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8章 对明天的逃避

  我无法移开视线。

  与夕阳相映的那双眼眸紧抓着我不放。我觉得只要稍微动了一步,连我自己都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情感就会被他看穿。脸上热得发烫,身体也跟着发热。唯一庆幸的,是我也同样沐浴在如火焰般燃烧的夕阳下。多亏有混杂着橙色和紫色的光芒,才让不必设法隐藏这张像苹果一样红的脸。

  『────谁教我对迷恋无法抗拒。』

  我反覆咀嚼着几秒钟前宛如融化在空气中的这句呢喃细语。不对,就算不去注意这句话,它也会任意在脑中不断浮现。一次又一次地反覆循环,融化了我的大脑,融化了我的心。

  『──因为那家伙……从很久以前就一直很喜欢夏川。』

  我再度想起佐佐木同学说的那句话。涉一直都喜欢着我。但我是在第一学期的某一天,在涉的家里由他本人亲口告诉我心意的那个时候,我才知道这件事。我不知道最近的涉是如何看待我的。这么说来,假设佐佐木同学的那句话是针对#现在#的涉所说的──

  「……啊……啊…………」

  我满脸羞红。

  夕阳逐渐西沉。我希望夕阳能多停留一会儿。毫无疑问,我的脸现在依旧像颗熟透的苹果。这样下去的话一定会被他看见。好难为情。我无法阻止心中宣泄出来的这股心情,被他看到更令我难堪。所以,是否能请你多停留一会儿────

  「…………回去吧。」

  ────咦?

  涉主动说出下一句话。他略显疲惫地吐了口气,随即拿起放在前面桌上的包包,从我的身旁走了过去。

  「……啊,咦……?」

  「不是,你看……外头已经开始变暗了。」

  不是这样的。

  涉的态度实在太镇定了。他走到光线几近昏暗的教室中央,完全看不出不久前才说过甜言蜜语的样子。他这种态度上的变化,使我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反应。

  ──莫非是我在作梦?

  刚才那幅景象只是我的妄想?是我听错了吗?所以他才能露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那双眼睛,那副瞳孔,注视着心爱的东西,略带苦痛所说的话,难道全都不是现实吗……?

  「……啊…………」

  不,我不要……

  热意开始消退。那般渴望的事,在我还来不及赶回去的时候,便化为恐惧向我袭来。如此亢奋的心,第一次感受到的情感,我不愿相信这一切都是针对虚伪的妄想。

  「等、等一下……」

  我使尽全力发出声音……但从颤抖的口中发出的,却是飘浮在眼前又消失不见的微弱声音。如果是平常心的话,我的声音应该能传到对面的校舍,可如今就宛如风中残烛一般,只要稍有微风吹过,就会消逝而去。可见我的内心是多么地缺乏从容。

  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我的目光不由得随着涉的动作移动,他的眼眸恢复往常的黑色,朝我这边看了过来。

  「──我会等你啦。」

  「……啊……」

  涉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虽然眼眸和往常一样,不过站在那里的涉仍令我觉得不像平时见到的那个男生。回荡在现实中的短短一句话,却十分轻易地钻进我的心里,搅得我心烦意乱。

  「天色都变暗了,我怎么可能丢下你一个人。」

  「……唔……」

  为什么?

  动起来的双脚随着本能朝涉的方向走去。随着那张成熟的脸渐渐靠近,试图停下脚步的念头从背后消失了。只不过到达那里的时间实在过于缓慢────

  步调变得一致时,我绝不会把这个位置让给任何人。

  「……」

  「……」

  当我察觉时,我们已经来到鞋柜区。

  从教室走到这里一句话也没说,不过,走在前面的涉会不时注意走在后面的我,并配合我的脚步放慢速度。每当他眯起眼睛看我时,眼神都流露出一股温柔,总觉得其中似乎蕴含着有别于对一般同学的友爱,扑通扑通的心跳反而让我的脚下险些站不稳。

  这是自作多情吗?难道只是自我意识过剩吗?一想到涉对我的心意依然存在,就有种痛彻心扉的感觉。

  那么千方百计想要知道涉「努力的理由」。那些时间、精力、心思,一切的一切全都是为了自己,一想到这些,我不禁头昏目眩。而且,比起慰劳和愧疚,无法掩饰的喜悦穿透内心,让我觉得自己非常单纯。

  先一步走出鞋柜区,沐浴着外面仅存的微光的涉。

  稍稍抬头仰望天空,轻喘一口气的涉。

  迎着初秋的凉风,心情舒畅地整个人放松的涉。

  我不禁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要是继续只顾着注意涉而忘了看自己的手,这样永远都换不了鞋吧。我害怕涉会丢下我先走一步,好不容易才换好鞋子追了上去。

  「──秋天到了呢。」

  「咦……?」

  「怎么说呢……因为我们一直在忙工作的事,直到刚才我还以为现在是盛夏,想不到天气已经变得这么凉爽。」

  「…………是啊。」

  我也同样觉得校庆执行委员会的活动有种夏天般的感觉。但是,当我看见夕阳融入眼眸的涉时,那个瞬间我才第一次感受到秋天已然降临。明天之后会呈现出什么样的景象呢?曾经那么痛苦的时光,如今也渐渐地转化成回忆。

  不知从哪里传来铃虫的鸣叫声。

  「……」

  「……夏川?」

  「啊……嗯、嗯……」

  涉似乎有点关心我的情况,我含糊其辞地带过。

  我和涉并肩同行,看不见他的表情。我不由得放慢脚步走在他的后面。因为这样才能仔细看清楚他的脸。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脚步已变得无比沉重。也许是走得太慢了,涉一脸诧异地看着我。

  我的脸不禁开始发烫。对于太过单纯的自己感到羞耻。我不想被涉看见这副模样,所以连忙跟在他的旁边。

  「……」

  「……」

  沉默的回家路上,涉一语不发。为了避免被涉察觉,我小心翼翼地窥视他的侧脸,他只是直盯着前方不断前进。看上去似乎有些倦意,感觉很疲惫。和看起来成熟的时候完全不同,给人一种有些孩子气的感觉。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把手按在胸口上,可以轻易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

  真是奇怪。涉从前可曾如此帅气?他有如此地可爱吗?愈看愈觉得内心澎湃不已,不由自主想伸手去触碰。光是站在旁边,就能闻到涉的气味,感觉整个脑袋都快要融化了。

  我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过去人生中一次也没有这样的经验。

  低头一瞧,涉的手就在我的右手边。那只手比我的手还大。只要我稍微伸出手,就能轻易地触碰到。明明只有十五公分的距离,我却无法抓住那只手,这让我觉得十分焦虑。

  「──啊。」

  看到眼前的景象,我不禁感到沮丧。

  就在我苦恼不已的时候,我们已经到了交叉路口。是什么时候到的?感觉从学校走出来才过没多久,感觉似乎才走了十几步。一想起刚才一直纠结在涉的左手上,脸上又掠过一丝热意。

  为了蒙混过去,我本想移开视线之后再看一次,却见到前方出现一条必须和涉分开的岔路。

  ──不要。

  我不由得停下脚步。还想和涉一起多待一会儿的强烈想法,让我的双脚动弹不得。走在前面的涉慢了一拍才发现我停下脚步。他一脸疑惑地回过头来,接着看了看四周,这才恍然大悟。

  「已经到这里了啊。」

  「嗯……」

  无法尽兴而归。带着睡意,面无表情地喃喃自语的涉使我感到有些悲伤。还差一点,如果,如果有什么的话。我不愿和他就这样分开,这让我产生一股焦躁。

  「…………呼……」

  「……!」

  涉背对着我,背影显得有些无力。他的口中传来一声令人感到疲惫的叹息。大概是顾虑到我才刻意不让我看见的吧。这样的举动不禁刺激了我那颗摇摆不定的心。

  我再也无法忍耐下去。

  「夏──咦?」

  「…………」

  「…………」

  那是一种有些结实的触感。我试着呼吸,除了沉浸在涉的气味之外,什么都不想。原以为贴着的后背会传来一股温暖,却感觉有些冰凉。我试着用指尖轻轻划过,感受那有起有伏的身体肌肉。

  「对不起……我稍微、绊了一下……」

  「…………啊,咦?绊、绊了一下?」

  「嗯……我绊倒了。」

  有别于女孩子的低沉嗓音,从涉的身体化为振动传来,刺激着我的身体。

  我用双手环抱。原以为会更松软,没想到触感比想像中还要硬实。

  我抱得更紧一些,涉的后背开始微微发热。我轻轻地闭上眼睛,让脸颊感受到的温暖传遍全身。

  「夏、夏川……」

  「……唉,你是不是很累……?」

  「咦、咦……?你问我累不累……嗯,应该吧……感觉像一口气放松下来……」

  「这样啊。」

  和为了谁无关。涉已经很努力了。我本应对他的表现感到羡慕和嫉妒,但如今那些都无所谓了。只是对他感到心疼,不由得想慰劳他一下。

  「涉,辛苦你了。」

  ────我也许,喜欢他。

  面向他的背,只用气息来传达。

  听不见也没关系。没能传达也不要紧。因为现在的我也许没有那种资格。但至少让我付出这个拥抱。看在两年多岁月的交情,希望你能够原谅我。

  『────谁教我对迷恋无法抗拒。』

  这句话是为了谁而说?我想知道涉这句话的含义,但我现在不想追问这件事。因为即使现在问出答案,不管结果如何,我认为自己不是无法接受自己的现状,就是只会受到伤害。

  「……」

  「……」

  我将双手放在他的背上,不让他转过头来。唯独这个表情绝对不能让他看到。要是被他看见这副模样,我一定会忍不住哭出来。这也是为了我自己的任性。

  「明天见。」

  「……啊──」

  即使迈出一步,眼前的景色说不定也不会有任何改变。虽然我总是选择逃避。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坚定地向前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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