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Case of Tomoe 7th Cut

  7thCut一一重逢

  十一月×日晴天

  没有需要纪录的事情。

  1

  「——以上就是我刚刚发生的事情。」

  宗一郎的声音带着极度的疲惫感,握着方向盘的样子也是无精打采的,而且与肉体比起来,心灵的部分还比较疲累。

  「那,你们见到面了吗?」

  「……如果你是指跟我一模一样、同年龄的少年的话,我见到了。」

  「……那他就是宗次郎了。」

  宗一郎用眼角瞄了瞄坐在副座的我,嘴角浮起淡淡的苦笑。

  「而且你跟我所知道的宗次郎长得一模一样,好像真的是双胞胎——就像是复制人一样。」

  宗一郎伯父露出一副彷佛无法再继续看着我的表情,他将目光投注在窗外的风景。秋天晴朗的鳞云薄薄地浮挂在天空,染上秋阳的银杏树叶纷纷地落在这个假日街道上,亲子与恋人们都一脸开心的样子。以他们为背景衬托出我万分阴郁的表情,宛如脸上挂了一个劣质面具,上面厚厚地涂抹了世界上所有的阴影一样。

  我在美术馆里的一间房间醒来,第一个见到的就是宗一郎伯父。他双手环胸坐在那里,等我张开眼睛后,便用温柔的声音对我说:「你还好吧?」醒来的我感觉到从未有过的神清气爽,同时也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阴郁。如果当时脑袋一片混乱、精神乱七八糟的话那该有多好。

  宗一郎伯父马上将失去意识的我和灼送到这里的医务室,听他说我昏睡已经过了三个半小时,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

  「有什么问题想问我的呢?」

  面对宗一郎伯父的问题,我只简短地回问道:

  「……巴呢?」

  宗一郎沉默地把头转了过去。

  没过多久灼也醒了,于是我们便一起离开了美术馆,现在我们正坐在宗一郎伯父驾驶的WargonR,打算先回光濑家。

  「——那结果是什么?」

  坐在后座的灼心情恶劣地一直重复着环胸的动作。

  遇到红灯,车子停了下来。

  宗一郎伯父透过后视镜望向灼,然后叹了一口气,将头靠向椅背。

  「……我实在是不知道。」

  「我们才是什么都搞不清楚吧。结果『红条巴』究竟是什么东西?还有那个跟哥哥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真的是红条宗次郎本人吗?」

  「所以我才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一件事,就是他们正在进行着某些事情。」

  变回绿灯,宗一郎伯父踩下油门,车体沉重地往前滑行。

  「……还真是科幻啊。」

  灼太过惊讶而感到全身无力,她叹了一口气摇摇头。

  ……总觉得最近我连呼吸都在叹气。

  「不过,乍看之下确实是……」

  灼拿起放在后座的相簿,一页页翻开大略看过一遍。

  「……这不是合成吧?」

  「已经确认过它是模拟式的照片,从这点来看应该不会错,这确实是二十年以前的照片。」

  「……唉呀呀。」

  三个人各自作出了感叹,车内陷入一片沉默。彷佛盛夏的森林般,令人无法静下心的沉默。

  回到家后,出门迎接我们的美都伯母露出惊讶的表情,大概是我们三个人的脸色都很差的关系吧。

  对于刚回来的我们,美都伯母什么都没问,只是平静地说:「要不要喝点什么?」我无言地摇摇头,走回自己二楼的房间。

  「圭一郎。」

  半路上宗一郎伯父抓住我的手,把几本笔记本——日记,交到我的手上。

  「给你留着吧。」

  「……我用不到。」

  「你留着就好,除了你之外,没有其它人有这个权利。换句话说,你也有保存这个的义务。」

  他的语气十分坚持,让人感觉到他的不容拒绝。

  转过身去的宗一郎伯父,又直接地回到玄关,开始穿起鞋子。使用鞋把的模样看起来十分焦急。

  「你还要出去吗?」

  「今天就会回来……不要担心,美都,只是去跟别人碰个面。」

  美都伯母和宗一郎伯父的声音,听在我耳里好像外国话一样。

  灼站在楼梯下面,直直地盯着我看,她直接的眼神让我心里一阵不舒服,我迈开脚步冲进自己的房里。

  「……」

  我的手从背后把门关起,然后就这么缓缓地滑坐在地上。

  我环视着自己空洞的房间。好想将这房间的一切破坏殆尽,包含自己,但是心里却也拥有与那种凶狠的破坏冲动同等的倦怠感,我觉得所有的行动都毫无意义,就连自己也毫无意义。

  「……」

  甚至连叹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就这么靠着门和墙壁横躺了下来,闭上眼睛想将眼前的现实给全部关掉,但是睡意却依然没有造访。我就像刚出生的幼犬般蜷曲着身体,拚命地数着羊,或是梦想着宇宙的尽头。

  2

  等我张开眼睛时,微微缺角的月亮从没拉上窗帘的阳台窗户照了进来,这样疏离的月光,究竟是十六的月还是十七的月?彷佛满月但又不是,下面缺了一角的它彷佛正取笑着我似的,渐渐变得明亮,把我的影子映得比白天还要昏沉黑暗。

  「哈哈……」

  昨天——是的,我想起昨天才听到的故事,就是月兔其实是自我牺牲的产物。月兔无庸置疑是个蠢蛋,如果因为牠牺牲生命而存活下来的太过没用,那别说是生气了,牠应该会感到很失望吧,所以圆圆的窥视孔总是不常开启,而是重复着开关的动作。因为期待而缓缓地窥视着下界,但又因为失望而闭起了眼睛,这就是月盈月缺的真正由来。

  我自虐地笑着,晃了晃身体,指尖彷佛碰触到了什么东西。我的右眼瞄向地板确认,原来是宗一郎伯父给我的日记——我亲生母亲的日记。

  「……」

  对我来说,这些太沉重了,到底要我做什么呢?

  要我把因自己而死的母亲给刻印在脑海中吗?

  ——都是你的错——

  「……是呀。」

  ——都是因为你巴才会……

  「……都是我的错。」

  ——都是你的错巴才会死……!

  「……都是我的错母亲才会死掉。」

  ——你是……命运的失败品、瑕疵品,你……

  「……我是失败品、我是瑕疵品,没人爱我、也不会去爱别人。」

  啊,是呀,就是这样啊,我知道,我真的知道。

  呵呵……仿佛抽搐似的笑声从我嘴角溢出。

  我不被任何人所爱,是啊,就连我的亲生父亲都舍弃了我、疏远了我、虐待着我。好几次好几次,不断地重复着——

  我是个骗子。

  我对『她』说了谎。

  我说我完全不记得任何关于『父亲』的事情,那都是骗人的,我记得很清楚。往上拉扯我头发的那只手的触感,对着抱着身体的我,狠踹着的皮鞋的记忆。俯视着幼小的我,那对宛如夜晚湖水般漆黑寒冷的眼眸。

  我记得很清楚,只是故意装作忘记了而已。都是因为我一切才会变调,因为我不只母亲,就连父亲也杀了。

  放在我头上的大掌,那种温暖的感触,还有将我高高抱起的强烈安心感,都还环绕在我的眼前。而我竟然连这样的父亲,都给杀死了。

  而我所能做的,就只有不去正视这份罪恶而已。

  「——那这样也好。」

  我觉得就这么过着灰色不幸的人生当作是赎罪,但果然还是不够,那么,就变得更为不幸吧。

  我将母亲的日记本拿了起来,随便翻开了一页,随意地让月光洒照在我的身上,连电灯都没有特别去打开。

  九月○日晴

  刚转入的县立高中闭学典礼。环境风气与从前的学校完全不一样,多少遥是有点不知所措,不过虽丝是公立升学学校,气氛却不合让人感到很冷漠。应该可以适应吧。

  然后……跟『哥哥』碰面了。他眼我有着同样颜色的艰瞳,这个事实让我心中久久无法平静……

  那是非常容易阅读、工整且简洁的字体。

  转入。这大概是田中小姐说过的,二十五年前的事吧。

  九月×日晴后转雨。

  我绝不原谅,除了理所当丝的『父亲』外,我对『哥哥』也同样的憎恨。

  他根本不知道母亲的痛苦,还有我的痛苦,应该想象不到这十年来我们所过的日子吧。看到『哥哥』——津和野启二的天真徽笑,我更确定了这件事。

  愤怒——不对,更强烈的情绪盈满了我的胸口。这就是——憎恨。

  憎恨。

  这两个字重重地震撼了我,这种宛如污泥般阴沉的思绪让我瞬间理解了。我坐直身体,然后继续往下翻着。

  九月○×日。晴朗多云。夜半有雨。

  自从来到这个镇上已经过了两个礼拜了,也习惯了新的班级。只要能获得班上中心族群的认同,在班土的处境自然也令变得比较好过。差不多也该选择社团活动了。

  只是我与『哥哥』还是合不来。应该说我愈来愈憎恨他。他大概很难想象我这十年来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度过的吧。对这个之前为止都未曾相识的『哥哥』,我心中确实存在着恨意……这个念头甚至愈来愈深刻。

  好痛苦。痛苦到眼泪都要流出来了,胸口仿佛要彼撕裂了一样……我笑了。这简直就像陷入苦恋的少女的台词一样嘛。但是,盈满我胸口的却不是那么美丽的东西,而是宛如泥泞不堪的鱼底泥沼似的……阴暗和丑陋……

  十月×○日晴。多云转雨

  我开始对『哥哥』发动攻击。先是散布谣言、孤立他,让他被冠上坏人的恶名。事情比我想象中的遥顺利。看样手他好像平常就不久与人有什么深交,所以才这么容易就攸排挤了。

  可是,他这是一点都没有表现么痛苦的模样。即使被漠视,被嘲笑,他依旧理所当丝地全盘接受……不对,不是接受,而是甘心忍受,自己跳入漩涡当中,寻求着痛苦与磨难。

  我真的愈来愈不懂他了。他、『哥哥』根本从没吃过苦,被幸福地养育着。忘了『母亲』的事情,也不知道我的事情,不知疾苦他活到现在。可是,他的那副模样却宛如……

  不行,不能再想了。

  他是我应该憎恨的对象,应该要让他尝到我百分之一的痛苦,让他因难受痛苦而呜咽哭泣。必须要这样,也应该耍这样。他是我的仇敌。

  十月□日台风。有风有雨,风大雨人。

  我一直觉得津和野叙二是一个幸福的小孩,是个毫无阴影。天真活泼的少年。小学时因为变成母女家庭而彼遭到排斥,从那时使我就一直憎恨着『哥哥』,我也想着一定要复仇。

  但并非如此。他没有母视,这让他的情绪变得复杂,也一直挂念着我和母亲的事情,这让他心中落下了阴影,拒绝了快乐与幸福的生活。

  ——我一直都知道,在更旱的时使就知道了,只是假装没看见而己。因为到现在为止,我一直拥有的,一直支撑着我的感情——竟然全然都是错的,我不愿意相信这种事情,即使那是可称之为『憎恨』的负面感情也是……不,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能轻易地放弃。

  我的憎恨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己经束缚住我了。

  十月○×日阴天。夜半强雨。

  ……我说了一个谎,是这个世上最差劲的谎言。

  太凄惨了,我变成了最恶劣的人。我欺骗了别人,憎恨着『哥哥』,甚至还嫌不够……太恶劣了,真的太恶劣了。

  我说的谎言,是这世上最差劲的谎言,那就是——欺骗自己。

  他,『哥哥』原谅了我。要憎恨他也没关系,那是他的义务。

  我哭了,我只能一直哭泣。其实我很想道歉,很想说「对不起。」但是我却只能一直哭。

  我想要变得更坚强,我确切地这么想着,我想要能让『哥哥』也得到救赎,变得更坚强。

  哥哥从某种意义来说,跟我是同类人,不对,他只是没有自觉而己,其实他的病源比我还要深,这个病,这个最差劲的谎言,愈坚强的人受到的伤害愈大。他隐藏了伤痕,总有一天会忘记了创伤,但最后伤口一定会突然喷出血来,正因为如此,我不得不变得更强。如果再依赖『哥哥』,再继续『憎恨』他,他一定会毁灭的……

  「……最差劲的……谎言……」

  ——你是个骗子,而且用的还是这世上最差劲的谎言,

  我回想起奇妙少女的指责。

  欺骗自己的谎言?

  这种事情跟我没有关系,根本是她看错了,我没有任何问题,这个我自己知道。我是失败作也是瑕疵品,是无法接受幸福和爱情的——

  ——我开始觉得,我是不是比自己所以为的还更不了解自己——

  不对,我没有欺骗自己。是啊,我没有欺骗自己的必要,而且,我自己早就接受了这样的自己,我是个瑕疵品,再也没有这么确切地感受了。又怎么会需要欺骗自己呢?

  「……」

  我问着自己,我不断地问着自己,但是却没有浮现出任何答案。否定也好,肯定也好。

  「…………不对。」

  我用干涩的声音呢喃着,彷佛上了年纪的老人声音一样无力。就像病人般的声音,又像走投无路、流浪者的声音。

  「……我……没有欺骗什么,根本没有……」

  空洞的虚言。而且如果真的没有对自己说谎,那就根本不用这样自问自答。

  我站了起来。

  但是站起并不是想要做些什么,只是先站了起来。

  我踏着摇摇晃晃的脚步,总之先走到了走廊。二楼的走廊很安静,楼下有灯透了出来,表示美都伯母还醒着,大概一边在泡咖啡,一边帮我准备晚餐吧,她的行动很好猜。

  我突然变得很想哭,但并不是因为悲伤,只是盈满了太多忍受不了的东西罢了。

  为什么大家都对我这么温柔?

  我无法再忍受这样的事了,我将肩膀靠在墙壁上,闭起眼看着天花板。眼睛深处一阵刺痛。

  为什么大家不愿意恨我?

  如果能够恨我,那就什么问题也没有了,这才是最好的作法。

  ——那是伤害自己最深、最痛的行为。正因为如此,所以才会如此地差劲——

  「……」

  我无声地站在失去主人的房间。肩膀靠着的门板是如此地冰冷清寂,无情地与我相对。

  我将手放在门把上,轻轻地推开门。

  3

  我曾经有一次这么问过巴。

  『为什么要把房间弄得这么朴素?』她回答:『囤积过多东西的这种行为,只要用在人生上就很够了。』

  这间房间只放着必要的东西,换个角度想,这个房间里完全没有电视机、视听设备,这些会发出声音的东西一个也没有,没有计算机、也没有收音机,当然也没有i-Pod。看样子她对音乐似乎一点兴趣也没有。总觉得,这样实在是太奇怪了,但我却连这种事都没有注意到。

  无慈悲的夜之女王平等地映照着这个房间,既是平等,也就是不会与无慈悲相互矛盾。白色的床单铺在炫目的床上,有一本加上封面的文库大小的书被遗忘在枕头上。

  我环视了整个房间,没有书架,收纳在桌上书架的教科书几乎已经可以说是这间房间里所有的书籍了。

  我拿起文库本,啪啪啪地翻着,是一本颇有名的作家的书,也是个很有名的长篇小说。我就这么翻着,无意间在灰色的书页之中,短暂地瞄到一个强烈的色差。我仔细地一页一页翻回去,发现上面用黄色的荧光笔画线作了记号,因为月光的关系,那个荧光涂料清楚地受到光线反射。

  ——所谓的理解不过是一系列误解的总和。

  「……」

  我合上书本,放回原本的地方。文库本沉默地躺在枕头上,印起微微的皱纹。

  「——随便到女生的房间里偷看,可不是一件值得夸奖的事哦!」

  旁边突然传来一道声音,不过我却没有被吓到,因为我一直都有感觉到她的存在。

  灼用手推开半开的门,脸上浮现出批判和同情的暧昧表情,与苍白冷淡的月光不同,温暖的光线从走廊流泄出来。

  「……哥哥。」

  她就这么站在走廊上,并没有打算进入房间。脚尖也只是刚好碰到门边而已。

  「……哥哥,你对那个女人有什么想法呢?」

  「……这么嘛……」

  「不讨厌吗?」

  「……这个嘛……」

  「被她随便憎恨,你不恨她吗?」

  「不会,反正我早就习惯被人憎恨了。」

  「你把那个女人、红条巴,当成是自己的母亲吗?」

  「并没有。」

  「那我换个问题,看见母亲的模样,你的心有被勾动吗?」

  「我根本不记得什么母亲的模样。」

  「那……你喜欢『红条巴』吗?」

  「……我不知道。」

  灼听到我模棱两可的回答后,闭上了嘴,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嘴唇彷佛被缝起来似的,话都哽在嘴巴里。

  「那我呢?」

  灼往房间走进一步。

  「哥哥喜欢我吗?」

  「……当然,我们是兄妹啊。」

  「骗人。」

  她又靠近了我一步。

  「哥哥不是不喜欢任何人吗?因为你就连自己也不喜欢。」

  「灼,我——」

  「我喜欢哥哥!」

  灼的手握紧了我的胸口。她率真的眼瞳就在我的眼前。

  「我喜欢哥哥,最喜欢了,把全部的第一次都给哥哥也没关系。」

  「——灼。」

  「就算全世界、就算连哥哥自己都否定了自己,我还是肯定哥哥的全部。所以,请你不要再苛责自己了……」

  最后的地方,因为声音变弱所以听得不清楚。灼的眼睛蓄积着泪水,用泪光闪闪的眼睛仰望着我。

  灼她是真心地哭泣、真心地对我愤怒,用真正的感情面对我。

  ——我果然很差劲……

  灼的心情我早就注意到了,但是我想把她当成妹妹,不对,并不是这样,我只是想要继续把她当成外人,这就是我拒绝更改姓氏的理由。

  但是——

  但是——

  ——这是真的吗?

  「……那个,灼……」

  我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温柔地拉开了距离,然后认真地面对着她。

  「妳知道『个世界上最差劲的谎言』是什么吗?」

  「这个世界上,最?」

  「嗯嗯。」

  灼把眼镜拿了下来,揉了揉眼睛,先是深呼吸了一下,然后说:

  「我想——应该就是自己对自己说的谎言吧。」

  她明确地作出了回答,毫无迷惑的答案,理所当然的答案。

  灼不会含糊敷衍。

  也不会欺骗以对。

  对自己诚实——毫不畏惧受伤或痛苦,向别人说出喜欢的告白。

  ——我突然想笑了。

  所以,我真的笑了。

  我笑得好用力所以肚子好痛,眼泪也给逼了出来,但是我还是依然曲着身体继续笑着。

  「哥、哥哥?」

  灼大惊失色地出声,大概是觉得我看起一副发疯的样子吧。

  「——没事,没事的,灼。」

  我是个小丑,是个可笑到了极点,可怜又悲哀的小丑。

  「……灼,我喜欢妳哦!」

  听到我的话,灼悲伤地接受了。

  「……以家人的身分吗?」

  「嗯嗯,妳是我重要的、非常重要的妹妹。」

  灼的额头靠在我的胸前,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我啊,一直很喜欢哥哥喔。」

  「嗯嗯,我知道。」

  「……大概是一见钟情吧。」

  「是这样吗?」

  「我一直想拯救哥哥——我想拯救寂寞的你。」

  「妳已经彻底地救了我啰,我到最后都还没有变得绝望,都是宗一郎伯父和美都伯母,还有——灼妳的功劳。」

  我慢慢地抚摸着灼的头,就跟从前一样。小时候的灼,总是无条件地依赖着我,我也是这样帮她打气,结果,被拯救的人却是我。

  「——都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别这样啦!」

  灼把手放在我的胸口,推挤似地离开了我,然后不让我看见她的表情,马上转过身去离开了房间。

  「——我还是要跟你说一件事。」

  临去前,灼从半开的门缝中对着我说道:

  「哥哥,你一定会后悔的。」

  「大概会吧。」

  「……哥哥是笨蛋!」

  「我知道。」

  「……很笨拙。」

  「这个我也知道。」

  「……你把女生弄哭的方式真是差劲!」

  「这个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门被关上了,同一时间,灼还小声地说了声「笨蛋!」

  「……是啊。」

  就是这么单纯。

  我到底对自己说了什么谎?

  就是这么简单。

  所以我憧憬着灼的单纯,然后对巴的样子感到愤怒。

  因为那是我全部的投影。

  「……笨蛋,真的是个笨蛋,妳也这么觉得吗?」

  我对那张不知情的脸,但却从头到尾确实关着的苍白监视者,耸耸肩问着。那张脸果然还是维持着无情无厌的样子,只是沉默地将细微平等的光之祝福,灌注到地面上。

  InterCut

  「……你果然来了。」

  津和野启二靠在水泥墙边,对着刚下车的光濑宗一郎说道。

  清静的住宅区。街道上闪烁着一盏盏赤黄色的街灯,家家户户飘出香甜的晚饭香。与这种完美人情分割,津和野启二的模样相映着今晚的月色,等待着光濑。

  「……你也跟那个实在很讨人厌的黑威是伙伴吗?」

  「不,他单纯的只是个窗口而已,他会和你有接触实在是个偶然……不对……」

  津和野双手环胸灵活地松了松肩膀,目光投注在刚升起的月亮上。

  「还是说……也许是为了以后的缘故,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我实务阶段的窗口。」

  「……」

  「看你的眼神好像不相信,但这是事实,如果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次的事情,我一定会出手阻止……杀了红条宗次郎。」

  津和野的口气简单而平淡,他将视线转回到光濑的身上,然后把手里一直握着的某个小小细长约东西丢过去。

  光濑准确地接住了津和野丢来的东西。他打开手看了看,是一个黑色的随身碟。

  「那是到今天为止的行动计划表,十分钟前才送到的,所以我才知道你应该会过来。」

  光濑将手中的随身碟跟津和野对了对,手里的USB内存太过于普通,津和野的特殊颜色的眼瞳,看起来也只像个琥珀而已。

  「……你也没有知道很多吧?」

  「我知道的只有一个叫做《idola》的组织,还有那个像是犯罪享受者一样的黑威而已。他们只想观察,彻底地观察。一切都只是为了要达到长生不老、死者复活的目的而采取的方式罢了,这就是我的印象。或许他们也想借着这么做,来扩大人类所抱持的阴暗面吧,除此之外我没有别的想法。」

  「……idola啊。」

  暧昧模糊、迷惑人心,让人感觉恍如无尽迷雾般的名字。

  「你知道吗?包含『偶像』意思的idola的拉丁语语源是『受欢迎的偶像』,而它更上层的源头是希腊语的ideiv。也就是——『看见』的意思。」

  看见。

  观察。

  这可说是最基本的行为。除了少许的例外,人类可以藉由看见而认识世界与他人,也能藉此认识自己。

  「……我还是得向你道谢。」

  光濑轻轻地低下头,坐回车上往前方快速驶去。

  重返安静的住宅区,人类的行为完全包覆在住家里,外面一片疏冷清寂。

  津和野抬头看着月亮。

  缺了耳朵的兔子正饶富兴味地俯视着下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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