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终章

  明媚的星期一清晨,来到学校后,迎接我们的是一张久违而熟悉的面孔。

  “藤吉郎!你已经出院了吗?骨折了才两个星期吧”

  面孔的主人藤吉郎抄起靠在桌边的拐杖,(不知为何)很是得意地拍了拍自己腿上的石膏。

  “两个星期肯定是没治好啊,不过我好说歹说,总算让大夫答应我出院了。你们这些朋友没一个来看我的,不亲自过来抱怨两句我心里不痛快,这才拄着拐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来上学了嘛”

  这么说来,前一阵为了与英雄争夺遗物,几乎没能抽出时间去探望藤吉郎。虽然是无可奈何之事,但他想必一直相当寂寞。

  “抱歉呢,坂上同学,这一阵家里事情有点多,没抽出时间去看望你”

  阿菜双手合十在面前赔不是。

  “是家里有事情啊。那就不能怪阿菜了”

  藤吉郎将骨折的腿架在桌子上,两手抱住后脑勺,只用椅子的两条后腿蹬地,巧妙地保持着平衡,像是坐在安乐椅上前后摇摆。

  “你挺会玩的嘛,坂上”

  “哦,我住院的时候一直想学会轮椅漂移来着,不过护士说那样太危险了,就没让我坐轮椅。嗯,这件事无所谓了”

  哎,无所谓了?难不成只有我一个人在意吗?

  “也就是说,真你和阿菜的理由一样对吧。那也没办法了”

  “是一样没错啦,不过这算不上借口吧。抱歉,是我不好”

  藤吉郎只是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然后很是寂寥地嘟囔。

  “哎,算了算了。爹妈还有兄弟啥的,一扯到家里的事儿就开始麻烦了对吧。星里家的叔叔还是世界级的名人,阿菜怕是比一般人更糟心”

  “我是生下来的时候已经那样了,所以没太觉得闹心。不过,嗯,一看到母亲,就多少能明白,一家人里的事情麻烦归麻烦,但都不是小事”

  阿菜的语气带上了几分真挚。我想起阿菜的母亲梅帛阿姨与她的母亲莫里贡女士、以及蕾路塔一族之间发生的冲突,记忆犹新。

  藤吉郎继续说道。

  “我家老爹也是,瞒着我妈偷偷买了游艇,结果转头就被发现了。老妈发了好大的火,还嚷嚷着要离,搞得我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咦什么故事,有点好听哎”

  桔梗院同学立刻被藤吉郎双亲的话题吸引住了。确实,听到了这儿,就非常好奇之后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好听的,老妈嚷嚷了好一阵,老爹八成也明白了自己不占理儿,就给我留张纸写着,我先去避避风头,剩下的交给你了,然后开着买来的游艇逃到国外去了”

  “听你说偷偷买了游艇的时候还觉得你父亲够气派的,没想到后面的展开这么刺激”

  “老爹那家伙跑到摩纳哥,想泡当地的大学女生,结果被老妈雇的侦探……哎不对,那个不是侦探,是叫啥来着,呃……”

  和侦探相近的单词?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没有想到。

  “哦,想起来了。是雇佣兵”

  ““雇佣兵!?””

  听到过于超乎预料的单词,所有人齐声惊愕。

  “老爹想坐游艇闪人,不过肯定是打不过专业的啊。最后是在地中海的正中央,游艇被击沉了”

  “击沉……”

  “不不不,这明摆着是坂上编的吧。地球上哪有夫妻吵架能吵成好莱坞电影那样的。我是一点儿都不信”

  桔梗院不满地扭过头去。藤吉郎咧嘴一笑。

  “嗬嗬,桔梗院啊,你以为刚才那些真是我编的吗?”

  “不是你编的还能是我编的?你啊,讲笑话都要拿父母开涮,小心以后遭报应”

  看藤吉郎刚才讲得那么坦然,我差点就信了那些都是真事。不过反过来看,一旦知道了那些都是编的,倒也能听出几分藤吉郎的特色。果然他讲的都是杜撰。

  “然后,游艇被击沉后,老爹漂在海上,被海盗救起来,又跟着海盗一块儿被新加坡的海军抓住,强制遣返到日本是第二部的故事了,想听吗?”

  “拉倒吧,你还想扯淡扯到什么时候”

  “啊哈哈哈,那种事情当然是假的了,对吧”

  藤吉郎笑了,大家也跟着笑起来。忽地,他咕哝一句。

  “……要是假的该有多好啊”

  众人的笑声霎时止住了。原来这才是故事的真正结尾。

  在莫名尴尬的气氛中,唯独藤吉郎显得毫不在意。

  “然后呢,我强行出院的真正原因吧,其实是……”

  “嗯。咦,真正原因?”

  “我不想错过为学校生活增光添彩的活动啊”

  我回想起校历。文化节还要过一阵儿,最近有什么特别的活动吗。

  刚要催促藤吉郎说下去的时候,预备铃响了。

  “哦,要开早会了啊。剩下的事儿之后再说吧”

  闻此,众人回到各自的座位上。很快,老师来到教室,开始了例行的班级早会。

  与往常不太一样的是,班主任的身后进来了一名陌生的女性。她站到黑板的一端,在班主任公告必要事项时,只是安静地微笑着回望室内。

  “所以正确答案是,今天是教育实习日开始的日子~”

  忽地,从头后部传来了藤吉郎的声音。他坐在我身后,把事先准备好的传声筒(使用大张的纸卷成筒状制成)的一端伸到我耳边,悄声说道。

  “你这就要说了?不等到下课吗?”

  “喂,我说真,你看看咱班的实习教师,真是中头奖了哎”

  “咦?实习教师?你说那个人?”

  我方才也试着猜测女子的身份,但出于若干理由,将实习教师的选项排除掉了。首先,她不论怎么看都是外国人。我之前听说过学校有交换的留学生的事儿,不过这不是最主要的理由。最主要的理由是,我猜不到女子的年龄。

  魔术师通常会练习说话的技巧,其中包括根据外貌特征推测一个人的年龄、职业等信息。哪怕是初次见面的人,我也有自信猜出大概的年龄。但,看到那个女子,我却无论如何都猜不到她是多少岁。反过来讲,我对年龄有一个提前的估计。如果是师范大学在读的实习教师,通常会在二十二到二十四岁间,然而那名女子完全没有落在那个区间内。老实讲,她说自己是十二岁我会信,说自己是一百岁我也会信。

  “嗯,她长得是很可爱啦”

  我冲身后的藤吉郎悄声说着,同时尽可能排除先入为主的观念,重新观察。

  总之让人摸不透。只从外貌来看,大约是十六岁,说破了天也只是刚满二十。

  “不过怎么说呢,那个不是问题吧。演艺明星里面也很少有她那样长得超级可爱的吧?你是不是平时身边美女太多,鉴别不出真正的美了”

  “你怎么说话呢。我不是说了吗,我承认她长得很可爱”

  第一印象是,五官很端正,甚至接近完美,但大约是因为仍然残留着成长期少女特有的稚嫩吧,并不会给人过分端正的感觉。光芒深邃的眼瞳让人印象深刻,长发在头的两侧束起,各自编成辫子,透出童真般的可爱,恐怕没有化妆。衣服是向日葵图案的连衣裙,同样显得有些孩子气,但与她很相称。胸前的钥匙状挂坠显得硕大而有些格格不入。整体上像是个没长大的女大学生,大概是混有欧洲人的血统,但个头又很矮,大概和我差不多吧。

  “你怎么回事,文化评论家吗?这分析到位啊”

  不过,怎么说呢。无论如何看,都只能认为是“北欧出身的小个头高中女生”,而且还是故意装出来的印象。我也想过会不会是模特或女演员,但应该就是普通的大学生吧。

  “那么,给大家介绍分配到我们班的实习教师”

  哦,听了声音的话,或许能猜得更准确一些。

  实习教师啪嗒啪嗒地走到讲台上,回望整个班级。“哇啊,好可爱”“咦,她是老师?”“混血?一半还是四分之一?”教室里四处响起女生们细碎的话语声。实习教师朝我们莞尔一笑,转身拿起粉笔,在黑板上行云流水般写下自己的名字。

  “M……O……哇,这草体,我一个字儿都认不清。哎,真,你认得她写的是啥吗”

  藤吉郎在后面嘟哝着什么,但我已经无暇顾及了。看着黑板上的文字,心中逐渐涌起一股不安。写完了名字,实习教师重新转回来,大声开始了自我介绍。

  “各位同学,初次见面,我的名字是莫莉贡·蕾路塔,请叫我莫莉贡老师。或者莫莉姐姐也可以哦”

  咦?

  我看向阿菜。只见她也略低下头朝我看来,脸上是从未见过的铁青色。我没有出声,只是用嘴型问她最要紧的问题。

  “(是 真 人 吗?)”

  阿菜用看上去要甩掉脑袋的力度极为肯定地反复点头。

  简单的自我介绍过后,莫莉贡老师拿起讲台上的黑色文件夹,扭头看向班主任。那是学生的花名册。

  “那我来点一下名吧。顺便也熟悉一下各位同学的长相”

  天下有哪个班主任会拒绝这样的请求呢。莫莉贡老师翻开名册,视线从上至下扫过。

  “那么,念到名字的同学请举起手,大声回答”

  就这样,通往地狱的倒计时开始了。

  若是按照正常的音序,“不知火真(SHIRANUI MAKOTO)”会排在“星里果菜(HOSHISATO KANA)”之前,但因为学校直到去年还是女校,所以男生的名字被排到女生之后。

  “青木绘里同学”

  “到!”

  “桔梗院心美同学”

  “到~”

  “北里由美同学”

  “到!”

  一个接一个地,终于来到了“HA”行。

  “桥本,呃……这个字是念‘纯’对吧”

  “是的,我叫纯”

  下一个就是阿菜了。明明不是自己,却连我也跟着坐立不安,不由得紧紧闭上了眼睛。直到最后一瞬,我的内心仍然存在些微的一丝期待,希望这只是同名同姓的人闹的一场误会。莫莉贡·蕾路塔这名字不是很常见吗,对吧。一定是这样的。老天爷,求求您了。

  “星里果菜同学”

  “……到~”

  阿菜用松鼠在悄声细语般的音量回答,然后趴在桌子上,只是炊烟袅袅升起一般无力地举起了手。

  “星里果菜同学?”

  莫莉贡老师走到阿菜的座位旁,抬高语调重新叫了一遍名字,大概是想给其他学生“回答要清楚大声”的严厉印象。她站到桌子前,蹲下身来,与脸贴在桌面上的阿菜四目相对,有些担心似地看着后者的面孔。

  “你是星里果菜,对吧?”

  “是的”

  许是放弃了抵抗,阿菜缓缓抬起了头。下一瞬,莫莉贡老师一头扎进她的怀中,用力抱紧了她。

  “是果菜对吧!我是姥姥哦!我可想你了呢!”

  莫莉贡老师——不,是人称“梦幻之魔女”“无尽黄昏”“死亡使者”等等拥有百余异名的、蕾路塔一族的长老莫莉贡·蕾路塔,紧紧抱住自己面容濒死的外孙女,露出无比可怜的笑容。

  就这样,恐怖的教育实习期(随姥姥的心情或可延期)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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