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ndCut——进攻
九月○×日。晴朗多云。夜半有雨。
自从来到这个镇上已经过了两个礼拜了,也习惯了新的班级。只要能吸得班上中心族群的认同,在班上的处境白主也令变得比较好过。差不多也该选择社图活动了。
只是我与『哥哥』还是和不来。应该说我愈来愈憎恨他。他大概很难想象我这十年来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度过的吧。对这个之前为止都未曾相识的『哥哥』,我心中确实存在着恨意……这个念头甚至愈来愈深刻。
好痛苦。痛苦到眼泪都要流出来了,胸口枋佛要被撕裂了一样……我笑了。这简直就像陷入苦恕的少女的台词一样嘛。但是,盈满我胸口的却不是那么美丽的东西,而是宛扣泥泞不堪的无底沼泽似的……阴暗和丑陋……
1
意外发生在某一个炎炎夏日。正在旅行兼避暑的母子遭到长距离搬运卡车的撞击。
事故发生现场在卡车司机的公司附近,就在卡车正要返回公司的途中。因为这种状况让司机变得松懈,导致注意力不够。他没注意到正在路旁踩着白线玩的幼小男孩。注意到的人只有男孩的母亲,她抱起儿子想要闪到路的另一边,可是卡车却从母亲背后撞了上去。
不到五十公斤的女性和大约五公吨重、急速行进的铁块。
母亲当场死亡。她被撞飞至数公尺远,最后跌落到地面,彷佛极为夸张的电影一幕,噗通噗通地滚了几圈。
虽然小男孩还是受了点需要缝合的伤口,但是以事故当时的状况来说可算是没什么大碍。因为母亲承受了绝大部分的冲击,而她在遭到致命的撞击之后,依然紧紧地抱着儿子没有放开。
因母亲牺牲性命而得救的小男孩,在那之后被父亲疏远,最后被几乎与家里的亲戚断交的大伯夫妇所收养。
之后的发展就像大家所知道的那样,这就是我进入光濑家的故事始末。十二年前——正确来说应该是十一年又九个月前的事情。顺道一提,那一天正好是我五岁的生日。
关于母亲——红条巴,我仅有些许的记忆。
很柔软,很温和,带着一种暖阳烘烘的感觉,这应该就算是全部了吧。虽然也模糊地记得曾经有被拥抱或被斥责过的印象,但是却不是很清楚那究竟在什么样的状况下发生的。
毕竟都已经是十二年前的事了,这段时光占据了我人生的三分之二,岁月的流逝早就足以让记忆随风消逝了。
时间是残酷的吗?是的,对只能随着时间漂流的人来说,是无比残酷的存在。
即使如此,我却依然深深地记得那一双罕见而美丽的……金黄色眼瞳。那是一抹遗传给我的虹彩。以为人子的心情来说,那让我感到十分地骄傲。
还有——火热,包覆我身体的……生命热度。在被一片漆黑所覆盖的视线里,只有那种火热,至今仍在我的脑里燃烧着,那是母亲体内流出的血液热度。惶然无措的我,一边感觉到温热的鲜血不断流淌,与母亲冰冷的手腕形成对比,一边沉入了温热的沼泽最深处。
被光濑家所收养、还是小孩的我,心里也理解了自己已经被『舍弃』了。即使不能理解,但心里也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彻底地改变了,而这些应该都是自己的关系。
在光濑家的生活是我最希望也最期盼、至高无上的幸福。
宗一郎伯父与美都伯母把我当作亲生儿子一样看待。宗一郎伯父是自己愿意收养我的,而美都伯母告诉我可以叫她『妈妈』,也希望我这么叫她。刚懂事的灼也喜欢赖着我,我们就像真正的『兄妹』一样长大。灼每次唤着「哥哥」的笑脸,总会为我带来些许的安心感。
但是无论光濑家的人对我有乡亲切慈祥,我却一点也无法觉得幸福洋溢。我很高兴,也很感激。他们对我来说不仅是最重要的人,也是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一定要好好守护的存在。
但,这都是徒劳。
我无法打从心底感到幸福,即使能够理解这就是幸福,但却一点真实感也没有,失去了光耀尊容的价值,最终只能变成逐渐腐朽的遗物,被一群内心温柔的人所包围,我感到的只有满腹的抱歉。都已经有这么多的爱情灌注在我的身上了,为什么我的心依然是如此的冷澈?对于拥有如此冰凉内心、却依然开心地露出笑容的自己,我更是有种想对之唾弃的厌恶感。
坏掉了。
身为一个人,我缺少了一个决定性的东西。
要下这样的结论根本不需要太多的时间。
那么又是缺少了什么呢?
生物都会拥有一个器官,那就是能接受情报的受体。
它存在于所有细胞之中,是传递荷尔蒙与吗啡的必要器官。无论是单细胞的微生物,或是复杂构造的人体,都是藉由这种受体分析情报,然后进行情报传达。
当我知道有这种受体的存在时,我深深地觉得认同。
嗯,我欠缺的那一块一定就是心灵的受体,能够感觉到幸福的心灵感觉器。
一定是母亲的血、那种生命的热度把我心中的受体给焚烧殆尽了吧。从我丧失当时幸福的象征——母亲的那一刻起,幸福的感觉也同时被拔除了。
我这一辈子都无法感受到幸福,即使表面上露出笑容,但也只能永远地拥抱着孤独。
既然如此,那么被人讨厌似乎还比较轻松一点。
也因为如此,我能够接受被人憎恨的感觉。
那种被疏离的结果也最适合我。
对我释出善意甚至会造成我的困扰,喜欢亲近这种感觉不到善意与幸福的人,根本就是一个错误。
等我高中毕业后,我想去某个很远的地方。离开光濑家的人,对他们来说应该是最好的报恩方式吧。因为不能让他们感觉到自己辛苦的付出都是徒劳,所以我才必须离开。
我只能生活在孤独里,而我也必须孤独……
于是我成为现在这个样子。
而且,这种意外说频繁其实也满频繁的。交通事故一年也发生了将近百万件,现今因交通事故而死亡的人数也到达一万人的边缘。在这种情况下我还能活下来,已经算是幸运了。
这些话我几乎没跟其它人说过,至少只有两个人。不过这两个人里,应该没有会说漏嘴的人。
但是,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我的过去在班上就这么传开了。
结果,同学们看我的眼神也产生了变化。刚开始带点同情和好奇的眼神在同学问蔓延开来,接着是消极的无视,到了现在就变成隐含恶意的感觉,终于渐渐平静了下来。
2
第五堂课是体育课,我就这么饿着肚子上课。因为午休时我在洗体育服,花了一点时间。特地使用水洗就掉的颜料来弄脏体育服这点,感觉似乎一切都是算计好的。不过幸好气温很高,而且空气也很干燥,所以体育服马上就干了,至少我不用穿着湿衣服上体育课。
反正足球分组时也被排除在外,所以球也不会滚到我这里来。
唉呀呀,虽然是早就预料到的事情,但是事实发生后还真的让人很想哭。
当男生在踢足球的时候,女生则在一旁打垒球。巴刚好击出一个全垒打的大好球,正受到队友们的欢呼。
「不愧是红条同学,太厉害了。」
当我在休息区休息时,旁边的一群人正好在说着话。
「不但会念书。」
「又有礼貌。」
「品味也很好。」
「虽然个子有点矮。」
「笨蛋,这样不是刚刚好,会激起别人的保护欲。」
「如果可以被她叫一声『哥哥』,那我死也甘愿了。」
「还真是说到重点了。」
「这么说来,好像还真的有人就处在那个幸运的位置呢。」
「偏偏那个大笨蛋竟然还忌妒那么好的女生,真是的。」
我感到几道目光从我背后射来,接着我便离开了休息区。我似乎被当成是个因为自己被抛弃、所以忌妒妹妹的可恨浑蛋。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就被同学们如此定位了。
课程结束后我特地绕了远路,才朝着楼梯口走去。如果与同学碰到面会变得没完没了,因为我大概也猜得到之后会发生什么事。
我来到已经回归平静的楼梯口,打开鞋柜,如同我预料的一样,室内拖鞋果然不见了。我穿着袜子来到走廊,往最近的垃圾桶走去。果然看到一只沾满泥土的拖鞋,「还有一只……」我想了一会儿,然后便朝着附近的厕所走去。正如我预料的,另一只拖鞋被丢在厕所的地上,没被丢在马桶里就算幸运了。
我在更衣室换完衣服回到教室,原本一片吵闹的教室在我踏进去后立刻陷入一片寂静。在我走回位子的途中,窃笑声从四面八方飘了过来,我先确认过椅子后才坐了下来,接着教室里又开始变得吵闹。总有人若有似无地看向我后,接着又与其它人哄堂大笑了起来。
他们大概没有任何罪恶感吧,因为他们认为自己是为她伸张公理的正义使者。
我用眼角瞥了她一眼。她正被其它人包围着,然后偷看着我,脸上露出很抱歉似的表情。其它人看到她这个样子,马上开朗地笑着鼓励她:「没关系啦。错的人是他呀,小巴妳才是受害者吧。」
真是太厉害了。
她已经彻底地成为这个班级的中心人物,然后我变成了待在这里的公敌。八成是我复杂的过去已经在这个班上传开了吧。对照起来,红条巴便成为感人悲剧的女主角。事实上,养育红条巴的亲人都过世了,她被完全不认识的家庭收养,光是这样的题材就已经足够了。
不过悲剧主角这个设定其实是一柄双面刀。而红条巴只需要露出些微的担心和浅浅的微笑缓和气氛,最后再对红条圭一郎望上一眼,就可以把一切都搞定了。
现在的我对这个班级而言,似乎成了邪恶的象征。他们鼓励红条巴的时候就像是慈爱温柔的邻人,而攻击我的时候就像施以严厉制裁的正义使者一样。
唉呀呀。
嗯,算了。
事情都还在我的预料之内,书包还没有被丢到水沟,也还没被从楼梯口推下去,课本也还是干净的,桌子被摆上小鸟和青蛙的尸体就算有也应该是以后才会发生的事情吧。等真正遭到威胁以后再来仔细想想好了,现在的情况也还算轻松。
我早就习惯被疏远、被忽略了。
终于到了上课时间,能见老师走了进来。严肃认真的三十岁的级任老师,似乎完全没发现自己带的班级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起立,敬礼!」
我遵从值日生的口令站起来行完礼,当我正要坐下时,我的视线瞬间与巴四目相接。虽然她立刻把目光转开了,不过眼神中却隐约地透着些什么,颜色宛如枯叶般的瞳眸,似乎闪着些许的厌恶。
课程一结束,我便立刻抓起课本塞进书包,如同空气一般地走出教室。我的目标是社团大楼的美术教室。
美术社当然是使用美术教室,就算是选修科目,不过因为正式上课时也会用到,所以是一个不会消失的活动据点。在这栋群雄割据的社团大楼里,美术教室的立场还算是有利的。
社团大楼的二楼转角就是美术教室。门的边缘部分有点故障,所以要拉开拉门时,需要一点点小技巧。握住门把往左边72度,另一只手交叠在上面十三公分的位置,开启的时候往里面推一下就能够顺利开合。往内推的位置如果是70度,或是距离十五公分也不行,一定要精准地以72度、十三公分的方式。只要能够掌握到这个技巧,就能被承认是美术社社员,听说是美术社创设以来的传统。不知道是一开始的设计不良,还是真的经过准确的计算,这点我倒并不是很清楚。
美术教室里一个人也没有,画具和雕像也收纳在靠近教室内侧的方向。空虚的气氛凝着在寂寥空旷的地面上。
因为一放学就马上冲到这里来,所以会有这种情况也算是在预想范围内。我走进教室后向左转,走向黑板旁的美术准备室。
美术社里,只有我一个人没有进行绘画或雕刻,而是选择像陶艺这种比较费时的作品。因为做陶艺的只有我一个人,所以保管窑炉和陶土的美术准备室,从社团活动中的实质面来看可说都是专属于我的。
我现在几乎都在制作十月下旬文化祭的作品,例如大型花器或质朴的茶碗,而已经有几只成形的作品正在晾干。
我推开门。塞满资料和工具的柜子到处乱放,房间正中央放着工作台,有种颇为拥挤的感觉。不过习惯成自然,我在这里感到心情很舒服,这里是我小小的堡垒。没有浮夸的活动,总是只有一个人静静地在那里。
在这小小的安静堡垒里,来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访客。
「——你好啊,哥哥。」
红条巴微笑对我打着招呼。
「我也决定加入美术社了,我在之前的学校也是美术社哦。接下来要请你多多指教了。」
「……嗯,彼此彼此。」
唉呀呀,在我内心黑暗处的另一个自己无力地摇头,耸了耸肩。
我把书包放在一直以来的固定位置,然后走向工作台。我和巴很自然地变成面对面的状态,我们中间则放着两个花器和三只茶碗,它们似乎承受不了昏黄的阳光还有前面这对男女的视线,看起来一副心情不好缩着肩膀的模样。
「说不错……好像有点失礼,应该说你做得很好呢。」
巴用指尖巡回着花器的边缘,然后这么说道。
「为什么你会开始玩陶艺呢?」
「觉得很不可思议吗?」
「是啊,圭一郎同学好像很消极,看起来不像是个会自己去做些什么的人。」
她嘴角挂着温和的笑容,讲出口的话却是含枪带刺。这应该就是所谓的皮笑肉不笑吧,我在内心如此冷静地思考着。
「……有一个奇怪的大叔叫我试看看,所以我无所谓地试着做了看看,没想到好像还满适合我的样子。」
「奇怪的大叔?」
「在我还没搬来这里以前,大概国中一年级的时候吧,有一个带着艺术家怪癖的大叔。虽然他好像是有名的艺术家,可是我后来才知道,原来他也是警察局里一个有名的剑道指导官的样子。」
教我陶艺的是一个大概二十五、六岁左右的年轻男人。「大叔」只是单纯的名词而已,因为到剑道道场学习的小学生都是这么叫他的。
只要让我坐在窑炉前面,那个剑道家兼陶艺家的怪人就会一改平日的粗糙嗓音,开使用沉着的语气说道:
「其实所谓陶艺的本质,就是与土之间的对话。因为对象是大自然的东西,所以跟绘画和雕刻不同,无法按照自己的心意完整呈现。只要愈焦躁就愈偏离理想。虽然可以利用窑炉反复烧烤陶器、改变形状,然而等它干燥完成后再取出时,就已经不是自己原先所想的形状和影像了——这就是陶艺有趣的地方。正是因为无法按照自己的想法制作,才能够做出超越自己预想的作品。无论是一点点小小的歪斜或瑕疵,都能在无意问为陶器带来一些气韵。就是因为它不完全且不安定,才显得更为美丽,这就是它有趣的地方。」
老师说的话太过浪漫,与他严肃的外表实在不太符合,可是当我冷静地质疑他好几次后,老师却突然敲了敲我的头。
我还是无法理解不完全和不安定的这种美感,不过与这种没有意识的土之间的对话,总是能让我的心情感到平静。
「……说得真好。」
「我可以拿起来看看吗?」红条巴颇有同感地点头,然后用手指着其中一只花瓶这么问道。
我沉默地点点头。
「……我听其它社员说过,你好像利用暑假花了两个月才完成的吧?」
我点头。从决定好设计之后再制作容器,接着又不断地修正设计和容器,结果真的花了这么长的时间。
巴露出微微的一笑,她拿着花瓶的手就这么——放掉了。
沉重的土块依循着地心引力法则坠落到地面上,干脆地摔个粉碎。小小的土块滚到工作台下面,然后碰到我的脚尖。
「——不好意思,手滑了一下。」
红条巴依然还是笑笑地说道。她的黄色眼瞳露出一副宛如窥视着笼中昆虫似的眼神,观察着我的反应。
「……包含备品我总共做了两个。请妳下次要小心一点喔。」
我自然地耸了耸肩。
原来我是这么不对巴的意呀。
她的笑容渐渐隐没无踪,然后露出如同北海流冰一般的表情。
「——你的感受力已经坏死了吗?」
语气听起来是那么冷淡无波、刻意平板。她的表情和声音就仿佛在坚硬的地壳下面,流动着的炎热熔岩,隐藏了强烈的激情。
「不能说是坏死。」
不过有一部分确实是如此。
「只是故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罢了,还有就是因为太久没用,表情的肌肉也退化了。」
「你是想说你根本毫不在乎?」
我感觉到她似乎出现了一丝丝的裂缝。巴的表情显露出些许的严肃,她用力收紧她的手,甚至指头也渐渐泛白。
「因为你生活在一个和善的家庭,所以才不会为这种小事受挫吗?」
她伸手拿起另外一只花瓶,把它高举过头,用力地往下摔落。已烧制完成的土块发出巨大的声音然后被摔个粉碎,听起来宛如被凌虐致死的狗叫声一样。
巴抬起脚,将地上巴掌大的碎片踩得面目全非。她一次又一次地用力踩踏着,残留在地上的东西已经完全看不出来原来的模样了,只剩下灰尘碎屑。她惊人的破坏行径还真的可以用『绝对破坏冲动』来形容。
「……你两个月的的辛苦就这样完全粉碎,成了垃圾了。」
巴微微地耸耸肩,斜睨了我一眼。
「真是舒畅。反正你的作品也不过如此,一点价值也没有,难道不是吗?因为就连你本人都是毫无价值可言。」
「……正是如此,我自己也这么觉得。」
「你这种装模作样的样子让人更生气!」
巴叫道。同学们和光濑家的人完全没听过她这种充满着单纯的愤怒和憎恨的声音,相较于平常总是温柔平和露出微笑的她,可说是极端强烈的对比。
「哼,你该不会以为自己是悲剧的主角吧?演出一个遭受无血缘的妹妹所欺负的可怜哥哥,就这么让你感到愉快?」
她的气息紊乱,紧咬着下唇,沸腾的眼神中有着丝毫不输给烈日的炙热。
「在班上被孤立,重要的作品被破坏,都到了这种程度你还可以表现得一副没事的样子,悠悠哉哉的?哼,难道你真的白目到丝毫不在意这些事?还是因为从前的生活太幸福了,所以脑袋的螺丝松脱了?」
「我一点都没有这样的想法……」
「我就是看不惯你那张冷静的脸!」
红条巴又拿起一个汤碗,使劲地丢了过来。茶碗砸到我的额头,发出了喀的一个呻吟声,然后砰地破碎了。
「呃……」
突然受到这样的冲击还真的让我吓了一大跳。我按住额头,把手放在背后的墙壁上撑住身体。等到冲击感退去,我拨开浏海,用手摸了摸被打到的部分,掌心并没有沾到血,不过还是很痛,等一下大概会肿一个包吧。
巴依然维持着拿汤碗扔我的姿势,直直地盯着我的眼——不对,是我的额头。不久前的激动已经褪去,她只是呆呆地凝视着我。
「……」
我慢慢地挺直身体,朝着她走去。巴一惊,连忙往后退。我们隔着工作台,用同样颜色的眼瞳互相对望着。
「……我确实是一点价值也没有。」
我缓缓地说道。巴则是彷佛被什么给束缚住似的一动也不动。
「妳说得一点也没错,活到现在,我也一直都是这么想。所以当别人对我释出善意的时侯,我总是觉得很抑郁,所以,被人厌恶憎恨反而让我觉得比较轻松。我这种样子完全出自于自然,并不是装模作样,也不是悠悠哉哉,只是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罢了。」
「……那你就快点自己滚出去啊!」
她低下头,把目光从我脸上移开,咬着牙说道。
「我绝对不会承认你的。你根本不配拥有任何容身之地,你干脆去找个谁也不知道的阴黑井底,自己慢慢腐烂最好!」
我缓缓地点头,拿起书包走出准备室。嘎哒地施点小技巧推开了美术室的门,毫无目的地朝着莫名的地方走去。
——真的是这样,真的是这样没错。
井底啊。我在心里想着。我一直在找的,确实是这样的地方没错。问题是,我一直都找不到这样的地方啊。
我在半路上走到厕所去检查一下伤口。果然肿了一个包,就在我额头的右侧,旧伤的正上方。
「……」
刚刚巴一直盯着我的额头,难不成就是在看这道伤痕吗?
我轻轻地抚摸着这道细白突出的疤痕。
3
我决定到图书馆打发时间。
我逛着书架,随便翻阅着手上的书,但是总看了前面几页就停下来。虽说是读完了几页,也不过才二十多页而已——我用手夹着,躺在沙发上闭上眼睛。这是最无聊的打发时间方式。
『反正你的作品也不过如此,一点价值也没有,难道不是吗?因为就连你本人都是毫无价值可言。』
——是啊,这话真的是再正确不过了。
我深深地同意她的话。脑海里显现出红条巴的身影,我对着她点头表示赞同。身为瑕疵品的我所做出的东西,与其说是不安全、不安定,不如说跟我一样也是个瑕疵品。大概也缺少、甚至遗失了能引起别人共鸣的东西吧。因为连我自己都感觉不到。以一个创作者的角度来说,应该也找不到比我更没有价值的人了吧。
「……」
当我睁开眼睛时,不知不觉中图书馆已经没有什么人了。我望向外面,天空已开始渐渐染上了颜色。强烈的橙黄色阳光穿过书架间的空隙斜照进来。我坐的沙发放在靠图书馆内侧的位置,四周被书架包围,宛如一个小房间一样。像现在这样,在黄昏时刻变得昏暗朦胧,正是我最喜欢的空间。
我站起身来,本来依依不舍地要把手上的书还回去,但又心念一转,朝着图书室的柜台走去,在借书卡上写下名字。我的运气不好,负责的图书馆员正好是班上的女同学,她们毫无帮忙的意思,只是用好像在看什么脏东西的眼神一直盯着我。
当我填妥最后一个字时,图书馆的门被用力地推开了。我回头过去,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时,一个一年级的女生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
「学、学长……」
「速水同学吗……发生什么事,怎么这么急?」
原来是灼的朋友。速水同学。她认出了我之后,抓住我的手,用力地拉扯,把我带出了图书馆。实在不知道个头娇小的速水同学,到底是哪来这么惊人的蛮力。
「怎么了吗?怎么急成这样?」
「灼出事了,她受伤了,现在正在保健室。」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顿时切换了身体里的开关,超过了她,自己冲向中央大楼。
「学、学长?」
保健室在中央大楼的一楼。我跑到图书馆的一楼后,在走廊上迈开大步快速地奔跑着。我穿过连接图书馆与中央大楼的走廊,冲向敦职员室的方向。保健室在相反方向,靠近教室的川堂附近。我穿过中央大楼的一楼,终于来到了保健室。
「灼!」
我用力推开保健室的门,发现灼正瞪大着眼睛看着我。
「哥、哥哥?」
保健室的医生正拿着绷带帮她包着脚,不过除此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大碍的样子。
「你太夸张了啦,好像要来看什么性命垂危的病人一样。」
保健室的医生一边苦笑,一边用绷带缠着灼的脚踝。
「我在这个学校五年了,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用这种表情跑进来探望扭到脚的亲人——好了,怎么样,光濑?我已经确实帮妳固定好了。」
「不,不痛了。非常谢谢妳。」
「这两、三天内不要动到哦,如果疼痛没改善的话要马上跟我说。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给妳替换的贴布好了。」
年近三十岁的保健室女医生在找过急救箱后,又在保健室的柜子里窸窸窣窣地找了一下,不过似乎没找到替换的贴布。
「咦?啊,对喔,暑假时被体育社的那些笨蛋随便拿去用了,所以量才会不够……真是没办法。我到仓库去拿,你们等我一下。」
保健室的医生尴尬地快速说完后,便走出了保健室,而如同交接一般进来的人,正是速水同学。她脸色青白,气喘嘘嘘地说道:
「……学、学长……你太快了……啦!」
「美希,妳到底跟哥哥怎么说的?他冲进来的时候脸色好可怕……而且明明只是小小的扭伤,根本不用特别把哥哥叫来……」
「可是灼,妳不是被推下去才受伤的吗?」
被推下去?
「不是被推下去,是要推人结果却一起被连累了啦!」
灼有点失望地说道,这让我感到愈来愈混乱。不管是推人还是被推,总之包含在这其中的讯息就让人觉得大有问题。
「发生什么事了?」
我正面对着灼,不过她却把头偏了过去。
「灼!」
我加重了语气,可是灼依然扁着嘴,闷闷地不发一语。
「因为她们吵架了。」
「美希!」听到速水同学这么说,灼立刻慌乱地出声制止,而我瞪着灼示意她不要说话。
「跟谁吵架了?」
我回过头问着她。美希露出一脸不好意思的表情,不过还是回答了我的问题。
「就是那个转学生啊,学长的妹妹。她们在社团大楼打了个照面,然后灼就突然抓住她……」
「是那个女人的错!」
「那个女人?」
虽然灼一脸大事不妙地掩住嘴巴,不过从这句话中我多少可以探出点端倪。
「……不好意思,速水同学,妳可以帮忙把灼的书包拿过来吗?」
「啊,好的,我知道了。」
速水离开后,保健室变得安静起来。原本别过头去的灼,在我持续盯了她一阵子之后,目光开始若有似无地瞄向我,接着终于支支吾吾地开口说话了。
「……对不起。」
「为什么?」
「……」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在社团大楼遇见了那个女的,当时她正从美术教室走出来。因为她刚好是一个人,所以我就逼问她。就这样而已。」
「妳逼问她什么?」
「还会有什么,当然是关于哥哥的事啊!」
灼大声地叫道。
「有关哥哥那些难听的谣言都传到我耳里了啊,他们说你『害死了自己的母亲然后遭到遗弃』之类的。」
「这是事实没错啊。至少我母亲确实是因我而死的。」
「那是意外啊,根本就不是哥哥的错,而且都已经是十多年的事情了!居然还这样挖人家的旧伤疤……」
「可是这样也不代表就是她传出去的啊。」
「除了那个女人还会有谁!」
灼真的生气了。她咬住下唇,用力地握着拳头。
「这么一来,不就跟国中的时候一样吗……那时候谣言也是愈传愈难听……」
「那个时候我也有错,如果我能多少装出点害怕的样子就好了。这样那些家伙多多少少也会满足一点。」
「……哥哥是笨蛋!」
「嗯嗯,是大笨蛋,顺便再加上没出息和没有用好了。」
「……还有笨拙。」
「不过我的手指倒是挺灵活的喔。」
「……就连说个笑话都好冷。」
「今后我会好好学习怎么找出笑点。」
「……什么笑点啦。」
灼轻轻地笑了出来。看来她总算稍微冷静了一点,我也该停止放冷笑话了。
「嗯,刚刚不是说妳好像被推了下去,结果怎么样了?」
「她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还想就这样离开,所以我就伸手想要抓住她,结果重心不稳,两个人就一起跌倒了。不过她好像没受到什么伤,真让人觉得不甘心。而且最后她还紧张地叫人来把我送到保健室,真是伪装得滴水不漏!」
我听完后也放下心了,至少对方没受伤就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可是我真的忍不下去了,我一定要去跟爸爸抗议,虽然现在还不能马上回家,不过等我回家就等着瞧吧!」
「灼,这件事就先这样吧。毕竟这是我的问题。」
「才不是,是我们的问题,因为万恶的源头跑来我们家了啊,难道你要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吗?」
「……灼,也许她之所以这么对我,有她很明确的理由;也许她之所以这么恨我,真的有什么原因也说不定。在知道一切真相以前就先这样吧。」
「会有什么理由?哥哥之前不是根本没见过那个女人吗?」
「就算是这样……嗯,我保证不会再发生跟国中时候一样的状况,所以妳也不要这么乱来了,好不好?」
「……真的吗?」
「嗯嗯。」
「那我们来好好地做一个约定。」
灼说完后便伸出了手。
「妳说好好做一个约定是指……打勾勾?」
「不行吗!?」
看到灼因为发窘所以提高了音量,我也苦笑地伸出小指头,两个人的指头缠在一起,「打勾勾了!」我们勾完了手指的同时,速水同学像是算好时间似地和保健室医生一起回来了。
插图048
「灼,我把书包拿来了。」
「贴布也放在里面了,今天一整天都要好好贴着,还有,要安分一点哦!」
灼接过书包准备站起来,我伸出手想要帮她,不过她却轻轻地摇摇头。
「没关系,虽然有点不方便,可是也不是不能走。比起这个,我们约好了不可以跟国中的时候一样,要好好解决哦!」
「嗯嗯。」
「要是你又拖拖拉拉的,那我也有我的做法。」
「我知道了。」
灼又叮咛了好几次,不过与其担心我,我希望她还是先担心她自已的脚比较好。
等她和速水同学一起回去后,我向保健室的医生鞠躬道谢。
「非常谢谢您。」
「真是个有礼貌的哥哥,真不敢相信你们的姓氏不一样,感觉就好像真的兄妹一样。」
「这是当然的,因为我们是堂兄妹。」
「就算是堂兄妹也一样。虽然我也有亲兄弟,可是我们之间就像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一样,所以我很羡慕感情好的家庭——不过你这样好吗?不跟她一起回去?」
「因为我跟她约定好了,要把事情解决之后才回去。」
「唔?嗯,你们正值多愁善感的年纪嘛。算了,如果有什么事就来我这里吧,至少我还有心理咨询的执照,只是到现在却还没有人来过,现在的话,我可以当你的专属咨询哦!」
虽然我回答得很干脆,不过其实我心里却觉得没那个必要。因为那是我和她——红条巴之间的问题。
「……」
我从保健室出来后,就直接朝教室走去。虽然我想用跑的,不过还是耐住性子改成快步行走。我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
到了教室后,我用力地推开门。在只剩零星几人的教室里,有几个学生被声音吓到,愣愣地看着我。我在他们之中找到我要找的人。
红条巴正在跟三个女同学聊着天。我直直地走向她。仔细一看,她的制服上还沾着一点点脏污,可是不特别注意的话也不会发现,看样子她应该没受伤。
我站在巴面前俯视着她,只对她说了一句话。
「我有话跟妳说。」
我的声音比平常还要低沉,虽然是自然发出来的声音,不过现在这样的声调正好。
「干嘛?红条,你要对小巴做什么?」
旁边的女同学威胁似地开口说道,不过我无视她们,依然把视线停留在红条巴身上。
巴装出一副搞不清楚状况的样子,有点害怕地往后退了退。不过她的眼瞳却完整地映着我的身影,并没有跟我一样动摇。
愈这样看着她,愈觉得她眼睛的颜色还真的很奇特。红条巴的眼瞳,还有映着她的我的眼瞳。如果只看这个部分的话,她看起来还比灼更像是与我有血缘关系的亲戚。不对,或许真的有血缘关系也说不定。不过这双眼是遗传自母亲,所以她或许是母亲那边的亲戚啰?
「喂,红条——」
「我知道了。」
抢在旁边的人开始骚动之前,巴站了起来这么说道。
「没关系,他只是有话想说而已。」
巴露出亲切有礼、完美无瑕的微笑。其它人也因为她的笑容而安了心,对着她点点头。
我跟着她离开了教室,在走廊上的一个角落站定。如果走得太远,教室里的同学说不定也会跟过来。
「我就直接说了,不要对灼出手。」
听到我连前面的废话都省了,巴露出意外的表情。
「妳好像跟灼一起从楼梯滚下来吧?至于原因,如果妳要传是我做的还是怎样都可以,就算说是我煽动的也无妨;可是,不准妳提到任何关于灼的事。」
我快速坚定地说完后,巴的表情从意外变成了惊讶,她眨了眨眼睛,「咦?」了一声,然后竟然忘了闭上嘴巴。
「以后也是。如果只是关于我,随便你要怎么传,在学校里要把我传得多差劲都没关系,说我杀人也好还是别的也罢,可是,我不允许妳因为我的关系去贬低光濑家的人。要是妳真敢这么做,到时候我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要堵住妳的嘴。」
我不让她有机会开口,安静冷淡地一口气说完后,等着她的回答。
「……」
巴原本是一脸惊讶,不过也渐渐冷静了下来。她用之前在美术准备室里,那种毫不动摇、一派冷静的表情,打量着我的心思。
「不管用什么手段?具体来说是什么样的手段?」
「我不是说过了?就是不择手段,我不会选择方法,也无法选择,因为我这个人很笨拙。」
「……」
我们沉默着互相瞪着对方。她面无表情的脸就好像僵硬的人偶一样,感觉不到任何情绪,就像是陶器似的。彷佛不会自己发热的无机物般僵凝的神态,但眼瞳里却闪着光芒,如同阴冷黑暗夜空中的一轮明月。就像在湿冷的空气中仰望夜空时所感受到的月光一样,静静地照射着,却隐隐含着沉默与无声的压迫感。
巴忽然笑了。露出一个静静等待猎物的猎人,突然发现对方弱点的表情,而在那其中更可以感受到疯狂的情绪。
——这么说来,月亮正好是象征着疯狂与猎人的女神。
「……该怎么办呢?只要能让你痛苦,也许真的有一做的价值。真可惜,如果我也受了一点伤,说不定还能轻易地把灼同学逼到绝境呢!」
「……为什么要憎恨我到这种地步?恨我无所谓,应该说恨得愈重愈好。但是妳又何必牵连到别人,这样不是弄错对象了吗?」
「弄错对象?不,才不是。他们收养了你,甚至给予你幸福。光是这样,他们就已经算是很重要的当事人了,因为,光是给你幸福就是一种错误的行为。」
「……」
「为什么?你竟然问为什么?啊,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问了,因为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却还活到了现在。所以,我才会这么恨你。」
她用一脸陶醉的神情说出了这段话,彷佛她就是为了要说出这句话而一直等到了现在。
「你应该搞请楚自己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必须了解到自己是多么罪孽深重。你根本就没有搞清楚,你不是没有价值,而是存在本身就是个罪孽。哪,我这么说你能理解吗?」
她露出了微笑。
那不是装出来的笑容,而是恍惚中带着愉悦,却给人一种不知道何处扭曲的感觉。然而正因如此,我才能确定那是她发自内心真正的笑容。
嘶——巴抬起她的纤纤玉手。彷佛带着万般爱恋似地把手放在我的胸口。
「终于,我终于看到你痛苦的表情了,真满足,我觉得好满足——可是,还不够,请你再更痛苦一点吧,请你再更郁闷一点吧,请你再更痛心一点吧,请你面对自己的罪恶、面对自己的悔恨,面对自己的过错。那就是我的希望、我的心愿、我的喜悦。」
她一脸宛若慈母的表情,口中却说着和表情完全相反的言语,令我看了百感交集。正如她所说的,她确实感到很满足。从她的话里,散发出令人昏沉欲醉的热情香气。
这就是真正的红条巴吗?
深不见底的感情深渊,就在我面前化为一个人形开口说着话。
我屏住呼吸。巴凝视我的眼眸中,充满了浑沌混乱的情绪。我第一次这么近地感受到这么浓厚的感情和情绪的冲击。
看到我僵硬的模样,红条巴满足地点点头,然后便离开了。而原先那种表情早已隐匿,无意间漏出的浓厚情绪也如雾般散去了。
「……」
——为什么?
我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不由得这样问着自己。
为什么她会如此恨我?
我知道自己不是那种讨人喜欢的人,不过她又为什么会抱持着那种如此深沉、甚至可说是死心塌地的情绪直到现在?
红条巴对我的憎恨,究竟开端是什么?又是从哪里孕育而生的呢?
InterCut
「——是的,他就应该要这么痛苦!」
红条巴嘴里喃喃念道。她感觉到身后传来红条圭一郎不断凝视自己的目光,那个她所憎恨的仇人目光。
「——将一切都推给我,自己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她的脑里浮现出光濑家人的模样,那可以说是一个理想的家庭吧!
光濑宗一郎虽然粗枝大叶,但却心胸宽大,而光濑美都既稳重又温柔,甚至愿意把几乎是外人的自己安置在家里。能够被那样的夫妇收养,红条圭一郎是多么地幸福。
而且——光濑灼,她和红条圭一郎是那么地亲近,甚至还想守护着他。
『妳如果再这样欺负我哥,那就让我来当妳的对手!』
光濑灼是这么说的,她跑来对挑衅地叫我不要再让那个男人痛苦,因为他已经够痛苦了。
——够痛苦了?
怎么可能。在那么得天独厚的环境下成长,又怎么会痛苦?
『我确实是一点价值也没有。』
那不过是悲观主义者的无病呻吟罢了,其实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最恶劣的现实,只是一个过于安逸的乐天主义者而已。对付这种家伙,又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对,这些报应都是他应得的。」
必须要这样,也应该要这样。这是正当行为、神圣的报复、严肃的复碍,因为所有的一切都是从他身上开始的。
「——红条同学,妳没事吧?」
「妳那个阴险的哥哥有说什么讨人厌的话吗?」
同班的女同学们关心地问道。
巴瞬间隐匿起原本面无表情、一片虚无的脸,露出坚强中又带点少许勉强的淡淡微笑。
「嗯嗯,不要紧的,只是有一点,只有一点点小误会而已……因为他是一个寡言的人。」
脸上表情无懈可击,她彻底地掌握了每一条表情肌,就连声音的颤抖也毫无瑕疵。声纹也精准地表现出她话中的涵义。
果然,出声的女同学脸上出现安慰似的温柔表情,然后用义愤填膺又饱含同情的语气对红条巴说道:
「寡言?他确实是很少跟人交流呢!」
「应该说,我从来没看过红条主动跟人说话。」
「所以才被抛弃了啊!」
啊哈哈哈,女子高中生们笑开了。原本应该天真无邪的笑声,听起来却是如此残酷。
巴笑了。这到底是虚构还是真实,连巴自己也无法定论。纵使她怀抱着分裂的思考和情绪——红条巴也只能继续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