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四章 绝无谎言

  直到此刻为止,我大概都过著一如往常的生活。

  认真上课,午休与雏子一起吃便当,放学后则与天王寺同学开读书会。

  途中。

  放学后,当我打算在鞋柜换穿鞋子时,见到一样罕见的物品。

  我的鞋柜中放著一封信。

  见到这封白色的信后,我反射性地阖上鞋柜。

  「骗人……?」

  是情书。

  ……情书!!

  不不不……怎么可能。

  贵皇学院的学生竟然会喜欢上我这种男生?

  的确,我身为一名侍从,很注重仪容,但贵皇学院的学生多的是俊男美女,因此不可能因为长相而选择我。

  我的社会地位表面上也只是中坚企业的接班人,假使在一般高中或许令人向往,但贵皇学院中有一堆大企业领导人候补,我果然还是不懂刻意选择我的原因。

  「怎、怎么办,联络静音小姐……」

  我脑中一片混乱,当下就想与他人商量。

  如果这里是一般高中,我会先怀疑恶作剧的可能性,但这间学校肯定没有学生会这么无聊。

  我深呼吸,再度打开鞋柜。

  七上八下地拿起那封信──

  ──挑战书。

  封面上写著出乎我意料的文字。

  「……啥?」

  我不禁定格了一分钟之久,又缓缓地转动大脑。

  这是……恶作剧吧,至少情书的可能性消失了,我既开心又扼腕……不对,我原本就不抱期待,所以毫无问题,就当是这么一回事吧。

  我打开战帖,上面写著集合时间与地点。

  毫无开头问候等闲话,只写著──放学后,道场见。

  「……嗯?」

  我看著秀丽的字迹,不禁纳闷起来。

  「这是……天王寺同学的字迹吧?」

  由于我们一起开读书会,所以我认得她的字迹。

  她的字迹美得宛如书法家用心所写,颇有个性强势的她的风格。

  总之,我如信上所写,来到道场。

  贵皇学院的体育馆旁有一座道场,我打开大门,踏入里面。

  天王寺同学身穿和服裤装,跪坐于道场中央。

  「你来了啊。」

  她不疾不徐地睁开眼睑,这么说道。

  「那个,天王寺同学,挑战书是什么意思……」

  「请先去更衣室换衣服吧。」

  我感到她的话里有种不由分说的魄力,纵使一头雾水,仍旧依循她的指示。

  男更衣室有一套剑道服,因为我在此花家学过防身术,所以知道怎么穿。

  我更衣后,打算走出更衣室时,发现门旁有一把竹刀,应该带著它比较好吧。我不明白天王寺同学的意图,依然是不明所以,拿起了竹刀。

  「天王寺同学,我照你所说的换好衣服了,这到底是──」

  「──友成同学。」

  她从跪坐的姿势爬了起来,将手伸进日式裤裙内侧。

  「这是什么?」

  她拿出了三张照片。

  我收了下来,见到上面的内容──不禁睁大眼睛。

  「这、这是……!?」

  那是我今早与雏子一同离开此花家宅邸的照片。

  这些照片仔细地从三种不同角度拍摄,显示出照片上的人物毋庸置疑是我与雏子。

  「这是今早让我的部下去拍的……你好像和此花雏子住在同一个地方呢。」

  我想起静音小姐大喊「有奸细!」的事。

  当时,她以自己多疑告终……原来真的有奸细。

  「那个……因为家人之间有往来,所以拜访了此花家……」

  「……那我换个问题,你今天中午在哪里、和谁一起度过午休?」

  听见这个问题,我彻底沉默了下来。

  从今早起,她的怀疑便铁证如山了,所以今天才一直观察我与雏子吧。我虽然提防周遭是否有人影……但对方是媲美此花家的名门•天王寺家,一旦心生疑窦的话,便难以轻易搪塞过去。

  「我就当你是默认了。」

  她垂下视线说:

  「也就是说,你──背叛了我吧?」

  她这么说道,眼神凌厉地瞪视我。

  「我没有、背叛你、的意思……」

  「拿起竹刀。」

  她用竹刀刀尖对准了我。

  「我要──矫正你那扭曲的心性!!」

  她朝我挥下竹刀。

  「唔喔!?」

  这一刀强而有力,根本不像是来自女生的攻击。

  我千钧一发地避开,竹刀掠过我的鼻尖。

  「天、天王寺同学,请等一下!」

  「我不等!!」

  她再度瞄准我的头,挥刀逼近。

  我们目前身上只穿了和服裤装,并未戴上防具,继续下去的话,彼此都有可能受伤。

  我赶紧拿横竹刀,试图防御──她却反手改变了竹刀的刀路。

  「小手(译注:日式剑道的攻击部位名称,指手腕的部位。)!!」

  「痛……!?」

  我的手腕窜过一阵刺痛。

  她是认真的……但即便如此,我也无法认真应战,她是天王寺家的千金,如果我害她受伤的话,恐怕将引发严重问题。

  「你……!」

  天王寺同学挥舞竹刀说:

  「你、你……!是在耍我吗……!!」

  她泪眼盈眶。

  「我对此花雏子有强烈的竞争心……你假装要帮我……私底下却一直在偷偷地嘲笑我吧……!!」

  我听见她颤抖著嗓音所说的话后,终于察觉到了。

  她──误会我了。

  「不、不是的!」

  我边挡下竹刀,边说:

  「我的确受此花家雇用!我为我隐瞒此事道歉!不过,我之所以和你一起读书,是因为我想这么做!和雏子没有关系!!」

  「满嘴歪理……!我不会相信你说的话!!你这个叛徒!!」

  她压回我的竹刀。

  她纤细的手臂到底在哪里蕴藏了这么大的力气?我冷汗狂喷。

  我对她说了谎,那……或许算是背叛。

  我伪造身分、伪造经历,隐瞒真心话。她明明信赖我,对我说出自己身为养女的事情……我却背叛了她真挚的心意。

  「天王寺同学……不是的,我真的没有笑你。」

  「你不用找藉口了!」

  如她所说,我口中的话语全都是藉口。

  我能理解她为什么怒不可遏。

  毕竟,她就是这么深深地相信著我。

  但我又如何?

  我说没背叛她,这和雏子没有关系……结果,当我说谎时,就等于我不相信她了。

  她是否是一名不值得信任的人呢?

  不是,反而没有人比她更值得信任吧,无论我说什么,她必定会随时保持端正的态度。

  「我承认我有说谎。」

  我格开她的竹刀,这么说道。

  「也承认我有事隐瞒,不过……那不是为了伤害你。」

  「我说不用找藉口了!」

  她目前方寸大乱,所以听不进我的话。

  等她冷静后,必定能理解。她虽然怀疑我阴险地霸凌她……但是否有人会只为了这点小事,而每天与对方共度课后时光,又接受严格的课程呢?

  「只有这点是真的。」

  「所以说,我无法相信你──」

  她语毕,再度挥下竹刀。

  在这之前,我伸出右手,握住了她的竹刀。

  「……是真的。」

  我最真实的自我说道。

  我握紧竹刀,下定决心。

  全部说出来吧。

  就像她相信我一样──我也想相信她。

  「好了,我就听听你的辩解吧。」

  天王寺同学恢复冷静,笔直地瞪著我道。

  我们面对面跪坐于道场中央,四周笼罩著紧张的气氛。

  「其实──」

  我诚实地说出自己的遭遇。

  自己并非中坚企业的接班人,平常在此花家当佣人,说明了一切来龙去脉。

  然而──我唯独并未告知她关于雏子的本性。

  只有这一点不可泄漏,这强烈关系到整体此花家的隐情。而且,如果是我个人的事也就算了,但我不想擅自透露雏子的秘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听著我的说明,频频点头。

  「其实你不是企业接班人,而是穷人家的长子,现在担任此花雏子的侍从,而作为工作的一环,也成为我们学校的学生。然后,你之所以对此默不作声,是不想给收留自己的此花家添麻烦……这虽然让人难以置信,却又合情合理。」

  她露出释怀的神情。

  之后,她又目不转睛地盯著我──

  「诈欺师。」

  ──简短地说道。

  「你是诈欺师。」

  「……如你所说。」

  我无话可说,只能低头致歉。

  「……你的语气。」

  「欸?」

  「你那语气也是在演戏吧?你在挡下我的竹刀时,语气好像不一样。」

  「……对。」

  这虽然并非演戏那么了不起的事,但的确不同于我平时的语气。

  纵使身为贵皇学院的学生,也并非所有人都那么毕恭毕敬。实际上,我的同学•大正与旭同学无论对谁,语气都相当平易近人。

  「用你原本的语气。」

  「……可是。」

  「我叫你用。」

  这句话有种不由分说的魄力。

  无论如何,既然事已至此,我再怎么修饰辞藻也无济于事。

  「……我知道了。」

  当我死了心,并恢复平时的说话口吻后,她便杏眼圆睁说:

  「你的语气……真的是这样呢。」

  她正经八百地这么说,再度眼神凌厉地望著我。

  「对我发誓,你今后不会再对我说谎,不只是说话,态度也是。」

  她继续说:

  「要是你愿意遵守你的誓言,我也保证会维持我们之前的关系。」

  「……可以吗?和过去一样。」

  「我说过了,我对自己看人的眼光有信心……你与其说是为了自己,不如说是尊重此花家的意愿,而必须贯彻你的谎言,所以我也无法轻易否认你的坚持。」

  纵使面对这种状况,她依然是一名彻头彻尾的正人君子。

  实际上,她也不会说出将造成他人损失的话吧,她能依照情况,区别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说。

  「你有所隐瞒也无可奈何;不过,之后如果遇到不能说的事,请老实告诉我,这就是不说谎。」

  「……我知道了,我不会再对你说谎了。」

  当我这么说后,她露出宛如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表情,说道:

  「机会难得,就更改个称呼吧……当我们两人独处时,你也可以叫我美丽喔。」

  「欸?」

  「……你那脸意外的表情是怎样啦,你要感到与有荣焉啊。」

  她不满地嘟起唇瓣。

  「我也会叫你伊月同学……就当这是我要和真实的你沟通的暗号。」

  原来如此,这或许相当方便。

  当有旁人在时,就用一如往常的称谓,在彼此都能放松时,则更改称呼。尤其我已经与雏子建立起这种关系,所以也不会觉得不对劲。

  「那就……美丽。」

  我试著喊了她的名字。

  此时,她的脸转眼间愈来愈红。

  她不发一语,状似在极力压抑自己慌乱的心情。

  「美丽?」

  「还、还是算了吧。」

  「欸?」

  她以指梢玩著金色发丝,别开视线说:

  「因、因为我无法保持冷静……你还是照之前那样叫就好,但我会叫你伊月同学。」

  我闻言,应了一声「喔」。如果她觉得这样比较好,那我倒是无所谓。

  「总之,从今天开始,不可以再说谎了。为了维持公平的关系,我也不会对你说谎……你想问什么的话,就尽管问吧。」

  「就算你这么说……」

  即便突然这么要求我,我也无法马上就想出疑问。

  我原本这么心想,却想到过去某件感到好奇的事,但……我判断目前不应提出这问题。

  「……我没有想问的。」

  「你刚才眼神游移喔。」

  她并未漏看我犹豫的瞬间。

  「真是的,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好客气的?」

  「不……应该说我其实也没那么好奇啦……」

  「我说了我们之间绝无谎言,而且,要是你在这种状况下跟我客气的话,我反而会很好奇……请你尽情地问吧。」

  「……那么。」

  既然她本人都这么说了,我也就老实地问吧。

  「你的头发……是染的吧?」

  「──!」

  当我问出口后,她口中发出一声诡异的气息。

  「这、这、这、这问题真是白目……!!」

  「……呃,因为我从之前就一直很好奇了。」

  「真、真没想到我这么快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你果然是诈欺师……!!」

  这应该不是我的错吧。

  「……染喔。」

  「欸?」

  「我有染啦!你有什么意见吗!?」

  她面红耳赤地道。

  我没有什么意见,所以摇了摇头。她见状,似乎恢复了冷静,脸上的红晕逐渐褪去。

  「……我想拥有符合天王寺家长女形象的外表,从小就把头发染成金色了……语气也是。」

  「啊,这语气果然是故意的呢。」

  「这不是当然吗……然后,我也骑虎难下了。」

  她五味杂陈地表示。

  身为一个认识平时的她的人,或许难以想像她一头黑发,且用一般口吻说话的模样,会不禁担心她是不是吃错什么脏东西。

  「……再让我问一个问题。」

  我发现还必须问一个问题。

  「除了你之外,还有人知道我在此花家工作吗?」

  「不,只有我而已,调查全是我个人委托的……最先怀疑你的人是我妈妈,但我会敷衍过去的。」

  「……这样啊。」

  当我正想说「谢谢」时……却不禁沉默不语。

  「怎么了?」

  「不……仔细想想,既然我的真正身分被揭穿,就无法再留在这所学校了。」

  「……」

  我无法不告诉雏子与静音小姐这件事。

  我相信天王寺同学,而且现在也坚信她绝对不会去散布谣言。

  然而……华严先生必定不会原谅我。

  当我思及此,发现她露出哀伤的神情。

  「对、对不起,因为我逼问你……我没想这么多。」

  「……不,这不是你的错。」

  由于她产生误解了,我立刻纠正她。

  她对此事毫无责任,毕竟──

  「因为我也不想再对你说谎了。」

  我没有信心目前能正常地露出笑容。

  人有旦夕祸福。

  要等今天回到宅邸后,才能得知我的处分。

  「伊月同学,你今天也接受天王寺小姐的指导,辛苦了。」

  当我回到宅邸后,静音小姐出来迎接我。

  我有义务向她报告今天发生的事,我因为过度紧张而握紧拳头,深呼吸后开口道:

  「那个……静音小姐,我有话对您说。」

  「真巧呢,我也是。」

  「欸?」

  她似乎也有事找我。

  我心中没底,不过……今天应该是我的事比较严重。

  「那么,先说说你的事吧。」

  「……是。」

  我一五一十地说出今天发生的插曲。

  天王寺同学发现我的身分了,而且,这还是──出于我自愿之下。我虽然感到紧张,却有如赎罪般地仔细说明。

  「我没有说出雏子真正的个性,但那之外的……几乎都跟她说了。」

  「……这样啊。」

  她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

  「我很高兴你这么诚实。」

  「……欸?」

  我担忧不知会接受何种处分,她却露出赞叹似的表情。我不瞭解她的意思,睁大了双眼。

  「天王寺美丽小姐刚才来电,希望不要让你退学。」

  闻言,我大为震惊。

  「我听说了大致的状况……她说因为自己不够冷静,过度怀疑你的动机,所以深深反省,还主张这次的责任都在她身上。」

  「没有那回事……」

  天王寺同学应该……在与我告别后,便随即联络了静音小姐吧。

  她就是这样的人,我虽然感到错愕,却也瞭然于心。

  「真不愧是天王寺家的千金,明白我瞭解你的身分,所以联络时特别指定要找我。她看得出来,假使直接向华严老爷报告的话,你的立场将会很危险……此事将由我去转告老爷,这原本是应该马上被开除的失误,但如果有天王寺家千金苦苦哀求,老爷也无法忽视。既然如此,如果开除你的话,反而会造成和天王寺家之间的嫌隙。」

  倘若天王寺同学没打这通电话,我或许将被开除,以作为过去欺骗她的代价。然而,她却极力维护我,所以站在此花家的立场,会顾虑假如开除我,或许将反而与天王寺家产生对立。

  「你得救了呢。」

  「……对。」

  「我也要为这件事负责……面对天王寺家这种程度的家族,操纵资讯果然有其极限呢,或许必须拟定更进一步的对策。」

  静音小姐正经八百地表示。

  此时,我发现雏子从走廊另一端望著我。

  「雏子?」

  当我喊了她后,她便踏著小巧的步伐,走了过来。

  「你们俩……怎么了吗?」

  「其实是天王寺小姐得知伊月同学真正的身分了。」

  「……欸。」

  她原本困倦的星眸缓缓地睁大。

  「结果伊月会怎样……?该不会……被开除……」

  「应该不必担心这一点。」

  静音小姐平静地说道。

  此时,雏子走到我身旁──

  「好痛!」

  ──并轻轻地踹了我的小腿胫骨一脚。

  「……别让人家担心。」

  「……抱歉。」

  我向嘟起小嘴的她道歉。

  「不过……为什么会穿帮……?」

  「……因为我不想再对她说谎了,她不是会陷害别人的人……我判断她值得信赖。」

  「……唔。」

  她蓦地发出微愠的嗓音。

  「你很……相信她嘛。」

  「对,不过,你也知道她是那种人吧?」

  「……知道是知道啦。」

  她露出复杂的表情,发出「唔唔唔」的声音。

  最终,又敞开小巧玲珑的唇瓣,说道:

  「……伊月你这笨蛋。」

  「欸!?」

  雏子语毕,转过身去,不知走向何方。

  我则茫然地目送她的背影离去。

  「静、静音小姐,她……讨厌我了吗……?」

  「没有,不是那样的……」

  她以手扶额,叹了一口气说:

  「……我到底该如何是好?」

  夜晚,我一如往常地完成就寝前的读书进度,稍微伸展背脊。

  当我对了解完的问题答案后,发现正确率低于平时。

  今天不怎么能集中精神呢。

  「……我害她们担心了。」

  静音小姐与雏子,我对害两人担心一事感到有责任。

  这绝非天王寺同学的错,说谎与不小心让她察觉到的人都是我。

  我再度打开原本打算阖上的课本。

  再努力一下吧……就在我这么想时,有人敲了我的房门。

  「……?请进。」

  难得有人在这时候造访。

  房门打开后,外头站著的是静音小姐与雏子。

  「雏子?」

  「……嗯。」

  雏子似乎请静音小姐带路,发出轻微的脚步声,走进我的房间。

  静音小姐站在门外,默默无言地望著我并点了点头,转身离去。她仅为雏子引路,似乎没事找我。

  当房门关上后,我与雏子两人独处。

  她经常来到我的房间,擅自睡在我的床上,事到如今,我也不会紧张,但──

  「呃,有什么事吗?」

  「……没事。」

  她似乎并没要事找我。

  据我观察,她也并非心情不佳……既然面对面了,我再度为今天的事低头道歉:

  「抱歉,今天让你担心了。」

  「……嗯。」

  她悄声应和,躺到我的床上。

  「要是你被开除的话……我会很头疼。」

  她紧抱著我的枕头,这么说道。

  被开除的话,我当然会头疼;不过,不只是我,她也会很为难。

  我必须更加留意。

  因此,应该多注意什么呢?

  「……话说,你平常都是怎样演戏的啊?」

  我询问抱著枕头的雏子。

  「……为什么这么问?」

  「我想说之后必须表现得更加严谨……你现在虽然可以做你自己,但在学校的时候,都能装得很像大家闺秀吧?你是怎么转换的?希望你能教教我,供我参考。」

  当我说明了问题的目的后,她便瞭然于心地点了点头。

  她沉思了一会儿。

  「嗯──……没什么特别的……不知不觉就学会了。」

  是喔。

  我还以为有什么此花流•催眠术之类的东东。

  「不知不觉就学会」这句话令我不知是否能单纯地心生敬佩之情,她是出于自愿适应……抑或,在不得不适应的环境中成长的呢?

  值得庆幸的是,对于这一点她自己并未特别感到罣碍吧。

  「那举例来说,你现在只要想的话,也可以表现得像在学校那样吗?」

  「嗯……可以。」

  她点了点小巧的脸蛋,不疾不徐地站了起来。

  她走近坐在椅子上的我。

  当来到彷佛在教室中保持的距离后,她突然抬头挺胸说:

  「友成同学,早安。」

  「哇啊!」

  她的语气、音色、动作皆戛然转变。

  当我盯著忽然展现出大小姐模式的雏子,并吓了一跳后,她嘟起了唇瓣。

  「哇啊……是怎样?」

  「没、没事,对不起,我吓了一跳……」

  见她一脸不满,我赶紧谢罪。

  那比我所想的更加流畅……不知不觉就切换模式了。

  「能这么简单就转换呢……」

  「嗯……在学校时虽然会让人心很累,但在这里觉得很轻松。」

  在此扮演完美大小姐似乎不会造成她的负担。

  那就好。

  「……啊,可是这里不是学校……也可以叫你的名字。」

  她好像注意到了什么事,自言自语著。

  接著,她再度切换成大小姐模式,直勾勾地盯著我的脸说:

  「伊月同学,早安。」

  「──!」

  我感到自己心脏漏跳一拍。

  她明明只是一如往常地叫我的名字,却令我不禁心慌意乱。

  「伊月同学,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

  「没、没事……」

  不可这么想。

  毕竟,当雏子身处于学校时,被强迫这么演戏,而累积了不少压力。

  因此,我绝对不可这么想,但──

  (这……破坏力惊人呢。)

  我还是初次被这模式的雏子喊了名字,所以产生了一种遥不可及的高岭之花唯独青睐自己一人的错觉。

  这就是眼前的少女被称为完美大小姐的原因。

  我如今总算清楚地理解到,她之所以在贵皇学院中被誉为高岭之花的理由了。

  「伊月同学?」

  雏子探头望向我的脸。

  每当我遗忘时总会重新想起,她外表如花似玉,总是令见者惊艳不已。由于我们平日相处的距离,导致我几乎习惯了,但当开启大小姐模式的雏子如此靠近时,使我不禁重新在意起她。

  「……雏子。」

  「是,有什么事呢?」

  雏子维持大小姐模式,疑惑地歪著小脑袋。

  因为继续这样的话,我会紧张得难以聊天──

  「有洋芋片喔。」

  「欸?」

  闻言,她瞬间恢复真实的样貌。

  我从抽屉中拿出一包洋芋片,她便双眼闪闪发光。

  这是静音小姐交给我我,在担任侍从工作中,倘若她不听话时所采取的最终手段。但因为她最近相当配合,所以无用武之地。

  「好好粗~……」

  她收下洋芋片,呈现与平时一样的放松状态。

  我果然还是比较习惯这样的她。

  不过……冷静地思考后,在三更半夜给她吃点心或许不太好。

  「……要对静音小姐保密喔。」

  「嗯!」

  雏子笑容满面地点了点头。

  隔天放学后。

  我为了与天王寺同学练习跳舞,走向体育馆。

  「啊……天王寺同学。」

  我在更衣室换穿体育服,来到体育馆后,恰好见到与我同时换好体育服的天王寺同学现身。

  她见到我后,左顾右盼了一下。

  「伊月同学。」

  这是我们之间约定的暗号。

  目前现场除了我俩之外没有别人。

  因此,我可以恢复平时的语气──但毕竟我过去都用毕恭毕敬的口吻对她说话,即便她允许,我也觉得不太对劲。

  「呃……今天的课程也请你多多指教了。」

  「你是在紧张什么?」

  听了我笨拙的问候,她嫣然一笑。

  我虽然觉得有些尴尬,但也因此放松了紧张的心情。

  「你昨天打电话给此花家了吧……谢谢,如果没有那通电话,我或许已经被退学了。」

  「你不必放在心上,事实上,我也觉得我有责任。」

  她一脸严肃地说道。

  「其实我今天偷偷地观察了你……原来如此,你的确表现得很像此花雏子的侍从,总是自然而然地陪伴在她身旁,随时严阵以待,当她遇到什么事情时,你都能伺机而动……她真的是得天独厚呢。」

  「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老实说,我还心有余而力不足。」

  「你不必谦虚,此花家的佣人应该教了你很多事吧,至少以一名佣人来说,你算是非常优秀的。」

  她这么说,微微垂下了视线,说道:

  「真是的……我好羡慕,既然这样,来当我的侍从也行嘛……」

  她念念有词地咕哝著。

  「你说什么?」

  「……不,没事。」

  她神情有些不悦地说道。

  我又不小心说了什么惹她生气的话吗……?

  「话说回来,伊月同学……你午休时和此花雏子都在做什么?我知道你们都在旧学生会馆……」

  她瞪著我。

  若说到今天午休时做的事情,就是喂雏子吃便当,以及为了让她睡午觉而让她躺大腿而已……但我说不出口。

  「我们只是规规矩矩地在吃饭喔。」

  「在教室也可以吃饭吧?你们没做什么其他事吗?」

  真不愧是天王寺同学。

  她直觉敏锐,所以我也无可奈何──

  「……我要保持沉默。」

  「……这样啊。」

  她微微敛起双眼。

  「为了谨慎起见,我问一下,你们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

  「对,那是当然……」

  我蓦然想起我让雏子枕大腿的事。

  在社会上,那是否算是不纯洁的异性交往呢?不,可是……我们都没有邪念,应该没问题吧。

  「……当然没有。」

  「你刚才为什么吞吞吐吐的?」

  「我没有。」

  我脑中的不安表现于言辞之上了吧。

  我当下如此断言,却似乎为时已晚,使得她更显讶异。

  「果、果然,我就觉得你和此花雏子关系匪浅……!!」

  「就算你这么说……你的判断依据呢?」

  「第六感!!」

  「还第六感咧……」

  也就是说,她毫无根据。

  「……硬要说的话,大概比起普通的佣人,我和她更加亲密。」

  「亲、亲密……?」

  她蹙起眉头。

  「……那是多少?」

  「多少是指?」

  「就是说!你们有多亲密!?像是会稍微聊聊天,或只是遇到时会打声招呼之类的啊!!」

  那根本不算亲密了,连陌生人也会这么做吧。

  为什么要问我这种问题呢?我不明所以地回答:

  「比如说我们会稍微闲聊。」

  「嗯、嗯嗯,那样还好,我也会和你聊天。」

  「……还有,就是我刚才也说了,我们会一起吃饭。」

  「……没、没问题,我也会和你一起吃饭。」

  「还有……偶尔会摸摸她的头。」

  「你没摸过我的头──!!」

  她发出怒吼。

  糟糕,因为她接连表示无妨,我就不禁说溜嘴了。

  「摸头!?──摸头!?要怎样才会摸头!?」

  「不、不是,那个,该怎么说呢,偶尔就会变成那样。」

  「那样是怎样!?」

  她用力地跺脚。

  我难以说明,当我烦恼应该如何回答时,她面红耳赤地对我说:

  「也摸摸……我的头。」

  「……什么?」

  「也!摸摸!我的头!本小姐──天王寺美丽!不许此花雏子抢先我一步!!」

  抢先一步……

  她到底想和雏子争什么啊?

  「那就……」

  要是我不摸她的话,她肯定会更火冒三丈,于是我将手伸向她的头。

  「呼……」

  我一摸她的头,她就发出了怪声。

  她的头发与她坚毅的性格不同,如丝绢般柔软,也与雏子的发丝迥然相异,她的发旋稍微偏离头中央。

  我抚摸著她娇小的头……她满脸羞红地沉默不语。见状,我忐忑不安地问道:

  「……天王寺同学?」

  「啊──!?」

  她如大梦初醒般地杏眼圆睁。

  当我放开手后,她刻意清了清喉咙。

  「咳咳,抱歉……我稍微想了一下事情。」

  「想事情……?」

  「怎样?」

  看起来不像……但要是说出口的话,恐怕会自讨苦吃,我还是别说了。

  「你、你都会和……此花雏子这样吗?」

  「……对。」

  当我表示肯定后,她便蹙起眉头。

  「呵、呵呵呵……我和她果然势不两立……!!」

  她紧握拳头,低喃道。

  「……开始上课。」

  「欸?」

  「开始上课!!」

  「好、好的!!」

  天王寺同学不知为何暴跳如雷。

  「动作太慢!!」

  开始上课后,过了一个小时。

  每当我跳错时,她就会迅速地纠正我。

  「你、你今天好像比平常更严格……」

  「我不会对诈欺师手下留情的!」

  「唔……我无话可说。」

  等回过神来时,我已经双脚无力了。单论体力的话,我应该不输她,但恐怕是因为我有不少多余的动作,导致我徒耗体力。

  我们持续上了一小时的舞蹈课后,停下了脚步。

  「今天到此为止。」

  「谢、谢谢你……」

  我低头致谢,用手背擦拭脸颊滴下的汗水。

  她也拉起领口,擦拭脸上的汗珠。由于她拉起体育服,能见到纤细白皙的腰身,我便微微别开了视线。

  「你还是一样,学得很快呢。」

  「……但我没什么实际感觉。」

  「我不是在说客套话,原本要花两天才能学会的舞步,你花半天就学会了……正因为你积极向上,所以才进步得很快。」

  她这么说完,露出陷入沉思的模样。

  「怎么了?」

  「没事,只是我事到如今才发现自己的喜好……看来我喜欢努力不倦的人呢。」

  她出其不意地这么说。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这么说,但对我而言,实在难以忽略她刚才的发言。

  「呃,那个……喜欢是指……」

  「请、请你别误会了!!是我尊敬你这个人的意思啦!!」

  「喔、喔喔,是这种意思啊……」

  「废话!不这样的话──」

  说到这里,她露出回过神来的表情。

  「……不这样的话,是不行的。」

  她一脸严肃地这么说。

  她最近常常露出这种表情,我难以回应。总之,先试著转换话题。

  「话说回来,你说你是养女,但没什么那种感觉,你和我不同,不怎么像庶民……」

  「因为自我有记忆以来,就在天王寺家长大呢。就这层意义来说,我和你不同,不需要切换言行举止,也不必为此那么努力。」

  庶民的言行举止已在我心中扎根,为了融入贵皇学院,首先必须切换成上流社会的言行举止。天王寺同学虽然身为养女,却因为从小在天王寺家长大,与我不同,从未经验过这种切换。

  然而,尽管如此,也不代表她付出的努力比我少,身为天王寺家的千金……这份重责大任是我所没有的重担。

  「也就是说,你不太知道庶民的生活呢。」

  「对,不过若要说我不想知道,那就是谎言了呢。」

  贵皇学院的学生之中,也有人瞭解庶民生活,举例而言,成香就常常光顾古早味零食店。

  「不过……我现在为了赢过此花雏子,必须专注念书。」

  她这么说,露出认真的神情。

  「……我之前就在想了,你很喜欢比赛呢。」

  「对,我原本只是为了天王寺家,想在任何领域都拿第一……结果不知不觉中,就变成了我个性的一部分。」

  这真的颇有她的风格。

  「尤其是这次……一旦亲事谈成了,不知道我的未来规划会变得怎样,所以必须趁现在和此花雏子分出胜负。」

  「……未来规划?」

  她展现出下定决心的模样,我则感到疑惑。

  「是指……透过这门亲事,你的生活会有什么转变吗?」

  「对,在最坏的状况下,我或许必须离开学校。」

  「啥?」

  她猝不及防地这么说,我不禁瞪大眼睛。

  「我的对象住在距离这里有点远的地方……因为他好像想尽早和我一起生活,所以恐怕等亲事谈成后,我就必须立刻离开学校了。」

  「请、请等一下,为什么这么赶……」

  「没办法,我也是昨晚才听说。」

  她冷静地说。

  「接受提亲就是这么一回事……遵从家族的走向,为了双方家庭粉身碎骨,我已经并非能享有自由人生的人了。」

  她这么说,紧紧抿起了唇瓣。

  完全没有平时的自信。

  「我已经问过很多次了……但再让我问一次,你真的认同这门亲事吗?」

  她听见我的问题,瞬间露出哀伤的神色。

  绝无谎言──她曾这么对我说。

  她紧闭双眸后,露出高雅的微笑……答道:

  「我要保持沉默。」

  这已经──等于说出答案了。

  隔天。

  课程结束,教室迎来下课时间,我则长叹一声。

  「嗨,友成,你好消沉喔。」

  「怎么了、怎么了~?我可以陪你聊聊心事喔~」

  大正与旭同学走了过来。

  他俩总是在我想聊聊时出现……这绝非巧合吧,这两人都是班上的开心果,擅长察言观色,若有人表现出烦恼的样子,他们或许就会下意识地去找对方。

  「那个,我想问问你们……议亲是怎么回事啊?」

  「欸!?已经有人来向你提亲啦!?」

  「不,不是我,是我朋友。」

  「什么嘛,还以为你背叛我了呢。」

  「背叛?」我不解地回问,旭同学则说明道:

  「这时代只有一部分的大企业才有议亲这档事喔~以我们的社会地位来说,有人上门议亲就等于是进入豪门的契机吧~」

  「偶尔像我们这种程度的家族,也会有家长来劝婚的,不过那没像议亲那么严谨……我们当然也有拒绝权。」

  大正针对旭同学的说明加以补充。

  背叛……意思是,他们误会我想入赘豪门当女婿了吧?

  「话说能拒绝人家提亲吗?」

  「视家族而定……正确来说,是看家长吧。」

  大正面有难色地说。

  「如果是此花同学那种门第的家族,或许就没有拒绝权了呢。因为他们的婚事大多是从小就已好好向他们说明过了……最近因为社会舆论的压力大,所以不会太强硬,如果亲子之间出现鸿沟的话,之后或许也会在公司经营上产生对立。」

  雏子因为那种个性,所以目前并未决定未婚夫。

  我瞭解了旭同学的解说,并确定了一件事。

  天王寺同学……倘若不愿意的话,可以拒绝这门亲事。

  不过,她却没有拒绝,理由恐怕是因为她身为养女。

  她想报答养育自己的天王寺家,因此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拒绝。思及她坚定的决心,无论相亲对象是谁,她都打算接受吧。她打从一开始就放弃了拒绝这个选项。

  可是,这是正确的吗?

  对于她的决定,我可以推她一把吗?

  ──不可以。

  别再视而不见了,我已经见识过很多次了吧。

  她并不想接受提亲,我曾多次目睹抗拒的迹象。

  每当提起相亲的事,她总露出比平常忧郁的神情。当我询问「是否真的认同这门婚事」时,她回答「我要保持沉默」,我还没蠢到会忽视这种迹象。

  「友成同学,你还好吗?你一脸纠结的样子……」

  「我很好,我只是在想要怎么破坏人家的亲事。」

  「你真的还好吗!?」

  旭同学闻言,大吃一惊。

  「呃,虽然我搞不太懂……但最好不要把事情闹大喔。」

  「故事里常常有为了拯救不想结婚的女主角,而闯入婚宴现场抢走新娘的桥段,我也好想试一次喔~……」

  「要是你这么做的话,会更像搞笑剧,而不是偶像剧。」

  「你别瞧不起我!我要是认真起来,可是帅到不行的!」

  「好好好。」

  大正怒气冲天,旭同学则随意打发他。

  「在现实层面上,最妥善的解决方法就是由当事人去沟通了。在这种时代里,提亲的成功率不怎么高,对方多少也会考虑到被拒绝的可能性吧。这么一想,拒绝的门槛就变低……」

  旭同学用手指抵著下巴,边想边说:

  「不过呢,我也常常听说结婚贵在妥协呢~」

  「哇,我不想听,这种毫不浪漫的话对小孩来说可是毒药呢。」

  「至少我们学校里有一半的学生不单单只是小孩,也身为公司的接班人呢。」

  大正摀起耳朵,旭同学则苦笑著说。

  既是小孩,也身为公司接班人,她这句话令我感触良多。

  「话说,友成同学,你今天也要和天王寺同学一起做什么吗?」

  「对,我之前都请她教我礼仪,但因为考试快到了,所以从今天开始要专注念书。」

  「喔~」

  旭同学别有深意地应和。

  「听说你们俩最近很暧昧喔。」

  「欸?」

  「哎呀~你真受欢迎呢~天王寺同学的人气可是毫不逊色于此花同学喔,真不知道这间学校里有多少男生爱慕她呢~?」

  大正听见旭同学的发言,认真地点了点头,说「我也是其中之一」。

  我不久前才和天王寺同学之间有了小小的争执,却不知何时被他人认为与她擦出火花。实际上,透过我表明身分,也觉得与她拉近了距离,正所谓不打不相识啊。

  尽管如此,为了天王寺同学的声誉,我也必须解开误会。

  「……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嗯,我也觉得啦,不过你最近每天都过得很充实呢。」

  「对啊……至少我乐在其中。」

  旭同学如果这么认为的话,应该毋庸置疑吧。

  我也直接对天王寺同学说过,接受她指导相当有趣。

  旭同学闻言,露出温和的笑容说:

  「她和你在一起也很快乐吧。」

  如果真是这样,我也会很开心……

  不对,对象不仅限于我,当她在学校时,总是乐在其中。与大家一起开茶会时,她也是一脸满心欢喜。

  为什么必须牺牲这一切呢?

  她明白自己在这门亲事中拋弃了什么吗?

  既然如此,我应该做的就是──

  当天放学后。

  我与天王寺同学在餐厅旁的咖啡厅读书。

  「距离考试只剩下几天呢。」

  「……对啊。」

  因为附近没有旁人,我便恢复原本的语气与她对话。

  虽然模拟考在即,但课后的学校里没什么学生的踪影。贵皇学院的学生最能专注念书的环境就是家里吧,不需要留在学校。

  「我之前也姑且跟你提过了,我先说明一下。」

  天王寺同学放下手中的自动铅笔说:

  「我获准留到下次考试,所以依照我的规划,我一定要在这次模拟考中胜过此花雏子,然后……放下继续留在这间学校的理由。」

  闻言,我睁大双眼。

  「那表示……」

  「……嗯,就是这样。」

  当亲事谈成后,她就确定必须离开学校了。

  尽管如此,她却绝口不提此事。

  她……不同于雏子,因为她内心坚强,所以能压抑自我,无法对人说「救救我」。

  「请你不要露出那么担心的表情。」

  她忽然望向我的脸,这么说道。

  「能对天王寺家有所贡献就是我的幸福,所以我──」

  「──你真的这么想吗?」

  我直直凝视著她,这么说。

  听了我的问题,她沉默不语。

  「……天王寺同学,你可以把明天空下来吗?」

  她闻言杏眼圆睁,我则继续说道:

  「之前你说对庶民的生活有兴趣是吧?」

  「对,我的确那么说过。」

  她虽然身为养女,却自小在天王寺家长大,似乎不瞭解庶民的生活。因此,对我们小老百姓的生活颇有兴趣。

  「要不要在考试前稍微放松一下?作为至今为止的感谢,如果不嫌弃的话,我想介绍一下庶民的纾压方式。」

  这提议或许突如其来。

  但她露出认真思考的神情后──

  「说的也是,机会难得,就请让我一起去吧。」

  ──笑著这么说道。

  机会难得……她的口气彷佛要留下自己身为这所学校学生的回忆一般。

  既然她这么想,我也会努力尽量不让这种事发生。

  隔天假日。

  我说服雏子与静音小姐,获得外出许可,在车站前等著天王寺同学。

  「……仔细想想,我好久没放假了。」

  我们约的时间是下午,从我成为侍从的那一天起,我就没有无关乎工作、而纯粹为了玩耍而外出。担任侍从之后,我几乎都将假日用于学习上,今天这种获得闲暇时间的感觉,令我坐立难安。

  然后……仔细想想,今天算是约会。

  说来有些难以启齿,但我过去从未约会过。

  事到如今,我有些紧张。

  「让你久等了。」

  这时,一旁有人对我这么说道。

  当我转过头去,见到天王寺同学──

  「天王寺同学,你那身打扮是……?」

  「是乔装喔。你今天要带我去我这种身分的人很少会去的地方吧?这是防止太过招摇的对策。」

  她总是整理成纵卷发的金发,柔顺地放了下来,同时戴上水色的贝蕾帽。服装为纯白衬衫与蓝色裙子,这身打扮对比在学校中极为显眼的她,显得低调且清纯。

  这是一套能融入都会的服装,可说是成功的乔装。

  不过,她原本就丽质天生,平时是一名美人胚子,今天更是别有风情。她容貌姣好,受到一旁的行人频频行注目礼。总之,她无论做何种打扮,都能引人注意。

  「那个……这很奇怪吗?」

  她双颊羞红,这么询问。

  糟糕,我目不转睛地看过头了。

  「不会,不奇怪……但觉得很新奇。」

  「你在我家也看过我头发没弄造型的模样吧。」

  「不只是发型,你整体的气质也和平常不一样……」

  由于诚实说「这模样既新鲜又可爱」相当羞耻,我便支吾其词。

  结果,她或许察觉到我的心思,露出从容的笑容道:

  「现在的我和平常的我,你喜欢哪个呢?」

  这真是难以回答。

  我烦恼许久之后,答道:

  「……硬要说的话,就是平常的你吧。」

  「这样啊,这副打扮不是你的菜呢。」

  「不是这样的,因为我觉得平常的模样比较像你……像真正的你。」

  我搔著脸颊这么说,她露出了喜孜孜的神情。

  「这样啊,老实说,这套衣服让我有点不自在,原本的我应该……打扮得更加华丽!」

  她将手放在胸前,光明正大地宣告。

  「今天就由我来带路,可以吗?虽然不会去危险的地方,但我们会去天王寺家千金不太会去的地方喔。」

  「没有问题,我正是为此才乔装的,就算被看到,只要身分不穿帮,就能维护天王寺家的脸面,我打算好好享受今天的行程。」

  她露出了得意洋洋的表情,彷佛在说自己的乔装天衣无缝。

  「虽然这很马后炮,但你们家居然会允许呢,也没有保镳跟著吧?」

  「对,因为我爸妈都很宽容。」

  她有些引以为傲地说。

  「反而是你竟然能顺利获准。」

  「对,嗯……虽说并非一帆风顺啦……」

  由于静音小姐最近不太限制我的行动,所以立刻答应了。

  问题是雏子。当我说出要与天王寺同学两人一起外出后,她闹别扭到夸张的程度。我解释是想感谢天王寺同学过去的教导后,她总算释怀,却再三不悦地说「你要补偿我」。

  「话说回来,伊月同学。」

  天王寺同学悄声询问。

  「我可以把这解释成约会吗……?」

  「唔──」

  我不禁为之语塞。

  我都刻意不去想这件事了,没想到会由她提出。

  「嗯、嗯,算吧……」

  当我肯定后,她便微微红了双颊。

  「……我还是第一次和男生约会。」

  她这么说,抬眸仰望著我。

  「所以……我很期待的喔。」

  她这么说道,露出有些坏心眼的笑靥,眼中却饱含期待。

  她的态度令我想起过去严格的课程。

  冷静地思考,我总是与她两人独处。

  事到如今,也不必过度放在心上。

  「好,今天就充分地教你庶民风的玩乐。」

  自己也尽情享受吧。

  我与天王寺同学一同迈向市区。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天王寺同学转著方向盘,陷入了混乱。

  我侧目望著她,缓缓地将方向盘转向右边。

  我久违地造访了电子游乐场,此处弥漫著与过去完全相同的气氛。嘈杂的声响传入耳中,男女老少,有不同年龄层的人在此玩乐。

  我们正在玩的是常见的赛车游戏,画面一角是天王寺同学偏离赛道的跑车,它猛烈地撞上了护栏。

  「啊啊!?」

  我无视她的惨叫,悠哉地遥遥领先。

  「──很好!冠军!」

  我抵达终点,将手放开方向盘,看向坐在一旁的她。

  「你是……」

  「……最后一名。」

  见到她明显地垂头丧气,我不禁噗哧一笑。

  「请不要笑!我可是很拚命啊!?」

  「抱、抱歉,不过这明明是电动,你看到香蕉皮后却大叫『犯规!』,实在是太好笑了……噗呼。」

  「所以说不要笑了!」

  不只是我,连附近的人也笑了。

  天王寺同学重振旗鼓,去逛其他电玩游戏。她一脸懊恼,或许还很在意刚才的失败,却兴致勃勃地观察著其他游戏。

  带她来电子游乐场是对的,与雏子相同,她也不太熟悉这类娱乐。

  今天应该能让她体验到未知的世界。

  「伊月同学,这是和太鼓吗?」

  「太鼓达人啊,这是一种音乐游戏……我们也玩玩看吧。」

  她闻言,不解地歪著脑袋道「音乐游戏?」,我则在她面前投入百元硬币。

  我告诉她操作方式,接著选好曲目。

  游戏才刚开始,她便显得惊慌失措。

  「这、这根本不算演奏!」

  她平时充满自信的举止完全不知去向,手忙脚乱且一头雾水地敲打著双手上的棍子。

  游戏最终,萤幕显示出我俩的分数。

  「好,这也是我赢了。」

  「唔唔唔……!如果是真正的和太鼓,绝对是我打得比较好……!」

  这不服输的狠话还真与众不同。

  她紧接著开始寻找下一个游戏。

  「伊月同学,这个是!?」

  「喔,是桌上曲棍球啊,真怀念。」

  「放在这里的是……小型飞盘?只要把它丢出去就好了吗?」

  「等等!我马上跟你说明!」

  我阻止试图丢出曲棍球的她,说明游戏规则。

  不知道她算缺乏常识,还是博学多闻……但这种偏颇的知识很有上流社会的名媛风格,跟雏子半斤八两。

  我与天王寺同学开始打空气曲棍球。

  而理所当然也由我获胜。

  「下一个!走吧!」

  她又找到了其他游戏。

  「那是……赛马吗?」

  「是赛马游戏啊,你要玩玩看吗?」

  「不可以!要等二十岁以后才能买马券!」

  「这也是游戏,所以不要紧的。」

  我笑著对焦急的她说。

  虽然输入玩家资料有点麻烦,但我们立刻就能参加游戏了。

  「我又输了……!」

  「算了,因为这完全是赌运气的啦……」

  今天的天王寺同学似乎连运气也很差呢。

  她还想寻找其他游戏……但在那之前,我们选择稍作休息。

  我在自动贩卖机购买两人份的饮料后,坐到楼梯旁的长椅上。

  「你以前常来这里玩吗?」

  「与其说是玩,不如说是打工啦,但偶尔在朋友来的时候,能获得店长允许,稍微玩一下。」

  因此,我不会输给彻底身为初学者的她。

  「电子游乐场……啊,这里是非常刺激的地方呢,我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我心想「那也是理所当然」。

  这里是即便客套,也不能说治安无虞的设施。虽然她的双亲宽容,但像华严先生就绝对不会让雏子踏进这种地方半步吧。

  不过,也有在这里才能获得的体验。

  天王寺同学顺利地为这种刺激著迷,玩游戏时,如天真无邪的孩童般被牵动著喜怒哀乐。

  「……嗯?」

  我不经意地察觉到视线。

  夹娃娃机后方,窗户之外,有人正在看我。

  那名少女身穿我过去就读的高中制服,而见到她如盯著害虫般狠瞪著我,令我不禁冒出冷汗。

  「糟了。」

  我刚才为什么都没有提高警觉呢?

  这附近是我过去的生活圈,当然可能遇到熟人。

  那名少女──我的青梅竹马•百合,我们最后一次说话是在我被任命为侍从的第一天,也就是一个月之前,而且我们还没说上话,只有透过手机互传讯息。之后,我们就断了联系……她似乎气得不轻。

  不过,她轮流望了我与天王寺同学后,又闷不吭声地转头离开。

  「怎么了吗?」

  「……不,没事。」

  出乎我的预料,百合竟然乖乖地离开了。

  我虽然有点在意,但现在必须专注于天王寺同学身上。

  「接著来打保龄球吧,不对……一般来说该去唱卡啦OK?」

  对身为雏子侍从的我而言,今天的花费只算是九牛一毛。

  接著去打保龄球或唱卡啦OK都行,总之,我想提供对天王寺同学而言稀有的经验。

  就在我这么心想时──

  「……我全都要。」

  天王寺同学以嘶哑的嗓音说:

  「我全都要去!在我获胜之前,不会放你走的!」

  我或许过度刺激了她的好胜心。

  不过,对我而言,她的期盼正合我意,我便点头答应。

  等回过神来时,天空已被薄薄的夜色所笼罩。

  夕阳西下,时间为晚上七点。

  我悠哉地走向车站,稍微伸著懒腰,放松身体。

  「好久没玩得这么疯了……」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轻喃,又望向天王寺同学。

  「天王寺同学,今天玩得开心吗?」

  「一──点也不开心!!」

  她高声怒吼道:

  「结果我玩游戏没半次赢过你,保龄球也输得落花流水!」

  「不过唱卡啦OK时,我们平分秋色啊。」

  「就算唱儿歌拿高分,我也不会满足的!」

  电玩与保龄球都由我大获全胜,本以为卡啦OK也能轻松取胜,却无法如愿。她似乎受过声乐训练,歌声令人惊艳。

  不过,天王寺同学的歌曲选择很少,她虽然精通古典乐,却完全不认识我们平常会听的流行乐团,所以她最后只能唱家喻户晓的儿歌,我深深记得当时她那屈辱的表情。

  「因为你喜欢比赛,所以我今天安排了这种行程……很开心你能乐在其中。」

  「对……托你的福,我好久没这么热血沸腾了。」

  她过度懊恼,紧握拳头,这么说道。

  「怎么样?还要去其他地方吗?」

  「我虽然很想……但今天时间已经晚了。」

  「……是呢。」

  她仰望昏暗的天色,我也赞同她的意见。

  「那么,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听见我这不以为意的一句话后,她出现抖动一下的反应。

  「……这句话真是坏心呢。」

  她停下脚步,目不转睛地凝视著双脚。

  她果然认为,今天是来创造离开学校前的最后回忆。

  不过,根据她的选择,可以改变今天是否为最后一次。

  「只要你拒绝亲事的话,我们随时都能度过像今天这样的日子喔。」

  「……就算你那么说,我也不会改变想法的。」

  她嗓音颤抖地说。

  「今天的确度过了非常快乐的时光,但这是否能为天王寺家有所贡献──」

  「就不能只是单纯的快乐吗?」

  我打断她的话,说道:

  「这无法构成拒绝亲事的理由吗?」

  她或许没想到我会这么说,困惑地睁大双眸。

  「怎……怎么可能,今天的事只是我个人的回忆。另一方面,议亲却是天王寺家的事,规模也差太多了。」

  行人纳闷地望著停下脚步的我们。

  见她紧咬下唇,我斩钉截铁地说:

  「那么,你──为了天王寺家,可以拋下一切吗?」

  她噤声不语。

  「我无法想像你到底背负著多少重担,可是,我实际上见过你的父母后,能确认一件事……他们会希望你获得幸福,他们最珍惜的不是天王寺家,而是天王寺美丽这个人。」

  当我造访她家时,她的母亲花美小姐问我「美丽在学校里过得开心吗?」。

  她起初便对女儿在外的风评兴味索然,只要女儿能在学校过得开开心心就够了……她是这么认为的。

  「那是……你的错觉。」

  她依然低著头,这么说道。

  「因为爸爸和妈妈都很温柔,所以不会勉强我。他们的真心话,一定也是希望我为了家族而活──」

  「──怎么可能!」

  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忽视这句话。

  我目前有些火冒三丈。

  她为什么──都没有察觉呢?

  「把头发染成金色!讲话总是怪腔怪调!你真心觉得这就是为了天王寺家吗!」

  「啥!?什、什、什……!?」

  她露出「你要在这里说这个吗?」的表情,一张脸涨得通红。

  她在年幼时,真心认为那是为了家族,而长大之后,又出于自愿,贯彻自己的坚持。

  「就算是这样,雅继先生和花美小姐也毫无怨言吧!?」

  「──!」

  她倒抽一口冷气。我或许是在放任自己的情绪,一股脑儿地嚷嚷。尽管如此,我也不打算撤回前言。

  这与雏子当时的状况不同。

  雏子基于此花家的重担与华严先生的决定,而饱受莫名其妙的折磨。然而,天王寺同学所面临的状况却非荒谬无理,只是她作茧自缚而已。

  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忍受这一点。

  「他们……比起家业,更重视你。」

  我传达出看在旁人眼里一目瞭然的事实。

  「你有好好面对他们的心意吗?」

  她不同于我,还能与父母沟通。

  我心中隐含著这份心思,这么告诉她。

  眼前少年的真挚眼神强而有力地刺进心中。

  天王寺美丽听见伊月所说的话,回想起年少时的记忆。

  「美丽你要幸福喔。」

  父母曾多次对收养的美丽这么说,宣告自己将以父母的身分,来面对美丽。不过,那是出于满腔温柔的亲情,绝非想束缚她,这从她年幼之时便瞭然于心。

  因此,她一直想报答善良温柔的父母。

  当她得知收养自己的家族──天王寺家的名声后,了悟了自己报恩的方式。

  「妈妈,要是我用功读书的话,能帮到天王寺家吗?」

  年幼时,美丽曾这么询问母亲。

  母亲喜孜孜地回答「可以」。

  「爸爸,要是我变成名人,能帮到天王寺家吗?」

  年幼时,美丽也曾这么询问父亲。

  父亲则豪爽地笑著回答「会喔」。

  之后,她便发愤读书,染了头发,改变语气,走上天王寺家千金的人生。起初也遇过许多失败,她原本的成绩只位于班上中段,也并非特别受人爱戴。尽管如此,她历经不遗余力的努力后,成为出类拔萃的学生,并因此而出名。她用功得呕心沥血,几乎能抹灭过去的自己。

  「美丽,你总是读书读到很晚……其实你可以活得更自由喔。」

  某天,母亲这么说道。

  「不用担心,这是我自己选的路。」

  她笑著回答,母亲闻言,回答「这样啊」,脸上却有忧色。

  自己或许努力过头了,但父母总有一天会瞭解,自己只是想报答他们收养自己的恩情。

  「美丽,遵守礼节虽然重要,但你偶尔也可以放松一下喔。」

  「没有问题,我身为天王寺家的女儿,能轻易办到这种小事。」

  是从何时开始的呢?

  等回过神来时,自己会毫不迟疑地摇头回覆双亲的问题。

  (啊……这样啊。)

  她咀嚼著眼前少年•伊月的话。

  你有好好面对他们的心意吗?──这句话震撼著美丽的价值观。

  (我……逃避了呢。)

  因为自己并无成为他们女儿的信心。

  所以选择了成为天王寺家千金的道路。

  这是因为这比较简洁易懂,在考试中取得好成绩,表现得高贵优雅,这比起回应父母的心意更加简单。

  自己抱著这种心情逃避──眼前的少年却让自己察觉了此事。

  「为什么……」

  美丽的唇瓣中不禁吐出这句话。

  「你为什么……愿意对我说出这些话呢……?」

  他明明不是自己的家人,为什么愿意这么真挚地面对自己?

  伊月听见美丽的问题,一脸严肃地回答:

  「因为我也……希望你能尽量活得幸福。」

  他毫不羞耻地堂堂说道。

  「如果你觉得今天的经验很宝贵……请不要拋弃它。」

  美丽回想起今天自己经历过的一切。

  电子游乐场、保龄球与卡啦OK……这或许都是天王寺家千金所不必要的经验,但对天王寺美丽而言,却并非如此。

  自己今天由衷享受著这一切。

  「……诈欺师。」

  她以颤抖的嗓音呢喃。

  不只是父母。

  此处还有另一个人──并非将自己视为天王寺家千金,而是看著天王寺美丽这个人,并极度真挚地替自己著想。

  所以他才能让自己察觉到。

  「诈欺师、诈欺师、诈欺师……你真的超会耍嘴皮子的……」

  她极力忍耐,不让蓄积于眼角的泪水流下。

  心中五味杂陈,自己现在必定做出不符天王寺家千金的举止吧。

  不过,没关系。

  因为眼前的人并不会那样看待自己。

  「……我就让你骗吧。」

  美丽擦掉眼角的泪水,嫣然一笑。

  「我会拒绝这桩亲事……因为我不能放弃这么宝贵的事物。」

  「……这样啊。」

  伊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光是能见到他这副模样,或许就值得拒绝亲事了。

  「不过,老实说,即使你说今天的经验很宝贵,我也没啥信心──」

  「不是的。」

  自己并不是指今天的回忆宝贵。

  拜托……真不知道他是敏锐还是迟钝。

  「宝贵的是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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