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二章 当你深爱少女,少女也一样深爱你

  「慢、慢点!我、我快要摔下去了!」

  发出嘶哑哀号的是戈梅利。她从今天早上就是老妪的模样。

  好吧,这也许不能怪她。

  因为萨冈等人目前的所在地,是振翅高飞的龙的背上。

  眼下的景色随流云而变化,才刚看到一片森林,下个瞬间却已经转为沙漠,再接下来则是雄伟的运河。

  萨冈身旁的涅菲,忧心忡忡地询问:

  「戈梅利,您还好吗?」

  「叽嘻嘻,精灵可真是心地善良的种族哪。哼嗯,真疗愈。我没事的……啊,对不起,我觉得我果然快要不行了。」

  萨冈无奈地叹了气。老妪像是要昏过去似地,而萨冈提着她后仰的脖子,一把拉了回来。

  一身翠绿毛皮的龙回过头,琥珀色的眼眸望了过来。

  『要把速度放慢一些吗?』

  那声音是法儿的。

  像鸟一样披着羽毛的翠绿龙,才是法儿真正的模样。虽然以龙来说她的个头还算娇小,但身子还是比马车大上好几圈,一旦张开翅膀,尺寸甚至跟一栋小房子差不多。

  一头飞天狮子靠近她的鼻梢。原来是锡蒙力。

  「不,没关系的。戈梅利姐只是怕高,您就算放慢速度,她还是会说一样的话。」

  『这样啊?』

  法儿于是不再理睬老妪,转回正面进一步提升速度。

  「呜叽~~~~~~!」

  耳边惊叫的老妪,让萨冈板起脸来。

  「与其这么吵吵嚷嚷的,你当初干嘛不骑锡蒙力算了?」

  目前法儿的背上,萨冈在正中央,左边是涅菲,右边是戈梅利。本来三人都紧紧揪住法儿的背,但戈梅利如今已经自暴自弃松开手,害萨冈得一直拎着她的脖子。

  这三人再加上法儿跟锡蒙力,一共五人就是这次的成员。

  本来这是难得带着妻女的家族旅行,结果戈梅利死皮赖脸地硬是跟了过来,锡蒙力则算是受她牵连。

  萨冈才刚无奈地叹了口气,锡蒙力便凑到一旁来。

  「萨冈先生,这恐怕有困难啊。我虽然快到被人称为《黑刃》,对自己的速度有信心,不过那是在只有我一个人的前提下。我跟法儿大小姐在种族上的潜力差距还是太大了。」

  法儿的飞行速度只能用疾风来形容,一晚就能飞出马匹得跑三天的距离。

  能够载着人还飞出这种速度的,大概就只有龙了。

  萨冈一脸诧异。

  「好吧,我不是不能理解你说的,但她至少可以换成年轻点的模样,而不是这个老太婆吧?」

  老妪的臂力,害她在背上待得摇摇欲坠。

  魔术师虽然能控制身体能力,却不代表不受肉体衰老影响,年轻力盛的状态下当然更有力。

  但,戈梅利噙着眼泪回瞪。

  「因为这模样才是体重最轻的!而一个老太婆总是比小女孩要有力多了!要是负荷太重,法儿飞起来岂不是很吃力吗!」

  『……我还是飞慢一点好了。』

  的确,老人至少比小女孩有力气。看来戈梅利是以她的方式在减轻法儿的负担。

  而法儿似乎也听出她的贴心,飞行速度稍微慢了些。

  萨冈傻眼地表示:

  「所以你干嘛这么坚持跟着来啊……?」

  「叽嘻,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而加入你?当然是为了就近好好观察龙与精灵。既然她们俩出远门,我岂能乖乖待在呜叽~~!」

  戈梅利身为魔术师,研究的是长生不老这个平凡而又费解的题目。因此会把着眼点摆到精灵与龙这类长寿的种族上,说起来也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所以为了观察涅菲跟法儿,她这次才会跟来。

  ——好吧,关于长生这件事,我也得向她看齐就是了。

  人类这个种族的寿命实在太短。

  萨冈要陪涅菲以及法儿一同终老,势必要有相应的寿命。戈梅利的研究在将来应该会相当有帮助。

  因此,萨冈不会为难戈梅利。

  只不过……

  「关于爱人的手腕,你也是挺有两把刷子的,不过若要让我来说,还是差得远了。精灵跟龙虽然强大,其实可是很细腻的生物——」

  ——爱人的手腕是什么鬼……?

  萨冈一时愣住,戈梅利察觉到他的视线并回瞪过去。

  「怎么?你好像想解释什么是吗?〈魔王〉大人。」

  「天晓得呢。」

  萨冈耸了耸肩,戈梅利却回以一个意外严肃的表情。

  「〈魔王〉啊,这是我师父传给我的话。要是希望永生不死,『爱人之力』是不可或缺的。」

  「爱、爱人之……什么?」

  未曾听过的字眼,让萨冈怀疑起自己的听力。

  「就是如何爱人的力量。我们魔术师本来就长寿,要是再追求不死,将一切奉献给魔术研究,郁闷无聊的日子终会到来。到了那个时候,无止境渴望的理想乡就会化为牢笼。」

  给人带来莫名真实感与共鸣的话,令萨冈无法一笑置之。

  戈梅利又继续说道:

  「到时就只剩爱上自己以外的其他事物,才能够填补这份空虚。你就看看现在那群〈魔王〉吧。就是因为缺乏『爱人之力』,比夫龙才会透过那种愚蠢行径疗慰自己。我可真同情他底下那个精灵。」

  这听起来像是老人的碎嘴,但萨冈却无法反驳。

  「……听人说过,独自一人虽然不至于会死,但也是活不下去的。」

  那是以前萨冈自做主张地想疏离涅菲时,她说过的话。

  他一回答完,涅菲便害臊地颤动着耳朵。

  「萨冈先生,原来您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你觉得我会忘了当时与你交谈的那番话吗?」

  涅菲说,就算被萨冈所伤,她还是愿意陪伴萨冈。

  那句话不知是多大的救赎,也让萨冈明白了一件事。

  人若孤独,是活不下去的。

  虽然能保护自己,却拯救不了自己。

  「……人家会不好意思。」

  涅菲想捂住脸,却因为抓着龙的背部而不能放手,只好把脸埋进萨冈的披风里。

  看到这幅景象,戈梅利不知怎地,一脸赞许地点点头。

  「嗯,这就是爱人的力量!」

  ——……要是可以的话,真希望只有三人出游啊。

  老妪虽然聒噪,但也不能就这样把她扔下去。

  等到夕阳西下时分,被雪笼罩的山脉映入眼帘。

  「就快要到了。只要越过那座山,就是北方圣地了。」

  对涅菲而言的苦难之地。

  话虽如此,那依然是涅菲成长的家乡,而一行人正往那里急速接近。

  ◇

  一越过雪山,就看到一片暗色的森林在眼前扩大。

  树林不像萨冈居城周边的那样恐怖,之所以会一片黑,是因为针叶树的树叶颜色深,且成长密集的原因。因为位在高海拔,故山头被雪所覆盖。不过倒是还看得到树林的叶子。

  精灵的深村,就藏在这样的森林里。

  由于在空中无法接近目的地,接下来萨冈等人只好改采徒步。法儿如今已变回小女孩的模样……让萨冈背在背上。

  「……累了。」

  「哼嗯。你表现得很好,接下来就安心地睡吧。」

  「……嗯。」

  不到几秒钟的时间,法儿已经发出规律的鼻息。

  ——这也难怪。

  决定回涅菲故乡是昨天中午的事。之后大家准备行李,在今天早上出发,到现在已经是傍晚了。

  她途中虽然有休息,但已经飞了几乎快一整天。

  随后涅菲朝背着养女的萨冈依偎过去。

  「法儿今天为了我们真是努力。」

  「哼嗯。在找出涅菲的故乡前,我们也许该为她先准备个床铺。」

  「真的很抱歉,都是因为我不清楚确切地点,才害大家多费这些工夫。」

  涅菲的耳朵歉疚地垂了下来。

  被视为诅咒之子、被嫌恶甚至不被允许踏出村庄的涅菲,根本不知道村落周遭长什么样子。

  因此,萨冈一行人只能按部就班地从大方向展开搜索。

  萨冈不以为意地摇摇头。

  「你根本没离开过村落不是吗?那么这次就当成是观光吧。散步也没什么不好,反正我多少也有些兴趣。」

  ——或者说,其实他也想四处晃晃。

  好吧,这次的表达还算贴切了,至少没有什么语病在。

  涅菲讶异地睁圆了眼,接着开心地颤动耳尖,在萨冈身旁前行。

  随后,硕大的影子遮到他们面前,原来是恢复成人样的锡蒙力。

  「萨冈先生,我想我应该知道涅菲小姐村落的位置。」

  「什么?真的吗?」

  「是。那里应该没有魔术性的结界,或者早已经失效,那么我就能顺着涅菲小姐的味道找出位置。」

  萨冈点头思索。

  天空已经被夕阳染红,再过不久就会入夜。长途移动不只法儿疲惫,涅菲和戈梅利应该也累了——虽然老妪目前被锡蒙力背在身上。

  「……好吧,那么就拜托你了,锡蒙力。」

  虽然想到附近散步,但要是能早一步抵达深村,那么当然是以那边为优先。就算只是个废墟,只要有建筑物遮风避雨,跟露宿野外的舒适度是截然不同的。

  萨冈回答完,锡蒙力的狮子脸浮现笑容。

  「请包在我身上。」

  轻轻点头并向前而去的背影,里头流露出的可靠,令人联想到待在城堡里的拉菲尔。

  走着走着,涅菲揪住了萨冈的衣摆。

  萨冈一将视线瞄过去,就发现她竖起的尖耳前端,不安地垂了下来。

  「果然觉得不安吗?」

  被萨冈一问,涅菲身子轻微一震。

  「……是。其实我有一点害怕。怕看到现在的村落。」

  涅菲虽然已经跟往事做过了断,但那毕竟是曾经对自己见死不救的村落。

  以萨冈的场合,看到面目全非的村子应该只会放声大笑,但这涅菲应该效法不来……或者说,他不希望涅菲效法自己。

  经过一阵思索,萨冈以单手将背后的法儿重新抱稳。

  接着,以腾出来的那只手牵起涅菲的手。

  「……!」

  涅菲虽然表情不为所动,但尖耳却是连顶端都竖直了。

  ——接下来只要再说些能带给她安全感的话就行了……

  但这是最难的部分。

  直到现在都还说不出『我爱你』三个字的萨冈,当然无法指望他能说出什么贴心的话。

  即便如此,要是什么都不说,萨冈他——以戈梅利的说法叫做『爱人之力』——没办法原谅自己。

  「你就尽管依偎到我身上吧,毕竟这也是我的乐趣之一。」

  一说完他就头疼了。

  ——乐趣是怎样?这样岂不就像是在说自己喜欢她发愁的样子,是在幸灾乐祸吗?

  但涅菲像是洞察一切似地点点头。

  「是!」

  那也许只是强颜欢笑。

  不过她以明亮的声音回答了萨冈,看来多少打起了精神。

  不久,锡蒙力语带紧张地说道:

  「……萨冈先生,目的地好像就快到了。」

  一望向前方,蓊郁的森林到了尽头,晚霞红光洒落在眼前。

  虽然树林茂密到从天空往下看也找不出缝隙,但还是能看出里头有一片空间。只不过迎面而来的逆光,让人看不清另一头的景象。

  也因此,锡蒙力声音里带有的不是庆幸或喜悦,而是凌厉的警戒。

  戈梅利也从锡蒙力的背后下来,握起大镰。

  「里头有什么东西吗?」

  「应该是。」

  萨冈能感受到,涅菲的手握得更紧了。

  这里与两个魔王有关,是曾被别号《至高长老》的前〈魔王〉马加锡亚盯上,后来又因另一个〈魔王〉比夫龙试图劫走贵精灵而被消灭的村落。

  关于那些事,萨冈他们也只略知一二。

  而实际上,没人知道里面究竟有什么可怕的勾心斗角,甚至不晓得事情已经结束了,还是还有什么其他的……

  总之这个地方,不可能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我们走。」

  以简短的话语激励完下属,萨冈踏进逆光之中。

  而在那里等着他们的是——

  「喔,这不是萨冈吗?怎么现在才到?我已经等得不耐烦,先干完这瓶了。」

  竟然是大剌剌地喝着酒的损友〈巴尔巴洛士〉,以及另外两名少女。

  ◇

  「……你在这里干嘛?」

  萨冈太过傻眼,一时之间只说得出这句话。

  本来应该是涅菲村子的地方……现在只见三名男女围着营火。刚刚由于逆光而看不清楚,那营火上头原来还架了个锅子正煮着汤。

  但乐在其中的只有巴尔巴洛士,另外两人双双噙着眼泪,露出像是对人生彻底绝望的表情,场面令人惨不忍睹。

  萨冈环视着村落。

  这里跟奇恩诺因德等都会区不同,十几间民房都是以天然岩石堆砌而成,再用稻草搭出屋顶。村落中央除了像是用来举办仪式的大广场跟一口古井,其他什么也没有。

  比夫龙说他派出手下攻打过这里,不过看来保持的状态还算完好,虽然有房子被烧,但也就几间而已。

  还以为会是什么神圣的场所,不过看来比想象的还要普通。

  ——涅菲以前住的地方不知道是哪里。

  也许那地方是她不想让萨冈知道的记忆。

  但他内心还是止不住去在意,因此到处东张西望。

  巴尔巴洛士豪迈地喝着整瓶酒,兴致高昂地大笑。

  「谁叫你这次又想抛下我,所以我才想说轮到我先抄捷径等你来。咿嘻嘻嘻咿嘻。」

  「……所以你为什么比我们还早到?」

  「你忘了我的称号了吗?《炼狱》能在任何地方打开出入口。只要在里面钻一阵子,就不必像个傻瓜一样到处迷路了。呵呵呵呵呵呵。」

  ——真想扁这醉鬼一顿。

  本来抱定与其他〈魔王〉一战的觉悟来到这里,结果这小子却一副漫不经心样。

  萨冈握起的拳头颤抖着,涅菲赶紧前来制止。

  「——请您先息怒,萨冈先生。要是再打下去,巴尔巴洛士先生会死的!」

  「……啊,抱歉,不知不觉就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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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谓手比心快,指的就是这种时候吧。

  萨冈一回神,发现自己已经揪着巴尔巴洛士的胸口揍下去了,从伤口来看应该揍了十几下,让他这下翻着白眼,脑袋摇来晃去。

  萨冈刚把损友随便扔到一旁,就见另一名少女跑了过来。

  「涅菲,你没事吧?我听说你回故乡结果遇难……咦?不过你们好像刚刚才到……?」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名骑士装扮的少女。

  像是被磨亮的铜般,美丽的红发束在头的一侧,绯红眼珠子溢着泪光。从直挺的鼻梁线条不难看出她相貌出色,但却全被那张哭脸给糟蹋了。

  她是拥有圣剑的骑士长里唯一的女性,也是萨冈眼中的窝囊骑士——榭丝缇。

  今天的她穿着圣骑士的正式装扮,也就是洗礼铠甲。

  ——她这人本性不坏,只不过啊……

  说真的,她少根筋的部分实在是太让人印象深刻了。

  「我、我没事的,榭丝缇小姐。」

  确认涅菲平安无事,榭丝缇才刚松了口气,突然又一脸尴尬。

  「难不成,我又搞错了什么事情吗?」

  「不,没这回事的。能够在这里遇见您,其实我也松了口气。」

  ——是啊。看到一个比自己更慌的人,不知怎地就令人安心多了。

  当然涅菲并不是瞧不起榭丝缇,但这少女不知怎地就是会挑起人们的嗜虐心,让人无由来地想要捉弄她。

  「呵嗯……?」

  传来的骚动声,让背后的法儿睁开眼。

  只见她先是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然后看着彼此握手的涅菲和榭丝缇,茫然地开口:

  「……我看到蝌蚪头……我该不会死掉了吧?」

  「为什么看到我会跟死掉划上等号啊!话先说在前头,我一直都活得好好的。」

  「……喔,原来是梦。」

  满不在乎地点点头,法儿再次发出熟睡的鼻息。

  看着被忽视而再次泪眼汪汪的榭丝缇,萨冈纳闷地问了:

  「我还是问一下吧。为什么你也在这里?」

  萨冈的疑问,让榭丝缇慌张地开口:

  「我是,因为……那男的突然滚进来,说什么涅菲身陷险境,加上她也在一旁,我才心想可能真的出了什么大事……」

  榭丝缇在解释的同时,视线也瞥向一旁尴尬地坐在地上、双手抱膝烤着营火的『她』。

  「好吧,总之榭丝缇你就跟平常没两样——」

  「跟平常没两样?啊,不过你好久没像这样喊我名字了……」

  榭丝缇一会儿哭一会儿脸红,但萨冈决定当作没看到,转而问了另一个人。

  「我更不明白的是你的情况。你这比夫龙底下的人,为什么也会在这里——涅芙特洛丝?」

  但即使问完,涅芙特洛丝还是连头都不抬。

  而她回应的语气,则是近似自暴自弃的口吻。

  「……请不要管我。反正这次我没打算找你麻烦就对了。」

  之前见面时的凌人气势早已荡然无存,抱膝的她现在更像是只瑟缩的落水狗,看着营火的眼眸也带有某种空洞,里头虽然没有恐惧,却还是看得出她的沮丧。

  萨冈和涅菲面面相觑,榭丝缇则是轻声细语地说了:

  (她从去找我的时候就是这样了,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难过的事……不过至少她没有敌意,你能说点什么帮她打起精神吗?)

  (即使你这么说……)

  面对榭丝缇的窝囊样还能这么死气沉沉,看来她情绪真的很糟。

  而不擅长说话的萨冈和涅菲,哪里能说出什么鼓励别人的话。

  「那个,涅芙特洛丝小姐……」

  涅菲身先士卒地想说点什么,不过被戈梅利拦下。

  「等等,先慢着。现在就让我展示一下,爱人之力的精髓是什么。」

  说完,戈梅利来到涅芙特洛丝身旁坐下。

  「叽嘻嘻,你遇上什么讨厌的事了吗?不过,不必勉强说出来也没关系。倒是你要吃些点心吗?只要吃点甜食,心情就会舒坦多了。」

  老妪随手拿出一只点心袋,里头装了许多巧克力球。

  ……看来,那些是用昨天做点心〈熔岩巧克力蛋糕〉剩下的材料做的。

  光看都觉得可疑的景象,让萨冈想起了什么。

  「话说回来,是不是有什么老太婆拿毒苹果给女孩吃的故事?」

  「您是说『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吧。我以前在捡到的故事书里看过那个故事,结果后来被当成小偷,被物主凶了一顿。」

  「原来如此。我们既然都千里迢迢地来到了涅菲的故乡,那么就复活你说的这些蠢货,让他们以不死者〈Undead〉的身份还债,这样倒也挺有意思。」

  萨冈点头说完,涅菲习以为常地颤动着耳朵。

  「为了一本故事书把他们从坟场唤醒实在太可怜了。倒是没想到萨冈先生您也知道那故事的内容。」

  「哼嗯。虽然那食物有毒,但我小时候还挺羡慕能够填饱肚子,而且一觉醒来就成为有钱人的故事。」

  「您说得对。就算食物有毒,但既然有人肯给食物,还是会忍不住吃下去的。」

  「够了!听了你们的故事心都要痛死了,以后我可要好好疼爱你们俩!」

  正当两人感触良多地互相点点头,戈梅利就发出不知是同情还是气愤的咆哮。

  不过现在的重点是涅芙特洛丝。

  她对老妪递出的巧克力,长耳尖端轻弹了一下。

  涅芙特洛丝空洞的目光依然望着火堆,但谁都看得出她对巧克力有兴趣。

  ——该不会精灵的耳朵反应都相同吧?

  这么好懂,倒也不错啦……

  戈梅利以慈祥婆婆的满面笑容递出手里的小袋。

  她应该有听见萨冈他们先前的对话,但还是在一阵踌躇后伸手拿了一颗。或许她此刻的心境也存在某种自暴自弃。

  ——这感觉就好像在看着可疑老太婆诱拐女孩子啊……

  戈梅利的确是个可疑的魔术师,且没有任何能够否认的要素。

  而应该有听见萨冈他们议论纷纷的涅芙特洛丝,则是连看都不看老妪一眼并呢喃道:

  「……不是叫你们别理我了吗?」

  「叽嘻嘻,看到女孩愁眉苦脸,怎么有办法不理呢。如何?这里头可没像他们所说的那样下了毒。」

  戈梅利也拿了颗巧克力,送进自己嘴里向她证明。

  见老妪就是不罢休,涅芙特洛丝只好投降地抬起头。

  「……等我吃了这颗,你就到旁边去。」

  涅芙特洛丝无奈地将拿在手里的巧克力送进嘴里。

  接着,一双金眼眨了又眨。

  「……好甜。」

  「对吧?对吧?要不要再来一颗呢?」

  「……嗯。」

  涅芙特洛丝以无精打采的表情,咀嚼着巧克力。

  ——……这家伙真的不要紧吧?

  她消沉到连萨冈都被勾起保护欲的程度,让涅菲跟榭丝缇也都看得一副提心吊胆。

  之后戈梅利又喂了好几颗巧克力,涅芙特洛丝才终于回过神来。

  「不、不对啦!我就说了不用理我!」

  「嗯嗯嗯,看来你总算打起精神了。」

  戈梅利满意地点点头,接着把整袋巧克力交到涅芙特洛丝手里握着。

  「……真是的!」

  暗精灵少女虽然忿忿地哼了声,倒也没有把点心袋扔掉。

  ——好吧,这下她也算是振作了吧?

  涅芙特洛丝小声抱怨着些什么并坐回火堆前。

  她大概还是希望自己一个人待着,所以并没有看向萨冈他们,但已经不像先前那样,只是眼神空洞地颓然坐着。

  确认她不要紧了,戈梅利返回萨冈那一头。

  「刚刚那样子,你觉得如何?」

  「就算你这样问……」

  好吧,以鼓舞人心来说这招的确是奏效了,但关于什么爱人之力,萨冈仍旧是一头雾水。

  背后的法儿扭了扭身子并说道:

  「这招喂食萨冈之前也用过。萨冈给的那碗涅菲做的汤,真的很好喝。」

  ——你竟然自己提这件事吗?

  法儿初来乍到的那时,萨冈给了她这个不速之客一碗汤,成功地将她留在居城。

  如果要说那是喂食,倒也没有错。但是出自宝贝女儿之口,让萨冈实在不晓得这样讲合不合适。

  一瞥向涅芙特洛丝,宣称要保持缄默的她,耳朵正神经质地颤抖着。

  ——看来她对喂食这个说法很有意见,但要是这时动怒就等于是承认接受喂食了,才只能像这样敢怒不敢言吧。

  看来,她其实也有可爱的地方。

  戈梅利满意地笑了笑。

  「叽嘻嘻,不愧是我看上眼的〈魔王〉,这点小伎俩一点都难不倒你。」

  「喂食跟爱人到底有什么关系?」

  涅芙特洛丝耳朵又是一阵颤动,但现在也只能先请她忍耐了。等晚点用餐时,再请涅菲为她熬碗汤吧。

  戈梅利故弄玄虚地摇摇头。

  「我刚刚不是说了,要让你们看看爱人之力的精髓吗?」

  她话一说完,就将眼神投向涅芙特洛丝。

  「肚子一填饱,人就会满足,而情绪就能稳定。我刚刚做的就是这件事,但这跟什么爱人无关,人人都做得来。」

  「嗯,是啊。」

  实际上,萨冈也对法儿做过类似的事情。

  萨冈点头回应完,戈梅利便猛地指向他。

  「那么我问你,女孩绷着一张脸收下我的点心,那模样让你有什么感觉?」

  戈梅利慢慢来到萨冈身旁,以恶魔般的呢喃说道:

  「你应该觉得像是看到警戒心强的小动物终于亲近人,心中感到莞尔对吧?」

  「——!」

  像是被看破了心思,萨冈绷起身子。

  戈梅利乘胜追击地接着说:

  「然后当她被巧克力甜到连连眨眼的时候呢?后来才用一副不得已的态度说出一句『……好甜。』的时候呢?最后为了掩饰害羞而扔出的那句『……真是的!』又让你有什么感觉?」

  一字一句都犀利地,刺进萨冈的心坎里。

  而面对一发又一发的流弹,涅芙特洛丝只能发出「呜」、「咕」之类的怪声,紧咬着双唇说不出话来。

  这样的反应,让戈梅利的嘴咧成了新月状。

  「——想不到这家伙也挺可爱的——你心中肯定是这么想的。」

  「我、我并没有如你所说的那样——」

  「——不必再解释了。」

  萨冈虽然想反驳,但戈梅利却像是早就洞悉一切似地点点头。

  「不是这样的,〈魔王〉。看到可爱的事物,心灵就会跟着祥和,对吧?觉得野兔在原野上奔跑的模样讨喜又碍着谁了?对漂亮的花朵看得痴迷,难道是什么奇怪的事吗?但你愿不愿意和那些永恒相伴,就又是另一回事了。所谓的爱,说穿了就是这么一回事。」

  戈梅利摊开双臂喊道。

  「〈魔王〉啊,试着去爱世间万物吧,那么世界将会真正归你所有!」

  这句话像是带有某种魔力,让人无法当成疯子的戏言而一笑置之。

  戈梅利露出妖媚的笑容。

  「〈魔王〉啊,你所感受到的,是能够爱人的人才可以品味的甘霖。只要懂得去爱,路边花草都将成为至宝,并胜过巨万财富。而如何升华这一切,就端看你的爱人之力了。」

  虽然那些话萨冈一个字都听不懂,但话里带有的魄力却让人觉得,好像她说的真的就是所谓世界的真理。

  就在这时,涅菲恍然大悟地说道:

  「那么戈梅利小姐,难不成——」

  「虽然萨冈先生每次都冷淡地回应我,却是为了想出那一句话而绞尽脑汁。每当我看到这样的萨冈先生,就会觉得心跳不已,是因为如您刚刚所说的那样吗?」

  ——为什么她连这都知道了?

  发现自己的苦恼原来早就被心爱的少女看破,萨冈不禁尴尬地遮起脸。

  这句话让戈梅利瞪大了眼,接着张嘴大笑了起来。

  「原来还有这回事!想不到竟然有能够爱〈魔王〉的人……不,不对。就是因为有这种能耐,才配成为〈魔王〉身旁的女人吧。我必须这么说!伟哉爱人之力!」

  接着,轮到尴尬的萨冈背后的法儿举手发问:

  「那么,我看到萨冈让涅菲坐自己腿上把她抱紧,觉得很疗愈,原因也跟你说的一样吗?」

  「正是!而那个管家遮着你的眼睛不让你看见,同样是爱人之力的表现。」

  意想不到的回击,让涅菲也掩起脸蹲了下来。

  戈梅利一脸神气地在萨冈耳边呢喃:

  「这下你明白了吧?安慰可怜的小姑娘,这并不叫做爱人之力。能够引导并感受她的可爱,这才是真正的爱人之力。〈魔王〉啊,你在这方面拥有天份跟实力,总有一天能登上比我更高的境界。」

  一点都让人高兴不起来的赞美,让萨冈除了嘴里支吾着,没有其他话可回。

  ——要是让她当上〈魔王〉,世上应该会一片大乱吧。

  后悔突然涌上萨冈心头,他觉得当初实在不该收她为自己的部下,却又同时心想要是把她野放在外,难保不会生出更多风波。

  正当萨冈一阵心凉,涅芙特洛丝像是忍无可忍般站了起来。

  「那边的魔人族,从刚刚开始我都只是默默听着,结果你还真敢畅所欲言啊。要是不适可而止——呀嗯?」

  逼问而来的涅芙特洛丝,突然发出惊叫。

  还以为是怎么一回事,抬头一见却发现戈梅利已从老妪化为美女之姿,轻轻抱到涅芙特洛丝身上。

  涅芙特洛丝此刻呈后仰倒下的姿势,凭自力似乎是站不起来。

  戈梅利手抵上涅芙特洛丝的下巴。

  「叽嘻,你生气的模样也一样可爱呢。但是别这样挑逗我,否则我可是会按耐不住的。」

  「咿呜……你、你要做什么……」

  「嗯嗯~你的皮肤这么好,金色瞳仁配上白发也一样迷人。叽嘻嘻,才这点程度的爱抚,哪有人像你脸红成这样的。」

  「够、够了……放开我……啊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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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单纯论魔术师的力量,涅芙特洛丝应该比她强好几阶,但直接了当的赞美却让少女身子酥软,只能任由对方上下其手。

  褐色肌肤染为通红。涅芙特洛丝手在胸前不安颤抖的模样,纯粹是个少女。

  「放、放开我……我叫你……放开我……」

  「叽嘻嘻,这娇羞样还挺像少女的呢。要求情的话,总该有求情的规矩,你懂吧?用你的甜美舌尖轻轻打转,然后像这样说一声——姐姐大人——」

  眼里散发妖艳光彩的戈梅利呢喃着,让萨冈这才依稀想起——这么说来,她的称号可是《妖妇》啊。

  涅芙特洛丝的神色满是屈辱,但那随后便化为内心纠葛,并像个输家似地打起哆嗦。

  最后,看似臣服的她正打算开口——

  「——啊好痛!」

  恣意妄为的戈梅利,脑袋被锡蒙力狠狠地敲了一下。

  「戈梅利姐,还是适可而止吧。」

  「你这小子,别来打扰我啊,锡蒙力。只差那么一步,我就能把这姑娘变成没有我就活不下去的人。」

  ——我到底为什么会带这样的人来啊……啊,好像是她自己跟来的……

  相较之下,留在城里的拉菲尔虽然言行引人误解,但萨冈这下不禁再次体认到他的忠心与能干。

  戈梅利一分心,涅芙特洛丝便从她手里解脱,但她的腰杆却已经软了,于是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倒了下去。

  幸好,锡蒙力用毛茸茸的胳膊轻轻将她接住。

  「抱歉,涅芙特洛丝小姐。这人每当这种时候就有点难搞……」

  锡蒙力由衷歉疚地低下头,并将涅芙特洛丝放到地面,接着把鬼叫个不停的戈梅利拎着脖子提起。

  趁这个空档,涅芙特洛丝赶紧躲到萨冈背后,跟戈梅利保持距离。原本那个心高气傲的少女,此刻是四只脚爬过去的。

  萨冈实在是看不下去,不得已地开了口:

  「呃……不好意思,我们家的老太婆骚扰到你了。」

  「……不会……看来你家也有本难念的经呢,〈魔王〉萨冈。」

  「其实平常不是这个样子就是了……」

  涅菲以带有疲惫的声音回应了涅芙特洛丝的话。

  这一瞬间,三人之间萌生了出某种奇妙的友情。

  而此时,戈梅利跟锡蒙力那头依然吵个没完。

  「放~开~我~!」

  「要是知道错了就来帮忙做饭吧。等下太阳下山就是一片漆黑了。」

  戈梅利大闹的期间,天色已经转为全黑。

  于是自然而然地,大家分头开始准备晚餐以及寻找过夜的床铺,而榭丝缇就在这时慌张地出了声。

  「先、先等一下,巴尔巴洛士还是一动也不动呀!」

  还想说两人怎么这么静悄悄的,原来巴尔巴洛士还没醒来,榭丝缇则是不停摇着他。

  看着这样的两人,萨冈纳闷地问了戈梅利。

  「巴尔巴洛士怎样都无所谓,不过你不顺便疼爱榭丝缇吗?」

  「那种光是待着就会让别人忍不住想要疼爱的傻蛋,疼爱起来有什么意思?再说,我干嘛要疼爱一个圣骑士不可?」

  戈梅利一本正经的回应,让榭丝缇听得一时无语。

  ◇

  萨冈等人相中的过夜地点,是那些完好的房屋里最大的一间。

  虽然跟萨冈的居城比起来当然算小,但包含地下室,加起来有超过十多间房。墙壁与棚架上头摆着许多银制日用品,看来以前住在这里的也是有身份的人。

  话虽如此,但这房子本身就跟其他间一样,除了地面是木地板,墙壁就只有用粗糙的石头堆起。而石头如今长满青苔,让里头看起来就跟洞窟没什么两样。

  萨冈手遮着嵌进墙内的银烛台,以魔力点燃烛火。这力量只是基础中的基础,连魔术都称不上。

  看着被朦胧微光照亮的通道,萨冈轻声低喃:

  「看来这里应该是什么……精灵长老之类的人住的房子?」

  「是的,这里是村长的宅邸。虽然我也是第一次进来这里……」

  听了萨冈的话,涅菲回答完并点点头。

  ——如果要寻找有关于神灵魔法或者贵精灵的线索,那么就该先从这里着手。

  不过,刚刚被戈梅利那样一闹,外头已经夕阳西下,正式调查恐怕得等明天才能开始了。

  目前在宅邸里走着的只有萨冈、涅菲、榭丝缇与涅芙特洛丝四人。

  涅芙特洛丝颇不服气地说:

  「……为什么连我也得一起来啊?」

  完全无端受牵连的少女,因为没有回家的移动手段,只好不情不愿地跟着萨冈行动。

  「那你跟法儿一起待在厨房不就好了?」

  为了替刚才的事负责,戈梅利跟锡蒙力主动要求准备晚餐。而法儿目前待在厨房偷吃兼休息。巴尔巴洛士则怎么叫也叫不醒,只好随便找个房间把他扔进去了。

  萨冈一说完,涅芙特洛丝身子颤了一下。

  「我也不是有意见就是了。反正待在那里也闷得发慌。」

  被戈梅利戏弄的恐惧可不是能说忘就忘的。涅芙特洛丝回话速度之快,就像是在表达『拜托,让我待哪里都好,但就是不要厨房』。

  萨冈耸耸肩。

  「总之,你也用不着这么害怕。我虽然看比夫龙不顺眼,但是并不恨你。在回去之前,我们会好好照顾你的。」

  虽然整件事都要怪巴尔巴洛士,但萨冈自认还有些身为〈魔王〉的度量。

  一安慰完,涅芙特洛丝便抖着褐色耳朵并垂下头。

  「那个……关于比夫龙大人的事……」

  她嘴里支支吾吾地,像是有什么话想说,但萨冈并没听清楚接下来那些近乎不成声的细语。

  正当他纳闷的时候,榭丝缇兴味盎然地摸着墙并说:

  「这栋屋子真奇妙。光是待在这里,圣剑的灵气仿佛都变得更清澈了。」

  「真的吗?」

  出乎意料的一句话让萨冈瞪大了眼,榭丝缇则是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膛。

  「看来这里不愧是北方圣地,可能土地也特别灵验吧。即使是教会的大圣堂,也找不到像这里这么清澄的灵场。」

  顺道一提,圣剑那种类似魔力的东西,似乎被他们称为『灵气』。

  榭丝缇钦佩地连连点头。

  「在这里的话,圣剑应该就能发挥十成的力量了,加上这次把洗礼铠甲也穿来了,不管碰到什么样的对手都不怕!」

  「这地方会出现的,顶多只有床铺被弄乱的精灵亡灵吧。」

  「咿~亡灵!?」

  听到那个字眼,榭丝缇吓得跳了起来。

  马上就脸色转白的少女,让萨冈无奈地问:

  「我说,你该不会怕幽灵之类的吧?」

  「因、因为明明人都死了,还冒出来徘徊不是很可怕吗?」

  「可是扫荡那些亡灵跟不死者〈Undead〉,不就是你们圣骑士的工作吗?」

  教会可不是专门与魔术师过不去的机构。处理信众……应该说,处理大众的困扰与申诉,也是他们的工作之一。

  而魔术师也会驱使亡灵跟不死者〈Undead〉,因此一旦发生可能跟亡灵还有不死者〈Undead〉有关的案件,有时也会派遣圣骑士处理。

  而这样的圣骑士之长要是害怕亡灵,那可就不太幽默了。

  但榭丝缇一点都不遮掩自己发抖的手,噙着眼泪并毅然决然地宣言:

  「工作归工作,但会怕的就是会怕。这样有哪里不对了?」

  这下不只萨冈,连涅芙特洛丝都跟着叹气。

  「……你难道就没有一点自尊心或荣誉感吗?」

  「我只深刻地体会到,虚荣心是多么无谓的事。」

  好吧,毕竟这少女每次想挽回面子,总害自己愈陷愈深。萨冈实在不懂,她当初是怎么当上圣骑士的。

  ——想起来了,好像是圣剑挑中她的。

  而这样的她偏偏责任感比什么都强,不知不觉就变得无法撒手不管这一切。

  戈梅利之所以会说她『连疼爱的必要都没有』,指的也许就是她这种个性吧。

  榭丝缇堂而皇之的回答,让涅芙特洛丝这下语塞了起来。

  「这、这样吗……」

  这下她也只能做出声色听起来像是不知该同情,还是该鄙视的回应。

  ——看来她对那种出其不意的反应似乎很没辄。

  如今一回想,她当初冒充涅菲想欺骗萨冈,却发现萨冈根本不认为她是在冒充时,也是一阵动摇。

  这样看下来,她平常那傲慢的态度,也许只是刻意装出来的也说不定。

  原来如此。以这样的角度来看,这少女的确是很值得呵护疼爱。

  想着想着,萨冈甩甩头。

  ——不行。都是因为那些奇怪的发言,害我也不知不觉地以『爱人』为基准思考事情。

  连向来对他人毫不在乎的萨冈都被影响,这老妪还真是恐怖。

  重整完思绪,萨冈说道:

  「对了,话说你对法儿好像也很没辄是吗?」

  「我、我并不是讨厌她喔?只是每次一碰面,她就会对我恶作剧……」

  「她的别号也叫做《亡灵》喔。」

  「咿咦?」

  法儿以前用的是瓦雷法尔这个名字,因为披着高大男子的甲冑,但里头几乎空空如也,才得到这个别号。

  正打算解释有关她别号的由来,榭丝缇的脸色却再次发白并颤抖起来。

  「原来就是因为这样,那孩子才总是能用我害怕的事物捉弄我吗……」

  ——看来保密应该会比较有意思。

  于是萨冈决定先袖手旁观 ,并把注意力放回宅邸内。

  「这里大概没有什么魔术机关。」

  精灵的天性虽然不好斗,但拥有过人的魔力却是事实,会为了自保以及保守秘密而设下机关也不奇怪,但奇妙的是这里完全看不到那方面的东西。

  涅菲微微低下头。

  「也许村里的人们只是不想让我看见,但在我的印象里,他们好像不会用魔术。」

  虽然有种与魔术不同的力量名叫『魔法』,但那只有涅菲或涅芙特洛丝之类的贵精灵才能施展。

  这个村落里的精灵,会使用魔法的可能性应该很低。

  「这真是怪了。那他们怎么保护自己?就算在这里能远离人类,但总不可能都没遇上野兽或魔物侵袭。」

  虽然奇恩诺因德周边几乎看不到,但在这块大陆上头,有名为魔物的外敌存在。

  那是拥有魔力,模样分不出是人是兽的异形生物。它们有些能懂人话,被认为是『魔族』的眷族。魔物拥有的就只有食欲和破坏冲动,就算能够沟通,也没有和解的余地。它们就是这样的一群生物。

  而魔物当然也会攻击精灵,而据传人烟不可及的北方圣地里,如今依然有魔物存在。

  涅菲并没有回答,而是打开附近的门。

  那似乎是间客厅,里头有一张大桌子与长满青苔的岩石椅子。明明不是仓库,里头却扑鼻而来一阵泥土的气味。

  不过这也难怪。因为仔细一瞧,那岩石椅子是从地板底下伸出的,看来应该是打破地板埋进地底的岩石。

  这也是结界的一种……或者更确切地说,应该是榭丝缇刚提到的,某种增幅『灵气』的装置。

  板子的缝隙里不时钻出蜥蜴。萨冈这个之前在废城与刑具以及陈年白骨日夜相伴的人,或许没资格这样说,但这里的居民难道都不在乎这些吗?要是让法儿看到这种地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拿这里恶整榭丝缇。

  在这样的房间墙上,挂着一把弓。

  涅菲进入里头拿下那把弓。

  「大家打猎或战斗时,用的就是这样的弓。」

  一看到那弓,萨冈便感叹一声。

  弓的本体采用的是具有韧性的木材,上头却带有精致的银装饰,是一把精美的弓,光是这样就看得出深具价值,但……

  「这图样是神灵文字吗?」

  仔细一瞧那银装饰,原来是文字般的图样。

  涅菲点点头。

  「是。我虽然看不懂意思,但上头写着艾克思西艾〈Exusiai〉。」

  「——除魔者——那文字是这个意思,是驱魔辟邪用的字眼。」

  一旁回答的,是涅芙特洛丝。

  萨冈与涅菲这下目瞪口呆。

  「……干嘛?」

  「你跟我们说这些没关系吗?」

  「……反正比夫龙大人也没任何的指示。再说您调查完就会回家了吧?所以我才判断不如帮你们忙,这样比较有建设性。」

  涅芙特洛丝虽然不悦地将脸别到一旁,耳朵却害臊似地摇动着。

  ——这家伙还真是单纯啊。

  萨冈就这么凝目观察了一阵子,让她这下愤慨地瞪了回来。

  「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倒是没有。只是你只有对我说话时才用敬语,这样不觉得累吗?」

  「呃,我……有像您说的那样吗?」

  看来似乎是下意识的举动。

  「你对涅菲以及戈梅利说话时,口气就很随兴不是吗?」

  「这……我不太清楚。我并没有特别留意这些,只不过……」

  「只不过?」

  「您可是〈魔王〉之尊。」

  也就是说这其实是敬意的表现吗?或者不是敬意而是敬畏?

  这让萨冈突然觉得好像对不起她,于是他耸了耸肩。

  「我不是你的主人,不会要求你改变口气;而你现在是个『客人』,对我的态度不必这么硬邦邦的……至少现在不必。」

  虽然之前她以比夫龙下属的身份与萨冈为敌,但现在就只是被萨冈牵连的『客人』,而对客人应该要有最基本的款待。

  一说完,涅芙特洛丝像是吃了定心丸似地,身子放松了下来。

  「好吧,那么就如您……如你所愿,我接下来谈吐会更轻松些。」

  「哼嗯。」

  两人谈话的期间,一旁的涅菲耳朵摇动着,看起来一副开心的样子。

  涅芙特洛丝狠瞪了过去。

  「怎么?你有什么意见是吗?」

  「不是的。谢谢您,涅芙特洛丝小姐。想不到您连神灵语的意思都懂,有您在我们就放心了。」

  「我、我不是为了让你放心才这么做的!」

  嘴上虽否认,褐色的耳朵却因喜悦而抖动着。

  ——这看起来还真像是两姐妹在拌嘴啊……

  会有这样的一来一往大概是因为,涅芙特洛丝当初差点伤了涅菲,但涅菲不但没放在心上,甚至还愿意接纳这样的她。

  接着,萨冈不经意地想起——

  ——我想帮助她,以前辈的身份教她种种事情——

  那是之前涅芙特洛丝咏唱神灵魔法时,流进萨冈脑中的记忆。

  她并不是一开始就恨涅菲的,甚至看到她在村里受苦,还心想着要帮她一把。

  看她目前的模样,也许这份心情依然存在。也或许是来到这个地方,让她回忆起了这份初衷也说不定。

  而涅芙特洛丝就像是要证明萨冈的想法般,从涅菲手里抢也似地拿走了那把弓。

  「这应该是跟圣剑相同构造的武器……虽然只有玩具般的力量就是了。但只要拥有力量的人拉动它,应该就能射出带有魔力的箭矢。」

  「原来是这样。看来这把弓应该也是年代久远的古董。」

  「没错。这应该不是现代精灵,而是在像我……我跟涅菲〈那孩子〉这种贵精灵还存在的时代打造的。」

  面对轻瞥而来的眼神,涅菲疑惑地问:

  「这是贵重物品吗?」

  「与其说贵重,应该称得上是『传说武器』的一种了。要是让教会发现它,一定会高兴得手舞足蹈,并把它奉为圣物或者新的神器之类的吧。」

  这样的回答,让榭丝缇听得一时说不出话。

  「等等,这意思是说,它跟圣剑同个等级吗?」

  「倒是没那么高级,但力量应该也仅次于圣剑吧。至少,比你那洗礼铠甲要强太多了。」

  榭丝缇颓丧地垂下肩。

  「呜呜,难得我这次全副武装跑来……」

  这样的高级货就这么随便地挂在墙上,只能说不愧是精灵的深村。

  而涅芙特洛丝讲解时显得有些神采飞扬,对涅菲的敌意也收敛许多。

  ——看来这事应该不需要我多担心。

  就算现在处不来,涅菲跟这少女总有一天也能自然地相视而笑吧。

  榭丝缇对着弓仔细打量,并佩服地点点头。

  「不过在有关精灵族的传闻中,的确有不少弓箭好手。既然他们天生魔力强,会选择这样的武器或许也不意外吧。」

  「……这倒是无所谓,但可以请你离我远一点吗?」

  榭丝缇不知何时,抓着涅芙特洛丝披风的一角。

  「因、因为那房间黑到像是会冒出什么东西,不知不觉就……」

  「我说,你真的跟那管家一样是圣骑士长吗?」

  虽然满脸的哭笑不得,涅芙特洛丝倒也没拨掉榭丝缇的手。

  接着,她把弓推回涅菲手上,开始向前迈进。

  「倒是我们打算在这里站着聊到什么时候?我们得在其他人把晚餐准备好之前,把房间巡过一遍不是吗?」

  「啊哇、哇!等等我!」

  不肯松手的榭丝缇,只好跟着涅芙特洛丝的脚步被拖走。

  萨冈和涅菲面面相觑露出苦笑,也跟着她们一起前进。

  ◇

  「想不到这地方虽然破,竟然还有这么好喝的酒。」

  喝下在地下室发现的葡萄酒,萨冈发出感叹。这似乎是颇有年代的老酒,熟成的温润口感正在舌尖上舞动。

  这里,是村长宅邸的某个房间。

  木头床铺一旁摆着简单的床边桌,墙边有个小书柜,上面摆了几十本以精灵语手写而成的书籍,随手一翻似乎是什么日志。小房间里就只有这些东西。

  而床铺塞的不是棉花,是稻草。

  目前试坐下来,似乎就算睡在上头也还算舒适。萨冈平常连睡觉都坐在宝座上,躺着休息对他来说,是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而与涅菲的房间隔得这么远,也是头一遭。

  在城堡里,涅菲的房间就在宝座厅的正上方,进出都势必得经过宝座厅,所以两人一定会碰面。

  将葡萄酒倒入玻璃杯中,萨冈想着刚才吃晚餐时的事。

  到头来,宅邸内找不到任何魔术与魔法的机关。

  一返回戈梅利他们那里,宅邸内的大房间里已经准备好晚餐。那是用厨房剩下的食材——大多是蔬菜类——煮出的简单菜色,但法儿途中也加入帮忙,量已足够让众人果腹。

  不过嘛,因为用餐时戈梅利又缠上涅芙特洛丝闹得一团乱,萨冈对那味道也没什么印象了。

  不过那老妪——虽然现在是个美女——唯独这次这么胡闹,也许是某种对涅菲的体贴也说不定。毕竟只要起哄转移焦点,就能避免她胡思乱想。

  看着玻璃杯中荡漾的鲜红液体,萨冈吁了一声。

  「涅菲……看起来似乎有些迷惘啊。」

  那与其说是对面目全非的故乡感到唏嘘,更像是不知该如何面对。那些全写在她的表情……她的耳朵上,甚至连刚认识她不久的戈梅利和锡蒙力,都隐约察觉到了。

  萨冈当然不可能不在意,但问一个显然心神不宁的人要不要紧,大概也只会让她烦闷在心吧。

  而晚餐就在闹哄哄的情况下结束,萨冈没跟涅菲说到什么话。

  之后,大家各自挑了房间回房休息。而不知该说幸还是不幸,这里的房间有不只八间,萨冈跟涅菲也分居两处。

  而萨冈意外的是,榭丝缇还帮巴尔巴洛士送了晚餐。

  不知道是不是打得太用力了,那个损友直到晚餐时间也没醒过来。

  『那个人虽然是个下三滥的大坏蛋,不过偶尔还是看得到一些优点。这次的事虽然是他害的,但我也因此才又见到涅菲跟萨冈你们。』

  巴尔巴洛士受了萨冈的命令保护榭丝缇的安危。可能就因为这样,让榭丝缇在不知不觉中对他有了好感。

  ——再说巴尔巴洛士那头,看起来也挺乐在其中的。

  总之关于那两人,就暂时先不管吧。

  「跟那些比起来,目前最要紧的是涅菲……」

  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空间,萨冈希望跟涅菲说说话。

  但就算见了面,现在的她又能回应自己些什么呢?像现在这种时候,也许她只想一个人静一静。然而要是就这样任由她去,这次专程陪她来,好像又失去了意义。

  矛盾的烦恼持续了好一阵子,萨冈最后死心地摇摇头。

  「……我怎么这么蠢。这种事哪有什么好烦恼的。」

  萨冈拎着酒瓶起身。

  ——要是没话可以安慰她,默默待在她身旁不就行了吗!

  不说别的,萨冈跟涅菲都不擅于把心情化为言语,因此每当谁碰上困难,两人总会在一旁陪伴彼此。

  这么简单的道理,有什么好畏畏缩缩的?

  于是,为了前往涅菲的房间,萨冈来到门口正要推开房门。

  ——哼嗯,好像有谁在。

  由于刚刚沉浸在思绪之中让萨冈浑然不觉,但似乎有人在房间前走来走去。

  声响往右踱了几步,接着又往左踱了几步。脚步声虽然刻意压低,但听得出对方已经在门前待了许久。

  ——这脚步声……应该不是涅菲吧。

  涅菲连一点脚步声都特别小心,反而让人一听就晓得是她。

  这脚步声听来轻盈,应该不是锡蒙力或巴尔巴洛士,而是属于女人的。但这听起来还是比法儿的要沉重些,也没有榭丝缇的慌忙。戈梅利虽然能改变容貌,但也不像是脚步声如此秀气的人。

  也就是说,还剩下的可能性……

  「你在那里做什么——涅芙特洛丝?」

  「——!」

  萨冈边说边打开门,僵住的涅芙特洛丝,表情看起来真的很惊讶。

  ——和涅菲长得一样的脸摆出这种表情,看起来还挺新鲜的。

  那是涅菲绝不会显露的表情。

  涅芙特洛丝一时像鱼一般,张口闭口说不出话来,随后才故作冷静,伸手把银色长发一拨。

  「我只是碰巧路过罢了。」

  「这样啊?」

  萨冈决定不指出她其实已经逗留很久的事。

  涅芙特洛丝虽然哼的一声将脸撇开,但视线却又不时飘过来,显然有什么事要找萨冈商量。

  ——可以的话,我是想早点去陪涅菲就是了……

  但把少女定位为『客人』的就是萨冈自己。

  既然面对的是客人,就要有基本的待客之道。

  不得已,萨冈只好回问: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呃……我……」

  看来要是问得太直接,反而会害涅芙特洛丝不敢启齿。只见她吞吞吐吐地,人也畏缩了起来。

  ——这家伙真麻烦啊……

  知道自己的催促带来了反效果,于是萨冈默不吭声,等着涅芙特洛丝自己开口。

  隔了一会儿,涅芙特洛丝才发现萨冈正在等她,一副纠结地把怀中抱着的东西交了出去。

  「这个,我来把披风还给你。」

  「披风?」

  萨冈听她这么一说才想起——

  ——对喔,之前她没衣服穿,我把我自己的借给她。

  被『魔神』的残留思念吞没,一度化身怪物的涅芙特洛丝后来被萨冈救出。这件披风就是在当时借给她的。

  「想不到你这人还真讲礼数。专程跑来就为了还我东西?」

  「是、是你自己要我拿来还你的不是吗!」

  「有这回事?」

  坦白讲,萨冈那时一心只想着要怎么『送礼』给比夫龙,不太记得自己说过什么话。

  不过不管怎样,既然她特地把东西送上门来,萨冈也就坦率地收下了。

  「嗯……?这件披风原本有这么新吗?」

  虽然平常有涅菲负责清洗披风,但毕竟是件陈年旧服,加上之前和『泥状魔神』一战时,应该又受损不少。

  正当萨冈纳闷时,涅芙特洛丝的耳朵一路红到了顶端,把脸撇到一边并说道:

  「我看它也未免太破旧了,才稍微整理了一下。」

  「是你帮我补好的吗?真是辛苦你了。」

  萨冈苦笑着把披风披回肩上。

  「哼嗯,还不赖。要是你哪天觉得受够了比夫龙,欢迎加入我们。我有一大堆事想交给你做。」

  「……你是不是把我当成洗衣工之类的了?」

  「我指望的是你那有关神灵魔法的知识。」

  一解释完,涅芙特洛丝先是喜形于色地哼了一声。

  「……好吧,我会考虑考虑。」

  那嗓音里头,听不出退缩或是纠结。

  「从你的模样来看,后来跟比夫龙似乎相处得还可以?」

  「这……算是吗……」

  含糊地点了下头,涅芙特洛丝从披风里掏出一封信。

  若只看内容,那其实是之前比夫龙给萨冈的夜宴邀请函,但里头别有玄机。萨冈设下了机关,一旦比夫龙惹涅芙特洛丝生气,就会从里面伸出一只魔术构筑成的拳头攻击他。

  「对了,关于这件事,我也得跟你道谢。幸亏有你,比夫龙大人这下终于懂得什么叫做适当的距离感。」

  「喔?这还真叫人意外。想不到这点招数竟然也能让他学乖?」

  涅芙特洛丝无奈地摇摇头。

  「就算是大人,要是脑袋被打爆十几次,还是会有所警惕的。」

  「是喔……」

  这回答是最让萨冈意外的。

  ——原来他被打十几次都没防下来吗?

  比夫龙好歹也是〈魔王〉。

  萨冈虽然在那封信里做了精心设计,但跻身〈魔王〉的人没道理挨同一招魔术这么多次而看不出玄机。何况不说别的,他绝对有机会没收那封信。

  而他之所以没这么做,代表他是故意挨打。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对比夫龙来说,这就是所谓的『适当的距离感』吗?

  ……虽然也可能只是他单纯有被虐嗜好〈重度被虐倾向〉。

  萨冈笑了。

  「好吧,总之这样也好。下次变成实验品前,你可要先发制人才行。」

  说完,萨冈手伸到涅芙特洛丝脑袋上拍了拍,让她目瞪口呆地僵住了。

  接着,只见她满面通红地捂着脑袋。

  「这、这不用你多管闲事!倒是我说你,竟然有办法对我这么温……这样把我当成客人对待。你忘了我有可能危害你的精灵吗?」

  萨冈没料到她事到如今还说这些,不禁噗嗤一笑。

  「我跟涅菲可不是吃饱撑着,不会对小鬼头的恶作剧生气的。」

  「什么小鬼头?我不知道你几岁,但要论年纪的话我可是比涅芙莉亚还大喔?」

  萨冈点点头。

  「这么说来,你到底几岁啊?」

  萨冈听说询问女性年龄是很没礼貌的事,但除了面对涅菲之外,他才不是懂得避讳这些事情的人。

  直来直往的问句,让涅芙特洛丝一时语塞。

  「我、我今年——……咦?我到底是……?」

  不知怎地,涅芙特洛丝突然困惑地捂着脑袋。

  「……怎么了?」

  「不……我没、事。」

  她甩了甩头,眼神接着狠狠回瞪萨冈。

  「倒是我说你,就算是高高在上的〈魔王〉,也应该要晓得打听女性年龄是很失礼的事。」

  言下之意看来很清楚了。她不希望人家问她年纪。

  于是萨冈投降似地举起双手。

  「话题不是你先起的头吗?要不然我对你的岁数才没兴趣。」

  「……哼。」

  涅芙特洛丝那看起来近似银色的白发摇曳着,就这么迈向走廊另一头。

  萨冈目送她的背影,难得一脸严肃表情。

  「她该不会……不知道自己的年纪吧?」

  若她真的不晓得,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某种令人郁闷的糟糕可能性挥之不去,让萨冈一时之间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

  「……还是睡不着。」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

  在稻草床上翻来覆去,涅菲无所适从地嘀咕了声。

  涅菲也拿到了单人房,但不知是否因为情绪太过激昂而神智清醒,怎么也睡不着觉。

  「萨冈先生……」

  那名字不经意地脱口而出。

  这里不是他的居城。他现在应该也睡在床上。

  ——要是一起睡同一张床,会给他添麻烦吗……?

  虽然她坐过好几次他的大腿,但同房共寝的次数却寥寥可数。

  被萨冈买下的当天,以及后来听萨冈提起往事的那一晚。算算也就这两次。

  萨冈平常都在宝座上睡觉,所以说起来也是没办法的事,但涅菲偶尔还是会觉得,被窝莫名的冰冷。

  好比说,像现在这个时候。

  每当遇上这种时候,她总希望能跟他盖同一床棉被,肌肤彼此相依一同入眠。

  但一浮上这种念头,她就连忙摇摇头。

  ——这样未免太得寸进尺了。

  而且不知怎地,这让她感到有些下流。

  她虽然怕萨冈觉得自己下流,但也觉得应该不只她希望有进一步的亲密接触。

  但现在的涅菲还不晓得,那具体来说是怎么样的事情。

  当然如果对象是萨冈,她什么都逆来顺受,但还是觉得关于这一切,要有心理准备实在是不容易……

  涅菲从腮帮子红到耳根,只能一个人在被窝里折腾着。

  而就是因为在胡思乱想着这些……

  「……果然还是睡不着。」

  之后又翻了几次身,涅菲才死心地从床上起身。

  她把手伸向枕边的烛台,细指弹了个响指。

  接着蜡烛自己起火点亮。这是萨冈不久前也用过的最初阶魔术。

  然后,她打开窗户。

  虽说是窗户,但其实就只是悬在上头的一块木板,也没有镶什么玻璃,得用棒子在底下撑着,才能保持窗户开启。

  洒落树林间的月光,朦胧地照亮了已经被消灭的村落景色。

  涅菲端详着里头其中一间屋子。

  涅菲以前的住处,刚好就在那个地方。

  「……想不到真的到了面对事实的时候,其实也没什么情绪起伏呢。」

  她将手贴到胸前。

  心跳就跟平常一样,并没有特别快,呼吸也正常,感觉不出紧张或不安。

  ——还以为,这趟归乡应该会更难受的。

  萨冈也是因为出于担心,才说要陪她一起来。

  但没想到自己竟然意外地满不在乎。

  要是看到横死的精灵尸骨,也许还会有些心痛。然而这里连血迹都没有,建筑物几乎完好无缺,仿佛只有居民消失到不知何方。

  她不禁怀疑,这里是否真的是自己几个月前才待过的地方。

  不,这么说不太对。

  这感觉就像是……对了,就像是变回与萨冈相遇前的那个自己。

  「……啊啊,想起来了。在这里的时候,我一直都是这样。」

  期待他人只会让自己更难受。

  谁也不愿关心自己。

  光是存在着都是种罪恶。

  她就是在这样的数落声中长大的。

  因此涅菲停止了思考。只要不去想,就能多少减少痛苦。受了伤只要不乱动就不会痛,也跟这原理相同。

  她就只是一味地祈祷着,这无意义的一生能早点完结。

  心的停滞。

  就是这层外壳保护了涅菲。

  但,这想法是不健康的。

  这不算是坦然地接纳了过去。

  而是——逃避。

  虽然感受不到痛苦,但也相对无法拥抱喜悦。

  甚至连面对同行的萨冈他们的温暖,也会感到麻木不仁。

  「……我不要……变成这样。」

  现在的她,已经不再放弃生命。

  甚至可以说从遇见萨冈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才真正开始了。

  她想为萨冈而活,跟萨冈、法儿、榭丝缇、曼妮拉、拉菲尔、戈梅利、锡蒙力,甚至是巴尔巴洛士……想和他们一同活下去。

  而想要达成这个愿望,就得先战胜以前在这个村落里的懦弱自己。

  但当她下定决心,眺望位于夜色另一头的往昔住家时。

  「咦……?」

  涅菲曾住过的屋子,竟然透着朦胧微光。

  ——还有人住在那里吗……?

  那间房子的窗户,跟这里的构造相同。

  木头窗框只泄出些许光亮,看不出里头有谁,以及为何会点着灯。

  也许那只是旅人或者盗匪之类的人迷路误入。

  但不管怎样,那绝不会是自然发生的现象。

  「得赶紧通知萨冈先生……」

  涅菲脚步才要前往萨冈的房间,却忽然停了下来。

  ——这样做真的好吗……?

  客观来说,当然应该要通知萨冈一声。

  但这样一来,岂不又只是在萨冈的庇护下,站在萨冈背后观望吗?

  而要是这么做,真的能算是战胜了那个脆弱的自我吗?

  涅菲摇摇头。

  「……抱歉了,萨冈先生。请原谅我擅自作主。」

  涅菲头一次未征得萨冈的同意,一个人踏出了步伐。

  ◇

  涅菲穿上靴子,拿起笔与桌上的便条纸草草写下自己看见的事,以及将前往另一头一探究竟。

  虽然她早就已经擅自行动,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谁也不晓得。要是什么都没知会一声就这么消失无踪,也未免太过任性妄为。

  一写完留言,涅菲便飞身跳到窗外。

  ——外头空气好冷。

  隔壁山头白雪皑皑,会冷也是理所当然。况且涅菲目前的装扮跟在城里一样,一身侍女服装。

  虽然身子轻微发颤,但她想起这里的气温本来就是这样。

  「在半年前,我明明不曾觉得冷……」

  这或许也意味着,自己的身子已经不比当时了。

  ——但若是这样的『弱』,还可以坦然接受。

  甚至她希望,萨冈也能有像这样的弱点。

  那个人实力坚强,强得不像话。

  虽然他已经渐渐懂得依赖他人,但还是习惯凡事只靠自己摆平。一个人要是无所不能,往往会自己一个人伤脑筋。

  她觉得他应该再弱一点,让许多人来帮他的忙。

  否则他帮助过的那些人,根本没机会感谢与回报他。

  「我希望能变得更强,强到让萨冈先生无条件地依赖我。」

  而这,就是不可或缺的其中一步。

  一穿越广场,涅菲奔向自己曾住过的那间屋子。

  虽说是住过,但涅菲待的就只是仓库的一角,未经许可不准进入其他房间,去了也只不过是为了打扫或帮忙什么事。

  同一间屋子里住了谁,甚至是有多少人,涅菲都不是很清楚。这里对她来说,就是如此空虚。

  话虽如此,涅菲还是在这里待了十六个年头。

  换句话说,这地方正是她受虐十六年的苦难之地。

  为了开门而伸出的手,正轻微颤抖着。

  那不是因为冷。

  而是恐惧。

  但看着那只手,涅菲露出的是安心的神色。

  ——没事的。我的心并没有凝滞。

  情感依然运作着。

  这样的自己,一定能正面迎向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涅菲将手贴到胸前做了个深呼吸,随后扭转门把。

  「……?」

  门的另一头,流出温暖的空气。

  里头的暖炉原来点着火,而那似乎就是屋外看到的亮光来源。

  涅菲一度回头望向村长的宅邸。

  ——我走了,萨冈先生。

  萨冈也许会生气,但这却是她非得单独面对的问题。

  其后,涅菲进入自己从前的家中。

  屋内的设计就跟村长家相同。地上虽然镶着木板,墙壁却是由长了青苔的岩石堆起。窗户结构虽然单纯,窗外的冷风却是一点都钻不进来。

  大概因为屋内温度高,热气才会一股劲地往外泄出去吧。虽然只要暖炉炉火一熄,这现象大概就不会发生了。

  房子的内部一如既往。

  墙上挂了几幅画作,用来做餐前祷告的小祭坛就设在玄关正上方。里头还有被虫蛀得千疮百孔的一张桌子以及四张木椅。扣掉涅菲,以前住在这里的是个四人小家庭。

  虽然涅菲对这里并不到熟悉的地步,不过至少没找到和印象有出入的地方。

  这里就跟人类进犯村落时,涅菲看到的最后一幕没有两样,甚至完整到让涅菲怀疑,会不会人类其实根本没进攻过。

  ——这户人家应该也都过世了吧……

  涅菲为他们不舍,也晓得他们直到死前最后一刻都诅咒着涅菲。

  但他们给过涅菲的温暖实在太少,不足以让涅菲为他们哀悼。

  来到房内,涅菲环视了周遭一圈。

  房里要是有变化,应该一看就能晓得,但明明应该有谁点火,却连一个脚印都没看到。

  她东张西望了一轮,视线不经意地落到挂在墙上的画。

  村里有个会画图的精灵,每当村里有小孩出生,他就会帮那家人画画。

  屋内有从祖父辈流传下来的好几幅画,但……

  「里头看来似乎没有我……?」

  她从来没机会看个仔细,因此也不曾发现。

  看来大家不愿挂着诅咒之子的画像,而画家当然也是敬谢不敏吧。

  但……

  「我以前是在哪里出生的呢……?」

  地点应该不会在村外,但屋内和涅菲有关的事物实在太少,让她甚至不禁怀疑,自己是否真的住过这里。

  在这之前,她懵懂地以为这户人家就是自己的血亲,但如今想想,事情真是如此吗?

  若是自己的亲生父母,真的有办法对她漠不关心到这种地步吗?

  ——看样子,我们之间根本没有亲情存在吧。

  萨冈说他从懂事时就过着流浪儿的生活,不但不记得自己父母的模样,甚至连自己叫什么名字都不清楚。

  若萨冈的父母活着,并且这样对他,那他们之间当然没有亲情可言。

  诸如此类的亲情,肯定都是为了让自己眼中的家人,或是家人眼中的自己看起来更意义非凡,而诞生的某种幻想。

  至少,涅菲是这么认为的。

  ——因为,没有血缘的大家,远比他们温暖多了。

  是素昧平生的萨冈,告诉了她何谓温暖。

  是才相遇不久的榭丝缇和曼妮拉,愿意成为她的朋友。

  之后,法儿这个『女儿』的到来,才让涅菲真正地了解到,所谓的『家人』是怎么一回事。

  她跟谁都没有血缘关系。

  血缘与亲情从来就不相关。

  但,这些都不是问题所在。

  ——我得弄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人。

  正当她这么想着。

  她注视着的画,突然扭曲变形。

  「咦……?」

  发出短暂的惊叫声之际,就见有四道影子从画中窜出。

  那是——四个人。

  她很快就发现,那是住在这里的家人的身影。

  ——幻术吗?

  涅菲机警地提防周遭,却找不到术者的身影。

  要是萨冈在,应该一眼就能看破术的结构以及魔术师的位置,但涅菲魔术方面的本领毕竟还只是个半吊子。只看魔术的话,她别说是跟法儿以及戈梅利等魔王候补相比,甚至都还不及城里干活的那些魔术师。

  而就算不使用魔术,魔法也不是能够随心所欲使出的力量。目前这场合能够指望它多少,仍是个未知数。

  现形出来的这些幻象各自坐在椅子上,有说有笑。

  一家团圆——这样的辞汇在涅菲脑海里浮现。

  ——那是我不曾见过的表情。

  他们面对涅菲的眼神,总是带着轻蔑与厌恶。

  她从没想象过他们像这样欢笑的模样。或者说,涅菲不曾看过这里其他人的笑容。

  「看起来真幸福……」

  低喃的瞬间,幸福的景象就变了调。

  随后现身的,是一群亡者。

  他们的笑容被头顶流下的鲜血淹过,原本发出笑声的嘴里吐露着苦痛与怨怼,内脏从腹部垂落,并发出惨叫声缠上涅菲。

  说,为什么不救我们。

  说,他们根本不想死。

  说,涅菲你也该死。

  面对四名亡者,涅菲就只是毫无情绪波动地看着。

  「的确,你们有权利恨我。」

  当时要是涅菲挺身对抗人类,他们也许不至于命丧黄泉。

  接下来的人生里,涅菲恐怕得一辈子扛著名为见死不救的——罪恶感的十字架。

  一想到他们承受的痛苦,就令她几乎心碎。

  要是能有不一样的相遇,那些族人或许也能跟萨冈城里或者奇恩诺因德的大家那样,和涅菲一同谱出融洽的未来。

  也或者,认识萨冈后的涅菲,有能力改变与族人们的关系。

  「可是——」

  将亡者的悔恨烙进眼底,涅菲毅然决然地开口:

  「既然这么煎熬,为什么当初不守护彼此呢?」

  要是萨冈跟法儿有难,涅菲也会不惜一切地为他们一战。

  就算会因此丧命,也以这样的牺牲为荣。

  或许到时会后悔自己抛下萨冈他们而死,但对于曾经奋战过、吃下败仗这件事,她是无怨无悔的。

  像这样的亡者,她死也不愿与之为伍。

  一回完话,亡者的幻影如玻璃般裂开碎散。

  四周笼罩在黑暗里。

  仔细一瞧,暖炉的火也跟着幻影一同消失了。

  ——好冷……

  原本温暖的房间,像是染上了亡者的体温而变得冷冽彻骨,这不禁让她怀疑,暖炉先前是否真的点燃过。

  涅菲在昏暗里瞥向暖炉,那里却已经感受不到热度。明明就算用水浇熄,好歹也会留下柴火的余温。

  至此,她才发现也许打从一开始,自己看到的就全都是幻觉。

  ——原来,我是被人诱骗过来的吗……

  看样子,还是应该在出发前知会萨冈一声。

  话虽如此,涅菲并不后悔自己做出的选择。

  ——术者应该还在这里。

  一上紧发条提防周遭,就听见不知从哪儿传来的模糊笑声。

  『呼呼呼,想不到你还挺有胆子的。』

  听到那声音,涅菲一阵惊惧。

  像是从地面渗出般,一道人影浮现。

  昏暗的影子头上披着兜帽,看不出是男是女,但声音听得出是个老人。

  涅菲留意着出口处,摆出迎战的架式。

  ——这个人一定远比我还要强……!

  涅菲懂些魔术基础,而魔法在这里应该也能得心应手,外加她现在还有从涅芙特洛丝那里学来的神灵魔法。只要肯放手一搏,应该能跟魔术师们打得平分秋色。

  但另一头传来的强烈压迫感,令她知道对方的实力远高过自己。

  ——既然当初选择擅自行动,我一定得活着回到萨冈先生那里。

  要不然,他一定会因此自责,怪自己当初为何不陪伴在涅菲身旁。

  涅菲当初发誓要成为萨冈的后盾,要是因此害他承受煎熬,那就是本末倒置了。

  因此,就算犯了肤浅的失误,就算逃避是可耻的,她都必须回到萨冈身边。

  这,就是当下涅菲列为最优先的事项。而这影子究竟是何方神圣、引来涅菲有什么目的,一切都是其次。

  ——但,我已经说过要勇敢面对了。

  要是因为对手的实力高过自己而逃避,那么从开始到现在的一切努力都等于白费。

  勇敢面对,活着回去。

  这就是涅菲必须达成的结果。

  决定好优先顺序,涅菲开口说道:

  「为什么要让我看刚才那些?」

  影子颇感意外地说:

  『……哼嗯,你竟然没有要逃走的意思。』

  接着,她看到影子的嘴角扭曲成笑靥。

  『如何?看到那些曾折磨你的人面临制裁,有什么感想吗?』

  「……感觉令人作呕。」

  那就像是把相同的人杀死两次。

  但是——她心想——

  我不该在这里屈服。

  只有萨冈准许,涅菲才能够倒下。既然未得萨冈批准,就不能在这里落泪吞败。

  人影伸出槁木般的手臂,轻触她的下颚。

  『有意思。想不到你从小被否定到大,竟然还能活得如此耿直、充满求生意志,但却没有半点骄矜。你应该学会神灵魔法的皮毛了吧?那力量应该足够令一个人狂妄自大了。』

  涅菲紧咬着双唇。

  ——竟然一切都被看透了……

  对方不只晓得涅菲的过去,连之前船上夜宴的事也了若指掌。看来监视她跟萨冈的,不只比夫龙一个。

  影子佩服地继续说道:

  『喔……看来你是真的在为这些微不足道的家伙感伤。哼嗯,你相信死亡是平等的,认为即使是比牲畜不如的坏蛋,也有改过自新的可能,然后因为他们丧失了可能性而感到不舍吗?想不到你身居〈魔王〉左右,还有如此崇高的心灵。』

  像是能看透心思的字句,让涅菲节节后退。

  扣在她胸前紧握的手,正不争气地发抖着。

  「您究竟是……」

  涅菲艰难地挤出话语,影子这时才自觉耍了糊涂般惊呼一声。

  『喔唷唷,真是抱歉了。最近实在是上了年纪,没什么机会跟陌生人对话。』

  说着,对方脱下那像是影子织成的兜帽。

  老人的白发从中垂落。

  底下露出的,是老妪的脸庞。但她虽然跟戈梅利一样是老妪,却有着犀利的眼神。而昏暗里凝视而来的那双眼,居然跟涅菲的一样蔚蓝。

  涅菲不禁屏息。

  因为老妪的耳朵,竟跟涅菲一样既尖而翘。

  ——她难不成是……

  面对不能出声的涅菲,老妪开口说道:

  『我——跟这村子有些因缘。』

  但未待话音落下,涅菲已经发动攻击。

  这老妪太过危险。

  先前的比夫龙,起码还称得上友善,但她——

  ——拜托呼应我吧,森林的精灵们!

  周遭树林的根部延伸至村落的地底。只要涅菲一声呼唤,即使身在室内,它们一样能够呼应。

  随后,树根钻破地板而出。

  涅菲使出的是魔法。

  魔术在这种场合无济于事,神灵魔法又必须咏唱诗歌。现在大敌当前,没时间让她那样慢条斯理。

  然而,树根什么也没逮到。

  「不见了……?」

  老妪的身影像是海市蜃楼般,摇曳着并消失了。

  ——那不是实体吗……?

  大地依然照着涅菲的意志搜索周遭,但就是找不到老妪。

  ——威胁已经远去了吗……?

  直到最后,涅菲都没有承受到任何攻击。

  明明对方实力远远超越自己,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老妪的目的又是什么?

  但既然老妪离去,涅菲也没无计可施。

  「这样一来,我算是克服了自己的脆弱了吗……?」

  虽然勇敢面对,但对手却什么也没做,就像是拔河到一半突然断了绳子,让涅菲不但毫无成就感,甚至还有些失落。

  她发了一阵子的愣,不久便回过神来。

  「对了,我得赶紧跟萨冈先生报告这件事……」

  包括自己的擅自行动在内,得把遇见老妪等所有事情禀报给萨冈。

  涅菲正打算回村长的宅邸,却听到不知道是谁的笑声。

  那是低沉而阴森,令人毛骨悚然的笑。

  笑声明明不怎么大,却像是回荡在脑子里,让视野随之扭曲。

  但周遭依然毫无动静,让涅菲不禁向后退去。

  ——看样子……还是先撤退比较好吗?

  她大可把整栋屋子拖进地底将其捣毁,却又怀疑笑声是否真的会就此消失。而要是这里有什么萨冈想找的线索,这么做显然得不偿失。

  但若要问涅菲还能做些什么,答案是什么也没有。

  涅菲提防着周遭,离开了屋子。

  一离开屋子,笑声也戛然而止。

  ——究竟是怎么回事……?

  明明一开始还感到目眩,现在却已经安然无恙。

  带着无法释然的心情准备回到宅邸,涅菲却不禁喊出声来。

  「呃,咦……?」

  两脚绊在一块儿。

  不知怎地,步伐突然别扭了起来。

  自己现在是站着走吗?还是趴在地上爬呢?感觉模糊不清,甚至让她分不出两者。

  ——身体好像,不听使唤了……?

  即便回头细想,她还是没有印象自己有遭受任何攻击。

  但也许是在不知不觉间,被人动了手脚也说不定。

  走在夜晚冷冽的村子里,涅菲最后还是回到了村长的宅邸。

  「萨冈……先先……」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冷,她连口齿都变得不清不楚。

  她伸手想转动门把,却不知为何碰不着。仔细一瞧,原来是因为手整个缩进衣服底下,脚下的靴子也大得摇摇晃晃。

  ——身体出了什么异常吗?

  她不清楚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虽然不清楚,她还是使劲地敲了门。

  「萨冈先先……」

  声音似乎传达到了,门不到一秒便被打开。

  「涅菲!」

  开门的是萨冈。

  他伸手打算拥抱涅菲,却睁着一双眼愣住了。

  「你是……涅菲吗?可是这模样究竟是……?」

  「咦……?」

  涅菲再次垂头端详自己的身子。

  衣服的袖子多出一大截,裙子长到拖地,靴子甚至大到像是把脚踩进水桶里。

  她伸手摸摸自己的脸蛋。

  软绵绵的脸颊,像是想拉多长就能拉多长。口齿不清的嘴里,似乎牙齿尚未长齐。

  检查完自己的状态,涅菲才终于会意过来。

  涅菲的外表,竟然变成了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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