因此我在家中不曾见过。
女仆将茶具放好,鞠躬行礼完便后退一步远离桌边。难道她不帮忙倒茶吗?不过按照眼前的茶具,我觉得这不像是茶壶内装有泡好的茶,只需把茶倒入杯中的那种。
此时,女王陛下将手伸向茶具。
「母王,这种事情我来就好。」
凯萝忽然打岔。
「是吗?那就麻烦你啰。」
要是凯萝没制止的话,应该就是女王陛下帮大家泡茶了。想想这也算是相当罕见的体验耶。
凯萝拿起茶具,以流畅的动作将热水注入茶壶中,接着从各茶罐里舀出适量的茶叶加入茶壶内。另外她在这段期间还做出某些我无法理解的动作,大概是这么做会让茶更好喝吧。
一段时间后,倒好茶的茶杯随着装了点心的小碟子一并放在我面前。我原以为泡茶是随从或侍女的工作,为何凯萝对这方面是如此拿手?至少在霍乌家里,包含咲月在内的伯母阿姨们都没有像这样亲手帮人泡茶的习俗。
「来品茶吧。」
语毕,女王陛下品了一口茶。
「很好喝。你进步很多呢,凯萝。」
「谢谢夸奖。」
「容我品茗。」
我模仿女王陛下的举动,先道谢才开始品茶。这茶确实非常好喝,它不同于常见的麦茶,应该是草本茶。
而且喝起来又没有薄荷的沁凉感,反倒在嘴里留下类似水果般的甜味。因为目前正值初春,这茶很适合在微寒的天气里享用。
「……你都没有任何感想吗?」
凯萝露出一双期待我说些什么的眼神。
应该是想听听我对此茶的感想吧。或许很像茶道那样,非得给出评语不可。
嗯~~
「这茶真的非常美味。」
「这是哪门子的感想嘛。」
凯萝轻轻发出笑声。看来这句评语有点奇怪。
老实说连我都觉得颇怪的。
我们闲聊一些与校园生活有关的话题,就这么品茗一段时间之后──
「就这么继续闲话家常也可以,但还是先把正事处理完吧。」
陛下如此提议。所谓的正事就是那件事吧。
「我前阵子有写信给令尊路克,文中提及想赏赐他,可是收到回信说这全是儿子的功劳,那真是悠里你想出来的吗?」
嗯~如今再撒谎也无济于事。
「是的。」
明明路克自行接受赏赐也可以呀。
「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不能算是我想出来的,其实家父原本有在经营牧场,我从养牛者那边打听来的。这病似乎在养牛户之间本来就是人尽皆知,我便向家父提议此事值得调查,因此这算不上是发明,确切而言是重新发现才对。」
这是我临时想出来的借口。
「原来如此~过去一直没有将此方法广为流传,反倒是很不可思议呢。」
「是的。」
这倒是未必喔。
即便真有人发现此事,倘若无法取得路克这类权贵的理解,终究还是很难推广。若是不懂感染和抗体之间的关联性,肯定难以相信将牛分泌出来的恶心黏液涂抹于身上可以预防浮痘病,更别提亲身尝试了。
看在旁人眼中,恐怕只会认为这是恶心又肮脏的民俗疗法。要不是有我大力说服的话,路克也不会采信这个方法。
「不过许多生命确实多亏你的发现才得以获救,谢谢你喔。」
「嗯,陛下过奖了。」
我单纯是想预防家人感染病症罢了。至于那些获救的人只能算是运气好,我也没打算为此获取任何回报。
「我想为此事酬谢你,你有想要什么吗?」
「酬谢吗?」
就是之前提到的奖赏吧。既然陛下问我想要什么,表示她同意帮我实现某种程度的心愿吗?
既然如此,我目前想要的东西只有一个。
「即使不是物品或钱财也可以吗?」
「哎呀,可以喔,前提是得落于常识范围内。」
常识范围内?应该勉强算得上有吧。
「我现在想要的是专利权。」
「专利权?是指独家贩售权吗?」
女王陛下的眼神变得相当犀利。
所谓的独家贩售权,就是特定商品只准由特定人士或组织来贩售的特殊许可。尽管小麦这类东西并未被归类为能独家贩售的产品,不过盐巴、铜、蜡等物就采取独家贩售制,此国家也有确实执行这种让特定商人或贵族独享利权的法规。虽然女王赋予的独家贩售权并不会对将家领地造成影响,却还是能因此获取庞大的利益。
一旦掌握贩售权,其他新加入的商店就不能贩售该商品,若经查获还会被视为违法而受罚。
「陛下误会了,而是当我今后发明某种独创的事物或方法时,希望能借此来保障我透过此发明所获得的利益。」
「……嗯~具体而言是什么意思?」
这该如何解释才好?
「比如说我从现在花了十年不断研究,最终制造出一个非常有贡献的发明,想当然我会把此发明制造成商品来赚钱。关于接下来的部分,我们就假设该商品十分畅销。」
「你继续说便是。」
「如此一来,自然有其他人也想制作相同商品来分杯羹。倘若演变成这种情况,我十年来的辛苦将会付诸流水。」
「这么说也对,但你只要藏好该商品的制作方法不就好了?」
果然会出现这类疑问。
「假如发明品是装在瓶子里的某种药剂,确实是很难分析出该药剂的制造方法,但如果发明是能让钟表的准确性大幅提升的东西呢?一旦有人购买我的商品自行拆解,很快就能解析出其中的构造,在这种情况下若想私藏制造方法,就等于不能贩售。」
「……嗯~说的也是。不过你的意思是其他人不能利用该项发明吧?其他钟表技师也不得使用相同的制造方法不是吗?」
「不是的,其他人想利用或使用这项技术也完全没问题,只要卖家在日后因此获利时,将一部分的利润转让给我就好。以刚刚的钟表为例,因为发明只占整体的一部分,所以我收取总利润的百分之五即可。至于药品的话,由于全都使用我的发明,我就会收取更多利润。而支付的这些金钱,等于是弥补我在开发期间所消耗的开销,反倒是没付钱才不公平。」
「这么说也对……」
女王陛下陷入烦恼。
「不过,这种权利永久有效的话也会有失公平。」
我主动为陛下的烦恼提供解决方案。
「嗯~……此话怎说?」
「假设发明长枪的人获得专利权,结果这家人因为长枪的发明获利长达数千年,这就有点不合理了,所以得追加有效期限。我个人认为时效大约二十年至三十年即可。一旦超过时效就得公开发明,当大众都能利用之后,国家也能因此得到好处。」
「哎呀,你还真是淡泊名利呢。」
「嗯,毕竟发明的初衷也不是为了从中获利。」
我恬不知耻地撒谎骗人。
「那么……我再想想看吧。很遗憾没办法现在就答应你,这件事我必须跟其他人商量才行。」
「这是自然的。」
「不过我得提醒一下,到时我可能无法只让你一人独享所谓的专利权。」
「这很正常,我当然不在意。对我来说,我只想保障自己今后所创发明衍伸出来的利益。只要我是受此法规保护的其中一人,我就不会有意见。」
其实我在闲来无事时想过很多事情,最后考虑透过从商来赚钱,可是当我深入调查才发现问题太多,害我完全提不起劲。
在这个国家里,尤其是七大魔女家(Sevenwitches)以权力为保护伞拥有巨额资本,无论是多么跨世代的商品,一旦畅销就会被他们剽窃创意。倘若单纯是贩售山寨商品倒也还好,但他们总会面不改色地透过施压捣毁他人财路,甚至设法修改分利方式,明明是别人开发出来的商品,到头来却是他们把一切好处都占尽了。
与其说是可能会发生这种事,不如说是实际上已发生好几起类似事件,结果就是大家都变得不想努力,认为一切努力都会白费,最终发展成现在这种社会风气。
因为我好歹是霍乌家的嫡子,他们或许多少会收敛点,但肯定还是会光明正大地推出山寨商品。
只要有了专利制度,我就可以彻底放心。
假如专利制度最终没能获准的话,我就把奖赏改成要钱吧。
「你这么做到底是有何打算?」
凯罗露出质疑的眼神望向我。这还有什么好问的?
「手边有钱并无不妥,钱再多也不嫌多。」
「你知道身为骑士该有的本分吗?」
这丫头居然像个古板老头一样提出驳斥。
「就算是骑士也不能喝西北风啊,好歹还是得设法赚钱嘛。」
对绝大多数的骑士而言,他们最关心的反倒就是赚钱,换言之便是设法养家糊口。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凭借信念和自尊活在世上。
「唔……这么说或许没错啦。」
「我与前往教养院兼修学业的你不一样,因为我的学科几乎已全都修完,害我下午总是闲得发慌。」
「既然有空,你就去好好锻练枪术呀。」
这娘们竟然一脸认真说出这种话。
她是笨蛋吗?
枪术是每天上午都在练,为啥就连下午也要那么做。
「我并没有立志成为武术家。」
所谓的武术家,就是指喜欢舞刀弄枪磨练战技的一群人。一旦爆发战争时,就会雇用这些人组织佣兵部队,例如霍乌家领地内就有特别多这种人。这些人在平日里会针对一般民众开设枪术教室,或是加入并非民间军事组织那类的互助会,承接护卫商队等各种委托。
「就算这样……像那种所谓的赚钱……」
凯萝似乎还是无法接受我的说词。
「凯萝,赚钱可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喔?」
哎呀,女王陛下在这时出面缓颊了。
「母王。」
「由于我们几乎从不缺钱,因此对赚钱这方面较为生疏,但大多数的人都是为了赚钱而工作,所以你不能看不起这件事喔。」
「我、我并没有那种意思……」
凯萝随即换上一张伤透脑筋的表情。
「的确为了赚钱而荒废学生本分就不行,不过悠里是个认真上课的优等生,你没有资格对他说三道四吧。」
这是一般成年人该有的意见。
但我认为当立场换成双亲时,意见又会有所不同。女王陛下确实是为人母,却不是我的亲人。假如凯萝提出和我一样的看法,陛下或许会抱持不同意见。像我就还在犹豫是否该与路克以及铃绫商量这件事。
「为了钱做坏事并不可取,但赚钱本身是一件好事喔?如若国民都能赚钱,就等于是国家富足,凯萝你可明白这方面的道理?」
糟糕,要进入漫长的说教了。陛下意外地原来是个喜欢唠叨的老妈子。
女王陛下在这之后仍不断说教,凯萝意志消沉得不禁低下头去。
「我、我明白了……」
当说教结束时,凯萝已是泪眼汪汪。尽管我什么都没做,却还是挺同情她的。
「……别难过喔。」
于是我开口鼓励她。
「你、这子子!!」
凯萝不小心咬到舌头,气急攻心地踹开椅子站起身来。
「怎样啦,我只是在鼓励你呀……」
「你肯定想捉弄我!才故意说这种话!」
「我并没有这个意思,就只是想安慰你别难过嘛。」
「这就叫做捉弄人!而且我会挨骂都是你害的!」
这丫头说出心底话了,认为一切都是我害她的。
「凯萝!」
女王陛下厉声喝止。
「唔!」
「不许用手指着朋友,这样太没礼貌了。」
原来凯萝有用手指着我啊,我完全没注意到。
「唔……真是非常抱歉。」
「你也向悠里道歉。」
「唔……」
凯萝露出百般不愿的神情。
原来女王陛下属于管教方式相当严格的那种人。不过在这情况下向我道歉,对自尊心强的凯萝而言有点太艰难了。
「不必道歉也没关系的。」
我对凯萝这么说。
「哎呀,这样好吗?」
「陛下,这只是一般的斗嘴,若是每次斗嘴都得互相道歉就太没意思了。」
「……喔~你们当真是很要好的朋友呢。」
是吗?
「关于这点,我就说不上来了。」
「悠里,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可以来当我家的女婿喔?」
……这个女王在胡说什么啊?
「……您在说什么嘛,母王。这太荒唐了。」
「难得跟你抱持相同意见。」
「倘若你担心家世的话,事实上过去也并非没有先例,大可不必在意喔?你还是能维持原本的姓氏,生了女儿就由王室扶养,生了男孩即可成为霍乌家的继承人,完全不会有任何问题。」
喂,够啰,别扯到这么现实的事情啦。
「抱歉,我还没考虑过结婚那档事。」
老实说我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就姑且先用这个说词推托吧。
「哎呀,是吗?你可以考虑看看喔。」
「母王,关于夫君一事,说好让我自己决定的。」
「说的也是……」
难不成这对母女在此事已做过什么约定了?居然同意让女儿以自由恋爱来决定终身对象,陛下出乎意料还满开放的。
接着我们继续喝茶聊天经过二十分钟左右,陛下似乎有公事得处理,于是这场茶会便宣布结束。
Ⅱ
数周后,没事可做的我躺在床上翻阅提洛尔语原文书时,凯萝忽然走了过来。
「悠里,我这里有一封给你的信。」
我拆开递来的便笺,开始阅读内文。
『批准专利权第一个适用对象是您的发明。』
里头写着这行字。看来提案有顺利通过。
文中所指的发明是造纸技术。当然这并不是羊皮纸的制造技术,而是运用植物纤维打造出来的纸张。
若是顺利就能大捞一笔……大概吧,应该会啦。
「搞副业是可以,你可别忘了本分喔。」
凯萝如此叮嘱我。明明她之前才被人说教,结果似乎全没听进去。
「这我明白。假如荒废课业,是要我如何面对双亲。」
「你明白就好。」
凯萝取下挂于腰带上状似以皮革制成的小袋子,接着猛然递给我。
「这是奖赏。」
奖赏?
我收下皮革袋打开一看,发现里面装满金币。即便这个皮革袋的大小是孩童一掌就能握住,仍是一笔可观的金额。
「这是什么?」
「就说是奖赏啊。」
「什么奖赏?是有别于之前那件事的赏赐吗?」
「你有做出那么多能接受褒奖的善行吗?」
凯萝扬嘴露出调侃人的笑容。
「的确是没有啦。」
「其实是七大魔女家对此颇有微词,他们表示颁布这种未必能算是赏赐的制度来奖励你,莫名像是欠了霍乌家一个人情而让他们觉得难堪。」
「真是一群爱计较的家伙。」
明明我并不觉得这是在卖人情啊。感觉类似于自认为已与对方以两不相欠的方式分手,结果却被对方硬塞一笔分手金。
「我是有表示与其赏赐这么点钱,倒不如就别给算了。」
「这么点钱?」
我稍微估算一下,袋子里大约有三十枚金币。
一枚金币等于一千卢卡,也就是总共三万卢卡。虽然无法换算成确切的日币金额,不过约莫有个三百万元。
「这怎么看都是一笔大数目喔。」
「我是不太清楚你的发现有带来多少贡献,既然都获得母王亲自召见,老实说我是未曾听过这么廉价的奖励金。」
这么说也对。
毕竟王室也不想让人觉得自己小气,所以随便打赏都是五万卢卡起跳也说不定。看来王族的金钱观就是不一样。
「或许是他们认为我还小,觉得赏赐太多钱有所不妥。」
「这算什么,难道奖赏还有大人与小孩之分吗?」
真是个不懂世事的小公主呢。
「理由是给孩子太多钱,孩子往往会花在不正经的事情上自取灭亡。诸如光顾高级妓院,因妓女而倾家荡产。」
「你、你说什么!?那、那你还是把钱还回来!这笔钱不能给你!!」
也不知凯萝想到什么,她冲上来想把皮革袋夺回去。
为了避免得来不易的一大笔钱被人夺走,我随即把它藏到背后……才怪,而是把钱袋往后抛至床铺对侧的地板上。
「喂!快交出来!」
由于凯萝不停大叫,没听见钱袋落地的声响,因此我们扭打成一团,她甚至为了强抢钱袋而整个人扑到我身上。
「笨蛋!你冷静点!我不会把钱花在那种事情上啦。」
毕竟我到现在都还没有初精啊。
「呼~呼~……是真的吗?」
「真的啦。而且这与你无关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室友堕落……」
「就说我不会堕落嘛。」
就算要堕落,曾获得上亿资产的我也只是小家子气地过着茧居生活。
说起容易堕落的人,就是会拿钱去买毒品或赌博,要不然就是去酒店花天酒地。并不是我对自己的克制力有信心,纯粹是大肆挥霍并不符合我的品味。
「那你想把钱花在哪里?存起来吗?」
你这思维跟哪来的老太婆没两样耶。
「我会先行投资。」
「先行投资?」
「该怎么说呢……类似于开战前先去买一根好枪的那种感觉。」
这个举例事实上是完全不对,但我嫌麻烦懒得解释了。
「喔~难得看你抱持这种值得赞许的心态。这确实是令人钦佩的花钱方式。」
凯萝听完似乎心情大好,她那副口吻就像是在赞美为了参加考试而去买参考书的应考生。
◇ ◇ ◇
虽说我已取得造纸专利,但想大量造纸就势必得成立公司。
手头资金除了刚刚收到的三万卢卡,再加上我每年存下的零用钱一共是五万卢卡。
五万卢卡算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以日币来看就是大约五百万元,却又不能如此单纯地换算。原因是这国家的物价,尤其是食物非常便宜,至于加工品则特别昂贵。
在这个国家里,确切而言是根据现在的工业水准,日本人口中「一个一个亲手制作」就是所谓的加工品,如此一来自然是价格不菲。比如洗衣篮在日本是百圆商店就有卖,意即在这里应当以一卢卡即可买到。不过实际上并非如此,由于此处的洗衣篮是以细木条手工编织而成,搞不好一个就要价五十卢卡。纵使这东西是乡下农民在过冬闲暇之余所制,问题是要做出一个相当费工,自然无法以一卢卡便宜卖人。
反过来说,若是不追求享受的话,不须多少钱就能过活。
一般来说租间最便宜的房子,三餐只吃杂粮面包搭配盐巴和肉干,至于下班时间都在睡觉的话,就算住在王都内,每年也只需大约一万卢卡即可生活下去。
在没有制定劳动基准法相关规章的王都内,能以相当低廉的价格聘雇劳工,实际上就算给出年薪一万卢卡的价格也会有人应征,倘若是自诩有良心的经营者,年薪大概就是一万三千卢卡。
因为我住在宿舍里,原则上不需要生活费,所以五万卢卡能让我聘雇三至四名没有特殊专长的成年人为期一年。不过除了人事费以外,实际上仍需支付工厂的租金和设备投资费,因此我也无法雇用那么多人。
无论是和式纸张或西洋纸张,我知道最原始的造纸术都是由纸浆压制,但我从未在造纸公司上过班,对造纸术也不熟,甚至包含相关器具的做法都一头雾水。
换言之,我并不清楚何时才有办法研发出能当成商品的纸张,也不知道这中间得投资多少钱,尽管手边有五万卢卡,但以资本额来说还是很不牢靠。
另外我虽说很闲,上午还是一样十分忙碌,无法将一整天的时间都投注在创业上。而且我下午仍有三堂课要上,所以需要一名能负责公司营运的人材。
要不然还有另一个方法,就是通通靠自己别假借他人之手。先别动用资本额去雇人,而是私下租间水边小屋,利用闲暇时间亲力亲为来研发测试品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毕竟我不曾想过要经营公司,因此对经营学是一窍不通,干脆在聘雇劳工前先独力进行累积经验。相信这种做法并不会惹怒经营学者才对。
当我在餐厅里边吃饭边如此沉思之际,妙罗突然走来找我搭话。
「你在想事情吗?」
语毕,妙罗拉开我身旁的椅子坐下。瞧他两手空空,大概是看见朋友板着一张脸吃饭才前来关切吧。
「算是啦。」
「要是你不嫌弃的话,可以跟我商量喔。」
看来妙罗愿意陪我商量事情。
以他的本事,算是个还不错的谈心对象。换个角度来说,恐怕没人比他更合适了。
「其实我是想做生意,却很烦恼要从哪里找来适合的人材。」
「你想做生意吗?」
妙罗露出相当意外的表情。
「我从今年起,下午的课程就变得很少,害我不知该做些什么。」
「呵呵,真是个奢侈的烦恼呢。」
一般学生在入学至第五年时,自然还是有许多必修学分尚未取得,算是处于相当忙碌的时期。尽管这确实是个相当奢侈的烦恼,但我偏偏就是几乎已修完所有学分,所以这也不能怪我。
「相信妙罗你之后也会跟我一样闲,感觉再过两年就差不多了。」
「这倒是未必吧。因为我不擅长实技,所以课外时间得努力提升体能。」
啊~对吼。
诚如妙罗所言,他非常不擅长实技。由于我们从第一年起就被分在不同班,因此从未一起上过实技课。
其实妙罗的运动细胞并没有特别差,无奈他的体质似乎不容易练出肌肉,就算每天接受锻炼仍是个瘦皮猴。就算他的短刀术使得有模有样,偏偏持枪对战讲究的是肌力,这部分无法靠其他方面来弥补。理由是在短枪术里,想要完全避免彼此枪杆碰撞较劲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对妙罗来说也就相当不利。
「话虽如此,你还是有办法毕业吧。」
要是运动白痴无法从学校毕业的话,家中独子天生体弱的骑士世家肯定会很头大吧。
「是的,但那样可能得年过二十才有办法毕业。」
也对,任谁都还是想尽早毕业。明明学科都没问题却不能毕业,真是一间麻烦的学校。
「这还真是伤脑筋耶,嗯~……」
「我的事并不重要,现在先来讨论悠里你的事情吧。」
对吼。
不小心离题了,刚刚在聊什么啊?
「我们在聊人材吧。」
「没错,你想要什么样的人材呢?」
妙罗神情认真地反问我。既然他如此真挚地陪我商量烦恼,相信会非常可靠的。
「我打算制作并贩卖某种全新的商品,并非代理东西来转售,因此这个人必须脑筋灵活,而且是顾店和谈生意都没问题的人才能够胜任。」
「原来如此,听你的说明应该无法透露是何种商品,我就先不过问,但这个职务确实不是一般人能胜任的。」
其实我并没有打算保密,想知道的话我是能回答喔。
毕竟我已取得专利权,倘若仿制就有义务支付专利金。要是真的有人想仿制的话,我可是非常欢迎。
「只要我去类似商人公会的地方进行征才面试就好了吗?」
「啊~」
妙罗面有难色地皱起柳眉。
「嗯?」
「王都的商人公会全都在七大魔女家的管辖之下,将家出身的你跑去那里可能会引发问题。」
呜哇,原来还有这种事。
「这还真难搞耶。」
「如果你想征才的话,在霍乌家的领地里进行才是明智之举。」
「这样啊,可是我还得在王都住上一段时间,搬到霍乌家领地去经营又挺麻烦的。」
真要说来是一旦我在霍乌的领地内召集人手,总觉得会把事情闹大。我是打算跟老家区隔来创业,所以不太想这么做。
「若要找住在王都的商人,我这边是有个不错的人选,需要帮你介绍吗?」
就连这种事都难不倒妙罗,看来他不仅博学多闻,还拥有人脉,简直是无所不能。
这小子当真只有十五岁吗?
「你那位人选是个怎样的家伙?」
「这个人曾加入过与我老家有往来的商会,但他后来被除名了。」
「被商会除名的人啊。」
毕竟我不知内情就不多做评论,可是像这种被除名过的人,总会给人不太好的印象。
「此人并非干下盗用公款之类的劣行才被除名的,听说是他与商会的理念不合。」
「这样啊。」
算了,这种事在没见过本人之前都说不准。
「但说起与魔女家有往来的商会,差异只在于当事人擅不擅长拍马屁,既然此人对这部分抱持不满,我反而认为这是个能让人放心的要素。」
「既然是妙罗你介绍的人,我相信不会有问题的。」
虽说仍需面试,我却有点难以想像妙罗会把一个无能的饭桶介绍给我。
重点是正如妙罗对魔女家非常反感那样,他也对不事生产且只想仰赖家业活下去的废物相当排斥。
所以此人应当是个颇有才华的人材,至少值得我见上一面。
「能听你这么说,我也很高兴喔。」
妙罗露出有些害臊的笑容。
「那我该如何与对方取得联系?」
「其实我也只听过对方的名字,等到从王城调查出他的住处之后,再以书信联络应该会更省事吧。」
我还是首次听说能从王城调查人民的住址。意思是政府有制作类似户籍登记簿的东西,对王都的居民有一定程度的掌握啰。
看来魔女家那帮人在官僚事务方面还是有所贡献。
「我知道了,他的名字是?」
「卡夫•欧涅特。」
◇ ◇ ◇
三天后,我前去造访卡夫•欧涅特的住所。
卡夫•欧涅特所住的公寓位于将王都一分为二的运河北侧,而且是接近东侧的区域。
若以我的观感来形容,此处算是次级平民区。尽管有钱的平民也是住于东区,但会更接近运河附近。原因是从那里前往大市集购物,或是有事前往王城时的交通都较为便利。
反观这里离大市集较远,不过与王都北港比较近,对商人来说算是相对方便的区域。以资产较少的商人而言,选择住在这里是相当合理。
我走进三层楼的石造公寓内直接前往二楼,抵达事前查好的房号前,轻轻地敲了敲门。
「──门没锁~」
随即换来这声回应。
此人也太不小心了吧。由于最近来自基鲁希那的移民都陷入拮据,导致治安有点不好。
若要这么说的话,身为死小鬼的我也不该独自一人跑来这种地方。
「打扰了。」
我推开房门走进去。
映入眼帘的是我已许久不曾看过「单身男子独居时常见的脏乱房间」。里头不光是垃圾随处可见,地板还积满灰尘,唯独经常行走的区域才得以躲过灰尘的占领,形成一条类似羊肠小径的通道。
我还在日本时是每天都能看见这幕景象,确切来说是跟我当时的房间如出一辙,但在这段全新的人生里则是首次目睹这种房间。一开始是铃绫会帮我清理房间,后来是女仆和清洁工会代劳,因此我的卧室不曾变成这副德性。
「你好,我是悠里•霍乌。」
「抱歉啊。」
卡夫•欧涅特躺倒在一张看似很硬的沙发上饮酒。明明都有客人造访,他却没有一丝想起身的迹象。
「我没有多余的时间陪贵族的小孩玩游戏。」
「……这样啊。」
此人态度真差,这下子应该没机会了。
但我的确是个小鬼,会让人产生这种刻板印象也是无可厚非。
既然他很忙也就没办法了。问题是无论我怎么看,这家伙拥有最多的东西就是时间吧。
可是此人的生活比我想像中更加颓废。倘若房间角落躺着一名因为没饭吃而面黄肌瘦的孩子,整体气氛就称得上是完美了。
「我打算贩卖一种未来能取代羊皮纸,彻底称霸造纸业市场的商品。」
「这样啊,那肯定是没戏唱吧。」
换来的回应极度冷漠,看来我说再多也无济于事。
那就离开吧。
算了,我都特地过来一趟了,就再坚持一下吧。
「这倒是未必喔,没实际试试前都说不准。」
「绝对是没戏唱。就算真如你所言,最终也只会被那群狗屎偷走制造手法而已。这个国家的制度就是不管你如何创业都会落得这步田地。」
这家伙完全在耍废。给人一种愤世嫉俗的感觉。
「现在已经有个不会发生这种情况的制度了,放心吧。」
「哼。」
那语气似乎是根本懒得听我说。
「现行制度是除了我这个发明者以外的人若想制造该产品,就有义务支付专利金给我。此制度已得到女王陛下的准许,我还有陛下的亲笔签名和盖上国玺的登记证书。」
我顺便把专利证书一并带来。
「……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件事。」
「因为这是我当面向西蒙娜女王陛下上奏,恳请陛下成立的制度。换言之,我并非没带脑子就鲁莽跑来从商。」
「喔~是你催生这个制度的啊。」
「没错。」
卡夫终于坐直身子,至此才第一次正眼看我。
像这样面对面观察后,我深刻觉得卡夫的模样真是不堪入目。并非容貌难看,而是他蓬头垢面且满脸胡渣。
「我不相信,你让我看看。」
「请。」
虽说有点担心卡夫会把证书撕破,但我还是交给他了。此证书是使用纯白的上等羊皮纸,相信怎么看都不像是伪造的。
卡夫简单看过内容。
「你似乎没在胡说耶。」
他给出上述感想。
「是的,我并没有胡说。」
「那么,你想要我做什么?」
喔,难道他多少提起干劲了?
「就是负责所有的监督与劳动,等到产品完成后就负责贩售。换句话说,就是希望你代替我去处理所有工作。」
「这是哪招?」
卡夫脸上浮现一张既困惑又傻眼的表情。他会出现这种反应也是情有可原。
「我上午时必须在骑士院上课。当然空闲时也会帮忙工作。」
「意思是工作几乎都由我来做,你只在有空时才会帮忙吗?」
「说难听点就是这样没错。顺带一提,产品的制造方法也尚未确立,接下来得透过不断尝试进行摸索。」
「那我在这段期间都没有薪水吗?」
「我会定时给付固定的薪水,但老实说金额无法太高。等到事业步上正轨之后,我们再来正式讨论关于报酬的部分。」
卡夫轻轻呼了一口气,看他的样子似乎有些犹豫。
「你是真心认为这产品会成功吗?」
卡夫的眼神像是在怀疑我是不是疯了。
「如果商品的开发以及生产都相当顺利的话,羊皮纸这东西将于十年后从市场上绝迹。」
「这样啊……不过羊皮纸公会是由拉克拉玛努斯所管辖,难保他们不会来碍事。」
唉~又是个棘手的情报。
拉克拉玛努斯是魔女家第五大的家族。那群蠢猪的势力范围扩及王都的任何方面,导致这里成了与自由贸易和正当生意等字眼完全无缘的混沌城市。
「……算了,也只能这样啦。我好歹是霍乌家的继承人,由我担任公司代表的话,总有很多方法能够反制。」
「你说什么?原来你是身分如此不得了的小少爷啊。」
我明明在信内有署名呀,难道他没在看吗?
「他们真想妨碍,手法也只有恐吓或摧毁生产据点等等而已。但这也是等到产品大卖,对羊皮纸市场造成威胁以后的事情,现在就担心还言之过早。」
「这么说也没错啦。」
「一旦生产制度完善之后,纸张的材料就不再是动物皮,而是那些随处可见的树木。尽管耐用度应该不及羊皮纸,却能以一半以下的价格于市面上流通。我是不清楚羊皮纸公会拥有何等权势,却绝对逃不过遭淘汰的命运。」
我至今就因为羊皮纸这项产品的价格和门槛面临诸多不便。只要有便宜又大量的植物纸流通于市面上,绝对会广为世人接受,毕竟这东西是人人都需要用到。
「瞧你的口气似乎非常笃定,难道你有证据能保证此产品必定大卖吗?」
证据?
「你想问我为何能确信此事必成吗?」
「没错。」
竟然还真的这么回答……什么嘛,原来他只不过是这种程度的货色吗?
没想到妙罗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假如你是会问出这种蠢事的笨蛋,那我似乎太高估你了,只能去找其他人合作。」
「你说什么?」
卡夫•欧涅特板起脸来瞪着我。
该反省的人是你才对。
「即便是一般的务农工作,作物能否丰收都会受到运气左右。像这种足以扳倒魔女家的大事业,有谁能跟你挂保证。」
我既不是来寻找凡庸的上班族,更不是想聘请只会听令行事的基本劳工。
「我接下来将面对艰钜的挑战,因此想找个有能力的商人成为搭档。无法承担风险行商的人算不上是商人。要是畏惧风险的话,就低头去向魔女家讨个可悲的职位来干吧。」
卡夫听我说完这段话之后,露出彷佛被人甩了一巴掌大为震撼的神情。
倘若这次扑了个空,之后就再找其他人吧。虽然无法肯定是否能找到人,但要是找不到的话,我就姑且独力尝试看看。
如此心想的我正准备转开大门门把之际──
「等等。」
背后传来这股声音。
「的确就如你所言。」
我转过身去,发现卡夫笔直地看向我。
「是我太愚昧了,请让我做这份工作,拜托你。」
「所以你终于清醒了吗?」
卡夫此刻目光如炬,与先前那酒醉的眼神是截然不同。
「嗯,反正我继续在这里虚度光阴也毫无意义。既然你想干的话,我也会全力以赴的,拜托你算我一份。」
◇ ◇ ◇
「但你目前只有初步的构想对吧。既然至今尚未付诸实行过,在确立制造方法以前说再多也是白搭。」
卡夫在酒醒后,似乎变得能动脑想出具体方案。
「这么说也对。」
很遗憾地全被他说中了。
「因此眼下的当务之急是确立制造方法。你打算如何制作那样的纸张?」
「原料是植物纤维,以细致的纤维制作成薄片状。」
「嗯~差不多就像是布料吧。」
卡夫理解得很快。
以性质来说,布料比起羊皮纸更接近我想做的纸张。尽管布料和纸张都同样是利用植物纤维制造出来的产品,但追求的功能并不一样。
「布料是要尽可能制造出既长又耐用的纤维来当作丝线,再透过编织制成布料对吧。」
「嗯,可以这么说。」
「反观纸张就不必经过编织这道手续。毕竟纸不用类似衣物那样禁得起拉扯,也不会被放在洗衣板上清洗。反过来说是需要更加细致的纤维。原因是如果纸跟布料一样有网纹,将会对书写造成影响。」
(插图009)
「原来如此……这么说确实很有道理,既然你以廉价为卖点,要是制造方法不能远比布料省力的话就派不上用场。如果你对制造方法已有构想,麻烦你先解释一下。」
「简单说就是透过某种方法将植物分解成纤维,然后加水透过网纹很细的网子过滤并铺成一片,再以两片木板来压制,晾干之后就会变成纸张了。」
「……啊~原来是这样的做法啊。」
语毕,卡夫就此陷入沉思,似乎正在脑中想像制作过程。
「你对此有什么疑虑吗?」
「…………」
卡夫沉默不语。
当我担心卡夫现在才打算反悔时,他突然用力拍了一下大腿发出声响。
「虽说还有许多疑虑,可是那些都不重要,先做出一张来试试看吧。」
「是吗?我还以为你想要反悔了。」
卡夫听完我的担忧后,忍不住笑了一声说:
「如今都已上了贼船,倘若一年过后仍毫无成果的话就会考虑退出,但我不会轻易打退堂鼓的。」
「这样啊。」
那真是太好了。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条件?
「什么条件?」
「我不想再当一名员工,所以你不必支付我薪水,等到日后赚钱时,我再依照营收来抽成。」
「原来如此,你想让工资采取绩效制而非固定制呀。这当然没问题啰。」
若是这样能激起卡夫的斗志,我自然是非常欢迎。所谓的工资绩效制,就是公司没赚钱时便拿不到薪水。像这种充满挑战性的起步方式确实是更有意思。
「我先声明一下,现在的我是身无分文。」
就算卡夫没声明,我也看得出来他完全没钱。
「眼下的运作资金是由霍乌家提供吗?」
「不是的,因为这全是我的一意孤行,所以只能动用自己的个人资产。一共就只有五万卢卡,老实说是有点不太靠谱。」
「有五万姑且算是足够了。毕竟这不同于贸易,无须添购船只或马匹。尽管设备部分我是毫无头绪,但假如是工匠能够做出来的东西,差不多两万就能搞定了。」
初期投资需要两万卢卡啊。以我平常省吃俭用的生活来看,这金额是高到恍若天方夜谭,不过创业应该都是这样吧。
「好,那就赶紧行动吧。」
Ⅲ
「学姊好。」
「……你好啊~你就是悠里学弟吗?」
「嗯,我名叫悠里。你就是莉莉•亚米安学姊吧。」
经常听夏姆提起的莉莉学姊,原来是一名文静的美丽女性。
单就外表,老实说是令我心头一震。明明莉莉外貌上确实是个清秀高中生没错,可是隔着衣服都能看出她那丰满的酥胸。在胸围平均值偏低的香人之中,她算得上是稀有人种。
莉莉学姊浑身散发出有些慵懒的氛围,头上绑着麻花辫。由于我们今天是以便服打扮见面,因此她穿的是毛线衣而非制服。
即便是毛线衣都掩饰不了学姊的傲人双峰,我得注意别让目光飘向她的胸部才行。
「很抱歉我提出这种奇怪的请求喔~」
「不会,请别这么说。」
我们目前所在的地点,算是离王城有些距离,比较接近平民区的茶馆。
根据夏姆的传话,尽管算不上是乔装,总之学姊希望我能换上不会引人侧目的便服来赴约。
一般学生在相约见面时,都会挑选位于学院附近的时髦茶馆。不过该处总是挤满了穿着制服在约会的情侣们,想想并不适合让人密会。
「因为悠里学弟你在女生之间很受欢迎,再加上与殿下交情甚好,假如被人撞见你与其他女性私下见面,感觉很容易引发问题。」
简言之就是担心会因此传出八卦绯闻。
想想学姊身边都是正值青春期的少女,出现这种情况也是无可厚非。就算我看起来仍像个小鬼头,但硬扯的话仍会让人觉得我正在约会。
印象中,莉莉学姊今年应该是十七岁了。
「那么,学弟你找我来有什么事吗?难道与夏姆有关吗?」
喔~~
学姊是直呼夏姆的名字呢。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不过她们的交情似乎还不错。
话虽如此,这次的主题与夏姆无关。
「不是的,而是我听闻莉莉学姊你很擅长制作东西,因此有事想找你商量一下。」
「啊~是这方面呀~你想要怎样的东西呢~?」
莉莉学姊似乎对这类商量是驾轻就熟,没有一丝犹豫地反问我。
「我想做的东西是属于木工方面。简单说就是要尽可能做出细长的木条,再用丝线将这些木条并排绑在一起。」
老实说我是希望能用竹子制作,无奈在这种北方地区并没有生长竹子。
「木工啊~」
莉莉学姊面有难色。
「其实我擅长的是金工,虽然有工具的话,木工也并非做不来,可是你直接去委托木匠不会更快吗?」
「感觉王都内的木匠都无法理解我想制作的东西。再加上我还是个孩子,他们都不把我的话当成一回事。」
我是想制作用来抄纸的木帘,偏偏我向木匠解说犹若对牛弹琴。如果莉莉学姊也办不到,我就不得不走遍王都寻找能帮忙代工的木匠。
而且未必找得到适合的人选。
「啊~原来如此~的确有可能会碰上这种情况呢~」
莉莉学姊有如感同身受般地点点头。
「学姊你愿意帮忙吗?」
「嗯,毕竟这可是悠里学弟你的委托,交给我吧。」
啊~太好了。
要是没有木帘的话,就别想要造纸了。这下能放心了。
「谢谢学姊。」
「可是我未必有办法做出来,假如失败的话就请你多担待点啰。」
「这是自然,毕竟是我来劳烦学姊你的。」
如果失败的话也只能认命了。原因是假手他人,无论如何都得承担这类风险。
「那就麻烦你详细说明此设计的细节啰。」
「……因为这东西得浸泡在水里,所以请使用不会在水中分解的丝线将木条连接起来。」
「嗯~若以功能而言,说穿了就像是平坦的大滤网吧?」
「没错,学姊真聪明。」
「还好啦。」
莉莉学姊对于我的赞美是坦率地将欣喜之情表现在脸上。
「你要的工具只有这个吗?」
「其实也需要一个能装载该物的收纳箱。」
「既然如此,我就一并帮你做吧,唯独外箱是交给其他人负责,会让我心里莫名不是滋味。」
「这样真是帮了个大忙。」
呼~真的是太好了。
即便无法肯定制作出来的成品能否符合理想,但至少算是往前迈进一步了。
当我们讨论完设计图之后──
「话说悠里学弟你是夏姆的老师对吧~」
莉莉学姊喝了一口点的茶,语气悠哉地说着。
「是,可以这么说。」
现在是要聊天吗?若能以夏姆为话题与学姊相谈甚欢,也不是一件坏事。
「夏姆她当真是非常博学,而那些全是悠里学弟你想出来的吗?」
唔。
被人戳中痛脚了。学姊会起疑也是情有可原。毕竟夏姆是科学之子,并不擅长以浅而易懂的比喻来解释事情。
「没那回事,别看我这样,其实我还算好学,因此碰巧看过其他人提出的理论罢了。」
我这个人一点都不好学,无奈不这么谎称的话将有失说服力。
「是吗~?我有点难接受这样的说词耶。」
「会吗?」
对一个脑筋正常的人而言,本就无法接受这种说词。问题是除了这个说词以外,没有其他更合理的解释了。
「嗯,是有点啦~」
莉莉学姊没有因此白了我一眼,也并未以质疑的眼神望向我。
却散发出一股「你有什么事瞒着我吧?」的氛围。
「其实只要好好学习,新知识就会无止尽的涌现出来喔。」
「有吗~?」
「我打个比方好了。」
老实说我没必要硬是去说服莉莉学姊,但还是稍微说点借口蒙混过去。
「每当学姊你想观察我的表情时都会眯起双眼,难不成是因为视力不佳,没办法看清楚我的脸吗?」
「真亏你能注意到耶~……没错,我的视力很不好,跟我阿爹一样。」
果然没错,其实学姊从刚刚就一直眯着眼睛,表情有点像是在瞪人。
「看你的样子,应该没听说过眼镜这东西吧。」
「眼镜?」
「这是用玻璃制成的工具,简单说就是将两片小型化的透镜固定于两眼前方。如果配戴像样的的眼镜,别说是看清楚我的脸,甚至连远处的山脉也清晰可见。」
「原来还存在着这种工具呀?」
莉莉学姊的表情明显产生变化了。
她似乎非常好奇何谓眼镜。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明明视力不佳却无法配戴视力矫正器,将会对日常生活造成极大不便。
即使我们相隔不到一公尺的距离,学姊仍得眯起双眼才有办法看清楚我的表情,想必这已对她造成诸多不便。假如有工具能解决这层烦恼,理所当然会产生好奇。
「假设真有这样的工具,学姊会认为是我想出来的吗?」
「……嗯~这应该不可能吧?因为教养院里也有许多视力不良的学生,却没有任何人配戴这种东西。」
「其实是因为我的学校里,有人正在使用这个东西。」
「是骑士院的学生吗?」
「不是的,是教导格拉语的女老师。她是流亡至此的格拉人。」
「……喔~原来是这样呀~」
莉莉学姊马上就明白我想表达的意思了。
「这位老师名叫伊莎•薇诺。眼镜这东西在格拉人的世界里早已被人发明出来,并且广为人知喔。」
「这样啊,没想到他们的科技如此先进,真叫人羡慕呢~」
「没错,若能制造出相同的东西供大家使用,也就不会有人注意到这种器具多有价值了。」
尽管这段话听似很蠢,但是类似的情况其实在历史上所在多有。
就像日本这样一个已经国际化许久的已开发国家,昔日也曾长达好几年因为锁国主义的缘故,迟迟没有进口国外早在贩售,能大幅提升工作效率的机械。
「为何这位伊莎老师没有推广那东西呢?」
「伊莎老师曾是格拉国内某宗教的教徒,对于赚钱这类世俗观念不太感兴趣。」
「嗯~原来如此~」
「总而言之,关于这种意想不到的创新想法,有时就会出现在这种看不见的地方,并且难以被人察觉。」
「所以悠里学弟你想表达的意思,就是因为你经常吸收新知才容易注意到这些吗?」
「正是如此。」
毕竟这是真实案例,即便只能套用于部分的事物身上,但也只能请学姊接受这个说法了。
「可是我还是有种被人唬弄过去的感觉。」
「此事先撇开不提,话说眼镜是真的非常方便,我相信能带给你一个鲜明到前所未见的新世界喔。」
我强行转移话题。
「这确实是令人很感兴趣呢。」
就算没有我的提醒,莉莉学姊的好奇心已全都集中至眼镜上。
「伊莎老师的香语说得十分流利,同时是位和蔼可亲的女性,学姊可以向她借戴一下喔?虽然因为那副眼镜不是针对你量身订制,所以戴了多半也无法看清楚东西喔。」
「咦,是这样吗?」
「是的,理由是玻璃曲面得针对自身的视力来调整。」
「这样呀~」
「另外有时也会发生左右眼视力不同的情形……相信夏姆对这方面知之甚详,你可以向她请教。」
聊着聊着才发现已经有点晚,是时候该回宿舍了。
于是乎,我和学姊错开时间离开茶馆。
事实上我有一半的动机是为了见见夏姆的室友,尽管学姊的心思相当敏锐,幸好似乎是个既亲切又和善的女性。
Ⅳ
莉莉学姊做起事来确实是迅速可靠,她在一周后就造出尺寸符合要求的木帘。
虽然木帘巨大到对我来说有点难用,但学姊确实有按照我的要求制作。毕竟之后要使用这东西的是成年人,所以尺寸算是刚刚好。
木帘的把手等部位是青铜制。由于青铜比铁更不容易生锈,因此材质算是挑得非常适合。
能从水中过滤出纤维的木帘,上头的每根细木条都有用丝线牢牢绑住,装在木帘上下处的横木也比想像中坚固,而且没有过于笨重,又不会脆弱到容易损坏。学姊的手艺真是相当了得呢。
经过联络后,我立刻与卡夫见面。我扛着大型货物走进他的房间,发现这里变得更加脏乱,还能看见多出各种货品。
「嗨,你来啦。」
卡夫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把大型裁切剪刀,正在将旧衣物剪成碎片。
「如何?这样可以吗?」
卡夫将目光对准位于房间正中央的大型洗衣盆。
这个洗衣盆的尺寸足够让三至四名妇女同时使用,只要别嫌它太浅,甚至能注入热水让人在里面洗澡。
盆里目前装满了水,周围地面则被喷溅出来的水染湿。话说这东西是跟人借来的吗?
「我想应该没问题,但还是稍微测试一下。」
我从包裹中取出木帘,握住把手将它放在洗衣盆上。
尽管洗衣盆呈现圆形,却大到足以让木帘放进其中。
「喔~这就是你设计的器具啊。」
卡夫仔细观察我带来的木帘如此说着。虽然我在事前有画于纸上解释,可是实际看见后又会产生不同的感想吧。
「没错,有了这个应该就能开始造纸了。」
我往洗衣盆的旁边望去。也不知卡夫从哪取来这些东西,诸如各种碎丝线、刚刚被他拿去裁切成丝线的旧衣物等各种材料,都有按照种类分装在篮子里。
「原料也相当充足,你真有一套呢。」
「还好啦。」
卡夫显得相当得意。
对自己的工作感到自豪,这在人生中有着相当重大的意义。卡夫在重新振作、摆脱颓废的生活之后,目前应该是对工作感到开心吧。
即便房间内仍是凌乱不堪,却不再像以前那样充满酒味。卡夫似乎有把酒瓶通通清掉,四处都不见酒瓶的踪影。
「那我们马上开始吧。哪种原料比较适合?」
「这个感觉挺不错的。」
我指着其中一个篮子。
该篮子里装满类似棉花的白色纤维。
我稍微捏起一块,只见棉花迅速崩解。这纤维的长度和纤细度都无可挑剔。
「那个啊,那些碎丝线是我从丝线批发商要来的。」
「原来如此……我觉得这是非常符合需求的原料。总之先泡进水里看看。」
「这么急啊。没问题。」
我将装有碎丝线的篮子在洗衣盆上颠倒过来,一口气全部倒入水中。
接着我卷起袖子,将手伸进水中搅拌之后,只见漂在水里的碎丝线渐渐崩解。
这是最理想的溶解方式。接下来的问题是能否透过木帘过滤出纤维。只要能在木帘上产生薄膜,薄膜就会沾取更多纤维而逐渐增厚。
「这次就先由我来操作吧。」
「是吗?那我来看看要怎么做。」
我用双手抓住相较于自身体格有点过大的木帘,接着泡入洗衣盆里,开始在水中移动。
不久后,能看见木帘上形成一层薄膜。
一旦形成之后,每当移动木帘就会令薄膜增厚,在变厚到无法看透以后,我便斜放木帘把水沥掉,并将它抬起来。
这过程比想像中快,前后花不到五分钟。
我将组装在上面的横木拆掉,取下已形成一张纸的木帘。
木帘上有一片刚完成而十分软烂的纸。我抓着一角将它拿起来,尽管感觉随时都会弄破,我还是成功把整张取下。
仔细观察,或许因为我是右撇子的关系,我发现纸张的右侧比较厚,左侧则有点薄。若是把它拿去压制,过程中将会受力不均匀,以测试品而言并不合格。
不过这结果仍算是有模有样。只要多练习几次,相信技巧就会更加熟练。老实说我只把第一个木帘当成草案,甚至做好根本无法过滤出纤维的心理准备,因此我算是白担心一场。
「──接下来用器具夹住这东西进行脱水,使其干燥就好。」
「好,也让我来试试看。」
卡夫显得很有干劲。
「那就先把它放回水里吧。」
「咦!」
我从木帘取下刚完成的软烂纸张并卷起来,然后丢进洗衣盆里。
接着在水中把纸张撕碎,稍微搅拌后就变回过滤前的状态了。
「什么嘛,原来还能重新利用呀。那就可以让人重复练习啰。」
「是的。另外让纤维的方向相互交错,理当能使纸张变得更耐用,就让我们进行各种测试吧。」
「说的也是。」
我们把利用各种原料制成的纸张叠在一起,并以两块木板夹好再放上重物压住,接着将弄湿的地板擦干,作业便算是告一段落。
「接下来就这么静置三天吧。」
「三天?」
卡夫略显错愕地反问。
就像泡菜腌制一天时也只会稍稍入味,所以我才决定等个三天左右。
「当然也可能只需放上一天就完成,之后再依照测试结果缩短时程。」
「……也对,没必要急于一时。」
卡夫似乎愿意接受我的做法。
「俗话说欲速则不达嘛。」
「喔~这话说得真不错耶。」
「……总之,今天的作业算是结束了。」
「就是说啊。」
「那我休息一下就返回宿舍。毕竟太阳快下山了。」
明明我是中午时分来到这里,现在却即将日落。如今回想起来,这个过程还挺费时的。
「话说之前忘了问你,你是从哪里打听到我的?」
咦,我没提过吗?
仔细想想,我好像没在信里注明介绍者的姓名。
怪不得卡夫当初对我的态度那么不友善。一般在这种时候都会写上「我是经由何人介绍才写信联络」。我真是个迷糊蛋,居然忘了这件事。
「我是从妙罗这位同学的口中得知的。」
「妙罗?我并没有认识跟你相同年纪的孩子喔。」
怎么?他们并不认识吗?所以是妙罗单方面知道卡夫的事情啰。
「是吗?此人的全名是妙罗•裘丹皮尔。」
「……什么?」
卡夫在听我说出姓氏后,状似有了一些头绪。
「他叫做妙罗•裘丹皮尔,有着栗子色的头发,另外,算是很瘦的男生。」
「啊~……是裘丹皮尔家的……这样啊,没想到他还记得我。」
卡夫露出感触良深的表情,甚至好像相当感动的样子。
「说起妙罗他的记忆力是相当不错。当我找他商量说想找个优秀且还算机灵的商人时,他就把你推荐给我了。」
「这样啊……居然会想到我。」
怎么?难道这有颇为严肃的内情吗?
「抱歉,今天麻烦你先回去吧。」
「咦?啊~我是无所谓啦。」
毕竟我本来就准备要离开了。
「因为我克制不了自己的泪水。」
咦。
意思是卡夫感动到很想哭啊。
想想男儿泪是不太想给外人瞧见,那我就赶紧离去吧。
「我明白了,那我先告辞啰。」
我迅速转身,快步朝着出口走去。
「喂。」
背后传来一股声音喊住我。
「你以后跟我说话时不必那么客气,毕竟雇主对下属这么有礼貌还挺怪的。」
「……这样啊。那就先拜拜啦。」
我走出房间便顺手把门带上。
Ⅴ
一个月后,我去上格拉语课。其实我在第二年就已取得该学分,没必要再来听课,问题是语言这种东西在学完后没继续使用,很容易就会忘记了。
在这个国家里生活,完全没有机会能使用外语。若是不来上这门课,我能接触提洛尔语的机会是趋近于零,因此必须抽时间来听课复习。
这天,当我走进教室之后,虽然伊莎老师还没来,却有一道熟悉的男性身影映入眼帘。
此人便是出海前往提洛尔语国度的哈洛尔。
「嗨!好久不见啊。」
哈洛尔很有精神地跟我打招呼。大概是出海很长一段时间,他的肤色比之前晒黑不少。
「……什么叫做好久不见,我可是很担心你喔。」
毕竟当初提供建议的人是我,因此我对哈洛尔是充满愧疚感。
在这一个月里,我觉得哈洛尔的生存机率是近乎绝望,真要说来是认定他已经死了。甚至还梦见他两次,害我是当场惊醒,并在心中祈求他早日超生,别留恋人世了,结果他竟然还活着。
「是吗?抱歉害你担心了。」
「总之还活着就好。由于瞧你出海半年都没消没息,因此我还以为你早就挂了咧。」
「我回来以后经常被人这么说,听到耳朵都快长茧了。」
哈洛尔还故意用小指挖了挖耳朵。大家会有这种反应也很正常啦。
「晚点再听你分享旅游的经历。」
「没问题,我先跟伊莎老师打个招呼。」
「说的也是,我觉得你应该这么做。」
其实伊莎老师有在贸易对象这方面给哈洛尔提供建议。倘若建议有误的话,哈洛尔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在我们交谈之际,伊莎老师刚好走进教室。她稍微扭头观察教室,在见到哈洛尔时起先是略显惊讶,但很快就换上一张充满喜悦的笑容。那模样真可爱。
「那么,接下来开始上课。」
课程结束后,我们来到伊莎老师的私人办公室。
此处确切而言是课程准备室之一,不过至今无人使用,于是成了伊莎老师的专用研究室。虽然格拉语课是每周一堂,不过伊莎老师每天都会来学校。无论是自修时碰上问题,或是课外时间想补习深造等等,只要是没排课的时候过来这里,老师大多都满有空的,并且十分乐意指导提洛尔语。事实上光靠课程内容并不能让人精通提洛尔语,所以我曾多次造访此处。
「你们都请坐吧。」
伊莎老师邀请还站着的两位学生坐下。我便坐在一张小圆椅上。
「恭喜你平安归来,这真是太令人开心了。」
在这几年内已完全精通香语的伊莎老师如此说着。现在的她再也没有任何会被人挑剔的口音了。
「托老师的福,我才能够安然回到这里。」
坐在椅子上的哈洛尔很有礼貌地鞠躬道谢。
「真的是太好了,不枉费我每天都为你祈祷。」
「咦,老师每天都有为我祈祷吗?」
每天的话就确实很有心了。
在旁听见这句话的我,也忍不住心生佩服。这有点像我前世听过的「百参拜」呢。即便老师当初有提供建言,不过她也太耿耿于怀了吧。
「啊、其实我平日里也是每天都会祈祷。」
啊~原来如此。
意思是老师每天在祷告时,会顺便在心中为哈洛尔祈祷他一路平安吧。
由于伊莎老师被祖国视为异端而遭到流放……正确说来是逃出国去,不过她并没有因此舍弃信仰。事实上伊莎老师给人的感觉更像是研究学者而非宗教人士,让我有时都快忘了这件事,但她到现在仍是个虔诚的信徒。
「啊~原来是这么回事。」
哈洛尔露出失望与安心参半的神情。
「那么,你这段旅程还顺利吗?」
「虽说途中曾多次遭遇危险,不过幸好都有逢凶化吉。」
不知他在贸易上是否有所斩获?
「这样呀,老实说我也没去过那些国家,因此很担心自己是不是提供一些不负责任的建议。」
「就连伊莎老师你也没去过那个国家吗?」
我开口发问。
「是的,相传亚尔比欧共和国是个粗人较多的国家,所以我本来很犹豫是否该提。」
「那老师为何会建议前往这个国家?」
既然粗人较多,就表示当地治安败坏,不过换个角度解释是当地的司法有许多漏洞吧。
「耶耶稣稣教也有分教派,在亚尔比欧共和国里是以卡鲁尔基教派为主,不过这被最大宗的卡索里加教派视为异端。而卡鲁尔基教派的习俗是不会歧视香人。」
「咦!」
耶耶稣稣教是伊莎老师信仰的大型宗教。
这算是在提洛尔语文化圈内最普遍的宗教,教义是将香人称为恶魔并加以排斥,造成此情况的主因是他们在很久以前摧毁香缇拉大皇国。
顺带一提,耶耶稣稣教属于一神教。原来这宗教底下竟然有教派没把香人视为恶魔。
「这种教派有办法成立吗?难不成是信奉其他圣经?」
倘若是多神教还说得过去,但在一神教里真有办法衍伸出反差如此之大的教义吗?
「不是的,追溯到耶耶稣稣神所创的圣经,里面并没有任何批评香人的言论。」
咦!
「于耶耶稣稣神仍在世的时代里,根本就没有把香人和格拉人当成不同人种。在圣经里,香人是以『耳朵长毛的北方人』这个名称登场,于经文内并没有扮演多么重要的角色。似乎是认为香人之所以耳朵长毛,就只是因为生长在寒地而已。」
这也太荒唐了吧。
格拉人为了讨伐香人,每次都会大规模组织联军,并以十字军自称。
大约在十年前左右,十字军发送至邻国基鲁希那王国的开战宣言如下──
『吾等乃神使军团,为了制裁不断污染神圣大地的恶魔们而起义。恶魔啊,倘若尔等仍有廉耻之心,愿意携手净化遭污染的土地,就主动献出自己的首级。如此一来,相信慈悲为怀的上帝愿意将一部分的大爱与尔等分享。速速忏悔吧!』
内容可说是相当激进。
文中能明确看出,对方将我们视为必须铲除的物种。先不提他们是否打从心底深信这件事,但至少能肯定这些人以此为借口来正当化侵略与俘虏奴隶的行为。
倘若他们按照伊莎老师所说的方式来解释圣经,这部分的认知很明显是自相矛盾。既然论调与圣经的内容相左,也就无法拿这件事来当成借口。
「伊莎老师,这么一来不就是主流的卡索里加教派与圣经在认知上有所出入吗?」
「是的,很遗憾地完全如你所说。」
果然是认知上的误解。
「耶耶稣稣教的初版圣经是始于距今约两千年前。基于这个原因,初版圣经所使用的文字是现在已无人使用的托特语。卡索里加教派所使用的圣经是提洛尔语的翻译版本。这本书又被称为钦定翻译圣经,偏偏里面出现遭人蓄意窜改的误译,关于香人的论述成了『耳朵长毛的北方恶魔』。而此举完全就是对上帝的亵渎。」
语毕,伊莎老师脸上满是强烈的怒意。看来这教派是故意透过翻译来扭曲教义,借此正当化自己的侵略行为。
「由于托特语是非常复杂的语言,一万人之中未必有一人看得懂初版圣经,因此多数人都无法自行解读初版圣经学习原始教义,就只能全盘接受钦定翻译的圣经。」
「这个托特语真有那么复杂吗?」
「是的……比方说光是『人』这个单字,就有『尼呀』、『沙恰特』、『库拉贾』、『赫雷纳斯』、『哈夫修雷卡』、『菲尔纳斯』、『艾黑托尼卡』等十二种念法。」
……无论在哪个世界里,总有蠢蛋会制定出这种呆到不行的语言。
根据本校古文第一把交椅兼古文狂人的古代香语教授所言,由于词汇越复杂就越能提升表达时的文学造诣,因此相较于古代香语,现代香语简直就跟猴子的语言没两样。
「在香人被翻译成恶魔的段落,原文是使用『哈夫修雷卡』这个单字,而此单字的意思是『异国人』,所以直译这段文章的意思是『耳朵长毛的北方异国人在听我说话』。实际上在误译版本出现之前的钦定翻译圣经里,这部分就是翻译成上述内容。如今的钦定翻译圣经仗着会说托特语的人就只有圣职者,于是将曲解的经文内容传播出去。」
伊莎老师对此做法恐怕是大为不满吧。按照她的语气,总觉得她在该教派的教会里仍是秉持自己的主张,所以才会被当成异端吧。
「那么,在亚尔比欧共和国里又是以别种方式来解释圣经吗?」
「是的,于亚尔比欧共和国内的卡鲁尔基教派,是在香缇拉大皇国尚存的那个时代里分支出来,也就是教义遭扭曲前就已经脱离,所以并没有受到影响。」
居然是大皇国还在的时代里。
少说也是九百年前的事情,想想年代还真久远耶。
「所谓的卡鲁尔基教派,得追溯至克苏鲁克赛斯神卫帝国瓦解后,于当时创立之卡鲁尔基纽帝国所信奉的教派。尽管该国在与卡索里加教派的战争中惨遭灭国,不过亚尔比欧共和国是个岛国,直到现在都跟信奉卡索里加教派的各国处于交战状态。」
意思是名为卡鲁尔基纽帝国这个怪名字的国家虽然被毁,可是其党羽仍存活于边陲之地并继续抗争吗?
「请问亚尔比欧共和国所在的岛屿是位于何处?」
「从弗琉莎王国靠近大海的那端,稍微出海一段距离的位置。」
我对这段话是有听没有懂。
「那个~方便借用一下老师的笔和墨水吗?」
「好的,请用。」
我从书包里取出一张纸放在桌上。
「哎呀,那是植物纸吧。我还是第一次在这里看到呢。」
既然强调「在这里」,表示格拉人境内已有生产植物纸了吧。
「这是我想出来的,但果然在格拉人的国家里也有这东西。看来总有人会想出相同的点子。」
我故意装傻。话说回来,既然格拉人已造出这种纸,表示他们的科技比我国先进啰。
「这是什么?让我看看。」
因为方才的话题过于艰涩而一脸无聊的哈洛尔,立刻对这张纸产生兴趣。
「请,你想怎么观察都可以。」
我从书包拿出另一张纸递给哈洛尔。
接着使用伊莎老师借给我的笔,在最近已改良到适合书写的植物纸上画出简易地图。
「哎呀,这地图画得真不错呢。」
被老师夸奖了。
「请问亚尔比欧共和国有在我画的地图上吗?」
「有呀,就在这里。」
伊莎老师伸手指着爱尔兰岛。
「旁边这座岛呢?」
我指向大不列颠岛。在我前世记忆中的世界里,该岛是由英国统治。
「这座岛叫做大亚尔比欧岛,北半部是由亚尔比欧共和国所占领,南半部则属于尤佛斯联邦国的领土。这两座岛统称为亚尔比欧双岛,亚尔比欧共和国的宿愿就是统一这两座岛,于是不停向大陆各国宣战。另外当地最出名的就是海盗。」
此世界的大不列颠岛没有出现类似英国的国家,而是南北两地分别由不同国家所占领,并持续爆发战争。我国沿海之所以没遭受他国侵略,可说是多亏这个国家誓死抗战所赐吧。
「请问卡索里加教派是遵循何种教义呢?」
「……这是个很难解释的问题呢。」
就连专家也不容易解说啊。
「首先,现在的卡索里加教派严格而言算不上是教派。因为教义的解释会随时修改,所以卡索里加教派等于是代表教皇的意见,以派系来形容这种情况会比教派更为贴切。卡索里加教派的创始者卡索里加•威奇达所提倡的教义,如今几乎已全数失传。就连香人是恶魔的解释,也不存在于卡索里加教派的初期教义里。」
看来这是个会随着时代恣意扭曲教义的教派。历经无数次争权夺利之后,被玷污到再也没人记得原本的样貌了。
「那么,卡鲁尔基教派呢?」
「因为这是由武僧创立的教派,所以教义相当朴实。此教派起初是基于对抗当年的卡索里加教派而诞生,包含对圣礼的解释在内,看在卡索里加教派的眼中全都形同异端。」
「不知这个问题是否方便请教……请问伊莎老师是属于哪个教派呢?」
按照方才的内容,感觉应该是卡索里加教派吧。
「我是属于自创教派。」
伊莎老师笑容可掬地说出答案。
「???」
自创教派?没想到这时又出现另一个教派。
「所谓的自创教派,就是我自己开创的教派。虽说有沿袭卡索里加教派的初期教义,但经过我的研究更进一步升华了。」
原以为是不是自己听错了,结果还当真是老师的「自创教派」。话题内容就这么突然转变成「最强自创流派」。
「这、这样啊,意思是这个教派目前只有一名教徒啰?」
「是的,我原本想开始传教,结果险些丢了性命,所以这个教派大概会在教徒只有我一个人的情况下走入历史吧。」
伊莎老师就是基于这个原因,才千里迢迢地逃来这样的边陲地区啰。看来她是为此赌上人生呢。
「……这样呀,还真令人遗憾呢。」
「我倒是不这么认为,毕竟信仰本来就源自于一个人的内心,因此我对这个结果是相当满意。渴望与大众共享信仰是来自人心的脆弱,而这本就是一种毫无意义的强迫观念。我是在来到这里之后才顿悟出这个道理。」
(插图010)
言下之意是伊莎老师也有所成长。表示自创教派是随着日子不断在进步啰。
「……我是听不太懂这类复杂的内容啦。」
哈洛尔突然从旁插嘴。
「但要是老师不嫌弃的话,可以跟我说说这个自创教派吗?其实我对耶耶稣稣教有点兴趣。」
唔喔~真的假的?
「如果你想了解,我当然非常乐意解说。」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这家伙在想啥啊?
尽管我和哈洛尔的交情不深,可是我不觉得他会对宗教感兴趣。
等等,换个角度想想,这小子实际踏上过亚尔比欧共和国的土地,或许经历过必须深入了解当地宗教的突发状况也说不定。这么一想,他会向伊莎老师打听耶耶稣稣教也是实属正常。
「若是有学生在课外时间来请我指导,我就得优先照顾这些学生,不过除此之外的时间都没问题。」
「这我知道。」
哈洛尔开心地露出笑容。
◇ ◇ ◇
与伊莎老师道别后,我与哈洛尔来到酒吧。
「果然还是没卖葡萄酒~」
哈洛尔看了看酒吧的菜单,一脸遗憾地说着。原因是西雅尔达王国无法栽种葡萄,自然没有葡萄酒流通于市面上。
「真可惜啊,你只能将就点选择啤酒了。」
「就这么办吧。反正还是西雅尔达的啤酒最美味。喝酒终究还是得挑选当地名酒。你要喝什么?」
「我嘛~呃~牛奶好了。」
「怎么?你不喝酒吗?」
香人的酒量普遍都很好,因此大家经常喝酒。
学校餐厅自然是没有提供,不过有许多住宿生都会饮酒。即便风气上仍有把酒视为成人饮料,却没有规定未满二十岁不得喝酒。
「我在满二十岁以前都不能喝酒。」
虽然我觉得喝一点是无伤大雅,但还是无法肯定喝酒会对身体造成何种影响。更何况我也并非嗜酒如命的酒鬼,所以不喝总是比较好。
「啥?难道是有这条校规吗?在校外大可不必遵守吧。」
「不是的,这是我对自己设下的规矩,而且我晚点还有事要办。」
「是吗?服务生~!」
哈洛尔找来服务生马上点了杯酒。
只见啤酒几乎是转眼间就端上桌。哈洛尔很有船员风范地将啤酒一饮而尽。
「……噗哈~真好喝!」
看他喝得这么豪迈。啊~想必是很过瘾吧,喂。
害我也有点想喝酒。话说路克算是蒸馏酒派,但在喝啤酒时是不会小口小口慢慢喝啦。
「你快分享一下旅途的经过吧。」
「嗯,没问题。我首先扬帆前往大亚尔比欧岛,航海部分就先省略不提,总之我顺利抵达目的地。」
「先等一下,这部分请不要省略,你们是如何航行呢?」
「什么意思?」
「毕竟不是沿着海岸航行,想抵达那里应该很困难吧。」
这个国家并没有通往大亚尔比欧岛的精确海图,想当然也没有GPS那类能掌握自身所在位置的工具。
这对船员来说将是一大考验。换言之,一旦来到看不见陆地的汪洋上,就会立刻分不清自己的所在之处,若是开往完全不同的方向将永远无法抵达陆地。如果是在波罗的海或地中海这类内海,航行到最后仍会抵达某处岸边,但在大西洋那类的汪洋中就有很高的机率会耗尽食物和水,直到船员饿死或渴死仍一直漂流于海上。
假如是沿岸航行这种右侧或左侧随时都能看见陆地的航海方式,也就没有这层担忧,可是前往亚尔比欧共和国实在很难采取沿岸航行的方式。原因是途中经过的海岸全为敌国领土,除了航向外海以外别无他法。
「啊~我们船上有个专门负责导航的老爷爷,这部分全由他处理。」
结果竟是当个甩手掌柜。
「意思是全凭直觉吗?」
「你这话也太难听了,不过嘛……是可以这么说。」
居然打从一开始就搏命演出了。
「之后我们顺利抵达岸边,进入状似罕无人烟的峡谷,于是放下船锚停靠在那里。」
「好吧好吧。」
「当我们上岸之后,有一群人从森林里冲了出来。」
「咦!」
「我们被人抓住了。该处似乎是海盗的根据地。」
「这、这样啊~」
尽管知道结局是平安生还,但真亏这小子有办法活下来耶。
「对方以提洛尔语询问『你们是哪里来的军队?』。当下我对伊莎老师只有说不完的感谢喔。我是抬头挺胸回答说『我来自香人的半岛,是一名商人』。」
喂喂。
「结果对方大骂『少骗人啦』,等我摘下帽子露出耳朵后,那群人全吓傻了。」
被吓傻也是理所当然。
那些海盗肯定以为哈洛尔是哪来的海军要讨伐他们,结果竟是一群笨蛋傻呼呼地跑上岸,包围后才发现原来是来自遥远北方的异族,也难怪会惊呆了。
「然后我们就开始喝酒。」
等等。
先给我等一下。
「为何是开始喝酒?难道你们没有交战吗?」
「对方说他们是海上民族,有规定发现遇难者就必须提供帮助,而且不得掠夺财物。」
「喔~~」
以我的角度来看,有点无法相信海盗会这么做,不过也可能是这里的特殊文化。
毕竟这个世界的海难居多,于是形成这种遇到漂流者就会互相帮助的习俗也说不定。但这并非广为流传的习俗,而是海洋国家亚尔比欧共和国才有的风俗民情吧。
倘若此话当真,还真是个有趣的文化呢。
「但我们也不是漂流者啦。总之我们开始喝酒,后来演变成互相拼酒,最终让对方明白我们都是酒中豪杰。」
「听你们聊得那么开心真是太好了。」
这简直是最幸运的第一次接触。要是任何一个环节出错的话,这小子将会当场惨死,货物被劫,就此迎向悲惨的结局。
「是啊。在这之后,我让船员们待在海盗村里,独自一人前往首都。」
「对方居然愿意让你们待在村子里?这些人也太亲切了吧。」
「当然我们有支付住宿钱跟饭钱啦。」
「啊~原来如此……」
这里所说的钱,应当是西雅尔达的货币吧。我国的货币是以黄金铸成,具有超脱通货差异的基本价值。话虽如此,我们看在对方眼里仍是外来的蛮族,真亏对方愿意收留耶……
「我们抵达的地方,就是你和伊莎老师所说的大亚尔比欧岛。因此我们透过陆路与渡船前往小亚尔比欧岛。记得那座首都叫做拜伦兹皮克,就位在小亚尔比欧岛上。」
「嗯嗯。」
由于大不列颠岛的南半部是被其他国家统治,因此哈洛尔他们能抵达北半部的苏格兰那附近当真是非常好运。
「虽说那里是王都,规模却比至白还小。反正我们就是到了那里。」
「你真的是很努力喔。」
就算有学过当地语言,哈洛尔可是在没有与人结伴,没做过功课的情况下完成独自一人旅居国外的壮举,当真是令人钦佩。
「在那之后,我都泡在酒吧里跟人打架。」
喂喂。
「你去跟人打架吗?」
「你可别误会喔,这对船员而言是家常便饭。原因是船员大多都一连很多天待在海上,在终于踏上陆地之后,就会跑去酒吧发泄几天。当然我打架的对象全是船员。」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呀。话说船员文化都像这样脑袋有洞吗?个个跟嗑药没两样。
「接着有个类似政府指派的使者来宿舍找我,邀请我去作客。」
呃。
「隔天我被带进一个宽敞豪华到吓死人的大厅,里面满是不知哪来的权贵。于是我清楚对那群人说『我只是来做生意的,尽管我不清楚在这里从商是否需要许可,但我是不会让你们吃亏的』。」
感觉还不错喔。幸好没有演变成丢人现眼到有辱国格的情况。
「结果他们立刻同意了。虽说是同意,但事实上好像根本不需要取得许可,因此说是没有禁止会更恰当。」
「那里难不成是政府中枢的议场吧?」
「嗯,感觉应该是这样。我有确认过好几次,肯定错不了才对。该处类似西雅尔达的王城。只是共和国里并没有所谓的国王喔。」
这很正常,若有国王就会成为王国。所谓的共和国,一般是指采取共和制而非君主制的国家。
「你说的那个议会,参加者都是高等贵族那种人吗?」
「差不多就像是贵族。不过按照我打听来的消息,似乎能够花钱成为贵族。好像就连颇有势力的海盗头子和富豪都列居其中。」
尽管标榜共和制,感觉上似乎是奉行贵族共和制或寡头制这种权力掌握于极少数人手中的制度。照此情况看来,十之八九是没有所谓的普遍选举。
「议会结束后,我接受过几场款待,在那里结识了一些人。隔天我被带到港口,对方在现场介绍了许多人给我认识。」
这小子简直是鸿运当头,堪称是无往不利。
「之后我回到寄放船只的村子,一拿到船就马上返回拜伦兹皮克。毕竟我的船上本来就装满各种适合卖钱的商品。我一到那里就开始贩卖商品,还让船停靠在港口一阵子。说起船只,对方还因为我的船体结构非常老旧而相当傻眼喔。」
名为拜伦兹皮克的都市,根据哈洛尔的介绍应该是该国首都。
看来不光是造纸术,就连造船技术也是对方更胜一筹。感觉整体科技都被别国超前了。
「我在那里停泊了一周左右,期间我跟懂得品鉴的人去逛市集,调查哪些东西适合带回来转卖。而我们本来就运了许多东西过去,在那边的市集转卖后大赚了一笔。毕竟全世界共通的道理,就是罕见的东西容易大卖。」
表示哈洛尔的这趟航海是大获成功啰。
「那就好,真的是太好了。」
哈洛尔的努力顺利获得回报,他特地去学习复杂语言的辛劳最终没有白费。
「我也想向你道谢,因为提出此构想的人是你。要是你当时没提的话,光凭我是绝对想不到的。」
「……别这么说,学习提洛尔语和赌命踏上旅途的人都是你,我什么也没做。」
我就只是提供哈洛尔一个点子,像他这样从头学习一种打从根本就和惯用语言完全不同的新语言,实在不是任何人都能办到的。
「总之你帮了我一个大忙,这顿就由我来请客吧。但你本身又不喝酒,好像也无法回报你什么啦。」
「话说回来,你自己有碰上什么新鲜事吗?」
哈洛尔在分享完旅游经历,并喝完第二杯啤酒后,将话锋转到我身上。
「嗯,算是有吧。我在考虑过很多事情之后,决定也来从商。」
「你吗?这又是为什么?」
哈洛尔似乎感到很意外。想想像我这样的贵族大少爷,一般来说是不会想做生意的。
「先说好我不是在炫耀,总之我的学分几乎已全部修完,直到毕业前是下午时段都无事可做,因此才决定开始在王都做生意。」
「……想在至白经商创业可是非常困难喔。」
哈洛尔果然对这件事是感触良深,他脸上的表情变得相当凝重。
「这部分我也心知肚明,因此构思出一个全新商品。就是之前给你看过的那张纸。」
「啊~那个呀。」
「那是我目前正在制作的商品,但目前仍在测试阶段。」
那是第十号试验品。
「可是你再如何努力研发,一旦被人盗用制造方法就完蛋了吧?」
不管是谁都对我说过这同一句话。明明推出了新产品,结果被魔女家窃走便宣告结束,上述对王都的商人而言当真是千篇一律的窝囊故事。
「为了避免此事发生,我已先做好对策了。此对策就叫做专利权。」
「专利权?是指独家贩售权吗?」
「两者并不一样,所谓的专利权……」
我简单解释一下何谓专利权。
「真……真亏你能想出这个好方法耶。」
「对吧?此制度已正式公告天下,好像已有五种产品取得专利,其中的第一个就是我的造纸专利。」
「你已经做出来了吗?」
「这是自然。我在王都山区附近租了间小屋,平时就在那里努力研发。」
「真厉害耶,你下次要过去时,可以带我参观一下吗?」
「我接下来是打算过去一趟。」
「那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现在吗?我是无所谓啦。
「那我们先去霍乌家的别邸吧。因为离那里比较近。」
「霍乌家的别邸吗?没、没问题。」
哈洛尔显得有些惊恐。相较于直闯海盗国家,我觉得霍乌家根本不算什么吧。
从酒吧到别邸大约是十分钟的路程。守卫一见到我马上放行,在穿过大门直接来到厩舍后,我向饲育员借了一只驱鸟。
「喂,我从来没骑过驱鸟喔。」
「放心,我家有两人用的鸟鞍。」
只是驱鸟不像马那样有着呈现水平且修长的身躯,因此两名男性共乘会有点挤。
「问题不在这里啦。」
哈洛尔到现在仍是一副孬样。希望他能回想起独闯他国议会时的那份勇气。
我轻轻拉扯缰绳下达指令后,驱鸟乖顺地当场蹲下。
「这对你会是个很好的体验,其实驱鸟坐起来比马舒服喔。麻烦你先坐在鸟鞍后侧。」
「唔……我知道了。」
哈洛尔不甘不愿地踏上脚蹬,动作笨拙地跨坐于鞍上。
我身轻如燕地跨坐上去,恰好位于哈洛尔的两腿中间。我稍微拉动缰绳,明白指令的驱鸟立刻起身。
自从路克成为家主之后,饲育员在这方面的调教技巧也有了显著提升。原因是调教得太随便,路克的脸色会很难看。
「那我们出发啰。原则上还是注意一下别咬到舌头。」
我踢了一下驱鸟的腹部催促它往前跑。
由于这是一只中年驱鸟,体型比年轻驱鸟大,所以两人共乘也完全没问题。
◇ ◇ ◇
「我们到了。」
我轻盈地从驱鸟身上跳下来。
「唔、嗯……」
小声回应的哈洛尔则是动作别扭地下鸟。尽管此次的初体验令他不知所措,不过看那样子应该是没有坐到屁股发疼。
这里是位于至白西侧的一栋古宅。
我会看上这栋屋子是基于几个理由。首先是租金一如其破旧的外观相当廉价。第二点是这里原本用来饲养家畜,因此打水的水车仍有保留下来。第三点是此处位于河川上游,不必担心污水问题,水质是相当清澈。
尽管屋内脏乱不堪,而且完全是泥土地面,但以工作室而言很完善了。
我推开房门走进去。
「喔,悠里,这次的成品相当不错喔。」
正在作业的卡夫一脸欣喜地说着。看来第十一号试验品是上乘佳作。
「……你不是卡夫吗?」
「嗯?」
卡夫认出哈洛尔后,随即板起脸来。
「哈洛尔•哈雷尔,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我要问你的,你出现在这里是想干嘛?」
「长辈没教过你别以问题取代回答吗?先发问的人是我。」
「艾伦菲斯特商会的二掌柜待在这种地方学人当间谍吗?你想对这小子做什么?」
「那种破差事我早就不干了,你在瞎扯哪个年代的事情啊?」
两人之间的气氛显得剑拔弩张。
「你们互相认识吗?」
「谁认识像他那种人啊。」
哈洛尔开口反呛。
「他以前是我家商会的竞争对手。」
啊~原来如此。
「总之请你们好好相处,卡夫先生可是我很重要的合伙人喔。」
「谁要跟他好好相处。这家伙从以前就老爱耍一些阴险的手段,一再跑来妨碍我家做生意。」
「我当时就只是听令行事,你对这些陈年旧事是要计较到啥时啊,真是婆妈。」
「你说谁婆妈?是要我再把你揍飞一次吗?」
哈洛尔气得卷起袖子。既然提到『再』这个字,表示他已把人揍飞过一次了。
反观卡夫则是无奈地用指头抵住眉间,状似对这情况是傻眼到不予置评。
「瞧你又想诉诸暴力,难道你那事后才知道闯祸的老毛病还没改正吗?所以我才受不了跑船的。」
糟糕,这两个家伙明明都已是成人,却互不相让地开始斗嘴。
「你这个混帐!」
哈洛尔火冒三丈地将我推开,准备伸手抓住卡夫的衣领,于是我不加思索地伸脚绊倒哈洛尔。虽说我有即时拉住哈洛尔背部的衣服以免他摔跤,不过他依然跪倒在地。
「哈洛尔先生,你在这里动粗会给我添麻烦的。」
这两人肯定有过节,想为此动手我是没意见,但选在这里会令我很伤脑筋。
原因是这里有用石头压住正在脱水的纸张、木帘等物品。尤其是木帘不仅相当昂贵,构造上又脆弱到禁不起成年男子躺倒在上面,要是弄坏的话将会对作业造成阻碍。
「别拦我。」
「你刚说完想学习耶耶稣稣教的教义就马上与人斗殴,伊莎老师得知会很伤心喔。而且你还是因为嘴上讨不到便宜就想动粗。」
「唔!」
在搬出伊莎老师的名字后,这招似乎对哈洛尔相当有效。
只见他安分地站起身来。
「哼。」
「你也一样斗嘴时麻烦先看个场合,假如器具弄坏了该怎么办?」
「……也对,器具毁了确实会对业务造成阻碍。抱歉。」
「怎么?这孩子在跟你说话时都很随意喔。真可笑。」
其实我也有点不习惯,无奈这是卡夫如此要求的。
「悠里是雇主,我只是受聘的店长,这叫做懂得尊卑之分啦,跑船仔。」
「你!」
原来跑船仔这称呼也算是骂人啊。我只觉得是在陈述事实。
「请二位都到此为止。」
想动手的话麻烦去外面。
「那么,第十一号试验品是?」
「……啊~在这里。」
卡夫将一张纸递给我。
「喔~」
因为尚未透过药物漂白,所以纸张仍略显褐色。毕竟我见识过属于上等质地的白纸,所以这颜色总是害我看不惯。
不过我们有选用颜色偏白的原料,因此这张纸已相当接近白色。更何况羊皮纸并非纯白色,相信这对贩售方面不会造成影响。
值得注意的反倒是质地。纸张的表面相当光滑,摸起来并不粗糙。
影响笔触的主因就是纤维过粗,所以这是相当关键的要素。如果笔触受影响,不光是让人无法好好写字,甚至可能导致纸张破裂。
我自订的最低门槛是希望一般民众用寻常文具在纸上写满字之后,破损率能压在一成以下。虽说把纸增厚就能提升耐用度,但这么做无须多说会衍伸出各种缺点,因此改良纸张的质地就成了至关重要的条件。
「这张纸非常出色,你做得很好。」
「我也认为这次的成品非常优秀。」
卡夫很开心能制作出这么棒的试验品。
「相信这质地可以拿去贩售,姑且能归类为产品化的第一号商品了。」
「那我就拿它去文具店推销啰。」
「嗯,就这么办。」
与卡夫讨论后,我们已决定好一定程度的行销方针。目前是先将产品定位成碎羊皮纸的替代品。
所谓的碎羊皮纸,就是形状不完整的羊皮纸,主要用途是被当成便条纸。羊皮纸是利用兽皮制成,而兽皮也有分成来自前脚或臀部等不同的部位,并非每一张都呈现完美的长方形。
基于此因,就会裁掉多余的部分来迎合大众的需求。
另外为了避免羊皮纸在烘干过程中发生收缩会加以固定,但要是在鞣制过程里伤到羊皮的话,即便是针孔般的破损,在烘干后也会向外扩张。
以纸张来说,这些破损也会被视为不良部分全数裁掉。
换言之,碎羊皮纸是在制造过程中必定会产生且外观不良的残留物。此产品相较于呈现完美长方形的羊皮纸自然是十分廉价,但终究还是要价不菲。
比方说妙罗在学习提洛尔语时经常碰壁,于是他四处搜括碎羊皮纸,在勉强裁成四角形后,于角落戳个洞制成单字集。当然碎羊皮纸的形状都不完整,无法让人写太多字,使用起来是相当不便。
一旦我们推出完整的方形纸张,以替代品而言势必能被大众所接受。理由是植物纸的质地仍不及羊皮纸,所以刚开始先从其他方面抢占市场,别与羊皮纸正面交锋。
「生产性又如何呢?」
即便品质再好,原料要价昂贵且产量偏低的话也毫无意义。
「基本上并没有使用任何特别难取得的原料。其中得下足工夫的是脱水过程,原因是我认为表面不够光滑,是压制用的木板表面过于粗糙所致,所以我是使用透过研磨用刨刀清理过的上好木板,而且还有涂上一层蜡来防水。」
「不错喔,你想得很周到。」
「这不算什么。」
卡夫一反嘴里给出的回答,能看出他显得挺开心的。
「关于定价,我觉得没必要比碎羊皮纸便宜太多。理由是具备这样的品质,相较于碎羊皮纸是好用太多了。」
既然功能更加优秀,也就不必刻意压低价格出售。反正钱是永远不嫌多。
「我也这么认为,定价就比同面积的碎羊皮纸便宜三成即可。」
便宜三成?若以成本价来看,这价格简直就是敲竹杠,但既然收取暴利还是能热卖的话,也就没必要特地降价出售。毕竟我们目前的生产力低下到只有两个人,自然是能赚则赚。
「就这么办。等获利之后,再拿那笔钱聘雇人手和扩充器材。」
「人手是不成问题……不过器材有办法买到吗?」
「之前与对方见面时,我有请她再做一个,而且将需要改良的地方也顺便说了。」
我在第一次支付代工费给莉莉学姊时有多加点钱,因此她二话不说就答应了。打造一个木帘的价格是一千五百卢卡。莉莉学姊曾说自己是个穷学生,相信她多出这笔收入应该会很高兴的。
「是吗?那就随时都可以增加人手啰。」
「另外……在高价贩售产品之后,原料商很可能会看出我们的资本而故意哄抬价钱。你就趁现在尽可能收购原料,多留点库存会比较妥当。」
「嗯,这么说也对。」
尽管生产设备的瓶颈是有钱即可解决,可是原料这道门槛就没那么容易搞定了。
就算现在是从丝绸店和纺织店收购原料,问题是来自这些地方的总量相当有限。以一名抄纸者的产能来看,从整个至白搜刮来的原料是相当够用,不过当人手增加到二至三名之后,光靠这点原料就完全不足。
看来在不久的将来,势必得认真思考该如何以木头做为原料了。
「你们的这个事业……感觉还挺有模有样耶。」
哈洛尔一脸惊愕地说着。
「那还用说,我们会用这个事业称霸天下的。」
卡夫从醉鬼摇身一变成为积极进取的企业家。
「称霸天下……?这也太夸张了吧。」
「我没在吹牛,看我到时直接并吞羊皮纸公会。」
口口声声说要称霸天下,结果竟是这么卑微的野心。算了,成为业界龙头也形同称霸天下啦。
「反正我并不打算只靠造纸赚钱。」
「咦?」
「啥?」
只见两人发出怪叫声。
「等到造纸业步上正轨后,我会立刻开创下个事业。当初我会选择造纸,纯粹只是觉得这方法最容易赚钱。由于下个技术尚未申请专利,我就不便在哈洛尔先生面前明讲了。」
「喂,你在说什么?这是认真的吗?」
卡夫对我发问。
「这还用问,难道你以为做出这点东西就结束了吗?」
「啊,那个,嗯。」
看来他是真心这么认为。
「距离我毕业还有五年的时间,等到造纸业稳定之后,我是打算实现另外两个类似的构想。」
既然已造出能够贩售的试验品,再怎么慢也会在两年之后步上轨道。这么一来,我坐在椅子上耍废的时间还长达五年。
纵使过着这种生活是无伤大雅,但要是这个事业相当顺利的话,我希望尽可能挑战自己的极限。
「如果你甘愿只当个造纸部门的部长,我是不介意让你专注在这方面啦。」
如此一来,到时我就不得不再招收新血。老实说卡夫很优秀,再加上我也了解他的为人,倘若可行的话我是希望维持现状把公司交给他来管理。
「没那回事,既然你要继续向前迈进,我愿意一路追随你,直到超出我的极限为止。」
此刻卡夫目光如炬,相信他不会再像从前那样酗酒,可说是非常可靠的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