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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快车抵达终点站后,我搭上从车站最早发车、驶向距离最远目的地的深夜巴士。我买到的票似乎是某人取消的座位。运气很不好,那个座位刚好被一群嘻嘻哈哈的大学生所包围。
「原本应该坐在这个位子上的家伙,因为感冒而缺席了。大家可是两个月前就计划好要出来旅行哩,他的运气真差。」我身旁的大学生鸡婆地对我说明道。这六、七名大学生所组成的旅行团,对我这个高中生似乎感到很稀奇,每隔十分钟就会有一人开口问我问题。「你是因为失恋而出来旅行吗?」类似这样。即使我回答「是因为有急事要去亲戚家一趟」,他们也完全不相信。当然,我根本不在意这群人的眼光。巴士开上高速公路后,他们的精神依然非常亢奋,甚至开始玩起张UNO或大老二等游戏。(译注:一种纸牌游戏。)
「明年起我们就要分配到不同的研究室了。」大学生如此对我说明道,当时我已被迫加入他们的吹牛牌局。至于为什么要玩吹牛呢?那是因为当对方强迫我玩扑克牌时,我以「我只玩吹牛」妥协他们之故。反正吹牛这种游戏,只要随口呼咙其它玩家,看起来就很像认真在玩。「我们可不是因为同社团而认识喔,只是凑巧就变成好朋友了。明年起大家就要分配到不同研究室,走上各自的人生道路。所以在那个重要的分歧点之前,大家说好至少要出来玩一趟。」他们继续对我解释。
「吹牛。」我喊道,对手顿时有人发出惨叫。我已经陪他们玩了五局,不知为何每次都是我获得压倒性的胜利。
等到巴士内的灯光熄灭后,他们没多久就进入梦乡,刚才的嘈杂简直就像骗人一样。我望着这群人,心想两年后自己也将变成大学生,然而这种想法却一点真实感都没有。
我裹在毛巾被里闭上眼睛,很快也跟着睡着了。但是没多久,我便再度清醒。因为讨厌的汗水让我的内衣湿透了。我望着车内的绿色电子钟,上头显示现在正接近黎明时分。
巴士的终点是一座我根本没听过名字的城镇,当然我更不可能对那里有任何印象。目的地的气温非常低,我在身上多加了一件毛衣。车站的屋檐与道路两旁都积着混杂有泥土的残雪。
那群大学生问我「要不要跟他们一起走」,我以「亲戚还在等我」为理由婉拒了。他们点点头,用报纸包了一小瓶威士忌硬塞给我,还促狭地说着「千万不要被亲戚发现」之类的玩笑话,接着才从我面前消失。我看着手中这瓶被包裹在报纸里的威士忌,不知该如何处理,最后还是决定先收下来。我打算将瓶身上碍事的报纸撕去时,这才发现底下还包了几张纸钞。五千元钞票六张,一共是三万元的现金。我立刻抬起头环顾四周,那群喧闹的大学生早已不见踪影了。
离家出走的第一天我投宿于某家商务旅馆。因为只付了单纯住宿费用,所以并没有附餐点。我无所事事地坐在房内的床边发愣,并没有拿书出来看。况且我本来就没有带书出门。我记得就连以前毕业旅行的时候,我都最少塞了两本书在行李里。
天色一暗,我就直接打开大学生送我的威士忌瓶盖。因为有上次喝啤酒的惨痛教训,所以我只尝试性地舔了一口。里面的液体非常辛辣,让我忍不住激烈地咳嗽起来。不过就好像在尽什么义务似的,我依然边咳边强迫自己咽下那口液体。到了第三口以后我就开始发晕了,最后竟像是失去意识般倒在床上。
翌日早晨,我在柜台结帐完毕,抱着因宿醉而疼痛的脑袋,出门寻找户外用品店。走了将近半天后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我在其中购入了睡袋,并且冲动下多买了一双新鞋。接着,我便展开了漫无目的的步行闲逛之旅。天色再度暗了,我寻找附近的民营铁路车站,买一张通往终点的车票,在途中寻找适合的无人车站下车,把自己包裹在睡袋中,缩在长椅与自动贩卖机之间就寝。
比较有系统——应该说我还能记得——的游记就到此为止。
接下来则又是随便乱逛、随便搭上巴士、随便乘坐电车、随便找个地方睡觉的轮回。
我有时会睡在桥梁的基座边,有时则是找仓库的后方。或许我也睡过电车的高架轨道底下吧。
有时候一整天都在走路,也有时候一整天都在电车或巴士上摇晃脑袋。
至于上述那些经历到底详细顺序如何,我已经毫无印象了。
到了第五天——应该是第五天没错吧,我已经对自己是否仍身处日本失去了自信。我在附近的便利商店买了一张当地地图,确认自己依然位于日本国土境内。当得知这项事实后,我便决定在这条街(或是这座城镇)上寻找公共澡堂。我在同一家便利商店顺便购入盥洗用具,花了三十分钟找到我想要的公共澡堂。
我找到的这家公共澡堂是SPA型,里头的空间比传统澡堂要宽阔许多,装潢也很俗丽。虽然我不太喜欢这种风格,但至少里面有我需要的投币式洗衣机。我把需要清洗的衣物扔入全自动洗衣机内、投入硬币,确认清洗槽已经开始旋转后,这才返回浴池。我对着镜子检查自己,我的皮肤看起来非常粗糙,头发也黏成了一条一条,简直就像是漂流到无人岛的难民一样。而脸色不用说,当然差劲透了。这段时间以来我根本就没有好好吃东西。就算偶尔有吃,现在也完全想不起来食物的内容是什么。
就像把打了死结的绳子解开般,我清洗自己那污秽不堪的头发。接着是洗脸,这才让一污垢底下比较正常的肌肤本质显露出来。我把长得又细又长的胡须顺手刮掉,不知为何突然感到很羞愧。其实这里根本就没有人会注意我,自己的这种羞耻心不知从何而来?真是不可思议。
最后我将身体浸泡在热水中,忍不住叹了口气,自己真是太单纯了。几天前搭上第一班特快列车时,我甚至还认为就算因此死在路旁都不足惋惜。我离开浴池后将身体擦干,等洗衣机内的换洗衣物也烘干后顺手塞回袋子里,离开这间公共澡堂。
而就在当晚,我作了一个梦。
我在梦中很快就知道这只是一个梦,那是因为浑就站在我的面前之故。她露出平稳、静谧、略带羞涩的微笑。我看着她的笑容,很快就认清了一点。她已经不可能再对我露出这种表情了,所以这只是一个梦。
梦中的澪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我搂着她的肩,她怯怜怜地抬起脸,然后轻轻闭上眼睛。
——这是梦。
我与澪接吻。她的嘴唇柔软而湿润,光是这种触感就让我陶醉了。
我就像剥开蛋壳般一件件褪去她的衣裳。澪在我面前所展现的裸体,光是看一眼就让我怦然心动。
——这是梦。
我紧紧抱住澪的身体。当我这么做的时候,澪也同样搂住了我。我开始一一确认澪身体的各个部位。纤细的颈项、瘦弱的肩膀。开始触摸她的胸部后,她不经意吐出温热的娇喘。不过当我以手指滑过她的左腕时,她的身体却突然变得僵硬。我赶紧将手抽回去,但她却摇摇头,拜托我「继续摸她的左手臂」。
——这是梦。
我一道道确认刻划在澪左腕上的伤痕。每碰触一条她躯体上的细小龟裂,我就觉得心中多点燃了一盏温暖的火光,让伤痕累累的心获得了安适与治愈。
——这是梦。
我以眼神向澪示意,她害羞而略显欢欣地点点头。
——这只是一场梦。
我开始与澪做爱。我将头靠在她的酥胸上,直接感受底下的鼓动。我心想,真希望这场梦是真的。我一点也不想清醒。不过,这种奢侈的愿望毕竟永远没有成真的一天。
当你认出眼前的梦境只是一场梦的时候,就注定了必须面对梦醒的命运。
※ ※ ※
「……」
我从美梦中醒来,听见外头似乎传来了雨声。我从睡袋的拉链口探出头,感觉脸上的皮肤僵硬、几乎要冻伤了。甚至就连想要闭上眼皮都有点困难。
我昨夜睡在一栋空屋的屋檐下,从地表冒出的茂盛杂草正好能掩蔽我的身体。我眺望着在眼前滴滴答答下个没完的冻雨,感到十分后悔。我应该是因为作了那场梦,现在才会变成这样子吧。没想到那么多天没做梦,一破功就这么糗。昨天去澡堂洗澡让身体放松大概也有影响,况且我用来代替安眠药的威士忌也喝完了。比起落入这种窘境,还不如抱着宿醉的头痛起床来得高明一点。
我赶紧检视新买没多久的睡袋,幸好里面并没有被波及。我把睡袋折叠起来、收回旅行袋中。为了掩饰我那黏糊糊的内裤,我故意在冷雨中漫步了一阵子。全身几乎都被雨淋湿后,才再度朝昨天造访过的澡堂出发。
2
这场雨在午后停了下来,但天空中的云层依然很厚。阴郁的气氛在空气里挥之不去。
我离开公共澡堂,步行至张JR车站,购买首发车的车票。结果我搭上的是一辆慢车,几乎每隔十分钟就要靠站一次。我只好观察这群上上下下的乘客打发时间。我心想,这些人当中有没有谁跟我一样是离家出走的?但不管怎么打量,我都觉得他们只是普通人。刚开始五站我还很羡慕这群人的平凡,但到了第六站之后,每隔一站我对这些人的厌恶就提升一分。(译注:日本大型铁路公司。)
或许所谓的绝望就是这种感觉吧。
不管被何种烦恼所笼罩,人只要一死就能获得解脱。不管你要用正面或负面的角度看待,死亡都像是一张「王牌」。然而,我一开始就失去了这张「王牌」。我的人生档案没有删除键。类似「因为不知何时会死,所以更要把握现在」之类的高调更对我不适用。
昨天的我是否等于今天的我?
明天的我又是否等于今天的我?
不,究竟所谓的昨天与明天,我要以什么基准点来区分两者呢?
跟我一起坐在这列电车里摇晃的其它人,对于上述问题能轻松地视若无睹,因为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既然不知道生命何时会结束,还是先将注意力放在眼前的其它烦恼比较实际。
然而我已经失去这张「王牌」了。
待在人群里让我感到很不是滋味,这让我突然觉得很想呕吐。随便挑了一站下车后,我立刻冲进厕所死命吐了起来。中午刚下肚的难吃超商便当被我吐得一乾二净。在这种肮脏的车站厕所吐着廉价的超商便当,我有种自己是个无可救药失败者的感觉,心情真是糟糕透顶。
我不经意冲下车的这一站,是个我完全没听过的地方。我沿着站前的县道走没多远,马上就被一条河川挡住去路。河的对岸似乎是市郊的住宅区。天色已经很暗了,现在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候。我在便利商店随便买了面包与饭团之类的食物后,决定开始寻找今晚的栖身之地。四处闲逛了半响,我发现一座空荡荡的平凡公园。这座公园的四周被围墙与铁丝网圈住,里头摆了些到处可见的游乐器具。我刚开始流浪时也以为睡在公园很容易被警察发现,但我后来很快就学到了,只要你不惹出什么麻烦,警察并不会主动管你是不是离家出走。
我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从刚才所买的食物中挑选还能果腹的塞入胃袋中。尽管眼前的我毫无食欲,不过听说吃甜食能让人胃口大开,所以我率先拆开了奶油面包的袋子。然而,我的食欲还是没被甜奶油所打动,只吃了一半,下颚就无力再咀嚼了。我利用公园的饮水机牛饮了大量的水,想将口中的奶油味全部冲掉。
我回到长椅边,一只三毛猫在椅子上以不太欢迎的眼神抬头瞪着我。因为它没有戴项圈,应该是野猫不会错吧。我蹲下身子,与这只宛若端坐在王位上的猫四目相对。它(既然是三毛猫应该是母的,三色毛的基因几乎都出现在母猫身上)的眼神似乎把我视为这座公园的不速之客。
「……真抱歉啊。」
我把剩下一半的奶油面包放在它面前。三毛猫嗅了几下后低沉地喵了一声,口气就好像在说「辛苦你了」,接着便大快朵颐起来。猫首先从奶油馅开始舔起。它以前腿压住面包袋,灵活地利用舌尖从面包皮内壁吸取奶油。等到内馅解决掉了,才开始吃面包皮。三毛猫从面包皮的一端开始慢慢啃起。因为它进食的模样跟人类有几分相似,所以我不由得露出了暌违好几天的笑容。
我把收在旅行袋内的睡袋铺在树丛与围墙间,直接穿着身上的外套钻了进去。我以仰卧的姿势望着夜空,厚重而低垂的暗云在公园的水银灯照耀下,让我产生一种身体被塞入狭窄匣子中的错觉。这个匣子名为孤独,它让我哪儿都逃不出去;我已经被牢牢地死锁在里头了。
被关在这个匣子里的我经常扪心自问。由于从外界传人的讯息已经彻底被遮断,我唯一的观察对象也只有我自己,所以我扪心自问的内容并不复杂。其实问题就只有一个,只不过在匣子中因回声、共鸣,最后被放大了而已。
那个问题就是,『我到底是谁?』
以各种形式、利用各种机会不断朝我身体内侧冲撞、让我不安的这个怪物,现在已经长出了心脏与肺。怪物的脉搏清晰可辨,因为它就住在我的体内之故。原本轮廓模糊暧昧的它,现在终于要完成实体了。怪物变成了一名少年,有着纤细利落的体格,还穿了件全白的衣裳。少年的美貌犹如剃刀般锐利,而笑起来时嘴唇就像一弧寒冬中的新月。
「……你对生命感到绝望吗?」
白色怪物问。
「死亡才是人类的救赎。就算人类想漠视死亡,这个『终点站』依然会等待每个人的抵达。然而在抵达的同时,人类的责任也全部结束了。假使少了这个『终点站』,人类反而会被无限的恐怖所侵袭,这就跟跑马拉松很相似。如果问你跑操场二十圈与五圈,途中何者心情比较轻松,答案想必是后者吧?那是因为感觉『终点站』就在不远处的缘故。如果把这个『终点站』拿掉……那才是真正的地狱。人类等不到救赎,就如同赶着永远写不完的暑假作业。问题一道道从页面上冒出来,让人怎么解决都解决不完。」
怪物呼呼呼地笑了。
「相坂和也,我的同胞,我可爱的同类,你就继续在没有出口的黑暗森林中永远进行你的旅行吧。」
怪物的声音就像潜伏在森林中的魔兽般,尖锐而恶心的笑声回荡不已……
……好几个人同时发出的喧闹笑声把我的意识勉强拉回现实。
我的周围依然是一片昏暗,原本住宅区内的万家灯火几乎都熄灭了。我也听不见汽车急驶而过的噪音。现在正是正常世界陷入静谧安睡的时刻,而刚才那些没礼貌的讨厌笑声,却让我心中浮现一股嫌恶的不快感。
我从睡袋爬了出来,透过树丛的缝隙窥看公园内的状况。有几个年纪跟我差不多的高中生,穿着显眼但却缺乏独特性的服装在公园内闲晃。他们发出自曝其短的愚蠢——在深夜时分大声喧哗的人脑袋想必不太好——讪笑声,将随手拾起的小石子与空罐任意投掷出去。那些垃圾对准的目标竟是一只猫,就是我刚才喂食过奶油面包的那只三毛猫。它的左后腿被类似风筝线的东西绑住了,线的另一头则系在公园的水银灯灯柱上。三毛猫拼命闪躲那些朝它飞去的凶器,但因为它的活动范围很窄,所以在我观察时已经被小石子扔中了好几次,还同时发出微弱的悲鸣。
「好球!」
「嗯,算你得分吧。这比赛真是一面倒。」
「那是因为你太逊了,记得你欠我一顿牛丼。」
众少年哄堂大笑后,再度展开刚才的投掷比赛。这五只没人性的畜生,脸上一点罪恶感也没有。
「……」
眼前的光景不知为何让我焦躁难耐。不论是以理性或感性的思考模式,我都很自然获得了「不可原谅」的结论。
我从旅行袋中取出一把瑞士刀,并将特地保留下来的威士忌空瓶握在手中,蹑手蹑脚地从树丛后方爬了出来。我在尽量不被发现的前提下偷偷接近那五人,等到进入攻击范围后,我才举起空瓶使劲扔了出去。霎时,空瓶已经命中其中一名少年。那家伙瞬间失去平衡、四脚朝天。我趁其它人因震惊而动弹不得的空当,手持瑞士刀冲向水银灯柱附近,将束缚三毛猫的风筝线给割断。它同样以讶异的表情望着我,但很快就发现自己重获自由,一溜烟逃入公园外的黑暗。
「臭小子,搞什么鬼!」
这种台词未免太老上了。
我回过头,那伙人以凶狠的眼神节节向我逼近。
「搞屁啊?想当正义使者?」
「竟然让猫逃了。」
「干脆让这臭小子代替那只猫吧。」
因为他们的台词太像廉价肥皂剧,所以害我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这群人似乎看出我的轻蔑之意,额头上瞬间青筋暴露。
「竟敢嘲笑我们——」
刚才被我用酒瓶扔中的少年挥舞着拳头,狠狠地朝我脸颊奉送一击。由于我完全没有闪躲或防御的意思,所以一下子就被打倒在地。
「白痴,再耍帅嘛。」
其它人则用力踢着我的背部。我的脸上满是沙子,渐渐感到呼吸困难。
「垃圾!」
「看到你这种好学生我就一肚子火!」
我被他们轮番踢出的脚尖或脚跟命中,身体就像颗足球般在地上打滚。
反正我也没打算抵抗。
其实我已经累了。我不想再流浪,也不想再为任何事烦恼。活着对我来说已经是厌烦透顶的一件工作。如果能从这具根本不知是谁的臭皮囊中解脱,那正是我求之不得的。刚才在决心要救三毛猫时自己心中的怒火,或许就是我放弃一切前的回光返照吧?现在的我已经对任何事都不在乎了。就算承受这顿痛殴后我又再一次死去,我的心中也毫无半点关心或兴趣。
「这家伙好像很舒服耶?」
少年的其中一人揪起我的衣领。由于我已经没有站起身的力气,所以身体想必让对方感到很沉重。少年朝其它伙伴示意后,马上就有人从两侧扯着我的手臂、勉强架起我。
「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看清楚一点,都肿了一个大包勒!」
看来这家伙就是刚才被我扔酒瓶的人。他对准我的侧腹部狠狠踹了一脚,接着又抬高下颚继续说道: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应该是『怒达心头』吧?啊?你给我复诵一遍,蠢蛋!」
「……是『怒发心头』才对,笨蛋。」
心头就是心中的意思。愤怒这种情绪应该是从心中「发生」的才对。
「犯这种错很离谱。不要为了想耍帅就用这种很难的成语好不好。」
「……是吗?原来你这么想上西天啊。」
用错成语的少年眼角忿忿地抽动着,再度狠狠踹了我的胸口一下。我厌觉身体就好像因失速而坠地的飞机,但心却在一旁对此无动于衷。
「难道这小子是被虐待狂……啊?这又是什么玩意儿。」
在我的视野角落里,用错成语的少年正从地面拾起某样东西。那玩意在水银灯的照耀下发出赤红色的光芒,这让我顿时睁大了眼。
「女人用的发夹?哈哈,这家伙也有马子喔?难怪会想逞英雄,跑出来救那只臭猫。」
少年们喀喀喀地讪笑着。
「既然是这家伙的马子,想必是个又丑又肥的无聊女人吧。」
误用成语的少年将红花发夹扔回地面,高高抬起脚,准备将发夹踩烂。不过,他最后并没有踩下来,因为在他还没嘲讽完之前,我便已爬起身,使劲用头将对方撞飞。
「什么?」
我缩着身子将发夹保护在怀里。下一秒钟,如狂风暴雨般的践踏又重新袭击我的背部。
「竟然还手!」
「垃圾也敢这么嚣张!」
少年们一边口出秽言一边围殴我。
我默默地忍耐着。发夹此刻已经被我的手掌心护住。我就像一只乌龟般难堪地倒卧在地面上,背部缩起犹如龟甲的部分则不断承受少年们的攻击。
——我到底在做什么?
我自己都不相信我会做出这种事。
明明已经放弃一切了。明明已经决定就算天塌下来都不关我的事。选择流浪、烦恼、过日子——一切的一切我都不想再理睬,但为什么我要为了一只猫而沦落这种下场?又为了一根便宜的发夹……
「对喔,我明白了,这小子想以『少年A』的身份登上明天报纸社会版头条吧?既然如此,我们就帮他这个忙!」
少年其中之一似乎举起了一把致命性的武器。可能是球棒或木刀之类的玩意吧,因为我听见类似的挥舞声。
我咬紧牙关用力闭着眼睛。
「……」
然而,过了许久我依然没感受到那股致命性的冲击。我微微睁开眼、抬起头,一幅完全出乎我意料的光景出现在面前。
「……你到底在做什么啊,傻瓜。」
沙姬部岬学姐正扭着误用成语少年的手腕,以锐利的猫眼俯瞰着我。
3
不知何时天空又下起了雨。但与其说这些从天而降的东西是水滴,不如说更接近结冻的霰吧。冰冷的半固状物体正无情地打在满是伤痕的我身上。
「傻瓜,笨蛋,大傻瓜。」
沙姬部学姐不断重复地骂着我。
她生着形状姣好而锐利的猫眼、一头干净利落的茶发,此外还加上豪迈不羁的说话方式及中性打扮——这就是我过往认识的沙姬部岬学姐特征。不过,眼前的这位少女……
「……竟然穿女装……」
原本狂野而不拘小节的发型如今已梳理得整整齐齐,即便在公园劣质的水银灯照射下也发出艳丽的光辉。以前她总是穿着一袭陈旧的衬衫与破破烂烂的牛仔裤,但现在却换上了质地良好的白色大衣与格子裙(裙子?)。至于她此刻踩在脚底下的,则是一双貌似纯手工订制的合脚长靴。整体来说,她今天的装扮十分有女人味。
「……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这个喔。」
学姐的嘴角抽搐了几下,以跟往日没啥太大改变的锐利眼神瞪着我。
我也觉得我刚才的反应很夸张,不过那也是莫可奈何的。因为我根本没料到沙姬部学姐会出现在这,而且还穿着完全像个普通女孩的衣服,一瞬间思考回路很自然就因此打结。
「好痛痛痛痛痛!放、放开我,混帐!」
被学姐扭着手腕的少年喊道,但那只被扭的手依然抓着金属球棒不放。
「……谁是混帐,你这个低能儿!」
学姐大喝一声,那名少年就被——扔上天了。我与浮在半空中的他短暂四目交会,对方似乎还没察觉出自己已经双脚离地。接着,沙姬部学姐直接对准他的背部就是一拳,不用说,少年只能翻白眼晕倒在地上。
「……咦?」
剩下的少年之一此时发出可笑的诧异,唯一一名少女则百般无聊地哼了一声。连非常清楚学姐厉害之处的我都大感震惊了,在场的其它人更不用说。乍看下楚楚可怜——恐怖的是穿上这套衣服后,更像哪家千金小姐——的少女,竟能将一名男子高中生直接扔出去。那些家伙的眼神中对此充满了惊惧与不信,但毫无疑问的,这并非只是一场恶梦。
「……本姑娘现在可是不爽到了极点。」
学姐发出低沉的怒吼,就犹如冬眠中的熊刚被人吵醒。
「还不快滚!」
学姐瞪着依旧无法动弹的其余四名高中生,以下颚比了比那个已经被她打昏的少年。
「别、别开玩笑了!」
「这个臭娘们!」
「别太嚣张啊!」
「可恶,想讨打啊!」
「……是吗是吗。」
最接近地面的我,刚才确实听见学姐脚底下出现震动的声响。
「看来你们很想当我发泄脾气用的沙包啊。我再说一次,本姑娘现在不爽到了极点。因为我那混帐老爹强迫我穿上这种衣服。」
之后这五人间发生的行为的确不能称之为斗殴,要说压倒性的获胜可能还太客气了,应该以虐杀来形容比较贴切。
沙姬部学姐先对距离最近的少年①挥拳攻击,正中他的颜面。接着,她又在一瞬间绕到这名满脸鼻血的少年背后,勒住他的脖子。被补上一记上段踢的少年①就像风车般三百六十度地转了一圈,在他尚未着地之前,学姐又冲入了下一名牺牲者怀中。
少年②的肺部与喉咙同时遭受手肘与拳头重击,他随即扯着自己的脖子、痛苦地跪了下去。学姐稍微观察了一下少年②的反应后,点点头,接着再度高举起脚跟,从正中央笔直地劈向少年②的额头,他立刻满脸通红地朝后仰卧下去。
「噫!」
「呜哇啊啊啊啊!」
到了这个地步,少年③与少年④终于知道要开溜了。眼前这名少女就像一只狰狞的肉食动物,而自己就是她的「猎物」。不过,到现在才想通这一点未免太迟了。
沙姬部学姐的身手真的有如猫科肉食动物般敏捷。她轻而易举地追上剩下的两名少年,先抓住已经陷入精神错乱状态、正胡乱挥舞手臂的少年③脸部,气势惊人地朝地面一扔。霎时,我似乎听见了西红柿爆炸的声音,难道是错觉吗……应该吧。
「你、你想做什么啊啊啊啊!」
最后剩下的少年④发出一声惨叫。虽然从我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的背影,不过我可以轻易想像到他此刻脸上惊惶的神情。
「『我只是刚好路过的正义使者』——虽然很想这么宣言啦,不过本姑娘现在没那个心情。」
「什、什么……你又不是『赤色梅雨前线』,天底下怎么可能还有第二个那么厉害的女人……」
「嘎?好怀念的称号啊。」
沙姬部学姐不悦地响应道,还同时扭着自己的脖子,发出恐怖的颈骨关节活动声。少年④见状只有瞠目结舌的份。他大概认为自己真的遇到本尊了,终于忍不住开始全身颤抖。
「你、你就是『赤色梅雨前线』……」
「闭嘴,以前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当面叫我。因为我觉得这个称号很丢脸,根本就是中学生才会想出来的玩意。」
「意思就是,跟梅雨前线一起横断本州岛的腥风血雨……?」
「我只是喜欢出手教训那些看了就生气的蠢蛋而已。」
沙——学姐发出缓缓在地面移动的脚步声,逼近少年④。就算我位于远处,也可以轻易感受到少年④目前的惊惶失措。
「我已经不想再下红色的梅雨了,快点解决吧——」
「等、等一等!我道歉,我向你道歉……!」
「——给我消失。」
学姐不让少年④说完话,便对他使出了过肩摔。「喀喔!」——他发出犹如青蛙被压扁的声音后,重重躺在地上。
「……」
一眨眼的功夫沙姬部学姐就将所有「猎物」料理干净了,她以好像出门散步到一半的轻松步伐走向我。随后,便以双手压着自己的裙襬在我面前蹲了下来,眼睛则靠近我面前。
「……『赤色梅雨前线』?」
「那是年少轻狂犯下的错误,忘了它吧。」
学姐似乎有点脸红。她以若无其事的语气想要强作镇定,为了舒缓紧张的心情甚至还用力搔着头。发丝上的雨珠则不停洒在我脸上。
「对了,有件事我要先问你一下。」
学姐很罕见地以欲言又止的口吻问着。等她终于下定决心后,才以微弱的音量口齿不清地接着说。
「……刚才你有偷看到吗?」
「什么?」我本来想如此反问,但发现学姐以莫名羞涩的女性姿势蹲着——还用力压着裙襬,双腿也闭得紧紧的——之后,我终于理解前述问题的意思。
「……高中生穿黑色不会太前卫吗?」
在我还没说完最后一个字之前,学姐的拳头已直接挥在我的脑门上了。
「可恶,所以我说我讨厌穿裙子。」
在我即将昏过去前,似乎听见学姐以快要哭出来的声音如此抱怨着,但还来不及确认,我的意识便堕入了黑暗的深渊。
Inter Cut
与室外冰冷的铁灰色天空截然不同,这个房间内洋溢着温暖、明亮的灯光。从高处俯瞰,潮湿而黏腻的雨就像面纱般覆盖整座城镇,而房间内的餐桌却以毫无半点瑕疵的雪白蕾丝桌巾覆盖,上头放着热气腾腾的茶杯,里头装满了清澈的红色茶汁。
「玫瑰花茶在一般家庭可自行种植的花草茶中,算是非常受欢迎的种类。本来蔷薇科的植物就几乎都具备丰富的药效。玫瑰花茶除了可调整体内的荷尔蒙平衡外,还能帮助排出阿摩尼亚等毒素。此外香气也十分宜人。」
葛峰圣一口气披露渊博的知识后,便将自己冲泡的玫瑰花茶送到唇边。她的姿势优雅至极,足以登上任何高贵的场面。这并非亚麻色波浪长发或华美制服等外在条件所堆砌出来的肤浅,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娴静与优雅。她的一切行动都是那么理所当然,透露出一种『没什么大不了的』的轻松写意。
「——嗯,真的很好喝。这应该是手工制作的吧?如果没错,那可是下足了功夫唷。想要在家里自制花草茶,就一定要像这样不辞辛劳才行。」
圣轻轻将杯子放回茶托上,发出轻微的「铿」一声。
「你请用吧,这里面没有毒。况且茶叶还是你带来的,别客气呀。」
圣以温柔的微笑投向坐在对面的少女。
「……」
西周澪虽然目不转睛地瞪着茶杯的红色液体表面,却完全没有就口的意思。她紧握拳头,按在自己的制服裙襬上。臀部只坐了椅子的一小部分,上半身连一动也不动。她那僵硬而冻结的表情,正与茶杯里自己被染成赤红色的倒影大眼瞪小眼。
「真糟糕呀……你太紧张了,这样子是没办法心平气和地聊天唷。」
西周澪与葛峰圣所处的位置,应该是一间兼作饭厅与厨房的房间。然而,这里的空间宽阔到足以摆出一桌自助餐、举行宴会。眼前虽然派不上用场,但房间的一角也备有吧台。从附属的阳台则可一眼鸟瞰底下的城镇夜景,而且附近没有比这里还高的建筑物。
在这两位少女所使用的六人座茶桌上,放着一套泡茶用的器具。器材虽然不算正式,但对于泡红茶是唯一兴趣的澪来说,已经足够判断出这套茶具的高贵质量与价格。如果是平常的她看到这组器具或许会怦然心动吧,但眼前她却没有那个闲功夫。
「把真相告知相坂和也的人,就是在下我。」
澪听了肩膀一震,脸部呆板地抬高,就像被油压千斤顶举起来似地。葛峰圣见状则很开心地笑着,还以「我早就想告诉你了……」如此充满期待感的表情打开话匣子。
「你现在愿意跟我谈了吗?」
「……都到了这个地步。」
霎时,澪全身充斥着使劲抵抗内部压力的紧张感,不过她很快就全身无力,变得像柳叶一样软弱萎靡。
「你不会生气吗?」
圣以意外的语气再度问道。
澪摇摇头。那头黑长发随着她的动作左右摇曳,但却宛如吸饱了水分般沉重。
「已经没什么好生气了。都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我做什么都于事无补……」
「嗯——哼?所以关于和也的事,你已经不在乎啰?」
「……我不懂你的意嗯……」
澪边叹气边回答道。她的口气虽然平淡、缺乏感情的起伏,但却跟过去的她——与相坂和也刚认识时——有着决定性的差异。现在她的说话语调,只有把心脏、魂魄,一切的一切全都舍弃之人才有办法模仿,简单地形容,就是行尸走肉。
「我、我已经……」
「喂,其实我一直在想。」
圣以可爱的姿势略微偏着头,像是要确认对方意见似地缓缓插嘴道。
「你之所以要庇护和也,是因为希望能代替他承受伤害,对吧?你希望能保护他?」
圣问道。
澪表情空虚地「……嗯」了一声。
「因为,让他现在变成那样、使他受伤害的始作俑者就是我。所以,我必须保护和也。所以……」
「你说谎。」
圣斩钉截铁地以有力的一言打断澪。
「那是你在骗人吧。你之所以要保护他……表面上确实是要避免让他受伤害没错……不过其实都是为了自己。你不想让和也知道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实,也只是因为你不想让重要的偶像沾染上尘埃而已,对吧?」
「唔……」
澪的身体发出宛如濒死前的痉挛。
「其实你是故意让他丧失记忆的,对吧?只要他的一部分记忆消失,除了关于你的丑陋印象会全都不见外,他也会回到那个完全肯定你的相坂和也,你应该因此而感到欣喜若狂吧?和也又回到最温柔的那个时候了。」
「……不对。」
「恭喜你获得了一个随你操纵的人偶。你可以随心所欲替换他的记忆。」
「不对!」
澪大叫道。她用力摇晃桌子,使杯子倾倒、里头的红茶四处飞溅。雪白的桌巾也因此染上了红色的斑点,简直就像某场大屠杀后的遗迹。
「我根本没有那种想法,和也就是和也!他不是什么人偶!」
「可是他失去记忆啦。现在的『他』还算是相坂和也吗?」
「和也就是和也!因为……」
——彼岸花其实是一种很温柔的花。
澪脑中回想起这句温馨的话语。当初那个让人打心底暖洋洋的场景又复活了;那是她与和也在暑假节庆时一同参加庆典的记忆。
——刚好搭配你的性格。
在专门卖小饰品的店门口,澪被彼岸花外型的发夹所吸引。和也见状问她「你喜欢吗?」澪因为这种花的形象不好所以感到很羞愧,但和也却认真而温柔地告诉她这番话。
——彼岸花的绽放是为了迎接那些一年一度归来彼岸的往生者,所以说是一种充满慈爱的花。尽管每个人对这种花的看法不同,但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我很喜欢这种花。
澪对如此甜蜜的台词感到不知所措。当她正因胸口不断涌上的喜悦而感动万分、无法言语时,和也已迅速买下这根发夹,插在还愣愣站在原地的澪的鬓发上。
——你戴起来非常漂亮。
「……和也就是和也,跟B.R.A.I.N.Complex毫无关联。和也就是和也!」
「——是吗。看来这就是你最严重的问题了。」
面对拼命否认的澪,圣回敬以冷淡的目光。她毫无半点被打动的模样,心不在焉地玩弄起自己的卷发。
「这才是你最严重的问题。你刚才所谓的毫无关联,指的就是那种自己就是自己、自己不会变成另一个人的感觉,对吧?单纯就这点来看,普通人的生命活动是否结束了,完全不会影响他就是他的事实。但像我们这种人每天起床时,总是习惯将镜子里的那个人当作自己。与一夜未见的同学朋友重逢,他们也依然把我们当作是昨天的同一个人。两者没有什么差别。但我认为,这才是最恐怖的一件事,对不对?死亡在这种前提下对我们来说已无关紧要,就是因为如此,我们才会觉得这种状态比死亡更恐怖。」
「……」
澪虽然被说话气氛突然逆转的圣给吓到了,但依然能大致理解对方的意思。
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每天烦恼的问题,以及因为烦恼而没有空理会的问题(也就是死亡),对澪与圣这种人来说都无关紧要。比起成为奇妙实验下的受试者,与他人格格不入的事实反而更让她们寂寞。就好像有一名佛教徒突然被扔进一群基督徒里的感觉很像,觉得自己生错了场所。
不管是对于有信仰的人或无神论者,不管是对于乐天派或习惯杞人忧天的家伙,「死亡」这件事都具备着神圣不可侵的价值,君临于生命中其它事物之上。所以其实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应该归类为「死亡教」的信徒才对。
「到最后,我们就会搞不清楚我们是否存在了。自己到底是不是复制品?是不是与他人截然不同的怪物?倘若失去了身为自己的信心,当然要找一样可以『确认自己存在』的事物。」
圣将后脑勺上的发夹取下,让亚麻色的长发随意披散。她缓缓从座位上站起身,淡棕色的眸子自发丝间透出,妖艳而湿润地注视着澪。
「……喂,你之前被相坂和也强暴了,对吧?」
「!」
澪差点就说出「你怎么知道?」这句话,不过在那之前,她的嘴已经被圣给堵住了。圣探出身子、越过桌面,用自己的唇塞住澪的嘴。
「……其实你早就希望被他强暴了,对吧?你一直在等待他兽性大发的一天,对吧?」
圣一边喷出炽热的吐息,一边确认着两人唾沫气味的差距,并对澪喋嗫道。澪因对方突如其来的怪异举止想要缩回身子,但却被圣一把抓住脸颊、动弹不得。
「其实你根本就没有抵抗他的意思,对吧?你一直在等待他粗暴地穿透你的身体,对吧?」
「……我没有。」
澪企图摇头否定,但这样的动作也被对方限制住。
「你不想伤害他,却反而期待被他伤害,对吧?你被他粗鲁地推倒、以暴力侵犯——你从以前就不停想象着如此的光景自慰,对吧?」
「我没有!」
「被对方暴力相待时你下面反而更湿了,没错吧?那种粗野的举动让你很兴奋吧?你很痛苦……但又很满足,没错吧?就是这种感觉让你确认了自己的存在,没错吧?」
圣满怀爱怜地抚摸着澪的脸颊。澪的嘴唇微微发抖,一边环抱自己的肩膀一边「不对」地喃喃自语着。
「结果,相坂和也不过是你的道具。你把他当作支撑身体的手杖,像人偶一样对待他,又把他当作能刺穿你的登山刀——全都是为了要获得『能确认自己存在的疼痛』。」
「别再说了!」
澪把桌上的陶器与花瓶挥落地面。高价的茶具就此粉碎,热水与茶汁洒了一地。澪蹲在这杯盘狼藉景象的正中央,拼命否定圣无情的批评。
「不、不对……我对和也……」
「你不必再否定了,我说得完全正确。况且结果会变成这样也是理所当然的。」
圣绕过桌子走向浑身旁。她抱住澪的头,澪则完全任由她摆布。
「不必为了这种事难过。我们如果要确认自己的存在,除了这种方式外也别无他策。你不需要悲观,追求疼痛对我们而言再自然也不过了。如果你不相信心灵或魂魄的存在,唯有肉体的感受才是我们唯一的倚靠。」
圣就像安慰小婴儿般对澪慰藉道,而澪则已经无话可说了。这时,圣的弟弟葛峰昂从外步入这间饭厅。这对姐弟虽然没有事先套好,却能心有灵犀地同时朝对方示意。
昂将手中以布包裹的物品递给圣。圣接过这件被布遮掩的细长物体后,直接在澪的面前将布掀开。
「来,拿去吧。你不需要忍耐,这种事再自然也不过了。」
布包底下出现了一把登山刀,那是前几天应该已被澪扔入河中的同一把。刀鞘与握柄虽然都被换过,但外型跟先前完全一样,依旧散发着冷冽而平滑的光泽。
「……」
澪将手伸向登山刀,以熟练的动作拿起刀鞘,并解开刀鞘。她那双直直注视着刀锋的眸子,让人察觉不出温度是冷是热,就像金属般散发着无情的光芒。
「对,这样就对了。这么做是理所当然的。」
圣以心满意足的口气说道,但澪已经什么也听不见了;矿物并不会思考,水晶的震动也没有一定的规律。
澪卷起左手的衣袖,将手腕翻起,刀刃沿着——
伴随着些微刺痛的征兆,西周澪的意识逐渐被染成『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