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十一话 世界发现日菜子的那天

  大家早上好。

  我是花野日菜子,二十四岁。

  你们懂不管是轻小说还是漫画,一旦进入前传就会变得有些萎靡不振的心情吗?

  我是能理解他们的意图,这是为了让角色的言行更有说服力而采取的必要安排。但我无论如何都有这样一种想法……我想看的是他们创造出的未来,而不是回顾过去。

  而且,我之前也说过我是个抛弃了过去的人。

  因为我有着过去不是用来回顾而是用来丢弃的策略,所以进入前传本身我就有着抵触感。

  因此这一话是我的前传篇。

  不是为什么啊。

  ◇◆◇◆

  于长崎县的某个乡村。

  一辆轻型卡车在广阔的空地上急速漂移。大人们远远地看着那辆卡车。

  「呀、哈啊——!」

  「喂——!停下来日菜子——!」

  不听妈妈劝阻的她飘扬着一头红发,愉悦地享受着无证驾驶的速度与激情。

  这是花野日菜子高二的夏天。

  『一下子就好激烈!序幕开始就是大犯罪!』

  参加花野日菜子的黑历史放映会的假想乃亚酱当场吐槽。

  我在心中告诫她。

  『但是是私有地所以没关系』

  『不是那么一回事吧?』

  轻型卡车漂移事件当天就被学校知道,然后日菜子被叫到了办公室。

  「花野……你要在这个暑假被叫过来几次才够啊……」

  「好烦啊」

  「当了三十年老师,虽然也经历过荒废的时代……但你是个彻彻底底糟糕的问题儿童啊」

  教导主任抱着头。不是在装样子,而是他真的很头疼。

  花野日菜子这位少女总之就是非常爱反抗大人。

  最主要的原因是同父亲不和。经营着建设公司的父亲是从普通人一步一步爬上来的。对自己和他人都很严厉的他对待身为长女的她尤为严格。

  其结果就是造就了日菜道。

  『说起来那谁说过你经常和你爸吵架来着。每次还都要相扑什么的』

  『今年盂兰盆回老家的时候是相扑打得最多的一次』

  『关系还那么差吗……』

  教导主任恳切地问日菜子。

  「你的能量不能发散到适合的地方吗。运动什么的」

  结果在场的体育老师很快就揭露了她。

  「花野是个运动白痴啊。什么运动都不行」

  「这不良好麻烦……」

  「要是能老老实实去打篮球就好了,因为是日菜道啊」

  「你们好烦啊!」

  日菜子准备向失礼的教师们扔折叠椅。

  但就在那时,一个中年女教师说道。

  「那就让花野同学负责做文化祭的招牌吧」

  她的语气与年龄相符,是春天刚到任的美术老师。

  「花野同学很喜欢画画的吧?花野同学在课上画的画,每次都很独特且有趣」

  「啊?并不喜欢啊……」

  「什么啊花野,你也有擅长的东西啊。这不是很好吗,有大活可以干」

  「不我没说要做吧」

  「那就作为这次骚动的处罚去画招牌。我已经读腻了你的检讨书的新作了」

  「我的检讨书又不是连载小说啊」

  「正好啊。制作文化祭的招牌明明是个很抢手的工作,可美术部的部员都不想做啊」

  结果日菜子不知不觉间就被安排上了制作文化祭招牌的工作。

  「咦——日菜道你干嘛呢?」

  「日菜道,现在明明是暑假你怎么总是到学校来?感觉你总是在」

  「别问了。听说她是被叫过来的」

  「你们好吵啊」

  运动部的女生们哗啦啦地聚集在窗户外边。日菜子一脸麻烦地进行回应。

  当她们看清楚日菜子所在的教室之后,就更吃惊了。

  「诶,这不是美术室吗。日菜道是美术部的?」

  「才不是。我被要求画『惩罚画』了啊」

  「惩罚画?是要画在那个大板子上面吗?」

  日菜子点了点头之后虽然大部分人都惊讶地笑了,但也有几个人像是接受了的样子。

  「因为日菜子画画很棒啊」

  「诶,是吗?我没见过日菜道画的画——」

  「我见过的——颜色运用很独特。尤其是红色」

  『你对女生们很友好呢日菜道。她们不是鬼喜欢你吗』

  『又不是所有接触到的事物都会让我受伤啊』

  跟在女生们后面,运动部的男生们也来偷看美术部里面了。

  「聚在一起干嘛呢……哇,花野在美术室里!」

  「假的吧——好不适合——!」

  说着失礼的内容的男生们的出现让日菜子变了脸色。

  「喂你们……要是不现在马上闭嘴的话,我就把这东西塞你们屁眼里!」

  日菜子青筋暴起,握着一个大号素描人偶走向窗户。

  「说的话太可怕了!」

  「花野的话还真有可能!快跑!」

  男生们慌忙逃走了。

  因为日菜子叛逆的理由在于父亲,所以对这时候的她而言男生们也是眼中钉。

  『和神乐坂的恐男不是一个类型呢』

  『是啊——能和男性好好说话都到大学了』

  『好可惜,明明长得还不错呢』

  看热闹的女生们也都走了,日菜子一个人在美术室里。

  蝉声、运动部的口号声、沾有灰尘的颜料的气味。高度超过自己身高的雪白木板。

  「………」

  后来日菜子才知道。

  从这个地方开始,她的人生一点点地改变了。

  ◇◆◇◆

  穿透黑暗的卤素灯照亮了直径4.55米的神圣的相扑台。

  两个人用野兽般的眼神对视。中间的女人问他们。

  「日菜子,她爸,准备好了吗?」

  两人一点头,妈妈就叫道。

  「加油、加油!」

  激烈交锋的父女。观众们对这场精彩的比赛发出了「哦!」的咆哮声。

  「可恶老头!见鬼去吧!」

  「谁要去见鬼啊愚蠢的女儿!」

  于家附近的空地,和父亲扭打在一起。

  这就是花野日菜子高二的夏天。

  『不是也太激烈了吧!为什么突然父女就相扑起来了?』

  『整形外科医生的邻居也在边晚上喝酒边看比赛,不用担心』

  『不是受伤的问题,而且晚上喝了酒的话就不行了吧!』

  「嗯嗯嗯哈啊啊啊啊啊!」

  就在一声粗野的呼号之后,这一天最热烈的欢呼声就响了起来。

  关键一击是下手投(注:指从对方腋下伸过手去把他摔倒)。今晚是日菜子的胜利。

  她解开束在一起的头发,火红色在夜色中蔓延开来。日菜子气喘吁吁地低头看着父亲,一脸得意的表情。

  「最初总是日菜子酱输,现在已经是五五开了吧!」

  「而且今天没用什么花招而是用力量打倒的!」

  「我们没准正在目击一个不得了的力士的成长经历……」

  比赛结束后,邻居们觥筹交错,在热烈的气氛中交流感想。

  花野家的空地·相扑比赛已经成为一种地域的社区文化了。

  「那么,今天打架的原因是什么?」

  一个邻居问道,而日菜子的妈妈惊讶地回答说。

  「最近日菜子很晚还在外边,她爸就质问了一下她。结果就这个样子了」

  「都说我去学校了啊!」

  「你那谎话谁信啊!老实交代,是不是有男人了!」

  「才不是啊蠢货!」

  火冒三丈的狼少女·日菜子作势要再次袭击父亲。

  但她并没有说谎。她的父母在两周之后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花野同学,这个真的是你一个人画的吗?」

  「我都那么说过了啊」

  拜托日菜子制作招牌的美术老师本人看着成品不禁睁大了眼睛。

  然后运动部的女生们也透过窗户偷看美术室里面。

  「喂——日菜道,你又被叫……诶,这幅好帅的画是怎么回事」

  「莫非这个是日菜道画的?好强!」

  「虽然不是很懂,但红色的运用很酷呢!」

  面对意想不到的好评,日菜子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一脸不知所措。

  有一个女生满脸笑容地说道。

  「好期待文化祭!看到这个的客人们会有什么反应呢!」

  然后文化祭迎来了第一天。

  许多人都被立在校门口的那个招牌吸引住了。平时一见面就会发牢骚的老师们,也对日菜子赞不绝口。

  而且母亲也是。

  「………」

  「干、干嘛啊……」

  「没……太好了」

  看着招牌和招牌前人们的反应,妈妈无言地拍了拍日菜子的肩膀。她的眼睛看上去有些湿润。

  日菜子则是一脸困惑。

  明明自己只是自由地、随心所欲地画了一下而已,这些反应是怎么回事。

  对于一直被当作坏孩子对待的日菜子来说,可以说这是第一次受到称赞。

  这感觉好到连自己都感到惊讶。

  接下来的发展就如同怒涛一般。

  美术老师邀请的画家对那幅画赞不绝口。他向日菜子推荐了美术预备校。

  在预备校的学习由于基础知识的不足一开始很辛苦,但凭借她与生俱来的毅力,日菜子很快就成长了起来。

  然后在一年半之后,日菜子考上了东京的私立美大。

  受到家人、同学和老师们的祝福,日菜子第一次得以理解自己作为一个人的价值。

  『就像是画中描绘般的前不良的成功谭呢。简直是灰姑娘啊』

  『很遗憾,不是那么美好的东西。因为这故事的后续不是辛德瑞拉而是普通的公司职员啊』

  『啊,确实……感觉就像是看了有名画家的成功故事一样……』

  对,这并不是一个灰姑娘的故事。

  而是一个没有成为任何人物的普通人的故事。

  ◇◆◇◆

  花野日菜子,大一的春天。

  大学校园里个性鲜明的人多到让自己的红头发都变得不显眼了,每次看到他们我都会心神不宁。

  我自知自己性格暴躁,但老家那边还是会有人不停凑上来。但是没想到大学里面也有和自己一样说话不经大脑找架吵的家伙,我很是吃惊。

  入学不久,我就痛感自己是在多么小的一个社交环境里蠢蠢欲动,同时每天也在逐渐扩大的世界中不断抖擞精神。

  最重要的是,我可以随心所欲地学习改变了自己的人生的绘画。光是这样日菜子就充满了期待感和昂扬感。

  在接下来的四年,将会度过最棒的每一天。在东京这片土地,可以比谁都自由地表现自己。自己的可能性也无限地扩大。

  日菜子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大学可没有宽容到可以容忍你的自我满足的程度」

  在春季学期中期,讲评会上教授这么对她说。

  这句话太过突然,日菜子说不出话来。

  「我上次指出的问题,你什么都没改吧。为什么?」

  「……要是按你说的做的话就会脱离我想画的主题……」

  教授用自以为看清一切的眼神盯着日菜子。

  「你以为到这里来就能按自己喜欢的主题随便画画了?」

  「……诶?」

  「很遗憾,只有极少数有才能的人可以做到这一点。然后,至少不是你」

  「………」

  「你瞪我评价也不会变。花野同学你还是学生吧。你是可以固执己见,但再这样下去的话就会什么也学不到,最终甚至没法毕业」

  临走时,教授盯着日菜子的头发,不冷不热地说道。

  「你好像很喜欢用红色,但我个人没感觉有什么特别的」

  ◇◆◇◆

  日菜子已经有快一个月不去学校了。

  每天要么是宅在家里,要么是徘徊在学生不会靠近的住宅街或工业区等地方。

  原因是教授在讲评会上说的话。如果是高中时代的她,早就朝教授的鼻梁上来一锤了。但她震惊到连这也没能做到。

  在预备校已经习惯自己的作品被批评了。只是教授的话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无情,更加沉重。

  伤害她自尊心的因素还有一个。日菜子观察了和对她形成鲜明对比的、教授称赞了的学生的作品,然后她的心就彻底碎了。

  为什么这幅画能得到好评?

  毫无感觉,毫无激情,说实话很无聊的画。那又是为什么呢?

  「没办法的吧。毕竟评价的标准是教授的好恶啊」

  同学们惊讶地嘟囔着。

  「每次提交课题的时候,就感觉不是自己的画了」

  「竹田君似乎也退学了。听说好像变得讨厌画画了」

  「虽然你看上去就很痛苦。但是也不能那么简单就放弃吧」

  「好不容易考上了……而且再怎么说只要努力四年就可以找到工作了」

  就连他们安慰的话语,日菜子也一句都无法理解。

  你们只是嘴硬而已。你们全都是失败者。

  画不符合自己风格的画,又有什么意义。

  我又不是为了画那种东西从长崎到首都来的。

  这样的想法让日菜子连上学都会感到痛苦。然后她每天晚上都会一个人在房间里想一件事。

  放弃掉吧。现在开始还是换条路比较好吧。

  直到有一天,老家的妈妈打来电话。

  「还好吗?大学那边怎么样?」

  不用看就能知道妈妈的声音充满了期待。应该是完全没想过女儿已经不上学了吧。听到那样的声音,日菜子不由得撒了谎。

  「……还行了,有什么事吗?」

  母亲低声说道。

  「之前照顾过你的美术老师,好像因为生病退休了」

  「诶……」

  那是一种谁都想当做没听见的病名。

  「好像要住院一段时间。所以你下次回家的时候要不要去探望一下?要是你能给她讲讲大学的事情的话一定会很高兴的」

  「………」

  听到这个意想不到的消息,日菜子的脑海中浮现出一段回忆。

  『那就让花野同学负责做文化祭的招牌吧』

  那句话对自己来说是一切的开始。

  「那个老师一直很在意去了东京的你。所以要努力啊」

  「………」

  「我不是很清楚,但你是喜欢画画的吧。你终于找到喜欢的东西了的吧。所以妈妈也会支持你的。虽然爸爸没有说出来,但他也是支持你的」

  电话打完了。日菜子的双脚自然地向玄关走去。

  午夜的东京。比老家要耀眼得多,但也许是湿气的缘故,气氛很沉重。

  「……抱歉妈妈……我可能讨厌画画了……」

  这句谁也听不到的泄气话,在喃喃而出的同时便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最后,日菜子紧闭双唇,用衬衫袖子擦了擦眼睛。

  『你好像很喜欢用红色,但我个人没感觉有什么特别的』

  突然她掏出手机,开始搜索这个时间还开着的药店。

  ◇◆◇◆

  「咦,花野同学好久不见」

  「话说发色完全变了呢。现在的棕色头发感觉更好——更加亲近」

  「……嗯,稍微换个心情。比起那些期末课题什么时候截止」

  从红发变成棕发之后,有更多的人朝日菜子搭话了。

  被男性搭话的次数也变多了。一直讨厌男人的话在社会上是过不下去的。日菜子开始变得可以和看上去比较无害的温柔男性说话了。

  「嗯,不错呢。所以说过了吧,这样才更好」

  「……是,谢谢您」

  只要乖乖听话的话,给教授的印象也会变好,成绩也能提高。

  感觉每次做课题的时候都在一张一张地剥夺自己的存在。但已经怎样都好了。那幅画好不好,喜欢不喜欢,都已经无所谓了。

  也拿到了广告代理店的内定。虽然规模不大,但却是个脚踏实地的好公司。

  在进公司前也已经做好了会被一点儿也不懂美术的人指指点点的心理准备。

  不管是客户不合理的订单,还是完全不支持自己的销售,又或是每次重做都会感到恶心的设计,这些都可以为了工资而忍受。

  在去年,应届毕业生第一年的盂兰盆休假时,老家的朋友们之间开了同学会。

  「没想到那个日菜道去了广告代理店啊——」

  「听说她去了美大的时候,还以为会就职更加不普通的工作呢。比如画家或者插画家之类的」

  「没想到去了东京回来之后,变成了非常普通的棕发大学生。而且现在还是普通的公司职员。变得圆滑了呢」

  「干嘛,不行吗?」

  同学以“没有不行啊”为开场白,对日菜子说道。

  「高中的日菜道在我们看来是自由的象征。对长辈们也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随心所欲地生活着」

  「本想着日菜道会一直就那样走在不一般的道路上,所以对现在的日菜道感到有些惊讶」

  「……都是以前的事情了」

  同学们自作主张的期待,自作主张的先入之见。

  对这些,日菜子都以成熟的表情一笑而过。

  『日菜道完全变成普通的日菜子了啊』

  『变不变的,一开始我就只是日菜子啊』

  『就像是魔法解除了一般』

  『区区乃亚酱说得这么诗意』

  『说什么呢。我可是假想乃亚酱。是藉日菜子小姐想象而生的乃亚酱。即就是说我也是日菜子小姐』

  『什么鬼好可怕~』

  日菜子抵达的是一个几乎不再属于自己的被脱色的世界。日菜子已经接受了自己不再是什么颜色,又或是被染成什么颜色。

  在这样无趣的世界里,日菜子——和一个人相遇了。

  「花野小姐,初次见面。我是梶野了。今后请多关照」

  『呀——是一年前的梶先生——!发型不一样——有些胖——!』

  『不,毋庸置疑你是乃亚酱啊』

  至此,黑历史放映会结束。经过漫长的开场白之后,如果有人问我到底想要说什么的话,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这并不是一个灰姑娘的故事。

  而是一个没有成为任何人物的普通人的,恋爱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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