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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常相约的地方,并看到没有澪的身影。等在那里的只有一只停在石造鸟居上面的乌鸦而已。与我的视线四目相对后,乌鸦嘲笑般眨了眨黑色眼珠,然后便张开艳泽的翅膀飞走了。那是只断了一只脚、只剩下一只脚的乌鸦。
进入教室后,便看到澪在自己的位置上看书。我没有先回位置放书包,而是直接朝着她的方向走去。
「早安,澪。」
「早安,和也。」
她回答,目光依然没有从书上移开。
我在她前面的位置坐了下来。直直地盯着依然僵硬地继续看书的她。
明明应该已经注意到我的视线,可是她依旧垂着头没有打算抬头的意思。前面的浏海遮住了她的视线,无法清楚地看出她的表情。她的双手手指摆在纸制的书皮封面上,宛如计算好般地整齐排列着。我的视线看向她的左手手腕,看到上面没有缠着任何东西,于是放心了不少。
「……昨天,我去过你家。」
「是吗。」
「按了门铃你也没出来。」
「是吗。」
「不在家吗?」
「我去散步了。」
「晚上七点?」
「是呀。」
澪一边读着书一边重覆着简单扼要的回答。虽然已经习惯这样的回应,不过今天她的声音客观来说实在太过僵硬了。
「……昨天,我和圣——」
「……」
「——你来过我跟葛峰同学见面的店里了吧?」
听见我称呼圣的瞬间,澪的耳朵『啪』地动了一下,于是我自然地换了称呼。结果澪又用逐渐失温的声音回答:「嗯嗯——。」
「……跟我打声招呼就好了啊。」
「看你们聊得很开心的样子,想说觉得不要打扰比较好。」
「……如果我弄错了先对不起——你在生气吗?」
「没有。你在哪里跟谁见面,我都没有置喙的权利。」
「……」
原来对我爱理不理的原因就是这个。话说回来,这好像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充满危险肃穆的澪。
「……才不会,我们也不是因为什么奇怪的事情才碰面的。」
「是吗,可是葛峰同学倒是打扮得很漂亮呢?」
「大概只是想以嘲弄我为乐吧,其实我们只是碰面,说了一些话而已。」
「……是吗。」
澪啪地一声合上书,目光终于转向我,她说:
「可是,你不是很开心吗?我和葛峰学长坐的位置虽然完全听不到什么,可是从旁人的角度来看你们就像是感情很好的情侣呢!」
宛如南极冰块般冷凝僵硬的表情,让我不禁想要低头谢罪。我用力地压下喉咙间反射性要脱口而出的谢罪话语。
我并没有作出非要道歉不可的事情——我心想。
「——那,你们说了什么话?」
澪用冷硬的声音质问着。她的手指不慌不忙地敲着放在书桌上那本书的书皮,她的目光——微妙地稍微避开我的视线停在——我的喉咙附近。
「……嗯,普通的谈话。」
我避重就轻地说。也只能这么做。
澪进来饮茶店可是我却没有注意到,是因为我正在看那本笔记本。如果不是那样的话,那我至少一定会看到她的。那本标题为『Case of Mio Nishiamane』的笔记本。对澪而言,是一本贴附禁忌伤痕的笔记本。我根本不可能跟她说我看过那种东西,我也不想说。
「……」
澪似乎不太满意我的回答。
「……是吗。」
她只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小声地说完后,接着又打开了书。封面展示在我面前,澪的脸整个被那本厚重的哲学书给遮住了。
「……嗯,我也觉得你会生气。」
虽然我把想要叹气的感觉忍了下来,不过却还是很想叨念一下。
「与其说骗了你,其实只是一半瞒着你和她见面,虽然我也担心过之后的事情——不过有必要那么生气吗?」
「……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澪的眼瞳从书本上移开,对上我的眼睛。虽然她的下半张脸都被遮住,不过光是被她那鲜仿佛要将人斩成两半一般的冷冽视线盯住就够了。
「就算你跟我以外的女生见面,我都不会那么生气,但是我就是不能原谅你跟葛峰圣见面。」
「……为什么?」
我稍稍地往后退了一点,从紧绷的喉咙挤出声音。
「因为你跟她见面谈话,十之八九——」
「早安。」
身旁传来一阵开朗的声音,我和澪反射性地回过头去。
话题中的人物似乎毫不在意这剑拔弩张的气氛,笑容可掬地站在那里。
「和也,昨天谢谢你陪我。」
「啊,啊啊葛峰同学——」
「葛峰?」
「——圣,昨天也谢谢你特地过来。」
葛峰圣却用与现在正遭遇感情裂痕的我比起来、截然不同的笑容点着头说:「不客气。」
「西周同学,你也早安。」
「你、早、安。」
澪再次用书遮住脸,回话的声音听起来一点情绪也没有。仿佛抓黑板的摩擦声音一样,让我的背脊一凉。
「昨天跟你借了和也同学,非常不好意思。」
「……不、会。」
「可是不要紧,他真的是对你独有情钟呢!」
「……是吗。」
澪的声音稍微和缓了一点。「呼……」让充塞我胸口的郁结也跟着和缓了一点。
「我原本有点坏心眼故意说了一些测试他的话,可是他却完全没上当。」
「……是吗。」
「是呀。完全没有喔?『要不要抱抱——』」
完全没来时间多想,我用最小限度的动作站了起来封住圣的嘴,扯住她的手腕往教室角落走去。这是我无暇思考、所采取最迅速的对应。
「……你到底想要说些什么?」
我小声地质问她,圣则耸了耸肩。
「没有啊,只是看你们的样子很僵,才想要彻底帮你们解开误会。」
她用忍着笑意的声音对我耳语着。
「因为我之后听弟弟说,澪好像一副焦躁不安的样子。所以我才觉得继续误会下去也不太好。」
「那就拜托不要连那种时候说的话都说出来……」
「咦?我真的是说溜嘴,就算是我,也不会说出这种完全没有善意的话喔!」
「——」
我突然觉得眉心好痛。「到底在做什么啊,我……」深深地叹出一口压抑许久的叹息。
「不过——我觉得这样躲起来偷偷说话,反而更会造成误解喔。」
啊!我马上回过头去,从澪的背后散发出来浓浓的不悦,完全把我剃除在她的视线之外。她握着书的手,看得出正不自然地用着力。
「……」
「人生本来就是有山有谷。」
堆山凿谷的罪魁祸首,安抚似地拍了拍正垂头丧气的我的肩膀。
当我溢出叹息的瞬间,早上的预备铃响了起来,我用充满不舍的目光盯着广播器。
我一直找不到机会跟澪说话。因为文化祭快到了,工作变得很多,澪也是一样。文化祭就在下周的周末,而且邻市县立高中的文化祭时间跟我们很近,所以多少产生了一些竞争的味道。我们班以一年级的身份抢到最受欢迎的企划,有部分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跟澪也只能无异议地配合着这股潮流。
……但是……
其实,说不定这正是我所期望的。
瞒着澪、想要知道她的过去的我,虽然有点不光明,可是为什么她需要这么生气,我真的不明白。即使制造出尴尬气氛的始作俑者是我,但却没有轻蔑她的意思。或许心里这么想是有点一厢情愿——「我的心情你也不了解……」就是这种无法压抑的感觉。
再者,最近做的梦的确让我陷入阴郁的情绪。
影子的梦境。
在我的房间里、一直盯着我瞧的那道黑影。与它四目相瞪的梦境。
不知何时开始,那道黑影已经颇具人形的样子。模糊的轮廓变得清晰,凹凸不平的身体也雕刻出精密的形态。声音也渐渐开始传达到我的耳边。过没多久,我便知道黑影是在嘲笑着我。浓厚的嘲笑气息,从宛如黑洞般阴暗的口腔中无止尽地吐了出来。即使知道那是梦境,但不断加深精密与正确性的黑影,明明是只可能在梦里出现的光景,却让我觉得有种很不舒服的存在感。
完全不能移开目光。这就跟塞住耳朵一样。原本这只是个梦(睡神!许普诺斯主宰)。接着睡得更深沉就是永眠(死神!塔那托斯主宰)。因此不仅相对——也挣脱不了。
梦中的房间终于开始飘散出曙光的气息,而我也在现实中苏醒了过来。在阴暗的房间中环视一圈,确认了没有人影之后,终于为这个现实而感到安心。
迈着慵懒的步伐的我,明明时间尚早,但我还是先走了。
* * *
「——而且——呀。就是想要你快点停止,真的。」
重新抱了抱间隔用的看板,明这么说道。
「就是夫妻吵架嘛,旁观的我只有『唉呀呀』的感觉啊。」
「才不是夫妻吵架。」
我把看板垂直地转了转,重新抱起,用渗着无法过滤的苛刻情绪回答。
「再说我们哪里是夫妻了。」
「傻瓜。你这个模样就是标准的夫妻吵架啦。明明在意得不得了,在意到无法自拔,所以拼命想要忽略——真的老套到我连开玩笑都懒得开了。」
「那你就不要管。」
「不可能吧。实在太容易懂了,旁观的人看了都觉得累了。」
为了休息,我们在楼梯转角把看板放下,我和明肩并肩靠在墙壁上。因为近所以选择空间比较小的楼梯,不过既然如此也许使用中间的楼梯还比较好也说不定。毕竟这边来往的人少,而且那边人潮较多,反而会更难搬也说不定。
我一边听着远方传来的模糊喧闹声,一边从楼梯转角的窗户眺望着天空。让人连灵魂都想脱离躯体飞去似的,纯净无瑕的秋季晴空,高高地、宽广地延伸着。如果能在那种天空翱翔,俯望着下界,那么小小的烦恼或是无聊的劣等感大概都能清爽地流尽吧。
「——真晴朗啊。」明呢喃着。
「是呀。」我说。
「但是,明天或后天——周末会下雨喔!天气预报是这么说的。」
「喔~~」
「希望不要下太久。如果一直下雨的话,就很难约成会了。」
「你有约会的对象吗?」
「什么?我只是说出一般世人在意的问题罢了……」
「你开始结巴了。」
我一边望着正横越秋空的乌鸦,一边回道。我心里想着,那只乌鸦确实有两只脚吗,之类的。
「想说什么就说吧。」
「原因是葛峰吗?你和西周的争执。」
不用问,根本是确定的口气。
「这个礼拜一,虽然西周跟葛峰昂在一起……不过你似乎也跟葛峰圣见面了吧。」
「……」
「那两个人转学过来的目的应该是你们吧。」
「既然你都这么想了,那就应该是了。」
「……唔。嗯,那我继续说。就我所想的,那两个人一开始的目的是西周,而你是她的附属,所以对你也有兴趣,大概就是这样。」
「……」
「你跟西周。就这么分开的话,说不定也好。」
「什么?」
我终于转向了明。
明依旧眺望着天空继续说道。
「我是没有知道得很清楚啦。西周被刺杀的传言,还有你的手腕也跟着遭殃,可是却一点伤痕都没有,坦白地说好了,其实怎么样都随便。我也不想要知道得太清楚。」
「……真意外。你这个情报通竟然会这么说。」
「就是因为是情报通的关系。粗暴的挖掘朋友或是朋友的女友的事情,让我感觉很讨厌。因为每个人都有想要隐藏的伤口,特别是故意去挖朋友的秘密,就算知道又能怎么样?有些事情啊,就是因为是朋友,所以不要知道比较好。」
「……」
总觉得明的话好像正在批判着我的行为。不过明应该没有那个意思。他只是说出自己的信念罢了。
所以明的话,才会刺痛着我的内心。
「我觉得,西周是个不错的家伙喔。有没有割腕一点也没有关系。刚开始你跟西周交往的时候,是有点违和感,可是我觉得现在你们很速配……不过,有些事情跟本人是好是坏无关。有些东西就算不想也不得不背负起来,而西周很明显地就是背负了些什么的类型。而且还是一种既庞大又深沉,平常人的生命中根本不需要背负的东西。」
「……」
「再这么下去,西周所背负的东西,你也不得不背负喔?不对,应该说你不是已经在背负了吗?这次造成关系紧张的原因就是那个吧?那么,干脆趁机回头也是一种选择。现在应该还来得及回头吧?再这样下去——可就回不了头了喔!」
「……你倒是说得挺清楚明白的嘛!明明自己就先说『知道得不清楚』了。」
我的声音充满了危险的氛围。实在克制不了,也完全不想克制。『你明明什么都不懂』这种黑暗的情绪在我心中来回盘旋。
「大概吧。」
明斜眼盯着我,依然维持着云淡风轻的口气,态度一直很冷静。
「可是,有些事情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能说得出口。『知道』这种东西反正只是种自我满足罢了。即使知道了,拯救不了的时候还是拯救不了。即使不知道,拯救得了的时候还是救得了,就是这样吧?」
「……」
我咬紧牙关不发一语。两只手紧紧地握住拳。
我懂。这种事情我也懂。明明应该什么都不知情的明,由他口中说出来的忠告,竟然与我现在遭遇的状况完全吻合。
「……你什么都不懂!」
结果我背向他,只能仰望着窗户外面的天空。我难堪到不知该如何是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吗。」明说着,也跟着抬头望向天空。
秋天的天空,依旧若无其事地保持一片清澈。
工作做完后我环顾了教室一圈,却没有发现澪的身影。问了问和她同样是『制作小组』的同学,才知道她已经收拾好书包回去了。
「相坂同学,听说你外遇啦?」
班上的女同学一副想把我围住似地质问着我。
「我才有没有外遇!」
我边说边往后退了退,她们则皱起眉头又逼近了一步。
「我说啊,让女生心里在想说他有没有外遇的时候,那就已经完全是男生的错了喔!」
「快点道歉比较好喔!至少在文化祭以前要和好,因为她泡的红茶可说是我们班的招牌喔!」
对这些从四面八方涌来的谢罪要求,我好不容易总算敷衍过去,然后便急急忙忙地跟在澪的后面追了上去。一直拼命说着要我快道歉之类的,结果害我差点错过道歉的机会。
最后终于在校门前发现那道熟悉的身影,我屏住气唤了一声:「澪!」连我都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转过头的她果然也是一脸惊愕。
「——怎么了?」
恢复以往面无表情的澪,稍微往后退了一点,然后问着我。看她果然有点抗拒的样子让我的心情顿时变得晦暗,不过我还是尽量用平静的声音说:「一起走吧。」澪低下头稍微犹豫了一下后,才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是隔了三天后,我和澪并肩一起回家。但是却没有像以前一样那么热络。
我和澪互相窥探着对方的脸色。因为太在意彼此了,这就是最大的差异。从前明明只要感受到对方的存在就觉得很满足了,可是现在不知道是觉得不够还是太不安了。总是奢求些朴么,却又完全无法掌握。
「……澪——」
「……和也——」
我们同时转过身面对着面,一起开口,声音仿佛互相干扰似地重叠在一起。继续的话语哽在喉咙里,郁闷的闷着,最后消散了。
再度陷入沉默,一直延续到看见澪的家为止。
「……再见。」
澪说着便拿出钥匙,我又再一次唤住她。光是出声叫住她,都带着些微的觉悟感。
「明天放学后,要不要出来?因为是文化祭前的周末,工作应该都已经结束了吧?」
「很可惜,我明天有约了。」
澪从书包里取出钥匙,背对着不看我回答道。
「那,下次吧。」
「……喂,你差不多一点好不好?」
我带着一点烦躁的口气说道。
「瞒着你去跟葛峰圣见面,可能确实有点草率。可是,我又没有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情。也没有轻视你的意思。拜托你不要再一直吃醋下去了好不好?」
「吃醋?」
澪好像一副听到什么意想不到的话一样转过头来。在表情一阵僵硬之后……
「——也许吧。」
她眯起眼呢喃道。
「可能真的是这样也说不定吧。」
眯着眼,挂着淡笑的她,表情看起来像是忍耐到了极限的苦笑。
我后悔了。这种后悔的感觉,究竟是因为微微升起的烦躁感导致,还是针对无法压抑感情的自己而发的,我完全无法判断。也没时间慢慢思考。
澪立刻转身背向我打开玄关的门,然后快速地想朝着门的另一边消失。
「你说有约,是要跟人碰面吗?」
感到后悔的我最后吐出来的话,结果还是这个。
「……是的。」
澪没有回头,只是用机械式地声音回答。
「跟谁?」
「跟谁都没关系吧?」
「葛峰昂吗?」
我问道。
「我跟圣碰面的时候,你也跟他碰面了吧?这么轻易就自己一个人跟他见面,没关系吗?」
「吃醋的人是你吧?」
澪果然还是没有回头,手依旧抓着门回道。
「……你根本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没有必要回答。就跟你的沉默一样。」
这么说完后,澪便打开门进入玄关。金属制的门在她身后悠闲睥睨了我一眼,最后剩余几公分时又增加了力道,发出「啪」的一声。
「……可恶!」
我毫不遮掩地对着空气低咒着。清澄高挂的苍穹依然不解我心地维持一片安和。更讽刺的是,连一朵云也没有。
「……没办法了吗?」
我微弱地叹息着。就连叹息这件事,我都完全无法压抑。
果然我还是没办法了啊,我心想。
像我这种没什么特别、抱持着无聊烦恼的普通少年,即使再怎么想要了解她,都还是没有办法。
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还是只能呆站在那里继续叹息。
我叹着气,答案却不知道飘荡到了何处。
连思考的力气自己都自然地倾泻殆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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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空万里、秋高气爽的好天气不知不觉间转为暗淡的阴天。宛如双面夹克般瞬间由蓝转黑。看着这样的景色,我不自觉地眯起了眼睛。
结果竟然又迅速地放晴了。
我在心中用不好笑的笑话嘲笑着自己,开始跟随着澪。她从出了学校之后,便往车站的方向走去。虽然有点距离,不过却没有搭公车,只是徒步前进。一次都没有回头,仿佛有人在身后推赶着她一样。
大约持续走了三十分钟,终于来到车站后,澪在车站大楼里毫无目的地到处绕。她在花店前面停住,又在地下食品卖场中挑选着红茶,也在大楼里面的书店买了两本文库本,然后进入对面的饮茶店。我在书店假装站着看书,一边用杂志遮住脸,透过走道和两层玻璃,继续观察着澪。
澪坐在窗边吧台的位子,默默地读着书。那是我之前曾经推荐过的作家短篇集。这种微小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让我觉得开心得想哭。经过很长一段时间,澪持续地在咖啡店里看着书,续点了三杯饮料,又开始读起买的第二本书。没事做的她又开重新翻起已经读完的文库本,不停地瞄着手上的表。看她的动作,应该是在打发时间的样子。
当我的脚开始僵硬到发麻,感觉有点不妙时,她终于离开了咖啡店。我也跟着看了看时间,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七点了。我一边从书店走出来,一边发会晚回去简讯给妹妹。
此时外面已经一片漆黑,也开始下起雨来。应该是秋雨,滴滴答答地下着。丝毫没有间断的雨滴。澪从书包里取出折伞,开始往车站前的闹街上走去。我也拿起书包挡在头上追了上去,可是被各式各样的雨伞阻挡,一个大意马上就追丢了。
十字路口的灯号开始闪烁,我想要跑步穿过,可是撞到前面的人,被我撞到的那个人摔倒在路上。
「啊,对不起。」
我反射性地道完歉,看了一下被撞倒在地的人后吓了一跳。是一个应该跟我同年的学生,他一脸的惨状,好像刚打完架的样子。脸上贴着OK蹦,眼睛和嘴角都有瘀青。明明是张不常打架的端正脸庞,上面却伤痕累累。
「……不会。是我不好意思。」
他好像很难开口说话的样子,不过还是道歉了。身体整个狼狈不堪,制服也都是脏污。当我想要伸手帮忙他站起来的时候,看到他制服上的校徽,才知道他是『县立』二年级的学生。
「……真抱歉。没看到前面。」
这个学长皱皱眉,露出不在意的笑容,不过跟不小心撞倒他比起来,他的样子更让我觉得手足无措。
我看向他的身边。那里不知何时已经站着一名少女。也许她本来就一直站在那,只是我没有注意到,可是这名个子娇小的少女,露出一副宛如幽灵般憔悴的表情,存在感十分薄弱。
「明明是我自己太急了,不好意思挡到了你……走吧,巴。」
牵起少女的手后,他们便消失在人群之中。
「……」
在我还在注意着明显一副另有要事的他们时,号志已经变成红灯。想当然尔,早就看不到澪的身影了。应该要更小心一点的,我心想,不过现在想这种事情已经太迟了。
我朝着澪走掉的方向跑去,漫无目的地搜寻着她的身影。但是周末闹街上的行人很多,要找到一名少女实在谈何容易。雨水彻底渗湿了我的制服,没办法只好停下脚步避个雨。我在百货公司的店前,稍微擦拭着脸上及头发的水滴。
「我……到底在做什么……」
我双手撑着膝盖,拼命忍住了想干脆坐下来的冲动。却无法制止自己口里溢出的叹息。
心里觉得实在难堪到不知该如何是好。竟然跟踪女孩子,追丢了以后还到处乱找……
「……下雨天果然没有什么好事……」
「下雨天怎么样?」
听到有人回应着我的自言自语,我抬起头来,看到明正双手环胸俯视着我。
「你做了什么?怎么好像个被抛弃的小狗一样?」
「……跟狗比起来我比较偏向猫派,请收回你的话。」
迟疑了一下,看到态度如常的明,这让我稍微安心了下来。
明听到我的回答轻笑了一下。
「你知道吗,说自己是猫派的家伙其实是犬派的,而说自己是犬派的人其实是猫派的。这是据我目前所认识的——嗯,我只是说出我的看法啦。你担心西周变心,就像个没用男一样跟踪她,结果最后却跟丢了。我这么说没错吧?」
「……」
「你真差劲。」
他双手环胸,耸了耸肩说:「来这边」,然后便带着我走。我也慌慌张张地跟了上去。
「跟澪约好碰面的人是你吗?」
「不是,我只是中间人而已,是西周拜托的。她都露出那种表情了,怎么可能不答应。」
「……什么表情?」
「那要你自己去确认。」
明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了指,我顺着他的方向看去,有两个打着伞的女生,正双眼圆睁地盯着我。
「和也……」
一个人当然是澪,而另一个人则是——
「表情真惨,简直就像濒死的。土佐卫门一样。」
(译注:江户时代的力士,因身材肥大,被人戏称像是溺水的浮尸。)
口里说着毫不留情的话的人是一名有着一头利落削薄的茶色头发、闪动着猫眼般光彩的少女。她身上穿着男生的T恤和牛仔裤,粗鲁的说话方式,一点女人味都没有。但是浑身却自然散发出阳刚的气质,在这片被雨水渗成灰色的景色里,让人觉得好像只有她的周围,正清晰地显现出色彩。
「沙姬部学姊……」
我也愣了愣,凝望着这个国中时受过她许多照顾的沙姬部岬学姊。
学姊撑着半透明的塑胶伞,视线在我和澪之间来回扫视。学姊缓缓地点了点头,说:
「喂,明。你帮忙把澪送回去。相坂,你跟我来一下。」
自顾自地说着。话里的语气让人觉得毫无反驳的空间,充满已是决议事项的感觉。
「小澪没问题吧?那家伙可能不太值得信任,不过你放心。我说的话他会绝对服从的。」
被唤住的澪用僵硬的脸暧昧地点点头,接着又用恢复成面无表情的脸看着我。不过她的脸却离面无表情还有很大段距离,微微地渗出正强忍着不知是泪水还是叹息,恍恍惚惚的情绪。
「好了,你来这边!」
沙姬部学姊扯住我的领口,完全看不出她纤细的手腕哪来那么大的力气,我就这么被她拖走了。
我脖子吃力地转了个角度,虽然看到澪一脸欲言又止的身影,不过马上又淹没在人潮当中。
「雨天好像总是能捡到许多东西呢!」
和着咖啡的香味,悦耳的声音飘在耳边。
「以前捡过好像是逃出来的小狗,结果收到饲主送的高级茶点心,还在违法丢弃所捡过营业用的洗衣机和干衣机,也曾带着一半好奇捡过色情书,结果里面挟着一万元。」
我看向摆在现在坐着的沙发旁边的书柜。在『文艺春秋』和『现代女性』中间夹放着不管怎么看都应该是黄色书刊类的激情杂志,然后我看了看身后,运转中的干衣机上的硬币投入口被密实地封了起来。
「而且也常常在雨天捡到穷途末路的迷途者。我真的是个雨女。」
沙姬部学姊端着两人份的咖啡从雾面玻璃屏风的空隙中走了过来。学姊在我对面的沙发坐下,她把装着满满的黑咖啡的杯子放在桌上。我打了声招呼后便喝了一口,这个称作咖啡都还嫌太苦的液体让我的脸扭曲了一下。
「这是以难喝有名的咖啡机呢。看到这个机器的时候就该知道大概不可能会出现好喝的咖啡了。难喝咖啡是文艺片中不可或缺的条件。」
「那是学姊你的偏见。上次来的时候,咖啡不是还挺不错的吗?」
「那个是有分开弄的,偶尔也想喝喝看普通的咖啡。不管怎样,现在有清醒一点了吧?」
学姊眨眨眼后,也开始喝起这杯难喝的咖啡。大概是习惯了,她迅速地全部灌进喉咙里。
透过稍微打开的百叶窗叶片,可以看得到雨中的街景。光看这个景象,确实很像文艺电影里中经典的一幕。
「不过沙姬部学姊怎么会住在这里?」
我又接着问到,学姊则干脆地回答道:
「国中时我不是就说过了吗?我讨厌父母所以逃家到叔父家。那个叔父在不动产公司上班,这间办公室就是他管理物件的其中之一。就是这样。而且之前安装的保全系统也还可以使用,所以一个女生在这生活应该算是安全,对吧?」
学姊一口气喝光咖啡,翘着腿转向我,目光盯着我看。
「你好像跟小澪吵架了啊?」
「……嗯。」
「晚点去跟明道个谢吧?是明来找我说小澪好像有话想跟我聊聊的。明那家伙,还挺担心你们的样子。」
「……」
我突然觉得很丢脸。
明昨天自己才说『你跟西周就这么分开的话说不定也好。』却还是好好地完成澪的请求。
「嗯,所以小澪才跑来跟我谈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情……她啊,好像也为了之前冷淡的态度感到很后悔哦?还说『早知道就不要用那种语气说话了。』」
「……」
「听说你瞒着她跟别的女生见面?」
「可是并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啊。」
「我想也是。你也不是那种会花心脚踏两条船那么有用的人。可是,应该是跟澪有关的事情吧?」
「……」
「自己的男朋友跟其他女生说跟自己有关的事情,谁都会觉得讨厌吧?就算不是说坏话,可是多少也会觉得有点被排斥的感觉啊,」
「可是我根本没有轻视澪的意思——」
「这根本没关系!」
沙姬部学姊立刻打断了我。
「虽说是出自关心,但是这种关心却反而伤害到对方的话,那么无论你的心情为何,都只是一个坏人喔?虽然伤害到了对方,但是这也都是因为出自于关心,所以也是没办法的。我要说的就是你这种想法。」
「……」
「你还真是没用。」
沙姬部学姊苦笑地耸耸肩。
「真是的,为什么不直率开朗点呢?人生短暂,也不知道哪天会在哪里发生什么事。既然如此,想太多反而没有好处不是吗?你会后悔喔?」
「就是怕后悔才会想要慎重地思考啊……」
「你这点还是一点也没变。我说相坂,你喜欢澪吧?」
「喜欢。」
我毫不迟疑地说道。这根本想都不用想。
「爱她吗?」
「对。」
「想跟她在一起吗?」
「当然。」
「想碰她吗?」
「当然。」
「你可以为了抱紧她而跳入万丈深渊吗?」
「不管是美国大峡谷还是马里亚纳海沟都可以。」
「那你还在犹豫什么?」
学姊露出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苦笑,用食指直直地对准我的脸又接着说着。
「自己一直钻牛角尖,胡思乱想。要我来说的话,不管哪个男人都一样,都是笨蛋。真的无药可救了。光从历史来看就知道了。」
「你太武断了。」
「难道不是吗?历史都是一些笨男人创造出来的。历史上的伟人,全部都是笨蛋。女人把这些男人玩弄在手掌心,哀嚎着无聊的生活,智慧只是女生的特权而已。」
「听起来真是个可怕的女权思想……」
学姊身体往前一倾,用指尖直接地戳了戳我的额头。
「笨蛋。反过来说,笨蛋和傻瓜也是男人的特权啊,就只有男人,可以笨一点也没关系。要是连这种难得的机会都放弃的话那该怎么办?如果连个恋爱傻子都当不成的话,那你还能存什么地方要白痴啊?」
「可是,我——」
「不准讲借口!」
下一个瞬间,学姊用力地抓住我的嘴巴。不止嘴唇,就连下颚都动弹不得。
「一个借口就可以让百年的恋情瞬间冷却。既然有说借口的余力,那干脆说『喜欢你』这三个字不是还比较有效率而且省事多了吗?」
「……」
就算想回答或点头,可是因为头部被牢牢地固定住,我也只能眨眼睛而已。学姊根本不以为意,又继续接着说:
「而且最差劲的就是口里直说『都是为你好』这句话的人。当你在想借口的时候,就已经背叛了对方的心意。这样更可耻。要那种半吊子的小聪明反而更没用……懂吗?」
「——」我勉强从咽喉里挤出一丝呻吟,于是学姊点点头后便放开我的下巴。接下来改拿出手机。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拿出我一直放在口袋的手机。
「既然知道的话,那就赶快打电话约澪出来约会吧。」
「——什么?」
「约会,就是约会!明天也可以!快点打!看电影也好逛街也好散步也可以什么都没关系,就是先说要约会就对了。喏,快点打!」
「这么赶……」
「择日不如撞日啊?时间一拖什么事情都会改变,只是变好的几率比发现外星人还低,纯粹是希望性的观测而已。事情都有它的机缘。而且这种事,愈早愈好。」
「刚刚明明就是你把我们分开的……」
「刚刚是刚刚。现在是现在。」
我收下一直在我脸颊上戳来戳去的手机,拨着电话簿里面澪的手机号码……第一声都还没响完,立刻就接通了。
『——怎么了?』
「澪吗?」
『还会有别人吗?』
「呃,嗯,也是啦……」
『有事吗?素戋鸣尊好像又失踪了,要我一起帮忙找吗?』
「你知道得真清楚。」
『我听良雨说的。』
不是用你,而是故意用生疏的字词,反而让人感觉更不自然的断句。
『然后呢?』
「啊,嗯。这个嘛——」
我瞄了瞄旁边,看到沙姬部学姊半闭着眼,嘴角下垂,仿佛在说「快一点,这个笨蛋!」似地摇了摇手。
「——那个,明天,有,空吗?」
『明天?』
澪的音调微微上扬,有点迟疑地说:『是有空……』
「虽然急了点,不过明天可不可以碰个面?」
『咦?』
「那个……是还没有决定要干嘛啦,那个……」
旁边传来焦躁不安的踱步声。
「……请你跟我约会……」
突然说出的结束语让我心中觉得万分的后悔。怎么会说得这么直接。我觉得我的脸慢慢地变得灼热起来,我松开手机用手抱着头。
『……啊。』
沉默了一阵子的电话传来轻微的呢喃声让我竖起耳朵,澪又说道:
『好啊。』
结果是答应了。
『那时间呢?』
「啊,啊啊。那么,十点在老地方——」
『站前公园的大钟吗。我知道了。」
「嗯……那,明天见。」
『好——和也……』
「什么?」
『——没事,没什么。明天见罗!』
澪一副欲言又止,最后挂上了电话。
比我想像中的还要顺利,我有点心有余悸地望向旁边,正双手环胸的沙姬部学姊则是——
「看吧,我不是说了吗!」
——用一副满足的语气说道。
「当个笨蛋,你看,不就很顺利了吗?男生就是要当个笨蛋才正常嘛!」
学姊频频点着头,打了正坐在沙发上的我的屁股,从背后推推我要赶我走。
「那,快去吧!」
「哦……」
一直烦恼的事情却朝着不合理的方向急速变化,这我感到有点茫然,于是停下脚步面对着学姊说:
「那个,我可以问你一件事情吗?」
「怎么了?」
「反过来说,女生一定要当聪明人吗?」
看到我为了这个问题停下脚步,沙姬部学姊则露出一脸「你怎么连这种事情都不懂」的表情。
「这是当然的啊.女生烦恼的事情可比男生还要多太多了。女生不聪明一点是没办法生存的,不成熟一点是无法存活的,就是这么回事。」
轻描淡写的口气里透着壮烈的感觉,这就是沙姬部学姊的女性主义。
4
我撑着学姊借我的塑胶伞回到家。雨势已经变小,在我下了公车后便停止了。我抱着书包拎着伞,一边抖着水一边思考着明天的计划。
仔细想一想,总觉得好像很久没有跟澪出去了。都是因为葛峰姊弟的关系,让我的生活一直很不平静。最后可以称得上是约会的,感觉上就只有良雨在暑假结束前逼着我们的那一次。这么单纯的事情,只是这样的计划而已,就让我的脚步感到十分轻盈。
明天要去哪里呢?我在脑袋中摊开了地图。干脆就在图书馆里静静地打发时间也可以,来个饮茶店巡礼也不错,不然就是再去一次KTV好了。只有两个人毕竟还是不太好,看是要找良雨还是问问看明或沙姬部学姊也不错。
我缓了缓高昂的兴致,想要冷静下来。还好有这么做。如果没有这样的话,我就听不到那个细如蚊鸣般的声音了。
我停下脚步环视着四周。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见猫咪的叫声一样。
「……素戋鸣尊?」
我唤着那只有流浪癖的小猫的名字。我叫了好几遍。还稍微在原地停了一下竖起耳朵。当时我觉得应该是错觉,正打算要离开。
可是还是觉得不放心,又回头了一次。
在两侧都是树丛与墙壁的路上,电线杆上面的街灯呈现等距离的延展。苍白光线的领域明显地被划分开来,最接近我的领域中,从夜色里出现一道跌跌撞撞的小小影子。
「素戋鸣尊——」
当我心想果然如我所料,我出声叫着它的名字时——声音却顿时结冰了。
在昏黄的光线下走出来的小猫,的确是我们家的素戋鸣尊。可是它茶色的毛发上,却沾满了红色的血迹。
我知道自己数秒前还挂在脸上的笑容瞬间冻住了。背部也感到一阵寒凉。
素戋鸣尊抬眼瞄了我一眼后,张开了嘴,最后还没喊出声就软倒在一旁。
「素戋鸣尊!」
「哥哥!」
在夜间维持最小光源的动物医院等候室里,良雨的脸一阵苍白。好像是急急忙忙就冲过来的样子,她只有在睡衣上面披上外衣而已。
「素戋鸣尊呢?」
「……手术中。」
送到动物医院后我打电话把状况告诉她,然后便赶紧冲进去请医院急救。浑身是血的素戋鸣尊在送来途中一直气若游丝,让我担心得不得了。制服上衣也让它的血给渗湿了,我的心也被眼前挂着的上衣牵动着,沉重地垮下双肩。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
良雨问着原因,而我调开视线,不发一语。良雨强迫保持沉默的我转向她,然后瞪着我。要跟她解释实在很痛苦,毕竟这种话连我自己说出来都感到作恶,可是不管怎样,非得要说的现状是不可能改变了,所以我只好一边叹气一边开口说道:
「……本来以为可能被乌鸦或是其他的猫欺负了,可是听兽医说,不是被动物弄的……」
「怎么回事?」
「是人类干的。大概是用半好玩的心态踢着素戋鸣尊,又拿石头丢它的样子,所以它才会伤成这样。」
良雨听到我的话后,微弱地低喃着「怎么会……」我一开始听到兽医这么说时,也是这种反应。
真是太愚蠢了。对这种小猫做出这种事情到底哪里好玩了?
明明不想去想像,可是讨厌的景象却自己浮现了出来。在某个普通的公园里,跟我和澪同样年龄的少年或少女,带着笑容拿起石头或空罐往一只茶色的小猫砸去。看到石头砸中已经一脸惊吓、魂不附体的素戋鸣尊时,少年们一边说「好球」,然后哄堂大笑。这种残忍的画面,轻易地就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
在我旁边垂头丧气的良雨,虚软地扯住我的上衣。
「哥哥……」
良雨仰望着我的脸,不安地扭曲着。
「素——不会死吧?」
「……没事的。不管怎样至少它的名字是素戋鸣尊,是个粗暴爱玩的神啊!不会这么容易就死的。」
「……死了的话怎么办?……」
良雨一边发抖一边哭泣着。
「好过分……杀了那种小猫又能怎么样?虽然小小的,可是这么可爱,这么拼命地想要活下来……为什么可以这么简单地就杀了它?怎么会下得了手?」
她流下了眼泪。不是滑然落下的泪珠,而是泪如雨下,失声地痛哭。我摸摸她的头说着:「没事的」,但良雨依然没有停止哭泣。
「你说,为什么?因为是猫吗?所以就可以轻易地杀掉它吗?我不懂,对我来说……素,它不但爱撒娇又怕寂寞,如果跟天照和月读分开的话,一定会到处找来找去的……真的太可怜了……」
她还没说完,话尾就断掉了,最后只剩下「呜——」的啜泣声。良雨紧紧抓着我的衣服,膝盖也用力地抽紧,痛苦地哭泣着。本来想借她手帕,可是已经拿去用在素戋鸣尊身上了。真是个没用的哥哥啊,我如此自嘲着。
我一边摸着妹妹的头,另一方面,良雨的话语却在我脑袋里不断的回响,渐渐渗透到内心深处。
——如果死了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我没有死过,也没有濒死的经验。也许没有人知道吧。但是这个疑问却不停在我心里回荡,平稳安静地、断断续续地探求着解答。
——如果死了的话怎么办?
不断地出现这句话。
我们坐上爸爸迟来的车,一起回家。良雨看着关在猫笼里面的素戋鸣尊,对它保证着:「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不过她还是先回家了。幸好中年的院长医生对我们说:「明天一大早我会先把玄关门打开的」。脚上和肚子上都缠着辅助工具和绷带的素戋鸣尊,好像真的死了一样动也不动。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不过还是只能等待了。
良雨回到家后,抱起贴靠过来的天照和月读,不知不觉就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爸爸拿来毯子,嘴里说道:「只有今天特别一点」,然后便帮她盖上。
我也懒得吃饭洗澡,只随便换了衣服便回房了。
躺在床上拿起手机,本来想打给澪,可是又不想让这个难得能合好的机会变得太沉重,于是我忍了下来,定好闹钟后便丢在枕头边。我原本只想闭上眼睛稍微休息一下,结果眼皮愈来愈懒得撑开。房间里的电灯依然开着,不过也算了。
当我缓缓地沉没在睡意的泥沼中时,心中浮现出强烈的预感。
一定会作那个梦。
我清楚地知道这个事实。即使心里知道,我依然迎向梦中。
* * *
原本应该开着的电灯变暗了,映入眼球的是苍白的月光。
我不知何时已经坐在床缘,不知何时手里已经握着登山刀。出鞘的刀面闪烁着锋利的光辉。我找寻着刀鞘可是它却不在手边。我抬起头环视着房间,马上就发现了刀鞘。坐在我的正对面的椅子上的『黑影』,正用指尖玩弄着皮革制的刀鞘。
「嗨。」
『黑影』用清晰的声音对我打了声招呼。它站了起来,往我这里靠近,月光照映出它的身影。
『黑影』已经凝成清楚的人型。
身段纤细且修长。身上裹着一片纯白的衣服。就连同性的我都想眯起眼睛的美貌,薄唇上勾起嘲讽的笑容。
「……你这个死人找我有何贵干?」
那是之前想要杀掉我和澪、并在我的手腕上开了一个血洞的少年。被我拿刀子刺穿腹部、在我眼前坠落的男人……呈现西田贵流的模样的『黑影』似乎很满意我的话,嘴角的嘲笑又加深了。
「死人,死人啊?呵呵,是这样吗,我是个死人啊。就算是死人,也不要用这种态度对我啊。」
「死人已经跟活人无关了。死了就快点下地狱吧!」
「哦,真是意外。你竟然会相信有地狱。」
「——不,这只是一种说法而已。死人就该归土,除此之外,都不会往上或往下。」
「不对哦。死者是——」
西田——西田的『黑影』嘶地举起手,直直地对准了我的心脏。
「死者会被活人给吸收,消逝在活人的深处。这是自然法则,就像狐狸猎兔一样,就像秃鹰啄尸一样,就像人类牺牲别人而活下去一样。死亡是生命的一部分,而憎恨也是爱情的一部分。」
「你只是我制造出来的幻影。就像回音、残响一样,只要死了一切都结束了。什么都没有。」
我摇摇头否定着。
「不属于你口里说的那种『死』……嗯,先不管这个了。可是,那么西周澪又算什么?她的确死过一次。如果什么都没有了,现在的她应该变得谁都不是了吧?」
「……她还活着。」
「只是交换了脑浆而已,记忆和经验全部都被复制,然后除了脑浆以外的身体跟你继续接触,你为什么还要欺骗自己?」
「……」
「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你会慢慢无法忍受你们的差异。」
「这种事情,不论是谁都一样,不论是谁都不一样。」
「一般论,哎呀,真是优秀的一般论,你可以成为一般论国家的国王喔!」
「……」
「可是真可悲。一般论是无法拯救任何人的,像是『战争是不好的行为』这种一般论就能让战争消失吗?『无论是谁总会抱持着特有的不幸而活着。』这种一般论能够解决贫富差距吗?『每个人都不尽相同。』这个一般论能够拯救你的内心吗?」
「……你所说的这些才叫做一般论。」
西田听到我的话后,睁大了双眼,接着仰起身体大声地笑了出来。笑声让空气微微震动着,我也被卷入他嗤笑的漩涡里。
「哈哈,的的确确是这样。言语是一种不完全的存在。无法让思想升华,是一种不安定的概念。反而还会让自己的真实沦落为庸俗的一般论。所以你才没有办法去质问西周澪,对吧?」
「我只是不想要去伤害澪而已。」
「就是你的免罪符吗?你应该也知道吧?只要言语不完全,只要言语束缚着人们,只要人类的思想依然萎靡,说不出口的心情和说不出口的迷惘,都是让人无法自拔的真实。」
「……」
「让我告诉你吧!这种说不出口的心情,光是闷在心里面,可是一步都前进不了的喔,」
「……住口,」
「让我替你表现出内心情绪吧,就算是不完全——就是因为不完全,所以从某方面来说才有超越真实的价值。」
「住口!」
「你心里其实觉得,转移目光的人,应该是自己吧?」
「住口!」
「就算想要直视着对方,可是刻板印象却不由自主地映入眼前吧?你畏惧这个畏惧得不得了对吧?」
「住口!」
「你觉得这种无可救药的刻板印象,造成了你和她之间的裂痕吧?」
「拜托你住口!」
「愈是想多了解她,却发现愈是了解,就愈发现她的『不同』!跟自己『不同』,而且也许与自己喜爱过的少女『不同』,这实在太恐怖了,比什么都还恐怖.所以你转移了目光。挤不出话来!也什么都问不出来!」
「闭嘴!」
「你最好认清自己是个伪善者!嘴里只说得出矫情虚伪和一般论而已,你真是个没药救的伪善者!」
他咧嘴笑得前扑后仰,凉薄的美丽更加突显了他讪笑中的邪恶感。就像美丽的小提琴却奏出宛如排气音般不和谐的音符,而这种不协调的声音和景象,让我感到极度地不快。
「你拥抱她,其实只是想要用快感来取代爱情对吧?真可笑!真是太可笑了,这么高明又低级的伪善者,就是你的真面目!你就是因为知道,所以一句话都不敢去碰触这个事实吧?是不敢触碰对吧?对不对,相坂和也!」
「你闭嘴——!」
我挥动着登山刀。眩目的杀意、暗黑的憎恨都化作银白的刀锋,朝着眼前的男人击去发出巨响。瞬间停滞了,我用尽全力地挥下了刀子。
应该已经死掉的男人的脸,却露出仿佛胜利般扭曲作恶的笑容。
5
我一边跑着,一边感到头很痛。眼球的深处埋着一颗小小的心脏,不断地压迫着往脑中心的痛觉。当血液流动得愈激烈,疼痛就更为深刻,让人感到几乎快断气,仿佛被割喉似的疼痛,连骨髓也变得跟铅块一样的沉重。雨一直持续下到今晨,所以路面依然濡湿,好几次都让我差点滑倒。附带的事情实在太多,不论怎样,真是太糟糕了。
当我迟了一个小时才抵达约定好的地方时,我都还来不及找,澪就已经出现了。她的嘴唇不悦地往上翘起,细长的眼睛眯得更细,显得有些锐利。
「……我以为你已经不想管我了。」
「对,不起……呼……」
我断断续续的道歉着,澪则把头别了开来。在我还在喘气的时候,她背向着我,依然沉默着,连声叹息都没有。
「……先去饮茶店,休息一下吧!」
她微微地偏偏头看着我,用僵硬的语气说。好像正强忍着什么一样,平板的声调。大概……正忍耐着对我的不耐烦吧。
我们走进最近的咖啡连锁店,只点了饮料。可能是因为没吃早餐的关系,所以一点食欲也没有。胃好像塞住一样沉重。
现在的时间不早也不晚,所以店里显得空荡荡的。我们挑了合适的座位后,澪连坐都还没坐就先进化妆室了。当她再回来时,我已经把冰茶喝完了。而她点的拿铁咖啡,外表看起来也已经变温的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
澪终于变回原来的样子,问道。
「嗯。我家的猫一度濒临死亡,妹妹哭得乱七八糟,我还作了被我杀死的那个男人的梦,整个睡眠不足。」这些话并没有说出口,而只是喝了一口水,低喃着「没什么」。虽然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不过肉体与精神都感到十分疲惫。
「……是吗。」
果然,澪垂下头,将我的脸屏除在她的视线之外,面无表情地啜饮着已变温凉的拿铁咖啡。
我和澪之间,已经被宛如吸饱雨水的落叶般的沉默,层层地堆积披覆着。
走出咖啡店后,我们没有特别的目的地,只是漫无目标的随意走着。也没有特别讲好,自然而然地,就变成了这样。
澪走在我前面大约两步半,我则一边眺望着澪的后颈一边走着。看到她把头发扎起来,我现在才发现一件事。我很努力想要回想,那个她用来固定一头黑色长发的发夹、跟上次戴的有没有一样。可是头实在太痛了,即使努力回想,影像仍然如碎片般四处飘散。
经过了七月份应该曾经来过的电影院,与杉野她们巧遇的咖啡店的绿色招牌也在身后晃过,又穿过了和良雨三个人一起吃中餐的简餐店。不知不觉间也绕了站前商业区一周。时间已近中午,人潮也渐渐开始显得繁忙了起来。
我们又在一个小时前约好会合的公园里面走着,我愈来愈觉得不太合理。不论是葛峰姊弟擅自跑来说要观察我们、澪对我感到厌烦,还是素戋鸣尊受伤住院,甚至像现在这样散步的状况也是,不管哪一件事都让我觉得莫名其妙得不可思议。
每件事好像都忽略我的想法,硬是逼迫着我的感觉,好像我的心情是这么的无关紧要的样子。然而这也不过只是我的想法,即使心里明白世界上的事情并不全都是这样,但我真的是无能为力。我实在无力阻止源源不断涌出的情绪。
「……你,开始讨厌我了吧?」
当我放弃阻挡感情的洪流,也摒弃了思考时,这个问题自然而然地就脱口而出。仿佛是由别人口出吐出来般,冷淡的声调。声音听起来带着理所当然,充满无机质而且欠缺温柔的感觉。
「……」
澪倏地停下脚步。我也跟着晚了一步停下来。我与澪的距离是一步半。是世界上最远的一步半。
眼前是车来车往的大十字路口。斜对面的大楼上,大大地架设着最新机种的手机广告,澪就停在斑马线的前面。
「……为什么?」
澪的声音平板却又带着抑扬顿挫。不带任何感情的感觉。
「你刚刚到现在不是一句话都没说吗?」
「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因为你在生气。」
「为什么你觉得我在生气?」
「因为我跟葛峰圣见面了啊?瞒着你,跟你的同类见面让你很不舒服吧?因为你觉得自己好像被朋友排挤一样,被我忽略了,所以你很生气吧?」
「为什么——」
「我已经受够为什么了!」
我无法自制地叫出来。身旁一起在等红绿灯的路人也惊愕地看着我。可是整个怒火中烧的我根本忘了周围的情况。
也忘了学姊的忠告。
当个笨蛋?
我早就知道自己是个笨蛋。可是笨蛋也有笨蛋的想法。就算是自作多情,可是我也有我自己的想法。一直抱着不协调感认真思考的我,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地就把这些烦恼当纸屑一样丢弃?
「我想了解你!我才想问你『为什么』!可是我不想伤害你啊!我不想让我自己单方面的想法,不小心伤害到你啊!所以我才什么都没说,所以我才瞒着你!可是为什么,会让你这么厌恶我!」
太差劲了,我心想。
太恶劣了,我心想。
太一厢情愿了,我心想。
即使明白这些可是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对于不停大吼的我,澪还是一样背过身去。我把手放在她的肩上,想让她说话,所以强迫她把脸转向我。
「……不是的。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澪的眼睛里,流下一行清泪。看到她这样,我顿时无言地呆站着。
「我才不是因为被骗、被隐瞒而生气!才不是因为那种事情觉得不甘心.我最讨厌的是你什么都不跟我说!」
——什么?
接收到我意料之外、澪的自白后,脑里只浮现出这一个字。其余都是一片空白。
「我——想要听你说啊,不管是多么令人痛苦的问题也好,我就是想要听你问!我也想要你知道,我想要你直接来问我!我想要的才不是什么疗伤什么安慰!」
我愕然了。
无语了。
「我不想再一直暧昧下去了……所以不管再难过再痛苦,我都想让你知道!我的模样,我想跟你一起来确认。这种痛苦,我也愿意开心地承受……」
从澪口中吐出的是,因眼泪而颤抖的孱弱哭音。我终于知道,刚刚到现在她一直平板的声音,原来只是在忍住不要哭出来而已。
脑里一片空白的我,刚刚的怒气与现在沉重的后悔相比,简直是微不足道。我的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原来真的是我的一厢情愿。
不想伤害到她的心情,原来只是种自我满足罢了。这种想法没有错。虽然没有错,但却不是唯一的正确解答。
我不是早就该知道了吗?
我不是早就想到了吗?
两个月前不就已经见识过了吗?
一个人要去了解另一个人,必定伴随着痛苦呀?我不是应在心灵与肉体的边界变得暧昧的时候,就该知道了吗?
「啊——」
我觉得一定要向依旧泪流不止的澪道歉才对。因为自己实在蠢得无可救药,才会不停担心着自己会不会太逾越。我还是无可避免地伤害到了澪。还让她背负了不需要的伤痕。
「————啊!」
灯号一变,澪立刻背向我冲了出去。从我身边——逃开。
「等——!」
我横越车道,加快速度想要追上澪,马上就抓住了她的手。牢牢地用力抓住她刻满伤痕的左手。
「等一下,澪!」
「不要,放手,拜托!」
「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
如果现在放她一个人,她一定会再度割腕的。我扯住的手腕上,一定会再添上一道新伤吧,知道这种事以后,我没办法放她一个人。让她变成这样的人明明是我……
澪挥动着手想要甩开,我又更用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如果不这么做的话,一定马上就会被她挣脱的。
「好痛——!」
澪的脸因疼痛而扭曲,于是我反射性地放松了力道——我错了。或许,这也是唯一的救赎。
澪用她另一只自由的右手推了推我的胸口。让我稍微失去平衡,往因雨水而湿滑的路面倒去。
我放开了澪的手。因为力道变小了,所以澪很轻易地把手从我的手中抽走。
「——」
双眼圆睁,一脸惊愕,呈现呆滞的澪的脸映入我眼前——又被截断了。
从旁边袭来的强烈冲击把我撞飞了出去,各种影像宛如连续画格般一一浮现。
一脸震惊,手里握着方向盘的中年男子。
从云缝中窥视到的蓝天。
等在斑马线上,表情呆滞的路人。
逐渐逼近的粗糙路面。
喀——一声某种湿润的东西碎掉的声音,从内部传来。
咦?
啊?
为什么?
断断续续的惊愕伴随着痉挛蔓延至全身。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知是谁,在某个地方发出宛如世界末日来临般的悲鸣。
Inter Cut
……时间稍微往前回溯。
葛峰圣和葛峰昂冲进了刚开店没多久的咖啡店。虽然称作饮茶店,不过却开在他们住的葛氏大楼中,了瞭望台的楼层,是一间一杯咖啡就快要一千元的店。从一整面的玻璃窗外望出去的景色,仿佛置身于云朵之上一样。
发现到靠窗的贵宾席中已然坐定的人影,两张如出一辙的脸孔正呈现着对比的情绪。
一方是担忧。
另一方则是嫌恶。
坐在那的少女用手支着双颊,正百般聊赖地眺望着这个因厚重云层而宛如黑白电影里充满人造风味的街景。因为瞭望这个附加价值而让这杯普通咖啡的价格变得特别昂贵,但她却还是放着让它变凉。
「——你好,真部家的放荡千金。」
「你好啊,葛峰家的变态姊弟。」
听到圣一副快要吐出口水似的招呼,沙姬部岬也用充满危险氛围的冷静声音回敬道。岬的目光从窗边转了过来,她眼神中的冷厉,如果这时让相坂和也看到应该会吓一大跳吧。
圣稍微被震摄了一下,不过也因岬的目光让自己的眼眸变得更为精锐研澈。昂看到姊姊的样子,眼帘下垂了几秒。
「你怎么还苟且地活着啊?我还以为你早该死透了才对啊。」
才一坐到位子上,圣就立刻丢下充满敌意及侮蔑的话语。口气一点都没有为对方留任何余地。
「违背了你的期待真不好意思。因为我还没好好品味完这种稀奇的人生啊。」
岬的语气也直接地回敬着圣的话。她用明显混合着冷哼的台词不客气地回道。
「对挚友见死不救,你还真有脸说这种话。你一开始去死的时候,不应该只是跳下来,应该干脆绑个石头沉到东京湾比较好吧!」
「啊啊,原来如此,下次来试试看好了。」
两个少女不停持续着令人脖子发寒的互骂,这让重新端来两人份咖啡的服务生也脸色发青地离开。从他小跑步离去、僵直无比的背影来看,他大概连背脊也是整片发凉吧。
「……好久不见了,真部岬小姐。」
「嗯,好久不见。你一直配合姊姊大人,也很累吧。」
昂的问候显得颇为公事化,而岬也仅有淡淡地回应。虽然是普通平淡的问候,不过与之前打招呼时过于激烈的问候语比起来,让人感到相对地温和了许多。
「昂。跟这个女人不需要使用敬语,吐几口口水就好了。」
竟然连这种微小的和平都不容许,圣尖锐的语锋马上又在稍微缓和下来的空气中洒上玻璃碎片。光是呼吸都可以感受到血液在咽喉与肺部流动。
「——所以?有什么事吗?光是待在你周围半径十公尺的地方,都让我觉得快到极限,完全不想呼吸。」
「我也是只要看到你的脸,就觉得眼睛要烂掉般地难过得不得了。哎,算了。我想说的只要用一句话就可以结束了——不要把相坂和也和西周澪扯进来!」
一句话就解决了。
虽然只说了一句话,不过却充满了杀气。
刚刚的服务生快点逃跑是正确的。待在这种地方,体温也会迅速下降,全身上下都会完完全全地结冰。
『……!』
圣与昂瞬间面无血色、满脸僵硬。即使如此,促使她开口的,也许是了解这个社会中扭曲的黑暗面,窥视过世界的阴影、足以代表这个国家的企业嫡子的傲气。或许也是心中怀抱着、足以与杀气对抗的杀戮地狱的关系吧。
「……你好像很喜欢他,那个少年呢。」
圣扯动着嘴角,以一个充满着宛如猛虎般厉气的少女姿态,露出嘲笑着什么似的笑容。
「看样子你也包含在那群『观察者』所写的剧本里面呢?」
「什么?」
岬的目光松了松,只露出些许的疑惑。
「就是那群只要有有趣的事情,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家伙啊。我是不知道你的状况是怎样,不过西周之所以会搬来这里——搬来这个以学业都市化构想为中心的地方,你真的觉得没有特别的原因吗?」
「……」
岬瞪视着圣。然后又更用力地锁住圣的眼瞳。
「没用的。」
圣从容地说。
「就算你这样蛮横地强取掠夺,也无法窥视出我们两个的内心。只要抓到诀窍,要封锁内心其实也没什么困难。」
「……哼。」
这次换岬拧起了眉头。结果她还是完全没碰她的饮料,只拿出皱巴巴的五千元钞票丢在桌上后便站了起来。
「……我也不是不懂你们两个的心情。」
当岬准备离开时,她顿住其中一只脚,稍微回过身来,对着一直保持沉默的昂说:
「这种关系没办法持久的。这种事你应该也知道吧?比任何家人都还要亲近的关系。」
「……我,只要姊姊觉得好那就好了。即使再怎么病态,再怎么扭曲,再怎么残酷也无所谓。」
昂露出安静且透明的微笑,而沙姬部岬则用鼻子哼了哼。
「你就是太有用了。正是我最讨厌的类型。」
说完最后这句话,她便无声无息地离去了。看她离开的样子,似乎完全不想在这种地方留下任何存在过的痕迹似的。
「——哼。还是一样是个自大又目中无人的女人。她以为她是谁啊!」
圣出声叫来服务生,命令他拿出所有的盐往四周撒。
「……」
昂则依然一脸微笑地注视着他的姊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