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我比平常起得更早，在幸波家门口等纱夕出门。
一手提著的纸袋里，装著昨天未能交给她的土产。
就算被她抱怨，这是用来见面的藉口。
当我模拟之后会有的发展时，幸波家的玄关大门突然打开。
走出来的人是纱夕──是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的阿姨。
「哎呀，希墨？怎么来了！你过得好吗！」
纱夕的母亲早上出来丢垃圾，一发现我，立刻踩著拖鞋小跑步走过来。
「好久不见。啊，要丢垃圾对吗？我来帮忙。」
「哎呀，这样不好意思。」
「请别事到如今还跟我客气。」
我接过垃圾袋，提到附近的电线杆处。
「不知道有几年没让你帮忙了呢。能见到你真高兴！你长高了好多。男孩子会成长那么多啊。要不要从现在开始给纱夕生个弟弟呢。啊，我当然是开玩笑的。呵呵。」
纱夕的母亲用朋友般的态度对待我这个女儿的熟人。
她还是老样子，看起来实在不像有个读高中的女儿。
那年轻的外表，和女儿一起走在路上会被人说是姊妹。
阿姨热爱聊天，国中时代在等候纱夕准备时，我们会像这样在早上站著聊几句。
「今天是怎么了？难道你是来见我的？如果是这样，我很高兴。」
「早安。能够见面，我也很高兴。啊，这是前几天我们去家庭旅行时买的土产。方便的话，还请收下。」
我先把土产交给纱夕的母亲。
「谢谢！啊，温泉馒头！今天的点心就决定是这个了。」
「对了，纱夕在吗？」
「哎呀。她今天早上很早就出门了。」
「已经去学校了吗？为什么？」
「为什么呢～」
「纱夕以前明明那么容易睡过头，现在变得能够早起了呀。」
「没这回事。她从小开始，就是一到时间会马上起床的孩子。」
纱夕的母亲轻描淡写地说出我不能当作没听到的情报。
「咦？这是怎么回事？」
「……──啊。这是不可以告诉你的事情啊。纱夕明明叫我别说的。不过，时效期限已经过了吧。对不起，之前瞒著你。」
「我闯祸了。」纱夕的母亲以天真无邪的调调说。
纱夕都很早起床？
「呃～那么，纱夕说她早上爬不起来，没办法参加晨练是……」
我战战兢兢地问。
「那孩子从以前开始就起得早。因为早上总是预留充裕的时间起床，她一开始好像单纯是不想去晨练。不过，自从希墨你开始过来接她，她先是不情愿地去参加，后来渐渐变得乐在其中。所以，你不再来接她，好像让她大受打击。」
「喔。是这样啊。」
「打告别赛时，她也很期待你去为她加油。不过时间上没办法配合也无可奈何。」
「…………」
「对了对了。所以她突然说高中想读永圣时，我吓了一跳。纱夕明明不擅长读书，却竭尽全力地努力用功。这也是拜你所赐。」
纱夕的母亲眯起眼睛微笑。
「……我什么也没做。那是纱夕靠自己努力的结果。」
「即使如此，给予那孩子契机的人是你。谢谢你。」
纱夕的母亲知晓一切。我这么觉得。
「希墨，听说你在高中交到了女朋友？」
「是的。」
「她比我家孩子更漂亮？」
「打从心底喜欢上的女生，就是全世界最美的人。」
「呵呵，一百分的回答方式呢。」
「抱歉。」
「没关系。那孩子正过著美好的青春。这一定会成为一段很好的回忆。」
我离开幸波家，直接前往学校。
我独自走在不见人影的住宅区。
因为离开始上课还有好一段时间，没有必要赶路。然而我的步调却开始愈走愈快，立刻转变为掺杂焦躁的快步行走。
「把别人耍得团团转。」
我忍不住吐露不满。
「而且还自己告白了，那就别逃走啊。」
当我发觉时，我已在奔跑。
「什么假告白。什么早上起不来！其实不通通都是谎言吗！」
我之前认为是幸波纱夕的女孩，真实面貌完全不同。
「既然要说谎就说到最后啊！你明知道已经太迟了。」
我拚命试图用奔跑来消除无处可去的愤怒。
「明知道会失恋而告白，你打算再拖延下去吗！」
事情本来没有任何人有错。
当时的我很迟钝，纱夕是个说谎精。
就连那个谎言，追根究柢也只是在掩饰害羞。
如同无需客套的朋友般的学长学妹关系太过理所当然，我们没有想过更进一步的变化。
我离开社团后，专注于准备考试，根本无心恋爱。
然后我进入了永圣高级中学，爱上了有坂夜华。
讽刺的是，每次与我错过，纱夕就渐渐找回原本的行动力。
因为我没有去为她的告别赛加油，她彷佛要主动来见我一般，考上了永圣高级中学。
但当她追上我时，我已经和夜华交往了。
我抵达学校。传了LINE给纱夕。
希墨：你现在在哪里？
纱夕：我还在床上。好困。
我拜访过幸波家，知道纱夕不在家中。然而她却说谎，代表她的母亲并未联络她。
我刻意顺著纱夕的谎言说下去。
希墨：你早上是有多难起床啊。你睡太多了。
纱夕：这也没办法。如果希学长你来接我，我或许能更快爬起来。
希墨：那我今天就特别去一趟吧。
纱夕：居然想看纱夕刚睡醒时的脸，希学长也真是变态～
希墨：谁是变态啊。
纱夕：好好好。我接下来要吃早饭了，告退～！
她像这样单方面的结束LINE对话。不过──
「你说早饭怎样？你今天早上好像起得很早嘛，纱夕。」
「咦……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看到我突然出现在她的一年级教室里，纱夕很吃惊。她完全僵住了。
我一边传LINE一边换上室内鞋，匆忙地冲到一年级的教室。
「我们谈谈吧。这一次，所有内容都只说真话。」
谎言已经不管用了。
◇◇◇
因为教室不知何时会有人过来，我们前往屋顶。
空无一人的屋顶视野辽阔，眼下的操场传来足球社认真晨练的声音。我深深地将清爽的早晨空气吸入体内。
五月的天空湛蓝舒爽。
「为什么你人已经在学校了？」
「刚才我去了你家一趟。于是你母亲告诉了我很多事。」
「讨厌～妈妈真是的！」
「是我擅自问的。别责怪她。」
「才经过一天就特地早起来见我，你到底有多喜欢我啊～」
「嗯。我喜欢纱夕喔。」
「呜耶？」
纱夕发出错愕的叫声。
「突、突然说出什么话啊？你有什么企图？」
「经过在公园那件事，我仔细思考了幸波纱夕以前对我来说是什么样的女孩。」
「看来那成为了一个良好的刺激。」
「嗯。是我至今遇到的最大刺激。然后，我知道了。」
「嗯。」
「以前我们经常在一块。那与什么学长学妹无关，而是我们本来就合得来。」
「我也这样认为。」
「如果你在国中时代交了男朋友，当时的我大概会觉得相当寂寞。与你相处的时间就是那么愉快，足以让我这样想。」
那段单纯、天真无邪的日子。
我就这样诚心诚意地把自己的心声用语言表达出来。
「你、你终于变坦率啦。」
纱夕似乎正勉强忍著不让脸颊露出笑容。
「实际上，我在国中时代说过最多话的异性就是你。」
比起同班的女生，我与她肯定交谈过更多次。
「因为会理会希学长的温柔女生，除了我以外没有别人了。」
「是啊。」
我老实地承认。
「那、那个，希学长。等一下。因为你太过坦率，或是说跟预想中不同，那个……」
我愈说下去，纱夕的脸蛋就愈来愈红。
「为什么到了现在才慌张。要是你不愿意听，那我要说结论了喔。」
「啊～我觉得没什么好急的。要不要等到下次再谈？」
当纱夕试图逃跑时，我抓住了她的手腕。
「真、真霸道。我明明说过会一直等你答覆的。」
纱夕保持平静的口吻，同时扭动身体想甩开我的手。
「不说谎。也不敷衍搪塞。」
「希学长，放开我！」
「纱夕。」
「不要，我不想听！」
「就算如此，我最想珍惜的人是夜华。所以，我无法回应你的心意。」
拚命挣扎著想离开我的动作戛然而止，纱夕突然安静下来。
因为她把脸转开，头发也乱了，我完全不知道她正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这就是我的回答。」
我说出来了。
我毫无保留地揭露了真心话。
做个了断，结束我们的国中时代。
无论这会招来怎样的变化，我已无法将答覆拖延下去。
「我知道你对她很著迷！因为夜学姊很漂亮！现在很幸福吧！可是，不管怎么看不管怎么想，希学长与夜学姊都不相配！总有一天一定会分手的！」
「如果从一开始就想著分手的事，就喜欢不了任何人。」
「对方的等级太高了！」
「夜华她喜欢我，感情深到让我觉得这种鲁莽有成真的可能性。」
「要我说多少次都行！普通不是很好吗？期望过高会受伤的人是自己吧！」
即使谩骂般的言语劈头而来，我也没有改变态度。
「你也是特别的。受到这么可爱的女生告白，我很高兴。」
「事到如今不用再说客套话了！如果觉得我可爱，那就在国中时赶快向我告白啊！」
「…………」
「希学长，你明白吗？你正在自掘坟墓。」
「对于什么？」
「因为只有希学长作为班长与夜学姊接触，你又擅长配合别人，她才会跟你交往。不过，如果夜学姊变得能理所当然地别人交谈，就不需要依靠平凡的希学长了喔？居然自己增加被拋弃的可能性……简直像个傻瓜。」
纱夕想像中习得沟通能力的夜华确实是无敌的吧。
完美版夜华。找不到任何缺点。
「像夜学姊一样的美人，可以随心所欲的选择对象。当有更厉害、更温柔、更帅气的人追求她──」
「未来是无法断言的。纱夕你也没想到，我上了高中以后会交到女友吧？」
「太贼了，只顾著自己往前走。」
纱夕用消沉的声音悄然低语。
「在你眼中看来，有坂夜华或许是完美的女人。不过，我所知道的夜华不一样。她让我放不下心，又靠不住，所以我才想成为她的助力。」
「你就是这样一如往常地照顾人，喜欢上她的吧？和我那时候有什么不同？为什么你只对夜学姊告白了！」
「纱夕。我……」
「……够了。我明白希学长的心情了。你可以松手也没关系了。」
纱夕缓缓地抬起头，面对著我。
「这是手帕。还没用过，是乾净的。」
我轻轻松手。然后将手帕递给正在哭泣的纱夕。
「希学长准备也很周到呢。」
她小声地说著，拍掉了手帕。
明明应该很愤怒，她的声音却显得冰冷。
「纱夕。」
「吶，希学长。夜学姊不是曾传出在外过夜的传闻吗？」
「那件事怎么了？」
「那种传闻传遍全校，老实说你有什么想法？」
「作为情人，我当然感到愤怒。被传播非出于本意的传闻，任何人都会觉得不快，这不是当然的吗？」
「不过，俗话不是说无风不起浪吗？」
「别把传闻当真。被看到的是另一个人吧。」
我依照神崎老师安排的认错人说法回答。
「──那才是瞒天大谎。」
纱夕的声调十分笃定。
「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因为散播那个传闻的人──就是我。」
纱夕嘴角浮现坏心眼的扭曲笑容。
「别到现在还说无聊的谎话。」
我无意当成一回事。
「我可不会再撒麻烦的谎了。」
她的声音像挑衅般流露出嘲讽与愤怒。
然后，纱夕如三流戏剧里的凶手角色般饶舌地开始诉说：
「那个星期六早上，我在家附近碰巧看到你们手牵手走在路上。我心想不会吧，就这么偷偷跟上去，一直看到你们在车站告别为止。光是看见那个不爱交际的有坂夜华跟男人牵手就令人吃惊，对方居然还是希学长。我以为自己会震惊得死掉耶。」
她刻意用显得很愚蠢的方式说话。
「看到我们又怎么了？」
「喜欢得愈深，转为恨意时愈恨之入骨。那一天我刚好预定要参加茶道社的活动日，当我回过神时，已经把事情告诉许多人了。哎呀～嫉妒真可怕～」
「然后，你就理直气壮地来找我攀谈吗？」
发出情侣宣言的放学后，纱夕在我刚被神崎老师训完话的时机精准现身。
那不是巧合。
令人怀念的重逢，全都是纱夕设计的必然。
「就是这么回事！依照我的计画，你会因为在外过夜的传闻和夜学姊分手。而我与伤心的你戏剧性地重逢，然后向你告白。长年的单恋可喜可贺地开花结果──本该会这样的。」
她穿插夸张的动作说著，最后彷佛耗尽力气似地垂下双臂。
「没想到你会发出情侣宣言，真令人佩服。居然更在我之上，希学长也挺有一套的嘛。」
她的说话方式，简直就像是要人责怪自己一样。
「那种坏心肠的态度，并不适合你。」
「幻灭了吧？可喜可贺地得知了散布谣言的犯人是谁──你会怎么做？」
纱夕挑衅地问。
「还有可能是你又在撒谎吧。」
「希学长真是个滥好人。不过，我以前就是喜欢你这一点。」
「我不会把你的话当真。」
「但是，这是真的。」
「也没有证据证明你是犯人啊！」
我不想相信，不由得拉高嗓门。
「……有证据。茶道社的顾问老师一定知道。」
「神崎老师知道？」
自己的班导名字突然出现，我一瞬间无法理解。
「接下来请自己去确认。连生气也做不到的胆小鬼希学长。」
纱夕嘲笑般地留下这句话，准备离开屋顶。
「纱夕！你为什么要故意揭露出来？」
「──既然是无法实现的恋情，我希望至少被厌恶到无法忘怀的地步。我想像这样作为伤痕，烙印在对方心头。我只是这么想而已。」
纱夕回头的侧脸，没有我所知道的快活气息。
注视我的冰冷眼神一片空洞。
以此作为结束。
她这么决定并实行了。
为了失恋而作的告白。为了伤人而作的告白。为了使我无法忘掉她而作的告白。
我们已经无法回到过去。
她关上屋顶的门。我独自呆立不动。
「这样实在太狠了。」
我不禁靠在屋顶的围栏旁。
做完拒绝告白这种不习惯的艰难行动，最后等著我的是恶劣的对待。
不仅断绝缘分，甚至还使至今的快乐回忆都变质的揭露。
无论怎么试图吸入早晨清新的空气，都没有作用。
如果有方法可以扫去胸口的淤塞感，告诉我吧。
无处可去的情绪绞紧心口，我用力握住围栏的铁丝网。
我忽然想起昨天晚上夜华传来的讯息。
我拿出手机，查看讯息内容。
夜华：因为天候不佳班机延误，我明天赶不及去学校。
「不会吧……」
由于打击太大，我甚至没办法回应。黄金周已结束，原本以为终于能和夜华见面，她却还在飞机上。
屋漏偏逢连夜雨，让我不禁全身脱力。
◇◇◇
「起立！打起精神！敬礼！坐下！」
「……濑名同学，为什么你今天早上情绪那么兴奋？」
早上的导师时间。
我前所未有的高声喊出号令，引得神崎老师怀疑。
「没有啊！没什么特别的情况！」
老师疑惑地看著我，但没有当场深入追究。
说完事务性联络事项与假期结束后的问候，老师比平常更简短地结束了导师时间。
在屋顶上与纱夕的互动，已经耗尽了我一整天的精力与体力。
我试图用虚张声势强行提振情绪，撑过今天一整天。
「墨墨，你今天怪怪的耶？」
「难不成你在假期里被有坂甩了？她好像也请假没来上学。」
第一节课开始前，小宫和七村来到我的座位旁。
「夜华只是返国班机延误了！我没被甩！别乱开玩笑！」
「……呵！不愧是男朋友，确实掌握了女友行程呢。」
七村吹了声口哨。你是好来坞电影里的美国人吗？
「这是当然的吧。」
「哎，放完长假却见不到情人，活该～」
「别称赞完又损人！」
我一拳挥向七村腹部。果然如钢铁般坚硬，我的手还比较痛。
「不过，如果你不在明天前恢复原样，夜夜会担心你喔？」
小宫直盯著我的双眼。
虽然担心我，但不追问详细情况。她的体贴令人感激。
「我知道。」
「我听到这句回答喽！不好好做到可不行喔。」
「宫内对濑名真宽容。更追根究柢地问清楚，把他玩弄个够吧。」
「不行！现在是哪怕开玩笑也不能这么做的时候。」
「你有读心超能力喔。咦？什么，是这么严重的危机吗？」
七村也收起开玩笑的气息，看向了我。
如果向他们两人求助，他们会热情的陪我商量，也会帮助我吧。
但是，我和纱夕之间的事情是已经结束之事。
我不想让他们奉陪我那没出息的感伤。
「不要紧。谢谢你们。」
预备铃正好响起，就像作为一个段落般，小宫和七村返回了座位。
直到午休时间到来为止，我回顾著我与幸波纱夕之间苦涩的结局。
试著想想，我真是只顾自己啊。
我明明没有去为纱夕加油，事到如今却因为遭到背叛而受打击，心灵真是任性自私。
纱夕以多年来都隐藏起恋慕之心来面对我。
──误解身边之人的心声这个事实，单纯地让我大受打击。
「有错的人果然是我嘛。」
如果去年夏天我有好好地去为纱夕的告别赛加油，就不会使她那样伤心。
如果我至少有回覆讯息，就不会把纱夕逼到这个地步。
「已读不回真的不好。」
没有回应会引起多余的担忧。
误解有时会驱使人忍不住做出意想不到的行动。
就算我当时置身于艰难的状况中，也和纱夕没有直接的关系。
我没有遵守最低限度的礼仪是事实。
事到如今，我后悔莫及。
而且，事情已经结束了。
「所以，我不愿再有更多多余的纠纷了。」
我敲了教师办公室的门。
「打扰了。很抱歉，在午休时过来打扰。神崎老师，可以借用一点时间吗？」
我有件事无论如何都必须找神崎老师作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