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Case of Tomoe 3rd Cut

  3rdCut一一流转

  十月×○日晴。多云转雨

  我开始对『哥哥』发动攻击。先是散布谣言。孤立他,让他被冠上坏人的恶名。事情比我想象中的达顺利。看样子他好像平常就不久与人有什么深交,所以才这么容易就被排挤了。

  可是,他还是一点都没有表现么痛苦的模样。即使被漠视、彼嘲笑,他依旧理所当丝地全盘接受……不对,不是接受,而是甘心忍受,自己跳入漩涡当中,寻求着痛苦与磨难。

  我真的愈来愈不懂他了。他、『哥哥』根本从没吃过苦,被幸福地养育着。忘了『母亲』的事情,也不知道我的事情,不知痛苦地治到现在。可是,他的那副模样却宛如……

  不行,不能再想了。

  他是我应该憎恨的对象,应该要让他尝到我百分之一的痛苦,让他因难受痛苦而呜咽哭泣。必须要这样,也应该要这样。他是我的仇敌。

  1

  「——固定事项到此报告完毕,接下来是学校的紧急通知,在S车站附近的大街上,有学生遭到陌生人胁持,抢走财物。幸好……这么说对吧……那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所以大家要特别留意。

  暑假时在邻近市镇的县立○△高中发生了一名兴奋剂中毒的少年闯入校园,持刀挥舞逞凶的事件,结果○△高中的学生还甚至负伤住院。最近治安不太好,大家不要无故去凑热闹,从日常生活中就要特别小心注意——那么今天就到这边,解散。」

  当放学前最后一堂课结束后,我马上开始收拾书包。

  「——刚刚能见说的○△局中的学生,听说是我以前国中的前学生会会长哦!」

  「真的吗?」

  「比我们低一年级。他的右手好像被刺了一刀的样子。」

  「哇!」

  「等等,你说错了吧,我前阵子才看过那家伙,他的右手手腕没有伤痕呀,而且他还带着女朋友,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那个死脑筋的家伙交了女朋友?到底会有什么样的女生看上他呀!」

  「好像是个超级美女,嗯,有点冰山美人的感觉……」

  旁边以增田为首的八卦团正把『凑热闹』这个词汇发挥得淋漓尽致,根本是在胡说八道,嗯,这也是正常的反应吧,就算特别小心,可是也不知道在那个地方会遇到危险,那还不如当作话题来讨论还比较实在。

  我尽量不引起别人的注意,无声地离开教室。

  走廊上挤满了学生。几乎所有的学生都一起放学,开始离开学校,因为是周末,也已经十月了,再过不久就是文化祭,而且期中考也要到了。要休息也只能趁现在,大家应该都是这样的心情吧,因为下周起马上就会开始一放学就忙得团团转的生活。

  我跟在目标人物的背后,混在人群里追踪着。虽然还有一大段距离,不过从这里还是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样子。我的视力很好,而且毕竟我这十天以来,早就已经把她的身影牢牢地记在眼球深处了。

  我换了鞋子走到外面,稍微抬头看了看天空。

  沉郁的天空,无边无际、微微偏白的灰色,朦胧地覆住了天空。早上明明是秋高气爽的大晴天,不知何时蓝天却被涌出的云团给侵蚀了。而现在逐渐增厚的云层渐渐地、缓缓地凝结成浓厚的黑色。

  现在的天气与我阴郁的心情十分吻合,不过也有好处。这样的阴天降低了四周的能见度,正好适合跟踪。

  我隐藏在人群里,透过学生间的空隙凝望着目标人物。

  红条巴正和几个女同学一边聊着天一边走在放学的路上。虽然听不到声音,我也不会读唇语,不过从表情的变化多少还是看得出来内容为何。她们有时听着没营养的对话然后微笑点头,有时又露出认真的表情听对方说话,根本就是时下一般的女子高中生团体而已。只要稍微移开视线,很简单地就会消失在人群里,可是,也许只有红条巴的身影能让我立刻认出来吧。

  我一边保持着距离一边追随着红条巴。我专注地凝望着她,透视着她的表情,想要看清楚在那里面究竟藏有什么东西,不过我的尝试却一点进展也没有。

  在班上,我的处境依旧没有改变,是一只丑陋的鸭子和三十八个具有血统证明书的鸭子,我是这么觉得的。跟从前不同的是,原本丑陋的鸭子被大家埋没是很正常的事情,然而却有一只野生的天鹅正诱导着这些拥有血统证明的鸭子。

  不管怎样,我还是慢慢地被孤立,而巴则愈来愈习惯这个班级。感觉她好像从二年级上学期时就在班上似的,甚至还渐渐被大家所依赖。虽然巴并没有积极主张些什么事,不过会依周遭的意见做出适度的判断,适时地改正班上的意见,就连文化祭的准备工作,她也充分发挥了她的手段,确实地执行着准备工作。

  而我也专注地开始观察着巴的行动。一方面为了不要让灼再受到伤害,所以带了点监视的意味,一方面我也想知道『红条巴』这名少女的真实面目。她对我的憎恨源头是什么,我很想知道。甚至可以说是我第一次这么认真地想要了解别人。

  从正门离开后,巴穿过大街走进了私铁车站。就算还有很多其它的学生在,但是毕竟如果在同一个月台恐怕会被她发现。我藏身在往上通向月台的楼梯角落里,尽量不让人发现地窥视着她。当电车到站后,我滑进红条巴所搭乘的隔壁车厢,电车中正好碰到小规模的返家人潮,大量的学生挤在车厢里面。就算很难确认隔壁车厢的状态,不过至少可以确定她下车的地点。

  剩下一半的学生就这样一起晃到私铁的终点站。看这个样子,总觉得好像随着海潮摆荡漂流的海带群一样。电车到了终点站后,人潮像被打开开关似地蜂涌而出。我停在门旁的角落确认着外面的状况,找到也从隔壁车厢流出来的巴,于是我也跟着人潮出来。

  等到出了售票口、离开了车站建筑后,巴对身边的女同学们挥挥手后便分开了。这让我有点意外,这是目前为止从未看过的行动。

  她朝着离车站前的大街旁边的方向走去,与大型百货、游戏中心、书局等相反的方向,而是朝着借贷公司比较多的商业区前进。

  ——人生地不熟的她,往这个方向到底想做啥?

  我一边觉得疑惑,一边追随着她的背影。

  ——老实说。

  这真的是我第一次对其他人产生兴趣,以前我甚至觉得我的感情是不是被冰冻住了,总是冷淡地活着,也只有为了光濑家的事情才会像现在这样心动。

  国中的时候我被看不顺眼的同伴们疏离,甚至演变成被彻底讨厌的状况,即使如此我还是随便敷衍过去了。

  但是又是为什么,我会对红条巴抱着这么大的兴趣呢?为什么会想多多了解她呢?

  难道是因为她对我的憎恨,是我到目前为止从未经历过的吗?我这么想着。

  她曾经在美术准备室里,让我看到宛如太阳般的炙热,还有在走廊上被逼问时那种宛如北风般的冰寒的冷淡,她的憎恨在这两种极端之中摆荡着,我觉得这比至今我所经历过的所有感情都来得深切。

  而同时也让我感觉到她的不安定以及脆弱。我觉得红条巴的心是跟着对红条圭一郎的憎恨而起舞。

  ——要憎恶就去憎恶吧,要恨就去恨吧,要侮蔑就侮蔑吧。

  这就是我的处事之道,我并不会因为这个而感到受伤。

  一直抱着这种想法而活着的我,从来没料到有人会因为别人对我的恨意而受到伤害。

  这应该也是我之所以想了解红条巴的原因吧……大概。

  2

  天空中的云渐渐增厚低垂,好像穿着羽绒衣后膨起来的样子。云层现在看起来好像快要被撑裂,宛如山崩的雨势随时都会因过度紧绷而倾盆而下。我穿插在笼罩于淡沉灰雾之中的大楼间,就这么提心吊胆地忧虑着头上的状况,凑在一起拚命担心着。

  巴快速地啪哒啪哒往前面一步步走着,不过脚步看起来似乎有点迷惘,似乎是正在寻找着什么东西的样子。

  小学的时候,一边找寻空隙一边来回走着的我,会不会也是这副模样呢?那时的我确实在寻找着『世界的空隙』,但因为实在是太过于抽象,根本不知道要怎么找,又该从何找起。不过我依然不停地走着,寻找那独一无二、也许藏在某处的场所。我费尽所有心力就是在寻找着。在旁人的眼里,说不定会觉得我像个迷路的小丑。

  不知道她究竟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地,逐渐朝着人烟稀少的地方走去,也因此让我心中升起一股小小的违和感。似乎想让黑暗吞蚀的心情确实在我心中滋长着。

  那究竟是什么?当我心里这么想的同时,我也更慎重地观察着红条巴的周围——结果却让我大吃一惊。除了我以外,竟然还有别人也跟踪着巴,非常明显地尾随着她的背影。

  我稍微保持了一点距离,跟踪她的人都穿着颜色夸张的衣服,看起来像是跟我和巴同年龄的少年。已经确定有三人,不对,是四个人。他们身上佩戴闪着银光的项链和戒指,一看就知道都是一些不良少年。

  巴似乎没有发现有人在跟踪她——包括我。

  以巴为首的奇妙一行人,突然踏入了这个人烟稀少的地方。沿着私铁的高架桥,只看得到每个建筑物的背面,就像在玩背对背的伸展暖身操一样。

  一直跟踪着巴的家伙们轻轻地互相示意了一下,只留一个人,另外的三个人想偷偷绕到前面去,于是拐了一个弯。

  「……」

  我慢慢地拉近了距离,违和感逐渐转变成了不安。

  跑过了一名戴着毛线帽、正跟着红条巴的不良少年,伸手握住目光依然正对前方的红条巴的手。

  「啊!」

  巴自然地被突然出现的我给吓了一大跳。

  「往这里!」

  在巴甩开我的手之前,我用力地扯住了她,朝着旁边的街角,转往大路的方向。

  「干、干什么——?」

  「妳被奇怪的家伙给跟踪了!」

  「——咦?」

  她回过头去,看到戴着毛线帽的男子正跑了过来。

  「上课的时候不是有说过吗,说不定是最近恐吓抢劫的那一票人。无论如何,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了。」

  「——怎么可能……」

  巴不安地回握住我的手,我更用力地牵着她,不过却被死巷子给困住了。原本打算先绕到巴前面的家伙出现在我们面前,个个露出阴险的笑容摆好了架势。那个毛帽男也追了上来,刚好包围了我们两个。

  「——我终于找到妳了,红条巴!」

  一个嘴巴叼着香烟的男人如此说道。在我身后的巴身子僵了僵。

  「什么嘛?妳这家伙,已经找到新的男人啦?」

  「看到我们特地来找妳吓了一跳吧。交通费可不是开玩笑的。唔,不过还好有亲切的高中生肯贡献给我们,总算是得救了。」

  一个头发削得短短的男人和戴着太阳眼镜的男人这么说着。这些家伙也只能用这种特点来区分。

  我将目光投向身后,冷静地思考着。

  他们有带刀子吗?这些家伙应该都有带吧。

  四对一我赢得了吗?应该赢不了吧。

  如果出其不意呢?应该很勉强吧。

  他们什么时候才会松懈下来?要做的话——就是现在。

  我将手上的书包朝他们三个人丢过去。那个距离最近、头发削得短短的男人反射性地缩了缩身体,我立刻朝他冲了过去,用脚把他踹倒。用肩膀狠狠一撞,然后用鞋底扫向他的脸。砰,打到肉的声音响起。他的脸上八成印出一个精彩的麦田记号吧,(译注:因为某种不知名的力量,一些麦田或其它农田上的农作物,被压平而产生出的几何图案。)

  「混蛋!」

  戴太阳眼镜的男人痛殴了过来,他夸张的出手动作让人一目了然。我轻松地用拳头拨开,轻轻地一挥,一拳揍向他的鼻梁。我随意的反击让他受到不小的冲击,太阳眼镜也裂开了,对方因为流出鼻血呼吸一窒,动作也停了下来。我没放过这个机会,立刻用掌心重击他的后脑,说不定让他颈部扭伤了,不过我也管不了这么多。对方轰然而倒。

  我知道还有一个人,不过就算是攻其不备也只能到此为止了。那个嘴里叼着香烟的男人挥开刚刚丢过去的书包,冷静地拉开了跟我的距离。

  在这千钧一发之间,我立刻将目光转向身后的毛帽男。他似乎被这个突发状况给吓到,脑袋一时还转不过来。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我牵起已经吓呆的巴的手,冲过毛帽男然后再度跑了起来。

  「啊,等等——」

  「国中的时候有太多家伙喜欢用肢体语言来交谈,所以我跟奇怪陶艺家兼剑道家学了护身术。」

  我简单地说明着,然后一股脑儿地开始往前跑。好像又跑回原来的路了,可是这种时刻也没别的办法,因为背后还有另外两个没受伤的人正追了过来,不过至少我们还是稍微超前了一点。

  逃得掉吗?

  淡薄的希望却不过只是个虚幻的泡沫罢了。

  我被路上突然伸出的脚给绊住,与巴一起重重地跌在地上。

  「唔——」

  虽然我想立刻站起来,不过尖尖的鞋头却近在眼前,我的下巴被踢了一脚,整个人被踹飞了。我的思考和感觉似乎变得断断续续。接下来肚子也被踹了一脚,冲击直达我的肺跟胃。当我还不住地喘着气时,接着又受到连续二次到三次的攻击,不知不觉间已经被团团围住了。

  『你倒下就算输了。打架可不像电影或漫画,只要跌倒就到此为止了。』

  不知道为什么,曾经被教导过的话语这时竟然冷静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果然就跟话中的预测一样,我根本动也不能动,只能一直被这么踹着。

  「钤木哥,干得好!」

  「真不好意思,让您多费工夫。」

  「真是受不了你们!」

  那个叫做钤木的似乎是他们的头头,我因痛苦而呻吟着。那个将我跟巴绊倒的男人就这么看着正瞇起眼往上看的我,然后露出一抹残酷的笑容,那是个宛如中东地区里,残忍独裁者般的微笑。

  「先动手的可是你喔,老兄!我们只是单纯地来探望以前的老朋友而已!」

  铃木又踢了我一脚,然后凑近倒在地上的巴。

  「……为什么……」

  「喂,小巴。妳以为只要说声我们已经没关系了就能了事喔,自己擅自跑掉,会不会太天真了!」

  钤木用熟稔的语气一边说着,然后靠向巴。他抓住巴的头,用力地往上一拾。

  「唔唔……」

  「不要再装成一副好女孩的样子了,这样很累吧!而且怎么可能让妳跑掉。妳已经脏了,早就擦不掉的啦!」

  包围我们的少年露出不知道是变黄还是牙缝太明显的牙齿,嘲笑着说道。

  「……放了巴。」

  我宛如抽气般地吐出这句话,感到全身都剧烈地痛了起来。钤木对着我吹了声口哨嘲笑着,流露出疯狂的恶意。

  「呵呵呵!真的是正义的英雄呀,哈,真是让人尊敬呀。都变成这副德性嘴巴还这么会说话。不过我说你呀,你知道这个女人的本性吗?」

  「住口……」

  「你该不会故意装作不知道吧……喂,老兄!这家伙总是装出一副好学生的样子,不过之前可是跟我们混在一起哦,我们干过扒手也一起抢劫过,哈草倒是没有啦,因为我们可是健康主义者呢。不过倒是很快乐地一起玩过哦,很亲密地玩在一起呢!」

  我试着动了动脖子——听到自己脖子传来骨头摩擦的声音——我望着巴,巴的视线对上了我,她的眼瞳被绝望染成了黑色。

  「你大概也知道了吧,这家伙可是个好女人呢,我说的话绝对不会错,其它的家伙们也是这么说的,大家都说『抱起来真是舒服』呢,这就是大小姐的压力啦,不知道是不是平常都上好学校,欲求不满,积压太久了,这家伙在床上的样子还真是赞到不行。」

  哈哈哈哈,剩下的两个人也笑了出来,笑声听起来十分刺耳,甚至又跟着踹了我一脚。我的手脚开始不住地抽搐了起来。

  「哈哈,看你这副德性。不过你放心,我们就跟兄弟一样,就让你痛到这种程度就好了。你该感谢我吧,接下来想看看真人实境表演吗?一定跟自己抱起来的感觉不一样吧,保证你可以发现全新的小巴喔!」

  铃木愉悦地讽笑着。他沉醉在暴力与支配感当中,而被束缚在一旁的巴则露出复杂的表情看着我。是罪恶感吗?还是耻辱或后悔?可惜现在的我已经没有余力去分辨了。

  「喂,你们,架好这家伙,给我好好地绑起来。」

  「好好好,照惯例铃木老大还是表演者嘛。」

  「昏倒的那些家伙怎么办?」

  「别管他们,算他们活该,而且没有他们也没差吧?我们自己好好加油不就行了!」

  这么说也对,他们讪笑道。

  让人听起来作呕的笑声。虽然我很想朝他们吐口水,不过遗憾的是我的嘴巴无法自由地开口,就连呼救也办不到。

  「那么开始吧!」

  当铃木粗鲁地把巴拉过去后,她立刻张大了嘴。不过在她发出声音之前,钤木就粗鲁地用手捂住了她的嘴。

  「唔!」

  「妳最好别乱来,因为妳是重要的公主殿下,我是不会伤害妳的,不过要是敢乱来的话,我会伤害妳的新男人。」

  「啊!」

  巴睁着双眼,眸中闪着迷惘的光芒,然后闭起眼睛,代表同意了他的说法。

  可恶,她到底在同意些什么!她不是最讨厌我吗?不是很憎恨我吗?那就不要屈服,大声地叫出来啊,

  我很想放声大喊,可是嘴巴破了并肿起来,只发得出模模糊糊像叹息一般的呻吟。

  有谁?

  我自私地祈求,有谁,有谁可以来帮帮忙,

  我从来没有向神明祈求过任何事情,就连元旦拜拜时也从来没有祈祷过,我从来不曾期待别人为我做什么,我知道我没有那种资格,早就放弃了。所以,这是我第一次的乞求,我祈祷、拜托着,有谁可以来帮忙?如果我的愿望可以达成,就算把我这条烂命拿走也——

  「好了好了,都住手,到此为止!」

  一道突如其来、语带轻佻的声音响起。因为完全跟现在的状况搭不起来,使得这道声音顿时掌控了全场。

  在场的人都将视线投向声音的源头。

  3

  雨终于开始下了。

  与原本闷热乌云的印象不同,雨一滴一滴整齐地下着。不知道是不是顾虑到眼前这名打着黑伞的少女的缘故。

  少女跟我们同年,一头削得薄薄的短发,身上穿的是方便活动的男用旧衣。一对锐利的猫眼中闪着明亮的光辉,似乎能把停滞的空气给吹散一般。

  「这……还真是看了就懂的状况。遍体鳞伤的少年,被困住的少女,一看就知道没什么大脑的笨蛋不良少年1、2、3。各位,这种时刻还真是难得呢!」

  少女一派悠闲地走了过来,脸上浮起轻松又写意的微笑。

  「——唉呀,这条街怎么到处都是正义的英雄呀!」

  铃木愣愣地说道,看起来似乎不知道该拿眼前这名少女怎么办的样子。

  「——真部……同学……」

  「哦,红条同学,我等了妳一会儿,没看到妳就出来找看看了——妳到底在干嘛啊?」

  巴愣愣地呢喃着,那名叫做真部的少女则是淡淡地响应着她。轻描淡写的语气听起来好像还没弄清楚发生什么事隋。

  「妳认识这家伙吗?」

  铃木抓住巴的头晃了晃、向真部示意,跪在地上的巴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嗯,我们是国中同学,已经三年没见面了,听说她搬来这附近,所以才约她出来喝个茶——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哦,嗯,那么……妳想干什么?在这种状况下还一脸没事地出现,怎样,想跟我们一起玩吗?」

  钤木的脸好色地扭曲着。虽然她跟巴是不同风格的少女,不过长相也颇为端正。

  「白痴,你可别会错意了,不过我确实想跟你们好好玩玩……嗯,虽然说结果早就注定好了就是……」

  少女锐利的猫眼闪了闪,笑了起来。明明是现在这种状况,可是她却露出猫儿一般恶作剧的微笑。

  「——那就是你们会被揍我得稀巴烂哦。」

  她的声音听起来毫无挑衅的感觉,好像只是单纯告知决定好的事情似的,口吻就像在咖啡店跟店员点餐时,告诉人家不要咖啡要红茶一样地轻松。

  「啥?妳在说什么啊——」

  少女将手放在离她最近的一名高大、嘴里还叼着香烟的男人肩上——男人突然间飞了起来。并不是比喻,而是真的飞了起来。他彷佛自己从前面翻筋斗似地当场飞起来,然后弹掉在路上,最后整张脸压在水泥墙上,缓缓地滑了下来倒在地上。看起来彷佛被一个看不见的巨人狠狠地丢出去一样,缺乏现实感。

  「混、混蛋!」

  毛帽男揍了过来。少女将手上的雨伞往上一抛。

  毛帽男只让少女的头发稍微晃了晃,甚至让人觉得男人是不是故意只让拳头擦过少女一样,这个谜样少女只作出了最小幅度的动作而已。她轻轻用手抓住男人的同时,往前踏了一步,将手砰的一声放在对手的胸口。虽然只有这样,但毛帽男却如同吹泡泡般向前瘫倒。

  少女伸手接住正好掉下来的伞,接着又继续走了过来。

  「啥、啥!」

  钤木疯狂地叫出声来。不可能,连我也不敢置信。

  应该是某种武术——我知道大概是合气道或是柔道的一种,因为我也曾经学过类似的基础,不然的话光凭少女的手腕或身体,不可能揍飞这些只有肉体像个大人的不良少年。应该是算准重心和时机,再充分利用对方呼吸的技巧。不过眼前这名少女的动作却脱离常轨,她明明只是正常地走着,正常地移动着,毫无提气或屏气的动作,脸上丝毫没有任何汗水的痕迹,表情也是一派轻松、八风不动,但是她却随意地将对手给揍飞。是的,他们是自己弹飞出去的,也是自己昏过去的,让人觉得这一切都是这么自然。

  「妳、妳是谁,这个浑蛋!」

  「哦?我吗?嗯,你说呢?这真是个很难的问题,非常非常难回答的问题。人是很难向别人正确地表达自己的,大概是世界上第三困难的一件事吧。不过如果你硬是要我冠上一个名字的话,嗯——那就叫我『偶然路过的正义使者』吧。」

  「……」

  铃木哑口无言地听着少女的话,接着身体渐渐地开始微震,脸上的肌肉也隐隐跳着,看起来一副怒火攻心的样子。

  「别、别开玩笑了——」

  钤木放开被他架住的巴,拿出一把有害玩具的象征——蝴蝶刀,朝着少女冲了过去。他的冲力不是闹着玩的,跟刚刚那些家伙的动作截然不同,可是……

  「——太慢了。」

  少女的身子只侧过半步而已,铃木就往莫名的方向飞去。他全速往前冲却扑了个空,少女大概就是趁着这时候扫过他的脚吧。但只不过如此而已,他就彷佛被车扫到一样不停打着转,结果头撞到了地面,想当然尔,他最后昏了过去,声音凄惨到甚至让人觉得他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没关系,这种人的生命力是很强的,所以才会出没在全国各地。」

  少女的眼光从这些彷佛二元论式的戏剧里面,被当成小喽啰处理掉的不良少年身上移开,对我眨了眨眼。彷佛知道我内心的想法似地提出了解答。

  她放开不知什么时候捡起来的刀子,佣懒地走了过来。

  「谢、谢谢……」

  「你不用勉强自己说话,我只是看到熟人遇到危险,出手帮忙而已……你站得起来吗?」

  少女用男人说话的语气对我伸出手。我决定干脆一点借助她的力气站起来。她的手掌出乎人意料地大,手指也十分细长,而且温暖又柔软,被她的手一握,就有种被包覆的安心感。我总算是撑起了上半身,接着她便朝着巴的方向走去。

  插图062

  巴默默地垂下头,仿佛被切断引线的人偶一样。

  「好久不见,红条同学,站得起来吗了」

  「……可以。」

  巴借着少女的手站了起来,但是却让人不觉得那是她自主似的动作。

  「——咦,学姊,妳也太快了吧,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太慢了吧,明。」

  接下来出现了一个少年,他不管怎么看都跟那些昏过去的不良分子没什么两样,又高又壮、浑身肌肉的身上总算还套着学生制服,不过长相就真的不说也罢了。

  「因为有群没看过的痞子在耍流氓,所以我稍微指导了他们一下,如此而已。」

  「耶?又来了,这样又会有新传说了。不过学姊妳还真厉害,到底使的是什么拳法?」

  「这个嘛,我也不清楚,是一个爱多管闲事的老人教给我的遗物。虽然学到很多招式和名称,可是最重要的流派名称却没听他说过。不过话说回来,明,你认识这些家伙吗?」

  「咦?啊,大概就是那个吧,从别的地方过来、最近在这里乱搞的那群人。他们不照这边的规矩,所以有不少传闻,不过手法根本就是个小鬼,八成是一些都市来的笨蛋吧。最近大家还在想说集合一下来好好教训他们一下。」

  「嗯,那正好。明,你就先打个电话给他们其中一人,说『愚蠢的小鬼正在午睡』……不对,已经晚上了,说睡晚觉是不是比较好?」

  这名『学姊』说完便抬头看着上面,我也跟着往上看。被切划得小小的天空布满了黑压压的乌云,渐渐地吸走了一颗一颗的亮点,接着就像要填补这个空隙似地开始降下雨水。

  「唔,再继续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我们走吧。明,你的肩膀就借那小子扶着吧。」

  「好好好。」被唤作『明』的大个少年一边答应着一边抓住我的手,然后将自己的手伸进我的腋下,将我架了起来。

  「不好意思。」

  我断断续续地勉强开口,喘着气想要道谢,明则愉快地笑着说没关系。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当他笑了之后,我对他的印象就整个改观了,那是一抹让人觉得人很舒服,彷佛孩童般天真的微笑。

  「学姊这种一时兴起也不是一天两天事了,我之所以会帮你,也只是想赚点印象分数罢了。所以如果要道谢的话,就去跟学姊说吧!」

  而那个『学姊』正牵着巴的手开始往前走,我们也跟着她们走着。少女的背影看起来虽然带着女子柔和的气氛,不过她散发出来的气质却绝对会让人觉得她真的是个『学姊』。

  「……真部同学,对吧。」

  「真部?啊,那是她以前的姓氏了,现在已经改了。她还没告诉妳姓名吗?那我告诉妳好了,她的全名是——」

  明先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以无比开心的表情,恭敬地宣布着:

  「岬,沙姬部岬。那就是她的名字。」

  4

  在街灯昏白的光线映照下的巴,好似一个丧失魂魄的陶偶一样。

  并不是以她为形体的零件产生了什么变化,她的发丝或许显得有些凌乱,但依然细致光滑,形状优美的双耳也没有改变。虽然嘴唇微微渗出了血丝,但是在红艳鲜血的妆点下,她的唇瓣反而透出了些许颓废的美感。晶亮辉煌的双眸轻轻闭起,纤长的睫毛隐去了她的瞳眸,因此无法瞧见她眼中是否含着哀伤之色,但在她左边眼角旁的爱哭痣,却让她的表情显得有这么一点哀凄。至少我是这么感受的。

  忘记了是英国还是法国,有着这么一句谚语:在泪水滑过之处长着一颗痣的女性,她的心中也持续在流着泪。

  「学姊,我买回来了哦!」

  明撑着透明雨伞,手上提着便利商店的塑料袋,走了回来。外表一副高大武艺派的他,没想到却才高一而已。他姓高见,据他自己说,他似乎对这个好写又好记的姓氏感到很满意。

  「好,辛苦了。」

  沙姬部岬双手环胸,倨傲地站着,然后霸气地点点头。她目前高二,跟我和巴同年。再仔细看了一下,她与巴分属不同典型,也是个美丽的少女。并不只是外表,而是本身的存在就散发着光辉。

  利落削薄的淡茶色头发,以及在柔光中显得些微光耀闪烁的微扬猫眼,给人一种好动豁达的印象。身上穿着老旧的衬衫和牛仔裤(甚至可以用工作服来形容),少女这身毫无装饰的打扮,反而更加突显她与生俱来的特色。

  这两个人的关系一开始让人摸不清头绪。本来还以为是情侣,不过看看他们的样子,让人联想到有点落伍的『大哥小弟』的称谓。当然,大哥是岬,小弟则是明。岬的说话方式既粗鲁又威严,所以跟『大姊头』比起来,『大哥』这个形容词还比较适合。

  我们坐在附近公园里面的避雨凉亭中。这是个被遗忘在商业区的空隙之中,占地不大的小公园。离刚刚被不良分子骚扰的地方不远,虽然让人有点不安,不过岬和明却给人强而有力的安全感。那些家伙好像也因为做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事,而让很多人深受其害的样子,他们现在大概正受到岬找来的其它少年盛大的款待吧。

  「其实根本不用我出手,大概再一个礼拜他们就会被赶出这条街了。就这点来说,你们的运气还真不好。」

  岬这么说道。听她的话,我觉得岬应该扮演着类似地下组织首领的角色吧,不过依照她自己的说法,她只是个『有点奇怪的女高中生』而已。顺道一提,明似乎就是所谓的『No.2』的小弟吧。就像沙姬部岬并不是『有点』、而是『非常』奇怪的女子高中生一样。既然是所谓的『No.2』,那就表示她最少有两个以上的小弟。

  岬从明手中提着的袋子里,利落地拿出急救用品。用消毒用酒精帮自己的手消毒,拿出纱布后,沾了沾大量的酒精。

  「抬起头。」

  巴依照她的指示缓缓地抬起下巴。虽然当她咬破的唇和破皮的膝盖被沾上消毒液后,表情有些扭曲,不过除此之外她便再也没有表露出任何的反应了,整个就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感觉。

  「你就由我来负责,虽然让男生来做可能让你很不满就是了。」

  明说完后,便把漱口水递给我。

  「不管怎样先把伤口冲一冲,虽然会有点刺,不过不管它的话,就算是在嘴巴里也可能会化脓。」

  他用一起买回来的矿泉水稀释了漱口水,然后将附赠的盖子递给我,比平常使用的还要浓了些。我将这个好像腐败血液的红色液体含在嘴里,比苦涩还要刺激的味道充塞了我的嘴,虽然我不自觉地吐了出来,不过至少我还能把头转过去不至于吐到明的身上。

  「果然很痛吧,不过只要这么弄的话,疗效真的不是盖的。」

  明连连点头,看起来像是很有经验的样子。

  我把盖子里的份都漱完了,然后吐在草丛里。令人惊奇的是,光是这样,嘴里的疼痛竟然就减轻了许多。可能是与伤口的疼痛比起来,药品的刺激麻痹了神经吧,至少比较容易开口说话了。

  「……不知道跟吞盐块比起来哪一个比较容易。」

  至少已经恢复到能够随口哈啦了。

  虽然全身上下还是很痛,不过至少出血的地方已经消毒完毕,也贴上了纱布和OK绷。顺便也检查过全身上下,好险没有伤到骨头。肿胀的地方要治疗也挺麻烦的,所以只有在特别痛的地方先用冰镇喷雾喷一喷暂时撑住。

  「非常谢谢你们。」

  等包扎完后,我再一次对岬和明低头道谢。

  「我不是说过了吗,有困难时互相帮忙。『同伴』有难互相帮助,当然要量力而为啦。」

  岬说完便看着巴,她依旧沉默地垂着头。

  「……坦白说,我是不了解这件事的始末,不过你到底是她的谁?」

  因为岬是巴的朋友,所以我简短地说明了我和巴的关系。

  「……哦,你就是红条圭一郎啊。」

  听到我的名字,岬灵活地挑了挑眉。

  「这样的话把她交给你应该没关系吧,虽然我是很想陪她,不过等一下我还有事——而且我们交情也没好到那种地步,总而言之就是这样,那就拜托你了。」

  我点点头。其实不用她说我也有此打算。

  当我想要把买医疗用品的钱还她时,岬伸出手心拒绝了。

  「我是自己喜欢才帮忙的,才不是为了钱还是什么谢礼。你要是跟我说心里过意不去的话反而让我觉得很困扰。下次如果有在哪条路上遇到的话,再请我吃顿饭吧。」

  「啥,学姊,花钱的人是我耶!」

  「那么点屁事就别提了。」

  「我想女生还是不要那样说话比较好吧!」

  「好好好,我知道了,等一下请你吃饭你就别再提了——话说回来,我说你呀,以后可别再说拿命去换之类的话哦。」

  难道我刚刚有发出声音吗?

  岬的脸露出微妙的表情。

  「如果有人说拿命去换也可以的话,那真的会有恶魔出现哦!」

  「可是我的命也只有这种用途了。」

  我的命是牺牲别人换来的,这不正好是最佳的解脱方式吗?我的灵魂有瑕疵,已经不能正常的生活了。这样的我如果真能为别人做些什么的话,能够贡献的也只有我的生命而已。

  「……你在说什么啊。」

  岬听到我这么说,严肃的脸不悦地歪了歪。看样子我的话对她来说很不中听。

  她彷佛猫儿盯上猎物似地瞇起眼,直直盯着我看。黑亮的瞳孔深处,宛如宝石一般——就像琉璃的原石一样复杂的闪亮色彩,栖息在其中。宝石的光辉似乎能穿透人心一样,那道光穿过我的视觉,逐渐晕染了我的内心深处。

  我无法移开目光。

  少女的瞳孔具有不可思议的引力,有种灵魂被透视的恐惧涌上了我的心头。我彷佛被束缚住地目光完全无法移开,她的眼睛具有这样强制的力量。

  「……呼。」

  她忽然移开了视线,而我不禁吐出了一直憋住的气。汗水不停地顺着脖子和背部流下。

  「我多少知道一些关于你的事情哦,红条圭一郎。从你的过去来看,你会这么想好像是理所当然。」

  岬弯了弯不悦的嘴角,然后用略带同情的语气开始说道。

  「但是,那根本是完全不同的两码子事。你说『瑕疵品』?光看就让人觉得不爽,你是个骗子,而且用的还是这世上最差劲的谎言!」

  岬把手上的袋子丢到旁边,我立刻慌慌张张地站起来接着。里面残留的急救用品喀喀地碰撞着,然后她又将自己手里握着的伞放掉。

  「你看着自己却又认不清自己,就这点看来,那边的她比你好太多了。她至少比你了解自己的伤口,所以才会一直不停地想加重自己的伤……而你却根本看不见自己的伤口。」

  「……」

  「好好守护她吧!」

  岬背向我,抢过明手里的雨伞,然后快速地离去,而明则慌慌张张地跟了上去。他们身影被包覆在雨及黑暗中,渐渐地隐没消失了。

  公园马上又恢复成一片静谧,还听得到一滴滴的雨声,也听得到远处传来的车子声音,不过那却是旁边房子里传出来、毫无意义莫名的电视声音。

  我有种好像从悬崖掉下去的感觉,我觉得我渐渐可以了解抬头望着悬崖上幼狮的心情了。真是奇怪,明明也没有被亲近的人所背叛,指责我的也只是个路过的少女。不过因为对方是恩人,所以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你是个骗子,而且用的还是这世上最差劲的谎言!

  不过,这好像还是我第一次被人家骂骗子。我确实对灼、光濑夫妻,这些最亲近的人编织着谎言,说着我很幸福的谎言,拚命地用笑容想要蒙骗过去。如果说这就是最差劲的谎言——那么或许真是如此也说不定,我是个最差劲的骗子。

  我抬头望着天空叹息着。而我微弱的气息却被彷佛要摧毁一切的沉厚乌云给吸了进去,与其说是云,不如说像快掉下来的天花板。雨势变大了。

  「……好冷。」

  我披上刚刚因为疗伤而脱掉的脏污上衣,然后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不过手机上的液晶屏幕已经出现裂痕,按下按钮后通话器一点反应也没有。我转了转头,看到身后有一个时钟,单调无奇的铁柱上,装着一个普通的时钟。这个小小公园里的时钟上,显示着已经接近八点了,虽然时间没有太晚,不过美都伯母应该会担心吧,宗一郎伯父大概也快回家了,大家八成都在等着我们吧。

  「……那个,不好意思,手机可以借我一下吗?」

  一直凝望着空无一物远方的巴,缓缓地将脸转向我。当她的目光终于对着我时,我发现那是一双宛如死鱼般空洞的眼睛。

  「……我没有。」

  「妳不是一直有带着吗?还是在刚刚那团混乱中掉了?」

  巴以最小的幅度点了点头,就连在课堂上梦周公的学生点头的幅度都比她还要大。

  实在没办法,我只好开始找有没有公用电话。虽然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到底还有没有公用电话这种东西,不过至少应该比两千元的纸钞还要好找吧。

  当我正打算在公园里再找一下时,巴突然伸出手来阻止了我。她仿佛生了根似地坐在长椅上,然后用力地扯着我的上衣衣襬。明明一副有气无力的她,左手的手劲却好像别种生物一样强而有力。

  「……我不想回去,我哪里都不想回去。」

  她的眼里终于慢慢恢复了焦距。她用目前为止我从未见过的不安定、宛如迷路孩童般的眼神凝视着我。

  我问她这附近有没有可以借宿的朋友家,可是巴却摇了摇头。

  「……我没有朋友。」

  「这怎么可能,妳不是在班上都跟大家处得很开心吗?」

  「一点也不开心,我从来没有试着交过朋友,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

  我无语了。巴的话虽然淡而无力,但却像缓缓拉开的口香糖一样,如果再施加点压力的话就会断裂似的。

  即使如此,也不能一直坐在公园的凉亭等天亮,我和巴都需要好好地休息。

  「……在这种情况下,像我们这样的学生能选择的方式也不多。」

  还不如说只有一种方式。嗯,要选地方的话倒是有很多种可以挑。

  「这样真的可以吗?」

  巴点头的动作依然给人无力的感觉,唯独左手却用更强的力道抓住我的衣角。

  InterCut

  「——如同大雨下在巷弄,我的心也下着雨。」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下雨的关系,晚上的咖啡厅看起来比白天还要嘈杂许多。毕竟是站前大街上的连锁店,不可能去挑选来店的客人。

  店里有着各式各样的人,最多的还是穿着西装的上班族,还有不少的年轻人。有独自一人写着报告的大学生,也有年轻打工族显得一副有点奢华佣懒的模样,还有不少穿着高中生制服的团体,看起来还没打算回家,依然持续喧哗聊天的样子。或是另外也有在约会休息的空档,正在你浓我浓地聊天的情侣。

  沙姬部岬和高见明无意识地眺望着店里的景象,一副认真思考,但又像什么也没在思考的样子。岬用手支着头,而明则将手肘撑在桌子上,也不太动到自己点的饮料。

  「……学姊。」

  「嗯?」

  明若无其事问着岬,而岬则是兴致缺缺地回应着明,不过岬发现了明根本就是一脸迫切想知道的样子。

  「结果妳跟那两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呀?」

  「不是说过了吗?我以前学校的同年级同学,还有她没有血缘的哥哥。你有什么问题吗?」

  「那个女的话还好,可是学姊,当我听到那个男人的名字后,总觉得以前好像有在哪里看过他的脸。学姊突然自己跑过去看状况,就这么把我晾在原地,这么说妳应该之前就有看过那个男人吧?虽然说话的方式好像真的是第一次见面,不过其实妳早就认识那个男人了吧?不然就是私底下对他了如指掌?」

  「嗯……你的眼力真好,服了你了。嗯,我是看过他,不过也只是看过而已。对方应该不知道吧——名字也忘了。」

  「难不成他是什么名人吗?」

  「不是有一个红条集团吗?本来好像以贸易产业为主,不过最近因为独立产权公寓和旅行代理而赚了不少的样子,那两个人都是前阵子死掉的会长的小孩。」

  「真的吗……不过这样我就了解了,那学姊你是因为家族的关系而认识他们两个的啰?」

  「——嗯,就是这么一回事。」

  听到岬肯定的回答,明颇有同感地频频点头。岬则是感到微微的心痛。某种意义而言,她确实是因为『本家』的关系才会认识他们,不过和明心里所想的东西类似,却又没什么关联。而是在超脱常理的领域上,跟那两人有所关联。

  岬喝了一口自己点的咖啡,逐渐变冷的口感,让她蹙了蹙眉心。

  ……她是不是说得太残忍了?

  她的目光停驻在黑漆的水面上,岬回想起刚刚那个少年和少女的模样。

  就是因人们为想要蒙住眼睛,对其视而不见,伤痛才足以称之为伤痛。也因为如此,伤口才会左右着人们的人生选择。但是,明明畏惧自己心中的创伤,却要背负着它而活,是件非常痛苦的事。即便眼睛看不到,伤口也依然在淌血,所以,至少要能正视才行。尤其是面对一辈子都抛不开的伤痕更是要如此。

  「——嗯,这也许是最难的吧。」

  岬用连自己都快听不见的细微声音说道,不对,那并不仅仅是说说而已,当话到嘴边之后,或许同时也不小心泄漏出自己的想法吧。

  「啊,学姊,人来了。」

  此时有一名少女从明示意的方向走了过来。她身上穿着朴素的○△高中制服,与平凡无奇的制服相比,女子的容貌显得十分引人注目。一头黑色的长发随着走路而自然飘逸,姣好的五官配上细长的双眼,给人微冷的印象,不过岬却知道,这名少女有着与外表不符的可爱性格。因为再怎么说,她可是岬『No.1小弟』的恋人呢。

  「不好意思,等很久了吗?」

  「不,刚好发生了可以打发时间的事件。我说明,我们女生要说话,你到旁边去啦!」

  岬挥挥手把明赶走,接着少女便在空出来的位子上坐了下来。明苦着一张脸离开了咖啡店,然后岬便转向面对少女。

  「……那个,沙姬部学姊。」

  「怎么了?」

  「你在笑些什么呢?」

  被少女这么一说,岬这才发现自己正在笑。她注视着咖啡的水面,发现自己似乎正愉快又开心地笑着。

  「啊,抱歉抱歉。呃,因为看到妳来了,所以觉得放心了。」

  「放心……吗?」

  「对啊,嗯,不过听别人说心事好像不应该用这副表情。嗯,那妳说说看吧。」

  沙姬部催促着正打算要克服『伤痕』的少女开始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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