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十二话 反过来憧憬

  「你们为什么……」

  穿著制服的学生们惊喜登场,让神崎老师真的大吃一惊。

  当然,她的双亲也有同样的反应。

  「因为希墨同学告诉我们这是关于老师的重要大事,紧急召集了我们。」

  朝姬同学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两位是老师的父母吗?我是与希墨同学一起担任班长的支仓朝姬。初次见面,今天我们是一起过来说服两位,不要让老师辞职的。」

  朝姬同学毫不畏惧充满压迫感的老师双亲,干脆俐落地说明。那耀眼的笑容给人的好印象与温和的态度,使对手的戒心骤然降低。

  「其实我们想全班同学一起过来打扰,但那样实在会给两位添麻烦,因此挑选了平常便受到老师关照的成员过来。」

  朝姬同学口若悬河地主张大家在场的必要性。

  真不愧是搭档,我送上由衷的称赞。

  在代理男友这个奇招失败时,我准备的是单纯又古典的手段。

  那就是切换为以突袭与人海战术来进行的直接说服。

  只要看看濑名会多样化的成员,神崎老师广受学生们喜爱是一目了然的。

  从我这个平凡男生到像朝姬同学一样耀眼的优等生、像小宫这种的个性派、充满活力的纱夕、超级运动派的七村。

  身材高大的七村散发的存在感,为绝不算狭窄的包厢带来物理上的压力。

  「这就是濑名同学能做到的事吗?」

  「难得有机会,我想把帮助老师的荣誉与大家分享。」

  「大家在考试前的假日都在做些什么啊,真是的。」

  老师泫然欲泣。

  「而且……连幸波同学都来了。」

  她对唯一学年不同的纱夕在现场感到困惑。

  「我上次给老师添了麻烦。那个,虽然不算赔罪,因为希学长请求我无论如何都要帮忙,我就一起来了!」

  纱夕僵硬的态度,在看到虚弱无力的神崎老师后立刻恢复为平常的高亢。还有,不要觉得难为情就拿我当幌子。

  「我呢,只会打篮球,纯粹是还神崎老师与在那边的希墨去年帮助我的人情债。啊,就算希墨不行,由我来扮演情人的话怎么样?」

  你在堂堂自我推销什么啊,我不禁佩服七村的胆量。

  总觉得光是这个家伙到场,就抑制了那位令人生畏的父亲的存在感。

  「七七~在你说出扮演情人的时候,说服力就等于零了~都暴露出你的随便了。」

  「宫内,别误会。我面对女性随时都是超级认真喔。」

  「我看你是跟沉迷女色搞错了吧?」

  「真严格。」

  身材高大的七村,以亲近随意的态度对待最娇小的小宫。

  小宫有一头耀眼的金色短发,滴溜溜的圆眼睛与娃娃脸,让她给人一种小动物般的可爱印象。她耳上戴著耳环,肌肤白皙。因为对日照敏感,即使在夏天也穿著薄长袖,Oversize的衣服多出一截袖子。

  「我觉得神崎老师带的班级很快乐。从以前开始,我就因为明明是小不点却照自己喜欢的方式打扮而遇到不愉快,本来就不太喜欢学校。但现在我就算展现我的风格,也没有任何人欺负过我。我认为那是因为有神崎老师在密切关注。多亏这样的老师选出的两个人尽职地担任班长,我们班没有霸凌问题。这令我非常自豪。」

  我们点头认同小宫毫无保留的话语。

  「我很尊敬神崎老师。我参加由老师担任顾问的茶道社,在课业之外也向她学到了很多东西。因为有老师准确的指导,我才能立志要更上一层楼。所以,如果她辞职了,我会非常为难。我会非常寂寞。我非常不愿意这样。非常、难受……」

  朝姬同学诉说殷切的心情。

  大家都分别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受到了神崎老师的帮助。

  最后轮到你了喔。濑名会的目光聚集过来,仿佛在这么说。

  「呃~正如您方才指出的,我有情人。我之所以到现在都能和她交往,都是多亏了神崎老师与在这里的大家。我并非什么了不起的人,但有一群会为了班导师的危机赶来的朋友,让我有点自豪。他们真的给我很大的帮助。这一切都是拜神崎老师每天温暖又严格的指导所赐。」

  在这个前提上,我进一步补充。

  「……我认为老师结婚以后也会成为好太太。她是美人,做菜也很好吃,能与她结婚的人超级幸运又幸福。她同样的也是一位好老师。受到老师教导毕业的学生,应该会成长为优秀的大人,同样地使某个人得到幸福。多亏神崎紫鹤担任老师,未来将有更多人得到幸福。这个人正在做这样了不起的工作。」

  我看向神崎老师。

  「濑名,从一开始就这么说不就行了吗?」

  我把最后七村发出的感想当成耳边风。

  「如果没有大家在,我是说不出来的。没错吧,老师。」

  我们都抱著同样的心意。

  我想比起双亲,这一点更深深地传达给老师本人了。

  老师从椅子上站起来。

  「父亲母亲,我不会辞去教职。我有一群信任我的重要学生。我能够帮助他们成长,再也没有其他工作比这个更有成就感了。所以,现在请你们相信我,等待我!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带好对象回家。在那之前,请再多给我一点时间。我能说的只有这些!」

  就像打破自己的外壳般,神崎老师豁出去般大声宣言。

  一阵短暂的沉默。

  「……紫鹤,你很优秀地在努力啊。」

  她相貌凶恶的父亲悄然低语,流下眼泪。

  「老公,这可是在紫鹤的学生们面前。」

  她母亲立刻提醒,将手帕递过去。

  「大喊大叫,不成体统。」

  相对的,她母亲唾弃似地断言。

  即使老师像那样竭尽全力传达,她仍面不改色。

  果然无法打动这个人吗?

  「紫鹤。」

  「不管对我说什么,我都要拒绝相亲!」

  神崎老师按捺著几乎要气馁的心情,继续发声。

  「──随你的意思去做吧。」

  「咦?」

  「在父母不知道的地方,你做得很好呢。」

  「那么,可以吗?」

  「既然说得这么毅然决然,就算你之后哭著求我,我也不管你了。」

  「是、是!」

  「你以后也要继续精进,不要辜负学生们的信赖。老公也是,你要哭多久!回去了!」

  老师的母亲催促著父亲站起来。

  「那么,各位,以后也请多多关照紫鹤。」

  她在离去时打招呼的动作之优美,让我清楚明白神崎老师的举止是学自母亲。

  当门关上,确认两人的气息渐渐远去后,我们所有人同时吐出一口气。

  室内紧绷的气氛一下子松弛下来。

  「没想到居然真的成功了……」

  特别是神崎老师,宛如魂不附体般地再度瘫坐进椅子里。

  「老师,问题解决了!太好了!成功避免了相亲!」

  「是的。这多亏了濑名同学。也谢谢大家。」

  老师重新表达感谢。

  我就像已完成使命般地松开了领带。

  「小宫,夜华人呢?」

  「在她姊姊那边。我想她们现在一定正在单独谈话。」

  我立刻用手机打给夜华,但她没有接听。

  「宫内同学。有坂同学也来这里了吗?」

  「是的。夜夜直到不久前都跟我们在一起。其实她应该会过来,但她好像有重要的事要和姊姊谈。」

  「这样吗,那孩子她……」

  神崎老师神情严肃地呢喃。

  「那我们分头在饭店里寻找夜学姊吧!」

  大家当然同意了纱夕的提议。

  「那么,我也──」

  「老师,这边由我们设法处理,请去送父母离开吧。」

  「咦?」

  「我觉得他们当著我们面前,也有些话说不出口。这是个好机会。」

  「……作为教师,让你们看见了难堪的场面。不过,你们给了我很大的鼓励。能够教导你们,是我该感到光荣。」

  「他们会在你道谢途中回家的。老师,请快点过去吧。」

  我们察觉到这可能会变成长篇大论,先送老师出发。

  ◇◇◇

  紫鹤在饭店大厅找到了双亲。

  「父亲!母亲!」

  听到紫鹤的声音,两人停下脚步。

  「不可以穿著和服跑步。」

  「那个,刚才,这个……」

  「那些学生们相当可靠呢。特别是濑名同学,面对我们家爸爸也能毫不畏缩地发言,这孩子很有胆量。我有点中意。」

  「第、第一次听到母亲说这种话呢。」

  母亲太过意外的反应让紫鹤感到困惑。

  「独生女一直没有交到情人的迹象,我自然会担心,想做相亲准备。我们希望你总有一天让我们抱抱孙子。才这么想著,你却突然带男朋友回来,也稍微考虑一下我们的心情呀。更何况还是对自己的学生出手。」

  「我没有出手!他只是陪我演戏而已!」

  「我当然是开玩笑的。」

  「母亲平常不是不会开玩笑吗?」

  明明抱著挨骂的觉悟过来,紫鹤对于兴高采烈的母亲难掩困惑之色。

  「紫鹤,我们有自觉对你很严格。就算如此,当可爱的女儿可能会忽然嫁给某个人这件事突然增加了真实感,身为双亲自然会焦虑。你爸爸可是一直睡眠不足呢。」

  「有种像去学校参观上课一样的紧张感啊。你妈妈也是,最近做菜调味都抓不太准。」

  「老公,你不是每次都告诉我很好吃吗!」

  「对、对不起。因为你变得相当神经质,我没办法老实坦白……」

  父亲像挨骂的小孩一样缩成一团。

  「即使是父亲和母亲,也有这样的一面呢。」

  「咳咳。总之,就算今天的对象不是紫鹤真正的情人,我还是很在意紫鹤第一次带回来的人会是什么样的人,这是事实。多亏如此,我稍微放心了一点。」

  「就是说呀。」

  双亲感慨地互相颔首。

  「即使我明明说谎了吗……?」

  对至今从未对父母说过谎的紫鹤来说,这次找代理男友是破釜沉舟般的行动。

  「因为我本来以为你是工作狂,但你确实有找对象的眼光。」

  「这是什么意思?」

  「真是无言。紫鹤,你明明没有自觉,却带了濑名同学过来吗?」

  「自觉?母亲,请明白地告诉我。」

  紫鹤完全不得要领。平常会立刻说出结论的母亲,少见地吊人胃口。

  「紫鹤,你个人很中意他。我身为女人的直觉这样告诉我。」

  母亲愉快地断言,紫鹤变得呼吸不畅。

  「咦!是这样吗?紫鹤偏好年纪小的?」

  至于父亲只是因为希墨不是真正的情人而感到安心,并未察觉那么多。

  「老公,别惊慌失措。你自己明明也比我年轻得多。」

  「说什么呢。老婆你不管以前或现在,不是一直都那么美丽吗?」

  她的双亲从以前开始一直都这样鹣鲽情深。

  「……我之所以不擅长谈恋爱,一方面也是你们的关系。」

  紫鹤本来就对恋爱不太感兴趣。她成长在由绝对优势地位的母亲与对她痴情的父亲所组成,权力关系明确的家庭里。

  「说什么傻话。我只是比紫鹤来得好强,你的性格本身不就跟从前的我一模一样吗?反倒我们对男人的喜好都一样。」

  「这个,具体来说是怎么……」

  侧眼看看赞同的父亲,紫鹤等待著母亲回答。

  「就算吃过苦头也不会放弃,不谄媚讨好,但为了他人会奋不顾身的人。」

  那些特征的确与濑名希墨的态度及行动十分吻合。

  有耐心地持续做必要的沟通,严守师生的界线,又不时用随意的态度提出抗议。容易交流,也容易请他协助。而且,他会确实做好交派给他的工作,因此她信任他。

  对了,当他来到茶室时,自己经常会特意沏茶。

  除了茶道社的社团活动以外,她很少像这样为学生多费工夫。

  「他、他是我的学生啊!而且我们还相差九岁!这不可能!」

  紫鹤否定的声音变了调。

  「你会在意年龄差距?你爸爸可是比我小一轮。这个在我们家明明不是问题。」

  没错,紫鹤的母亲是外表远比实际年龄年轻那种类型的女性。当双亲站在一起时,在粗犷的外表与魄力衬托之下,反倒是父亲看来比较年长。

  「母亲先前不是澈底把他当成小孩子看待吗!」

  「在紫鹤你面前,突然欢迎濑名同学也不妥吧。因为他还是小孩子,我可不能轻轻松松就同意。」

  父亲也在旁边深表同意。

  「他有情人了!」

  「他还是高中生吧。又不是要跟学生时代的女朋友结婚,如果是从毕业后开始,我也无意说三道四。」

  为女儿的恋爱迹象感到兴奋的母亲前所未有地起劲。

  「──即使是从始于谎言的真实开始,也能得到幸福。若是那样,我非常欢迎。只是,你要尽可能动作快喔。」

  母亲对著在一旁焦虑不安的父亲大喝一声后,她的双亲便离开了。

  被独自留在大厅的紫鹤有好一会儿都动弹不得。

  「等到他不再是学生以后……咦!咦咦?」

  紫鹤拚命说服自己,脸颊会格外发烫,是因为在夏天穿著和服的缘故。

  不过在开著冷气的饭店大厅,这是个相当牵强的借口。

  ◇◇◇

  愈吵感情愈好根本是骗人的。

  战争不会从世界上消失,就是证据吧。

  只有沟通能力好,可以和对方进行良好沟通的人,在本来就感情不错,即使言语尖锐也彼此不会介意的关系中,才说得出这种戏言。

  反过来是不可能的。

  不是被单方面的意见压倒,只得忍受或陷入沉默,不然就是从一开始就保持距离,以免发生冲突。

  沟通能力差的人开口很容易说错话,内容也缺乏组织。如果不小心说出了不适当的话,就会尴尬冷场。在最糟糕的情况下,还会挨骂与遭人厌恶。最严重的是,每次都会反复对没办法好好说话的自己感到失望与受伤。

  沉默不语是降低风险的好方法。

  至少对有坂夜华这个女子来说很有效。

  将他人推开可以避免多余的压力,而且她本来就不擅长与人一起喧闹。

  即使如此,人生严峻又残酷,不发言的人容易被当作不存在。

  懂得体谅的人是少数,其中懂得施予的人就更少了。

  大多数人对他人感觉迟钝,在许多情况下,愈不在乎他人以自我为中心的人,声量就愈大。

  所以她讨厌名为教室的狭窄世界。

  将一群不成熟的人类一整天关在狭窄的空间里。强迫全体采取相同的行动,同时对于各别组成的好朋友家家酒,则通通放手不管。

  称之为团体生活的训练说来好听,但有多少意义及效果则是个疑问。

  对于心思细腻的人来说,建立圆满人际关系的难度太高了。

  从以前开始,就对他人的话很敏感又容易害羞的少女,对别人突然抛来的话语不知该如何做出反应才好。

  因此,幼小的夜华打从心底憧憬姊姊。

  因为只要表现得和姊姊一样,至少可以预测对方的反应。

  只要没发生意外情况,就能用事先准备好的答案跨越难关。

  那对夜华来说是革命性的大发现。

  像姊姊一样行动宛如数学公式,在所有方面都有效又能派上用场。

  为了引出同样的夸赞话语,她采取与开朗积极的姊姊同样的行动和态度。

  周遭的大人谁也没发现,夜华的手段和目的颠倒了。

  夜华觉得模仿最喜欢的姊姊这件事本身很愉快,而且始终有姊姊作为自己坚定不移的目标,使她不必迷惘。

  模仿姊姊这个只有夜华才能重现的处世之道,到了她成为国中生时,也渐渐不再万能。

  首先,夜华自我意识的成长使得分歧开始产生,无论她多么巧妙地扮演姊姊仍感到痛苦的程度开始增强。

  同学们的反应也变得特别伴随著恋爱感情,例外的场面急骤增加。对于不擅长即兴发挥的夜华来说,甚至连他人强烈的好感都只是种噪音。而当她应对出错时,男生就会突然改变态度,不知为何连周围女生们的态度都变得冷淡,她还曾被不认识的别班女生单方面地尖刻批判。

  还有,被认识姊姊的人指出不同之处的机会也增加了。

  对他们来说是没有恶意的比较,但夜华听起来却觉得像在说自己不如她。

  哪怕夜华也自觉到模仿姊姊的极限,却找不到其他方法。

  由于手段和目的颠倒了,即使受到夸赞,也不会使她对自己产生自信。

  姊姊依然光芒四射,不管经过多久都无法填补差距。

  焦虑的夜华拚命向姊姊寻求建议。

  就算发现妹妹异状的亚里亚尝试说服她,但夜华无法放开唯一的武器。

  最后,憧憬的姊姊有了情人──这个无从模仿的情况,让夜华在双重意义上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

  最喜欢的姊姊被他人抢走的震惊。

  积压已久的压力造成的反作用力,让她丧失了好好经营自身学校生活的精力。她拒绝一切与他人的连结,自行抵达了孤独的安息。

  不知是幸或不幸,夜华伴随自身意志做出的一贯行动,第一次靠自力保护了自己。

  ──虽然如此,去掉与他人之间的沟通就无法完结,是人生的不合理。

  她连想都没想过,会在不久后遇见濑名希墨这个不会令人不快的他人,甚至坠入爱河,反倒主动希望与他有所连结。

  以希墨为契机,能够谈天的朋友也变多了。

  夜华发现,活得像自己,反倒能比以前更轻松地与他人交谈。

  而现在,她要在真正的意义上面对最喜欢的姊姊。

  她一直仅仅只是仰望的理想、过高的目标、绝对无法超越的家人。

  面对这样的对手,夜华紧张得膝盖打颤。

  其实她很想马上逃走。

  「小夜你不去阿希那边没关系吗?」

  走在前面的姊姊,带著平常那种游刃有余的气息,轻松地向她攀谈。

  夜华和亚里亚来到了这家饭店著名的日本庭园里。

  让人联想到郁苍森林的树木环绕周边,明明在东京的中心,喧嚣却很遥远。茂密绿叶形成的遮荫,让这里感觉很凉爽,正好适合在户外说话。

  「那边有希墨还有大家在,我并不担心。」

  「小夜居然会依靠朋友,你真的改变了。因为你讨厌紫鹤,我以为你不会到这里来。」

  「我会讨厌她,原因是姊姊以前撒了奇怪的谎。」

  亚里亚只说明了情人是神崎老师,事情百分百是她的错。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当表明是自己班导师的女性自称姓神崎时,她所感受到的动摇和混乱。

  那一瞬间,夜华认识到了以时间差背叛了两次的姊姊的坏心眼。

  「因为小夜明明心思细腻,主见却很坚定,性格顽固,不肯好好听我的话吧。我只是灵机一动想到罢了,没想到这件事会持续影响那么久。真的给小夜和紫鹤都添了麻烦呢。」

  亚里亚在附近的长椅上坐下来,摘掉太阳眼镜。

  「那么,你刚刚说的姊妹吵架是什么?好郑重其事的讲法。」

  「我们必须更早谈谈的。」

  「好认真~明明是吵架还特地宣言,这也是阿希的影响吗?」

  「为什么会提到希墨?」

  「平息在外过夜的传闻后,紫鹤可是狠狠抱怨过呢。」

  「…………」

  「那时我惊讶地想,小夜的男朋友做事还真大胆啊,但得知他是阿希后,我可以理解了。他的乱来与异想天开的行动,大概是从我身上学到的吧。」

  亚里亚这么诉说时,表情显得有些高兴。

  总是谦虚地认为自己很平凡的希墨不时展现的大胆,应该是姊姊的影响吧。

  「拜此所赐,连我也被耍得团团转。」

  「就算如此,你还是喜欢他吧?」

  「那是当然。因为我是希墨的情人。」

  「能看到小夜这样堂堂正正,我放心了。要感谢阿希呢。」

  姊姊丝毫没有动摇,夸奖了夜华。

  她保持笑咪咪的表情,悠然地听妹妹说话。

  「我以前从没有和姊姊吵架这种念头,姊姊是我的理想、我的憧憬、我的目标,我曾以为一辈子都赢不了你。」

  这对感情亲密的姊妹没有优劣之分,但有角色分工的上下关系。

  姊姊引导,妹妹跟随。她们的关系有著坚定不移的爱与信赖,因此也不会起冲突。

  「……那种说法,听起来就像你接下来要赢过我呢。」

  「没错。」

  「喔~有意思。要用什么决定胜负?啊,我不喜欢女生打架,感觉会很疼。」

  「不用顾虑也没关系。姊姊说出想说的话吧。」

  「可是我没什么特别想说的。」

  「真的吗?」

  「你在怀疑什么?」

  夜华终于坐到姊姊身旁。

  「因为姊姊是真的在意希墨吧。」

  夜华没有错过姊姊微微倒抽一口气的反应。

  「你说的话还真有趣。我的确喜欢阿希。不过,我只是从人的角度中意他而已。我实在不会对高中生出手,更何况,他不是小夜的情人吗?」

  亚里亚始终当成玩笑话,并不理会。

  「我一直在思考,我为何很在意姊姊与希墨接近的距离感。因为一开始,我还为了希墨接近姊姊而嫉妒过。」

  夜华之前以为,自己只是不满两人太过接近的距离感。

  「嗯?怎么回事?阿希失礼地把我当成什么大魔王对待,小夜不是还为此生气了吗?啊,你是不满意那种随意的态度吗?就算是姊姊,看到情人与别的女人亲近的确很讨厌呢。小夜,对不起喔。」

  仿佛在说是自己的错,亚里亚干脆地道歉。

  「……这个反应果然太过普通了。」

  夜华确信。

  「咦?」

  「姊姊不可能会做出这种反应。你为什么正常地道歉?」

  夜华像在观察反应般地看著亚里亚的脸庞。

  她的目光并非怀疑,而是断定。

  不是的,亚里亚张嘴说到一半就停住了。

  亚里亚并未看向夜华就在旁边的脸庞。她没办法直视夜华,她忽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我在潜意识里察觉了,姊姊泄漏了真实意图。同时我并不确定,只先提醒了容易开口的希墨。其实是相反的。既然弄错了开口的对象,状况自然不会改变。」

  「这次是因为有紫鹤相亲的事情,才会碰巧见面。而且我大约两年没见过阿希了喔?」

  「只要像这样有借口,就能光明正大地见面了呢。」

  「小夜,你想太多了。」

  「我之前也这么认为。因为,我知道姊姊很喜欢我。姊姊绝不会做出我讨厌的事。」

  「那是当然!」

  亚里亚强而有力地同意。

  那份心情并非虚假。夜华也明白那一点。

  正因为如此才是致命的。

  「嗯。我也是,我现在也一直最喜欢姊姊。所以我擅自从脑海中排除了那个可能性。因为你是我的亲生姊姊。」

  强烈的好感有时会扭曲现实的认知。

  更何况夜华一直以来,都对完美又理想的姊姊抱著超出一般程度的爱与尊敬与信赖。

  她认为总是很温柔的姊姊,不可能背叛自己。

  「就连我模仿姊姊的时候,不管再怎么担心我,姊姊都不会怒骂我或强行阻止我。因为你最喜欢我了。可是──这次不一样。」

  她不知道跟姊姊吵架的正确方式。

  不过,她唯独很擅长模仿姊姊。

  仔细观察对方,不错过些微的提示,掌握其真实想法,建构整体画面。然后只要说出直指核心的一句话,就能动摇人的心情。

  「姊姊一直在做我讨厌的事,你试图接近希墨。平常你明明绝对会罢手的。」

  「────」

  「你来学校的时候也是,姊姊之所以擅自暴露纱夕与支仓同学的内心想法,是因为你自己嫉妒能够靠近希墨的其他女生。因此,你才企图破坏濑名会。」

  「无论如何,那个团体都不会顺利的。因为被拒绝的女生们,得一直看著小夜与阿希在眼前卿卿我我。」

  「我告诉大家,要他们随自己高兴去做。我不会强制他们,如果不愿意的话,不参加就行了。但是,我不希望姊姊干涉我们。」

  夜华加重语气。

  「我知道,一旦喜欢上某个人,是连自己也阻止不了的。」

  亚里亚终于看向夜华。

  姊妹俩坐在同一张长椅上,以同样的视角高度交谈。

  「我喜欢上希墨,得到他的告白,让我很高兴。自从两情相悦后,我第一次觉得每天都很快乐。我觉得如果可以见到希墨,学校也没那么糟糕。我跟濑名会的朋友们也能够轻松地交谈。」

  「小夜……」

  「对不起,害你难过了。先遇见他的人明明是姊姊。可是,他选择的人是我。是最喜欢姊姊的妹妹,有坂夜华。不是亚里亚。」

  她是第一次像这样直呼自己姊姊的名字。

  亚里亚也一样左右为难。

  或许她也曾怀抱同样的苦恼。

  如果可以,她不想对最喜欢的姊姊说这样的话。

  可是,如果现在不说,未来情况或许会变得更糟糕。

  夜华拚命忍耐著想哭泣的冲动,宣泄所有想法。

  「我不想对姊姊幻灭!不想讨厌姊姊!我想一辈子都跟你当感情亲密的姊妹。所以,只有姊姊绝对不能变成我的情敌!」

  夜华感到切肤之痛。

  不管有什么样的女孩喜欢上他,只要去战斗就行了。只要在最后赢得胜利,然后忘掉就行了。

  可是,唯独亚里亚不行。

  如果认真起来,双方都会抱著无法消失的伤痕度过剩下的人生。

  她将不得不一辈子怨恨比谁都更喜欢的姊姊。

  接下来她只能祈祷。

  ──求求你,别试图与我交战。

  「别喜欢上我喜欢的人。」

  夜华已经哭了。

  光是去想像就让她恐惧不已,泪水流个不停。

  「──我不要姊姊和希墨两个人一起消失不见。」

  这对夜华而言是最糟糕的未来。

  两个重要的人同时离开自己,是夜华无法想像的。

  她不想失去最爱的姊姊与情人。

  「我一定是看到小夜你找到最喜欢的人,也觉得有点憧憬吧。」

  「咦?」

  「不过,害最重要的妹妹哭泣,对不起,我是个坏姊姊。」

  夜华被亚里亚紧紧抱住。

  「无论如何,只有希墨……」

  「放心。我一直都是小夜的姊姊。」

  「姊姊。」

  「我也最喜欢你喔。所以别哭了。」

  被姊姊的温暖包围,夜华回想起从前的感觉。

  当双亲不在日本时,她一直向姊姊撒娇。寂寞的时候、悲伤的时候,难受的时候,姊姊总会温柔地紧紧抱住她。

  光是这样她就会平静下来。就能止住眼泪,感到安心。

  「我从出生起就认识你喽,我怎么可能背叛小夜。」

  「好久没有被姊姊拥抱了。」

  「你平常明明都向他撒娇的。」

  「拥抱令人安心,是姊姊教我的啊。」

  「……小夜长大了呢~」

  亚里亚在真正的意义上切实感受到,妹妹已不再是幼小的少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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