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AST真人电影特典 捡到太宰之日 Side-B

  网译版 转自 Bravely Horizon汉化/字幕组

  初翻:66 阿闲 麻雀

  校对:知夜

  润色:小明 chain 知夜

  *     *     *

  玄关的门廊上,倒着一具浑身是血的青年的尸体。

  我低头看了一眼尸体,又看向家门前。

  这是一个安静的早晨。对面的公寓在柏油路上落下黑色的长影。种在树篱里的凌霄花,

  在风的吹拂下发出沙沙声,像是人类无法解读的窃窃私语。远处还能听到长途卡车擦过路面的声音。

  然后,眼前楼梯的中间位置,有一具尸体。

  不管在什么地方出现尸体,都会显得特别突兀。但这次不一样。那具尸体像是融入到风景之中,成为了这个安宁早晨的日常风景的一部分。

  过了一会儿,我才意识到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尸体的胸口,正在微微起伏。

  不是尸体,这个人还活着。

  我观察这个青年。他全身上下都是黑色的。领子很高的黑色外套、黑色三件套西装、黑色的领带。不是黑色的只有带衣领扣的衬衫和几乎包起了整张脸的绷带。这些是红白交错的颜色。这让我联想到了不详的中国预言文字。

  他倒在连接着玄关走廊的楼梯中段。开裂的混凝土台阶上,像是爬行留下的血迹蔓延到

  楼下。

  提问:我该怎么处理这个几乎是尸体…..的人。

  答案很简单。我只要用脚碰到他,就那么把体重压上去,他就会从楼梯滚下去落到地上。那样他就会离开我的地盘,落在公共地区了。那是国家的领土。在国家的领土上陷入困窘之中的人,均应享受国家救济。而如我这般平凡的邮局快递员,应当回到家去吃早餐。

  我并不是冷漠没有慈悲心的人。这是为了生存所必须做的事。这个青年身上的伤明显是枪伤。全身有很多地方中弹。他身上的弹孔,恐怕比我从这里能看见的更多。

  我看看青年,看看路面,看看天空,又再一次看向青年。

  然后开始了行动。首先接近青年,从腋下把他抱起。让他的脚后跟拖在地上,把人搬进了家里,横放到镶嵌在墙里的床上。他比看上去要轻很多,一个人搬运他都不需要费多大力气。检视他的伤口,又深又多,出血量也不寻常,但如果能立刻得到妥善的治疗,应该也不会死吧。

  我从壁橱深处取出医疗箱,对他做了简单的应急处理。在他的上半身下面塞进了毛巾。用剪刀剪开衣服,让他的伤口露出来,确认里面有没有残留子弹。为了止血,按住止血点— —腋下、手肘内侧、脚后跟、膝盖内侧——用干净的布紧紧地缠住。之后用消毒过的止血带为伤口止血。对他来说幸运的是,这种程度的应急处理,我闭着眼都能做好。

  暂且完成了处理,我抱着手臂俯视青年。他的呼吸安定了下来。呼吸器官和骨头看上

  去没有受伤,但没有要清醒的迹象。我的脑子里有个声音命令说,可以了,把他丢出去吧。

  没有比治疗这种可疑人士更愚蠢的事了。我应该听从这个声音,那才是聪明人该做的事。

  听从那天使一般的忠告前,我再一次观察青年。

  我对青年的脸没有印象,大概不是我认识的人。说是大概,因为他的脸上几乎缠满绷带,完全看不出长相。

  莫名地感到很不安。这个青年有什么地方很奇怪。虽说浑身是血倒在家门口的人不可能不让人觉得奇怪……但我有种和最开始见到他时完全不同的异样感。

  我绕过去看着他的脸。青年闭着眼。他脸色苍白,一脸疲惫。他的呼吸也很浅,不去认真注意的话甚至会以为他没有呼吸。尽管如此,我还是从他的姿态中,感受到一种奇妙的力量。意志力、对自己身体切实的信赖、或者说、对了——

  就好像现在这样倒在这里这件事,正在他的计划当中一般。

  青年正睁着眼看着我。

  我吓得跳了起来。我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究竟是什么时候睁开的眼。看来青年是那种动作的时候毫无迹象,看向什么的时候也毫无迹象的人。是生活中通常不会见到的那种人。

  那双眼睛。

  我不是一个善于观察的人。然而,只是看着那双眼睛,我一下子就明白了几件事。他恐怕杀过人。而且不只是一位数或是两位数。而是几百人…。杀了那么多的人,就会到达普通人

  所拥有的精神世界的另一侧、光与重力都无法触及的彼岸。到达那里的人首先会在眼睛、其次会在嘴边表现出来。瞳孔会变成黑色的洞,嘴边的肌肉会变成用来表现罪孽之深而非展现

  表情的器官。

  而其他的事情也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个青年,认识我……..。

  “你是谁?”

  我不由脱口而出。

  发出的声音简直干裂得不像自己的声音。脚下如果不用力的话,恐怕我的脚已经擅自退后一步了。

  “你是谁?”

  我再次问道。他没有回答。我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听见。因为对于我的提问,他眼瞳中的光亮完全没有任何回应。不论是多冷漠的人,只要看着他的眼睛说话,就一定能从中捕捉到一些反应。但青年却没有。他只是将黑色的眼睛朝向我这个形象所在的方向而已。详细情况还不好说,但是青年的这种情况,让我联想到了某种状态。——他没有心,他

  、、

  所有的只是一片似心非心的虚无。

  正当我想到这里时,青年张开了嘴。

  他想说些什么。

  我注视着他的嘴唇侧耳倾听,生怕遗漏些什么。

  但是——青年什么也没说。他只是将嘴张成了某个形状罢了。他没说任何话,也看不出任何感情,只是改变了嘴巴的形状而已。

  “你认识我吗?”我试着问他,“为什么倒在我家门前,怎么受得伤?”

  青年看着我,张开嘴,想是要说些什么般吸了口气,最后却什么都没说。轻轻合上了嘴回到了原来的样子。一副仿佛最开始就不该张开嘴一般的样子。

  是否是无法发出声音呢。失语症、或者是先天性的发声障碍。人类是会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失去声音的。精神上的原因、脑部的疾病、被火烧伤喉咙了,或者是在手术中被切除了咽部,都有可能使人失声。但是我感觉不论哪一项都不适用于这个青年。他给我一种,像是把涌上喉头的声音强行扼杀了一样的感觉。他能说话却不说……。

  “不想说的话也没事。但是不治疗就把你放置不顾的话,你会死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青年没有回答。他的眼里充满寂静的虚无,我就凭着这点判断他听见了。如果耳朵听不见的话,应该会出现相应的混乱以及听不见的迹象才对。

  “是治疗你,还是把你丢出去,由我决定。既然你不说话,那么你就没有决定权。就这样没有问题吧?不同意的话,就说话。”

  青年注视着我。几秒,也有可能是几十秒。然后安静地移开视线,闭上了眼。从头到尾都悄无声息,从头到尾都毫无感情。

  他听得见,也能说话。他不与我对话,只是因为门关上了。厚重巨大的、不论用多大力气都绝对无法打开的铁门。

  “是吗。那我就随意了。”

  我说道。我的话语空虚地回响着,落在房间角落的不知何处。

  就这样,我与那个青年的同居生活开始了。

  严格来说,这并不能说是同居生活。甚至不能说是看护生活。这是一种调节作业,一种监视作业,一种维护作业。要是硬要用一种不恰当的表现方法,也像是一种养鱼作业。毕竟青年躺在床上,几乎一整天都不会动。除开饮食和排泄,甚至几乎不怎么转身。对我的言行也毫无反应。虽然省心,但实在无法让我感觉到我是在和一个人类打交道。虽说我也没想过能听到感谢的话,现在这样比起乱闹或是抱怨也让我轻松不少,但我始终无法平静下来。有生以来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只有一次,在我试图给他换几乎缠满整张脸的绷带时,遭到了强烈的抵抗。我从未想过他居然能做出如此迅速的反应。当我试图更换绷带时,他迅速抓住了我的手腕。除手以外的部位完全没动。仿佛只有手变成其他的生物袭击了我。

  实际上,我应该换掉绷带才是。几乎缠满了整张脸的绷带已经全部变成灰色,沾染的血迹也已发黑变成了阴郁的颜色。从卫生的角度来说,这也不适合继续缠在伤患身上。所以我试图想换掉它,只是由于他的抵抗实在是太过顽固,最终我还是放弃了。消毒液涂得也很仔细了,倒也不会死。

  我猜想,他恐怕是怕我换掉他脸上的绷带,被我看到他的脸吧。从他冰冷坚硬的瞳色中可以看出他想法的执拗。都已经被他以如此强烈的意志所拒绝,我也只能作罢。只是,这之后不管我如何回忆,都没有回想起曾经与青年遇见过的记忆。也不记得曾见过他的照片。所以他的担心完全没有必要。我是这样想的,也这么和他说了,但对方仍是没有反应。

  随便他吧。

  我做好他那一份的饭菜,替他换好衣服,为他替换身上的绷带。没有说话。反正他不说话,而我也不是个善于说话的人。倒不如说他这种沉默的性格正合我意。只是不知为何,我总是无法摆脱一种感觉:自己正在一艘不知去往何处的船上。

  就是在那个时候,警察出现了在我家门前。

  “不好意思,我是S河警局的人。有通报说有个流血的男子倒在这附近。可以询问下相关情况吗?”

  从门上采光用的装饰窗口中看见了男人的身影。是两个人。

  我僵住了。那时的我为了泡咖啡,正在厨房煮开水。

  “打扰了,我是警察。请问有人在家吗?” 毫不客气的敲门声一次次震动着大门。

  我瞥向青年。不知姓名的青年。对于外面的声音,也没有任何人类该有的反应。

  他要是被发现的话会怎么样呢。我迅速思考起来。

  青年十有八九,参与了某种犯罪行为。而且不仅面对犯罪如家常便饭,自身也自然地进

  行着犯罪行为……他是那一边的,夜之世界的人。不然的话根本不可能浑身中枪还不去医院。

  也就是说,警察不会把他当成伤员,而是会把他当做一件宝贝。一件增加逮捕实绩的宝物。

  另一方面,我现在没犯任何罪。只是看护了一下看见的伤员。虽说看见带着枪伤的伤员就报警是市民的义务,但只要我说‘我没注意到那是枪伤’,市警也没办法拿我怎么样。就说自己以为是刺伤或是其他的伤口。虽然判断枪伤实际并没有那么困难,但如今的刑法中可没有一条罪名说没有判断出枪伤也犯法。

  也就是说,即使我把青年出卖给了市警,我也仍是无罪之人。

  我向着玄关迈出了脚步。为了应付警察。

  随便找个理由把他们赶走吧。我想到。说到底我要是要在这里卖了青年的话,那从一开

  始就不会替他处理伤口了。但是我那愚蠢的献身却并没有成功。一件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事发生了。

  青年冲向了玄关。

  他异常地迅速。就像是被压缩到极限的弹簧一瞬间释放那样,他撞开了门,袭击了警察…..。

  这是谁都无法预料到的行为。我从未想过他居然有这种爆发力。青年用一种完全不像是伤员的速度跳了起来,跳到睁圆了双眼的警察的肩上,将手指插进警察的脸。

  警察短促地叫了一声。

  警察乱动起来,把青年摔向门口的墙上。但即使如此青年也没有离开。他用骑肩一样的

  姿势用力抓住警察,用双手的手指插进警察的耳朵,就那样向双手用力试图撕裂警察的双耳。从青年的喉头发出了野兽般的吼叫声。

  青年拔出了手指。指尖被鲜血染红。然后再次将手指插了进去。警察用解放了的手抓住了袭击者的身体,就那样倒在了屋内。

  地板的木材断裂,发出了‘啪叽’的一声。

  没被袭击的稍稍年轻些的警察像是终于想起来了一般拔出了手枪。转轮式双动左轮手枪。

  朝向了青年。没有警告。我看到了手枪发射子弹的未来。

  我也动了起来。冲向警察,抓住了他的手枪。将大拇指滑入枪身与击锤之间。这样的话,击锤就无法击打火帽,子弹也就无法发射。我看向警察。警察一脸怒意地看着我。

  背后响起有什么掉落的轻轻的‘咕噜’一声。

  是金属之类的东西。我想回头,但是姿势不太好。右手正抓着枪,左手边是墙壁,无法回身。实在是太糟了。

  有什么白色的东西在我的视野边缘晃动。

  那个东西被扔出来的瞬间我没有看见。但是,扔的人恐怕是警察。因为我家可没有储备那么危险的东西——瓦斯手榴弹。

  那是圆筒形的黑色个人携带武器,会喷出非杀伤性的催眠瓦斯。喷发时间是十二秒,喷发量以气体换算是2.8升。这种瓦斯因为很久以前也曾用做代替手术前的麻醉,能使吸入的人意识混沌,虽然也与浓度有关,但大致上不到十秒就会失去意识。吸入过量还会危及生命。

  我用自己的手捂住口鼻。然后试图寻找青年。因为瓦斯手榴弹可不是巡查中的警察该持有的东西。

  这两个人不是警察。

  只是,视野的边缘有什么在动。年轻的警察丢弃了手枪,用身体撞向我。我们纠缠着摔倒在地。胸口被狠狠撞了一下,空气都从肺里被挤了出来。

  我躺在地上,视野中满是蠕动着的白烟。就像是被推入了白色的水底一般。而我看见那些白色也只是很短的时间罢了。

  止不住咳嗽的我吸进了瓦斯,瞬间就失去了意识。

  *      *     *

  能听见声音。

  冰冷、潮湿的声音。

  实在是听惯了的声音,以至于它一开始听起来不像是一个有意义的声音。像是枯叶落下的声音、远处电车经过的声音,与这些杂音一样的,游走于意识边缘的声音。然而那绝不应该与杂音相同。

  因为那是织田作之助被打的声音。……………

  声音模糊而低沉,听起来并不像是危险的声音。不过是沙袋掉落般的声音罢了。但实际上,那是危险的声音。

  太宰明白这点。

  因为在令人失去意识的漫长时间里,他一直都生活在浸没脖子的那个之中。

  “在开始前,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不知是谁的声音说道。是年老男性的声音。

  “我并不喜欢暴力。”

  握着包革金属棍棒的男人说道。太宰可以看到他。太宰在观察着男人。目不转睛地观察着。用被隐藏在绷带之下、脸庞深处的,尖锐而又黑暗的目光。

  “我不喜欢有人使用暴力,也不喜欢自己使用暴力。所以你就把这看作是商业行为吧。” 棍棒挥下。落在被束缚的织田作的背上。太宰一动不动地看着这一切。

  太宰所处的位置是避难所的走廊,一个完全黑暗的地方。与织田作所在的位置相隔有十米以上的距离。由于黑暗与距离的关系,从织田作他们的所在地是看不到太宰的。不仅如此,哪怕是被接近到触手可及的位置上,恐怕也无法察觉到太宰吧。太宰就是这么深邃地融入了浓密的阴影,他自身已经与黑暗融为了一体。

  太宰在看着。只是一味地看着织田作被殴打的场面。

  棍棒被挥下。织田作在呻吟。

  太宰的眼睛,即使是目击了这份暴力,也纹丝未动。他的眼瞳如死人般寂静,没有任何感情的摇曳。

  只是,每当棍棒被挥落,太宰的手指就会抽动一下。关节自动跳起,肌肉紧绷。每当那时,就会有白色纤细的青筋在皮肤上浮起。像是要抓住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般屈起手指。就像他自己被打了一样。

  太宰已经与黑暗融为一体,所以谁都无法发现他。

  但是,随着落下的棍棒,如脉搏跳动般发散着的他的杀气引起了年长拷问者的注意

  “是谁?”

  男人转身,看向黑暗处。什么也看不见。黑暗深邃,如泥土般稠密。

  男人中断拷问,走了过去。为了确认究竟是谁在那里。他不得不那么做。因为他的经验正在向他发出警告。

  男人到达了太宰所在的地方。

  但是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那里只有黑暗。仿佛从最开始就无人在此一般。仿佛是黑暗变成了太宰的形状,最终又恢复到了原状消失不见了一般。

  男人很困惑。那里只有亘古不变的、无穷的黑暗在盘踞着。

  那个年轻的原警察,完全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他是在巡查地下避难所时被绑架的。但是意识到自己被绑架了,还是在很久之后——在发现自己正在黑暗中动弹不得的时候。

  他是坐着的。像犯人一样地坐在堆积着的瓦砾山下、混凝土片之上。刚刚恢复意识的他,尚未理解自己现今的状况。只是在大脑清醒过来之前,他已经明确意识到了一件事。是疼痛。

  身体很痛。沉重而尖锐的疼痛化为令人不快的信号在全身游走,让皮肤汗毛直竖。但是不知道身体的哪里在疼痛。大脑在如泥般的昏睡中,现今仍有一大半还未醒来。

  这里是地下避难所的深处,被废弃的区域。

  这片区域大概在十年前发生了急救用氧气瓶爆炸事件,自那以后就一直维持着半崩塌的状态。不论是天花板还是墙壁都爬满了生物般的缝隙,无数的瓦砾堆积在此处。瓦砾各式各样,有和拳头一样大的,也有和车辆一样大的,建筑钢架和电线好像自由生长的植物一样从瓦砾的间隙里探出头来。

  他正坐在昏暗的隧道深处,被瓦砾所堵塞的狭窄道路上。坐在和榻榻米靠椅一样高的瓦砾上。或者说是,被强迫坐在这里。他凭借自己的力量无法动弹。

  因为他的手和脚都被固定住了。

  他的手被巨大的瓦砾上下夹住。从胳膊肘往下,都被一块像是闭着嘴一样的瓦砾所夹住。

  那块瓦砾并没有重到立刻会把胳膊压碎,却也没有轻到能凭自己的力量抽出胳膊。

  “这、这是……”

  他发出了被绝望所割裂的声音。

  因为他看见了自己的脚。

  粗大的桩子贯穿了他的脚背,插进了地上。

  那是建筑用的旧桩子。有大拇指那么粗,已经陈旧到锈迹斑斑。它穿透皮鞋,穿透皮肤,

  穿透脚上的肉,最后穿透鞋底插进地面。地面上新鲜的血液还在不断流出,扩散成一个圆形。

  有谁把他的脚背用桩子钉在了这里。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你,正在感受疼痛啊。” 黑暗中传来了嘶哑的声音。

  年轻的警察害怕地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疼痛是好东西。疼痛是活着的证据。还有更好的。剧烈的疼痛可以支配我们,改变我们的想法,偶尔甚至连人格都能甩到一边……为什么这是好东西,你知道吗,登田秋彦?”

  那个声音很有威慑力,也很果断,充满了像血淋淋的伤口一样鲜明的危险。有着像是少年的清亮,但缺乏少年应有的人性。

  黑影的男人。是太宰。

  “那也就意味着,我们的人格和灵魂,不过是立足于疼痛和恐怖这些原始本能之上的,临时且不稳定的假说啊。”

  太宰轻轻笑了。因为脸上大部分地方都被绷带包裹隐藏,所以这个笑容只能看到眯成细线的眼,和弯刀一样的白色唇部轮廓。

  “我记得,你是那个屋里的伤员……”被叫做登田的年轻警察,用意识不清般的喘鸣声说道,“为什么,你会知道,我的名字?”

  “我知道几乎所有的事,”太宰用温柔得像是哄孩子的声音说着,靠近登田,“你是犯罪组织《48》的一员。原本是地方警署的巡警,但被职场的前辈引诱,加入了组织。住在鹤见川下游附近,架线的下面。双亲和妹妹在信州做酿酒的生意。你通过犯罪得到的钱,不存入银行,而是藏在废品堆积厂的保险箱里。真聪明啊。”

  “什……”

  俯视着脸色发青的警察,太宰眼神冰冷地说道。

  “不用担心。我的兴趣不是让你感到疼痛——关于‘画’的事,把你知道的全都说出来。”

  “什么……画?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知道我的名——”

  “答案不对。”

  太宰漫不经心地打断他,踢了他的脚。

  只是用脚尖踢小石头那样轻的动作,但警察仰身大叫起来。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刺穿脚背的桩子,只是被踢一下就能让神经和骨头动摇、让这份痛楚席卷全身。

  “实际上,我也不太愿意跟你说话。所以不要再说什么没用的话了。说说‘画’的事。

  为什么知道织田作拥有它。话说回来为什么你们会知道‘画’有价值?”

  “不……”警察的脸扭曲了,是剧痛的波浪在体内翻腾的表情,“不、知道……”

  “诶——”太宰挑眉。但除此之外的表情没有变化,毫无波动。

  “是真的!我只是个刚加入的新人,基本上什么都不知道!我知道的,只有价值几亿的

  ‘画’,和被名叫织田的男人藏起来这些事而已!”

  “登田,”太宰走着靠近警察,把手撑到了一块瓦砾上,“这里是你组织的秘密基地。就是说这个地下设施里,有非常多的你的‘替代品’。如果你觉得让我相信你什么都不知道,就能拯救自己,那就想错了。你这种人就算死了,我不会有什么感觉,也不会觉得困扰。” 警察感到自己全身都在冒冷汗。这个青年没有说谎。看他的眼睛就知道了。他只觉得自己不过是只停在厨房的苍蝇那样的存在。

  “刚才,我看了你们的拷问。稍微松了口气,”太宰的笑容,像纸张一样轻薄,“警察是搜查的专家,但不是拷问方面的专家。那种如同儿戏的拷问,就连墙上的钟指向几点都问不出来啊……让我来告诉你,真正的拷问应该是什么样的吧。”

  太宰这么说着,捡起脚下的一块石头。重量大概有几千克。用两只手能够不那么费力地拿起来。

  “你觉得我要用这个做什么?”

  太宰举起石块。警察的身体变得僵硬。如果把那个冲着脑袋砸,脑袋会碎裂。想要逃跑,手脚被固定在原地,也没办法逃跑。

  太宰用冰冷的眼神观察了一会儿对方,最终嘴歪曲成了嘲笑的形状

  “不是哦,”太宰摇摇头,“我不会用这个打你。很累,而且手会痛。行家不会浪费力气。答案是这么做。”

  太宰把石块放下了。放到了压在警察手臂上的、巨大且平整的石头上。

  放置大块物品的冲击,让警察微微皱起眉。

  “这样就结束了。怎么样,很失望吧?拷问呢,是从轻量开始的东西。这样就能留下想象的时间。这是因为,人类最强烈的恐惧,是对自己的想象力的恐惧………………..。” 说着,太宰治又举起一块石头,同样放在了石板上。

  “一两块没什么问题。那十块呢?二十块?你的手臂被固定在这里,往上面一点一点加重量。现在可能只是因为手臂上的压力而感到疼痛,但总会到达极限——慢慢地、花费时间,骨头逐渐被压碎,双手逐渐被破坏。我会一点点地增加石头的数量,所以你有很多时间来想象。”

  警察脸上逐渐失去血色。他的眼里,逐渐失去了复杂的思考。现在还有的,是极其原始而纯粹的感情。

  “就是这个,”太宰饶有兴趣地戳了戳对方的额头,“这就是恐惧。是对自己的想象力的恐惧。谁都无法夺走人类的想象力。好了,那继续吧。”

  又一次被拿起的石块压在上方。肘部往前感受到了那份重量。

  警察的脸上,滑下了冷汗。

  之后会发生什么是显而易见的。手臂会碎裂。承受石头重量的骨头,主要是小臂的桡骨和尺骨、手掌根部的月骨、手舟骨、三角骨。还有手指的关节。在这些上面施加负荷,会让骨头从受力最集中的地方开始破碎

  比起皮肉受伤时的疼痛,骨折的疼痛远比那还要强烈、令人不适,据说任何人都无法忍受。

  而且普通的骨折,骨头会在受力最大的位置断裂,到此为止。但在这场拷问中,骨头出

  现断裂后,力会集中到下一个地方,这个地方会出现新的碎裂。断裂接连不断地连锁下去,最后骨头会像被放进碎木机里一样被粉碎,手臂会变成血肉模糊的平坦的垫子。

  而且,距离到达那个程度,还需要非常非常漫长的时间。

  “求你了!快住手!”

  警察大叫着想要逃跑。但基本上没能做出什么有意义的动作。只是轻微地挺起了腰部。

  双手被压住、双脚被桩子固定。别说逃跑了,就算想要换个姿势都做不到。

  “那就回答问题。”

  太宰靠在石板上,把体重压了上去。

  “咿——!”

  因为太宰的倚靠,更大的压力碾在了双臂上。

  “告诉我关于画的事。我就是为了这个才来的。摧毁你们的组织很简单。但必须先处理好画的事情。这是计划的‘第一阶段’。”

  “第一阶段……?”

  警察疑惑地发问。对方在说什么,他完全无法理解。

  这个世界上能理解那句话的人,还不存在。

  “我全都知道。你的事、你组织的事,还有之后会发生的事情,”太宰的声音像是在克制身体里的什么东西一样沙哑,“我只想知道画的事。要问为什么,因为这么下去织田作会死。为了改变未来,我必须要知道画在哪里。”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就是个底层人员,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这样啊。”

  再次被加了石头。警察大叫。然后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想要把手臂从石块下抽出来。想要活下去,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办法了。

  双臂紧绷、关节泛白。警察屏住呼吸,使出了平时不可能拥有的怪力。手臂稍微向外侧抽离了一些。

  但也到此为止了。

  “没用的,”太宰甚至用渗着温柔的声音说,“如果使用全力,现在还能把手臂抽出来吧。但你做不到。水泥的表面很粗糙。如果用全力,手臂的皮肤会被撕破吧。接着继续向外抽,接触面积会减少,皮肤受到的压力会逐渐增加。所以,你必须一边感受着皮肤被撕裂,裸露出的肉被水泥削掉的感觉,一边把手臂完全抽出来。这种自己削去自己身体的行为,你能坚持到最后吗?”

  警察的脸上掠过一丝惊恐。放缓了手臂上的力气。

  大口喘着粗气,警察蜷起身体。

  “看吧,”太宰露出微笑,“你的意志,你的灵魂,都在大叫着让你把手臂抽出来。但想象力会滋生恐惧,恐惧会阻止你抽出手臂。所以我说了。我们的人格、灵魂,只不过是建立在痛苦与恐惧这些原始的本能之上的,临时且不稳定的假说。现在这个瞬间,痛苦成为了你的主人你的国王啊——所以你会说。一定会说。”

  警察的全身都因为恐惧而颤抖着。那是对疼痛的恐惧,也是对想象力的恐惧。但相比其他更加恐怖的是眼前的青年,是催生痛苦,支配痛苦的,痛苦之国的国王。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能做到这种事。”

  “我是痛苦方面的专家,”太宰像解开谜题时会做的那样,把脸凑过去说,“是呢,我想你应该会想要一个说服自己的借口,那我就告诉你吧。我是港口黑手党的干部。”

  这时,警察像是抽筋一样弹起。眼中浮现出后悔的神色。全身的肌肉变得僵硬无比,一时之间甚至忘记了自己手腕上的石头和脚上的桩子。

  “我知道了,我说,我什么都说!我之前不知道,这是会惹怒港口黑手党的工作!”警察胡乱甩着头发大叫起来,“要钱的话我会给,就算是同伴也能出卖!所以求求你饶了我,求你了,饶了我!”

  非常顺利,警察就这么沦陷了。太宰淡淡地笑了。

  “画的事你在哪知道的?”太宰问到。

  “从一个——据说是画商那里听到的,”警察的眼睛充血,拼命地回忆着,终于意识到他说出的一字一句都左右着自己的性命和尊严,“那家伙在港口小路开了一家小画廊,但背地里也做着赝品的生意,是个灰色商人(grey merchant)。那家伙上个月在工作上失手被逮捕了。以知假售假的罪名。”

  “看起来你的喉咙变得顺畅了啊,”太宰微笑着,坐到附近的石头上,“然后呢?”

  “然后……负责的市警,调查了他的案底。没什么特别重的罪行,但他被怀疑是某个关于买卖赃物的重大案件的嫌疑人。”

  “诶,”太宰歪了歪头,“继续说。” 警察用断断续续的声音忍痛说。

  那是这个画商经手过最大的一笔买卖——将从欧洲流出的赃物秘密售出。被盗窃的是一副中世纪欧洲的风景画,画中描绘了勤勉劳作的夫妇,是需要两个成年人才能搬运走的巨大画作。这幅画出自十四世纪欧洲的一位出身高贵的伟大君主之手,被称为是该时代画作中的最高杰作。

  那幅画被从法国的国际美术馆盗走。犯人是异能强盗团。他们逃到日本并想在那里销赃,于是就与画商接触了。

  买卖赃物是那个画商已经轻车熟路的勾当。但这次的动静太大,是甚至具有历史意义的画作。被盗的报道理所当然地在全世界传播开了,没那么容易找到买家。

  但结局是,画商很好地完成了这份工作。最后是国内的某个富豪买下了这幅画,那是个通过飞机进口来敛财的男人,也是个喜爱高价美术品的男人——倒不如说更爱拥有了高价美术品的自己。那个富豪把画装饰在了家中的地下室里。不打算让其他人欣赏。他只要自己看到就够了。

  因此,被逮捕的时候,画商首先思考的就是卖画这件事。那幅画的下落已经引起了国际上的广泛关注,如果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欧洲刑事警察机构(EUROPOLE)就会出动。到那时候将要面临的搜查强度和处罚力度,就远不是被横滨市警管辖时的那点程度了。

  所以画商委托犯罪组织《48》来抹除自己购买赃物的证据。

  这是《48》擅长的行当之一。通过市警内部的合作人,从警局的证物保管室偷出证物,

  或者改写犯罪记录。价格会根据消除罪行的大小而上下波动,即使要价不菲,对搜查过程了如指掌的『48』在业内也有着很高的人气,委托也接连不断。

  《48》的动作非常迅速。抹除了画作强盗团的入境记录,覆盖了购买赃物时使用的仓库附近的监控录像。他们拥有在岗时期培养的知识,最重要的是拥有彻底的毅力。从白天到黑夜,从法律的守护者跌落到不法分子,只有那份毅力是谁也夺不走的。

  但只能做到这个程度。因为他们遇到了两个问题。

  购买了画作的富豪被杀的事。

  还有画作消失的事情。

  富豪在家中被人杀死。家人也全部被杀。没有任何能找出犯人的证据,别说证据,就连入侵、杀人的方法都不知道。能知道的,只有死者是因为极近距离射入头部的一发子弹而当场死亡这件事。而子弹的膛线痕不符合任何记录。

  很明显是专家杀的。

  而且画作消失了。那么,能够想到的可能就只有一个。

  杀人的犯人,在知道这副画作的价值的情况下,偷走了它。

  “不可能,”太宰有些迟疑,“你想说,织田作杀了人,还偷走了画?”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可能了,”警察忍着疼痛说,“在现场取证的时候,画已经消失了。搜查记录是这么写的。当然,也可能是他在被杀之前自己转手了画,但那副画很难出手,要转手一定会再次通过买时的画商。”

  太宰凝视着虚空的一点,一言不发。

  他倚在石块上,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思考着。空洞的双眼失去了焦距,看起来像是连呼吸都忘记了。

  “我知道了。”

  经过很久才开口的太宰,声音里没有一丝感情。之前的嘲弄、残酷、像食肉猛兽一样的微笑,这些全都没有。是完全的空虚。

  然后取出了手枪。

  枪口对着警察的头部。

  “等……等等!为什么!我全都说了,我背叛了组织全都说了!除此之外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你真是个不听别人说话的人啊,”太宰的声音连冷酷都消失了,那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拿着枪的感觉,也没有和人类对话的感觉。“我应该说过。‘你这种人就算死了,我不会有什么感觉,也不会觉得困扰。’而且——我还有一件事没说。”

  太宰弯下手指。

  “我很讨厌你们的组织。”

  枪声。

  *      *     *

  注意到说不出口的违和感,我睁开了眼。

  我正待在囚禁俘虏的临时单独牢房里。

  原本应该是为了从空袭中自保而建造的避难所中一个简单的休息室一样的地方。房间和宾馆的一间屋子大小相当,只在屋子的一头固定有生锈的床的骨架。入口处的门被换成了满是新鲜焊接痕迹的铁门,门把上挂着系船用的粗锁链和巨大的锁头。

  墙上并排的挂钩上绕着几根黑色的配电线,连接着深处浑浊的吊灯。光源仅此而已。因为没有空调,房内的空气很浑浊。

  我被拘束在靠近中央的地方。除了照明发出的“滋滋滋滋”这种阴森的声音外,没有别的声音。郁闷的时间带着郁闷的表情从我面前穿过

  我终于注意到了违和感的源头。太安静了。已经将近两个小时了,没有听到脚步声,也

  没听到谁的声音。连刚到这里时,不知道什么人的敌意,和拉拢的气息,都已经感觉不到了。

  我站起来,把耳朵贴上入口处的大门。果然感知不到任何人的存在。

  于是,不管我愿不愿意,我被迫注意到一个事实。这让我陷入了混乱。这该如何解释。

  大门的锁是开着的。

  拨动铁链,随着哗啦哗啦的声音,锁链掉了下来。一起掉下来的还有门锁。按压下门把手,铁门发出抗拒般的嘎吱声,慢慢打开。

  我沉思了一段时间。就算门是开着的,但不意味着我一定要离开这个房间。也可以等在这里。但如果那么做,我是为了等什么。为了下一个让自己疼痛的机会吗?还是要对绑架并诱拐我的人,做感谢他们辛勤工作的讲话的机会。

  最后,我选择了离开。虽然双手手腕还套着手铐,但这对移动没有影响。

  地下避难所很长,错综复杂,就像是待在某不知名的地底生物体内一样。

  我在昏暗的走廊里,用手摸索着前进。偶尔会有黑色的虫子从手边快速逃走。不知何处传来水滴掉落的声音。

  避难所内有微弱的风吹过。那风很冷,很潮湿,像是谁呼出的气一般有着令人郁闷的味道。

  还以为会迷路,但并没有。因为发现了标记。

  有巨大的标记,杂乱地画在分岔路的地上。我凑近用手去摸了摸。是血。是谁用血在这里画了难以忽略的巨大标记。血还很湿润。距离画上去没过太久。

  看向前方,我立刻理解了标记的意义。有谁倒在那里。

  跑过去的时候,我觉得那个人恐怕已经没气了。

  他侧倒在地上。靠近之前,我看到他的双手已经被破坏得血肉模糊,皮肤被剥掉,肉都露了出来。从肘部到手部,手背侧和手掌侧的皮肤,像是被夹着撕裂。但除此之外,手臂侧面几乎没有受伤。到底是受到了什么样的攻击,才能造成这种状态。

  双脚开着贯通鞋子的巨大的洞。洞连接到了鞋底,那里现在还在缓慢流着血。我忽然意识到了。

  尸体一般不会继续流血。还在流血就说明,他还活着。

  我把他转向面朝上。这张脸我有印象。应该是,袭击了我家的警察的其中一个,年轻的

  那个警察。他倒在这里。

  “醒醒。这是谁做的?”

  我拍了拍他的脸,年轻的警察微微睁开眼。

  警察的脸色青白没有一丝血色,但茫然的目光终于有了焦点。他的视线捕捉到了我。距离他的大脑接受看到的东西的意义,又花了几秒。

  “住手!”

  警察突然撞开我,像倒下一样后退。急促地呼吸着,他用行动不便的手脚拼命逃跑。

  “喂,等等。”

  “别靠近我!停下,求你了!”

  “等等,冷静点,我没打算伤害你,”我靠近并抓住他的肩膀,拨开他胡乱抵抗的胳膊,盯着对方的眼睛,“你被谁弄成这样的?这不是你们的基地吗。其他的同伴呢?”

  这时,警察多少恢复了一些理智。他的眼睛逐渐聚焦,为了理解现在的情况而快速左右动了动。

  “那家伙……那家伙在哪?那不是你的同伴吗?”

  “那家伙?”

  我顺着警察的视线,往周围看了看。但什么人都没有。

  这里是一个很大的储藏室。原本应该是为了保存避难用的水和食物的宽阔空间,现在什么储备都没有,空荡荡的很宽阔。一个人无法环抱的柱子,就像太古时期的无机质军队一样,等间隔地排列着。

  “那家伙……那家伙说了。‘无路可逃’,”他用平淡到夸张的声音,像发烧说胡话一样,“还说了这样的话。‘如果不想这里的所有人都被杀掉,就告诉我画在哪里。’”

  “所有人?”

  我看了看周围,没有其他人影,“其他人在哪?” 警察害怕地摇头。然后指向屋子深处。

  我站起身,看向那里。只有黑暗。昏暗的走廊尽头有一个出口,通向被更深黑暗吞噬的走廊。

  我走向那边。对接下来的事有一些预感。

  走进走廊的深处,擦亮火柴(match)驱赶黑暗。在盯着地板之前,我就知道了那里有什么。

  像要溺死在血泊之中,一个男人趴在那里。双手无力地张开,像是睡在云朵上一样舒适地沉没在血池中。他的里面,还有一个人。这个人的身体折叠成“く”的形状,双手抱在胸前倒下。从更深处的黑暗中,也传来了更多的血腥味。

  某种直觉出现在脑海。

  存在于这地下隐蔽所的人类,该不会全都被打倒了吧?

  我走到眼前的一个人近旁,试探了他的脉搏。虽然从出血量上来看难以想象,但他没有死。还有微弱的气息。我观察着他的身体。全身几十个地方的肉都被锐利的刀刃切开。然而,却是垂直于血管切下的。种切法可以让出血速度更快降低。而且对方还避开了动脉,慎重地挑选过出血部位。这让人觉得像是出自一流画家的绘画作品一般。尽量不令其丧命,周到地计算着让人感受到痛苦。他不是活了下来,而是“被”活了下来。这是一流的工作。是拥有和我不同种的技术,存活于阴暗世界的手艺人。

  他们当然也做好了应对暴力和袭击的准备。然而对方竟然能够如此轻易地打乱这些准备,并且控制好不让他们死去而加以拷问,做出这种事的到底是什么人。而这人的目的又是什么。

  刚刚的警察被威胁说“不把画的所在地吐出来就杀掉所有人”。也就是说威胁他的拷问者的目的,是我所知道的有关“画”的情报。那样的话这个人,就是和我敌对之人。

  突然感觉自己变成了只穿一条短裤在极寒山岭上迷路的人。没有能够保护自己的东西,

  也不知道应该逃回去的路在哪里。在白色黑暗的对面,不知其真面目的怪物正伺机等着将我撕得粉碎。

  我急忙退了回去。向意识尚存的警察询问从这里逃出去的路。这样一来,以我为目标的拷问者或许就会离开这里,放过这些濒死的人。

  然而,在我还没能回到警察所在的位置,整个隧道开始摇晃起来。

  冲击、爆炸声。我无法站直身体,用手撑住了墙壁。视野内的混凝土材料发出轰鸣,碎片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

  “开始…了。”这样的声音传来。是最初遇到的年轻警察。我朝那边跑去。

  警察浑身颤抖。那样的眼神,就仿佛确信这个世界的终末来临了一般。我扶起他的身体。他像是因高烧而神志不清的病人一般,双眼失焦地快速说道:

  “他们来了,他们来了。我们全都会被杀光。他驱使着恐怖。驱使着想象力。没有人能赢过自己的想象力。他包围了出口,想把我们所有人都烧死。”

  “喂,振作一点。他是谁?这之后会发生什么?”

  警察看向我。眼中是连我都几乎要被感染的,自深处向这边膨胀而来的青白色的恐怖之光。

  “那家伙是港口黑手党。” 港口黑手党。

  我还不至于不谙世事到听不懂这句话。

  他们就像是这条街道黑暗场所里吹拂的夜风一般。会追到黑暗中的任何角落,用那獠牙撕碎喉管。是活着的人绝对无法抵抗的死之使徒们。他们来了这里。

  又是爆炸的声音。大厅仿佛痉挛着的巨大生物的内脏一般颤动着,墙壁上蔓延开细小的龟裂。看起来残留的时间比想象中还要少。

  “也就是说是这么一回事吗。”我转向警察说道。“用不了多久这里就会被包围,大家都会被港口黑手党杀掉。但如果我把画的所在地说出来,所有人就都能得救。”

  “我、想应该是。”警察脸色苍白地说道。“那家伙并不想夺取谁的性命。对那家伙而言,我们的命就像路边的杂草一样没有价值——拜托了,救救我。我已经脱离组织了,就算靠犯罪能赚再多的钱,我也不想再呆在有那种怪物存在的世界里了。所以救救我吧,我还不想死。” 我望向年轻的警察。这青年是自心底感到畏惧。恐怖将他的人格遮盖,让一个成熟的人,转变为一个只是颤抖着的生命体。

  在他瞳孔中光的深处,我看到了那个男人。驱使恐怖的人。港口黑手党的恶魔。以恐怖为丝操纵年轻警察,向我说着话。

  把画交出来。

  “我拒绝。”我这样说道。“首先,用暴力让其他人顺从,我很不爽那种家伙的做法。其次,这画不是我的东西。是别人的东西。不是我可以随便拿来用作换取性命赎金的替代品。再者,那画已经没有那么多价值了。别说是五亿,就连五万都没有了吧。就算我把画交出去,我也不觉得那群家伙会放过我们。”

  “但是!不把画交出去的话马上就会被杀光——”

  “此外,”我打断了警察的话,“就算是在这种情况下,我也不会被杀掉。毕竟只有我才知道画的所在地。港口黑手党或许是会包围这里,将里面的所有人都杀掉。但唯独一定要让我活着。因为情报只存在于我的脑中。然而,如果现在告诉你画的所在地,知道秘密的人就不止仅限于我了,我性命的价值会锐减。这样一来,黑手党是否要让我活着就仅凭运气了。”

  “什……你在说什么啊!”男人的声音近乎于尖叫。“那样的话,我呢?我们要怎么办!”

  “你们是罪犯。”我用没有抑扬的声音说。“就算被更凶恶的犯罪组织整个吞并,那也是自然规律。”

  “你这混蛋……!”

  警察倒在地上,迅速掏出藏好的手枪。随后指向我。

  我退后了一步,观察着对方的枪。是黑色的九毫米口径自动手枪。枪口直直地朝向着我举着。由于是自动手枪,所以不需要扳倒击锤。就算是两手都受伤,也可以毫无问题地射出一枪的吧。

  “没听见我说的话吗。”我举起双手说道。“我死了的话情报就没有了。所以就算你用枪威胁我也没有任何意义。”

  “是啊,是这样。所以你才能像这样,居高临下地说这些话。”年轻的警察眼中,像是被附身一般残留着暴走的色彩。“以为只有自己站在安全地带。这一点让我不爽。比较起来我呢?我毫无疑问会死。不论你是说出来还是不说。那样的话,我现在就对你开枪,至少可以带着爽快的心情去死。怎么样,这样你还能居高临下说这些话吗?”

  我沉默地俯视着男人。俯视着那份拼命,那渴望活下去的人的尖叫与恳求。他真的会向我开枪的吧。绝对不会错。就和只要等待黎明必然会到来一样,是绝对的确凿的事实。

  “那么,说吧。”

  “我知道了。”我听见自己这么说。“如果你有这样的觉悟,那我也只能说了。虽然觉得你就算知道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持有那画的主人,那个富豪在七年前就被我杀掉了。这是我最后一件工作。”

  随后,我断断续续地开始说出真相。

  我杀掉那个富豪,仅仅只因为是任务而已。无论是杀掉他的理由,还是对方是怎样的人我全都不知道。只是对着他的脑袋扣下了扳机。只是这样而已。

  委托人的目标似乎是那个“画”。我是过了很久之后才知道了这件事。我的任务只是杀掉富豪。转移东西或是事后收拾,都是我所不认识的别的专业人士的工作。他们完成了他们的工作。

  我也完成了我的工作。随后在结束任务回去前,拿着不经意间看见的,放在富豪家桌上的小说离开了富豪家。

  无论何时,最初的契机都是一些细小的事。

  以那本小说为契机,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就结局而言我放弃了杀人。自那以后,我没有杀过一个人。

  过了两年左右,某一天我突然想起来,想要把那本小说还回去。也不是有什么不得了的理由。不是出于道德心,也不是出于罪恶感。单纯只是这么做了之后,我或许就能直面那本小说了,只是这么想到了而已。我手边也已经有了一本自己买的小说了。

  曾经归富豪所有的宅邸里,他的儿子一个人住着。十七岁。根据事后听说,他不是对方真的儿子,而是在黑社会的抗争中失去了双亲的孩子,被富豪接收了。是孤儿。

  那时我究竟是怎么了呢。竟然想要和那个儿子见上一面。明明只要悄悄潜入房子里,把小说放在那里就回去,明明这样做就好了,对我而言易如反掌的事。然而,总之我站在了那个儿子面前,自报姓名。说我是杀害了你父亲的凶手。

  那个儿子究竟有多愤怒发狂,甚至都不需要描写吧。他的愤怒是非常正当的。毕竟被黑社会两次杀害了家人。他向我揍过来,将手边有的东西都丢了过来,竭尽全力地对我破口大骂。虽然对方的攻击全都可以轻而易举地避开,但只有咒骂无法回避。

  等他筋疲力尽地倒在地上的时候,我对杀死对方父亲的事情作了说明。随后,他要求得到相应的代价。作为父亲性命的代价,以及私自拿走小说的租借费。

  他说,把那幅画拿回来。

  我没有必须接下这个要求的理由。首先,我不知道画现在到底在哪里。它一定和这次相似,在遥远大海的对面被别的富豪买走了吧。姑且我也不是想不到要怎么调查,但那需要花费很久也很麻烦,并且意味着是毫无利益的劳动。

  如果没有那本小说的话,我想自己应该是不会接受的吧。

  就结论而言,我的预想猜中了。这件事花费了很久也很麻烦,并且是毫无利益可言的劳动。再补充一句,那也是非常危险的劳动。必须要潜入近一百五十人的武装士兵保护的民间军事公司(PMC),在枪林弹雨中,不杀死任何人而将画搬运出来。如果有人让我再来一次我绝对不干。在我人生中的大部分麻烦事,都是我自己招揽过来的。

  站在我拿回来的画跟前,富豪的儿子只是沉默地看着那幅画。差不多过了三十分钟,他嘀嘀咕咕地说起话来。他想要拿回画的原因。说这幅画是『赌注的对象』。

  他的父亲,希望儿子能够成为超越自己的商人。并且约定,如果他能在十八岁之前赚到一千万,富豪就把这幅画转让给他。

  真是愚蠢的父亲,他这么说道。原本就是靠违法的手段得到的,沾满污秽的画。他是觉得儿子会为了得到这种东西,就拼命努力吗。

  然而他还是努力了。他已经靠自己的力量,赚到了一千万的将近八成。

  他是这么说的。说自己不是想要画才努力的。

  离约定的十八岁,还有一年。

  在此之前能不能把画预存在你这里呢,那个青年拜托我道。

  这幅画有个奥秘。它使用紫外线照射能够显影的特殊涂料,在占据画靠边四分之一程度的篇幅上,这么写着。

  『你是我的骄傲』。

  看了这个的话,世界中的美术爱好家们会因为过于愤怒而晕倒的吧。写了这种涂鸦,五亿的价值也随之飞走了。真是死了之后还净会添乱的男人。然而,恐怕正因为这是添麻烦的举动富豪才这么做的吧。就算画的价值归零也无所谓,因为你值得我这么做,他是想这么说吧。又或者正因如此,他才特地去买了违法的画。当然,真正的原因事到如今已经无法知晓了。

  因为那位父亲,已经被我杀掉了。

  就如他拜托我的那样,画在我这里保管着。放进了保管箱,存放在避光通风的地方。

  就在我家的地板下,在放有床的那块地方下面。

  那已经是没有美术价值的画了。珍惜保管也已经没有什么意义。然而对那个青年而言是有价值的。对那个被杀害了父亲的儿子而言。那幅画既是父亲的遗物,也是父亲的遗言,某种意义上已经如同他父亲本身。

  现在我也保护着那幅画。

  不是为了赎罪。我不是这种值得钦佩的人。只是,各种各样的事物堆积累加,让我决定这么做了而已。

  “而我已经决定了的事,无论被谁拜托我都没有改变想法的意思。”我说着朝警察走了几步。“这解释你能接受吗,包着绷带的这位?”

  “什么?”

  早在警察反应过来之前,我已经迅速从他手中强行夺过手枪。因两手受伤而无法站立的警察,已经没有夺回手枪的力气了。我拿着手枪靠近脸,随后说道。

  “这不是手枪。”我说。“是窃听器。你在那里听着对吧?预见了这个状况,制造出这种状况让我说出画的所在之处,想要靠这个手枪窃听。”

  “这把手枪……是窃听器?”警察愣愣地说道。没听说过这样的事。

  “最初让我觉得不对劲,在于这是一把自动手枪。”我观察着手枪说道。“闯入我家的时候,他们拿的是市警会使用的转轮手枪。种类不一样。这把自动手枪恐怕是你用来威胁警察使用的枪吧?此外还有一点,基本上所谓威胁,必须要威胁者本人和我接触。然而在这里的全都是伤员。所以我做了以下猜想——你为了不出现在这里问出画的所在地,制造出让警察威胁我的状况。这样的话一定会在某处设置窃听器。”

  当然,手枪不会给予回应。冰冷、沉重、仅仅只是沉默地存在着。然而手枪只是存在于那里,便向周围放射着独自的存在感。我对着手枪继续道。

  “里面装着子弹。但,恐怕是空包弹吧。”我拿着枪对着天花板开了一枪。射击声响起,闪光劈开黑暗,但仅是如此。天花板上没有弹痕。“真是精妙的手法。能计算到这一步,才倒在我家门前的吗?真是这样的话干得漂亮啊。好了,有关画的事我全都说了。遵照约定,解除包围吧。要不然让所有人冲进来,在这里开始快乐的互相残杀吗。不论哪一个我都可以。” 一边说着,我仔细检查起手枪来。虽然已经是过去的事,但也是我的吃饭工具。手枪的重量平衡,就和自己的手指一样保存在脑子里。枪把部位稍稍有点重。我按下退弹夹的按钮,弹夹落在手中。在靠近枪把螺钉的部位,弹夹侧面的塑料被剥去,在那里埋着一个黑色的长方形部件。是窃听器。

  我把弹夹像话筒一样举起来,对着窃听器说道。“十秒以内发出三声爆破声,之后立即消失。不然就看作交涉破裂,由我去迎接你们。”

  我将窃听器丢在地上,在脑中数了十个数字。在八和九之间,连续的冲击让地下产生摇晃。正好三次。如同远雷一般的爆破音之后,声音就像是突然切断一般停了下来。随后只剩寂静残留。几乎让耳朵疼痛起来的寂静。

  “结束。”我吸了一口气后迈开步子。“到外面以后把警察叫来。叫真正的警察。虽然你们所有人都会被逮捕,但至少会为你们治疗吧。和黑手党不一样。”

  “等……等一下。”警察用僵硬的声音说道。“你……为什么?一个人的话肯定会得救,

  你自己说的吧。而且也知道我威胁你的手枪是无法使用的东西。你……难不成,是救了我、救了我们吗?为什么?”

  对于这一点的答案很简单。但我没心思回答。就算回答了又有什么用呢。我十分空虚。

  累到极点,背负伤痕,遭受背叛,又背叛了他人。 “口渴了。”我小声说道。“我要回去了。”

  对方说了什么,然而我没有听那样的话语,只是向前走着离开了那个地方。

  *      *     *

  瓦斯灯的光芒,照亮着通过检票口的人们的侧脸。

  都市那只有屈指可数的几粒青色星辰,散在薄膜般的夜空中。

  车站的周围,是夜空与夜景,以及走在回家路上的沉默人群。那里没有爆炸,没有枪击,也没有赌上性命的战略策略。是机械地开始又机械地结束的日常终幕,那般淡然的光景。

  太宰治和织田作之助,在同一个车站里。在彼此不同的地方。

  织田筋疲力尽,庇护着疼痛的后背,成为走出车站的群众之一。

  太宰在远离站前街灯的暗处,如同暗夜的一部分般,注视着织田的身影。

  织田在车站大厅里走着,走出检票口,踏入夜晚的街道。在逃离地下防空洞之后,织田翻过山走到最近的村子,在那里与农家交涉后同坐一辆农业车。随后又相继换乘了公交车与火车,回到了离自家最近的车站。他抵达的时候,天已经完全变黑了。

  织田揉着肩膀,活动着脖子,一脸疲惫地走着。由于衣服满是泥土和褶皱,经过他身边的人们不时会以看异类的微妙眼神看向织田。然而没有人向他搭话。都市里没有会做这种事的人。

  织田穿过车站的闸机,在街灯下走着,一边拿出香烟叼在嘴里。随后他做出在上衣摸索什么的动作。是在找点火的东西吧。

  “请。”

  背后突然传来声音,织田回过头。在他眼前,是火柴的火光。以及握着火柴的手。

  织田有一瞬间摸不清头脑,但很快就将叼着的香烟与火光重合。他闭上眼睛将烟深深吸入,在黑夜中吐出白烟,随后看向对方。

  “不用谢。你看起来很惨啊。没事吗?” 是太宰。

  一半融入暗夜的太宰浮现出似有若无的笑容,静静地站在那里。

  “……没什么。”织田作这么说着,越过白烟看着对方。“稍微摔了一跤而已。”

  “这火柴是你的吧?我看见它在闸机那里掉了。”

  织田看向太宰拿着的火柴。侧面是黑色的,上面是白色的火柴盒,上面印着酒吧的标志。

  确实,是织田平时会带着的东西。

  “是啊。”织田看着火柴说道。

  随后他观察起对方,数秒沉默之后,而后面无表情地询问道。

  “我是不是在哪里遇见过你?”

  太宰浮现出无个性的笑容。“不,是第一次见。”

  总是将一整张脸覆盖隐藏的太宰的绷带,现在全都没有了。深深压低的鸭舌帽掩盖了头部与眼睛,黑色的长披风外套隐藏起体型与身上的伤。至于声音,织田一次都没有听过太宰说话的声音。

  “是吗。”织田说着,接过火柴盒,转身背对太宰。“火柴,多谢了。那晚安。” 就在织田向前迈出数步时,他背后传来太宰的声音。

  “看来你卷入了相当麻烦的事情里了呢。” 织田停下脚步,慢慢地回过头。“什么?”

  “没什么,因为看你好像相当疲惫的样子。脸色很糟糕哦。……而且,手和衣服上的那个,虽然因为太暗不太看得清,但不止是泥土,也沾上血了吧?”

  织田看向自己的双手。确实,扶起倒在地上的警察时沾上的血,还留在手腕和袖子上。

  “是啊,稍微出了一点事。”织田确认着自己手上的味道这么说道。“不是我的血。不过确实是卷入麻烦事里了。重要的东西也被抢走了。那可是一直保护到现在的东西。”

  “被抢走了的话,”太宰无力地微笑着。“至少,已经不会再心力交瘁地提防它再被抢走了。”

  织田看了对方一段时间。似是要在那里搜寻到什么答案一般。 “或许是这样。”织田说道。“虽然无法原谅夺走它的家伙。” 太宰慢慢地深深地点了下头。像是要隐藏起表情一般。

  织田观察了一会儿对方的表情,但最终转过了头。“火柴,帮大忙了。再见。” 对着准备迈开步子的背影,太宰快速说道。“如果今后有什么困扰的事,”

  织田回过了头。“什么?”

  “可以,去拜托横滨的武装侦探社…..。那里应该也会帮忙解决麻烦事的。毫无疑问是个会

  做正确事情的地方。我以前,也受过他们照顾。”

  “是这样吗。”织田像是考虑了些什么般听着对方的话,随后说道。“那就这么办吧。

  多谢你的好心。你真是一个好人啊。”

  太宰的表情扭曲了。

  似乎无法呼吸一般,张开嘴,复又闭上。

  如果现在说出所有,一切都会回到原样吧。两个人会一起去酒吧,共同干杯吧。就像那个夜晚一样。

  “织田z——”

  太宰下意识想要叫出那个名字….的时候,有电车通过。

  通过车站的特急列车划破夜的寂静,在太宰他们的身旁呼啸而过。黑暗与光亮在道路上交互敲打,铁制轰鸣声将四周的静寂吹飞。织田眯起眼睛。

  列车很长,那样的声音似是被拖长的悲伤。太宰低下头,不让任何人看到他因悲伤而扭曲的表情。冗长的轰鸣声,像是在约定着自此往后六年……这冗长时间的无情一般。

  列车终于通过了。

  织田想要重新听取对方那句台词,而望向四周。

  那里已经没有任何人了。

  织田疑惑地眨了眨眼睛,环顾着四周。

  随后像是要打消脑海中的想法般摇了摇头,带着放弃了的表情离开了那里。

  没有任何人存在的空间,只有冰冷沉静的夜风,像是要填满空虚般吹拂而过。

  谁都,什么都没有说。

  画在港口黑手党那里保管了一年,之后返还给了画的主人,那个富豪的儿子。

  那个儿子将画珍藏了数年,之后匿名捐赠给了某个美术馆。

  就这样,太宰的目的达成了。没有与织田接触,也没被对方记住面容,就从织田那里问到了画的所在之处。这样一来,织田就不会再被犯罪组织盯上——这就是太宰的目标。

  还有另一个目标。

  促使织田厌恶港口黑手党………..。这样的话他就不会加入港口黑手党,便可以回避终将到来的死亡。

  这个目标达成了。织田没有和港口黑手党,而是和武装侦探社牵扯上了关系。并在两年后,在侦探社任职。

  而后,在那之后又两年,织田再一次与太宰面对面。

  在酒吧的吧台,与旋律悲伤的别离之曲一同。

  在那里织田对着太宰举起枪,太宰道出了最后的再见。

  道出了人生最后的再见。

  <捡到太宰之日 Side-Beast>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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