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奇奇怪怪的新娘让神秘的机关人偶起舞 第一章 冰之天子与诡计多端的新娘们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Sakatan

  翻译:Amber、J.incisor、Merlin

  修图:Merlin

  校对:Amber、J.incisor、Merlin

  汉化组:虹色project(微博、微信公众号同名)

  凯王朝,崇成元年一月吉日。按照惯例,新皇帝迎娶了十二名新娘。

  「参见皇上。」

  十二位的新娘们接连不断地对皇上行跪拜礼。

  崇成帝・高游宵君临于皇座之上睥睨着她们。

  历时七天的大婚的典礼终于结束了,为了方便侍寝,新娘们把婚礼时穿的礼服换成了适合侍寝的衣服。但不管怎么说,那也并非睡衣,而是用更为绚烂夺目的锦缎制成的盛装。

  「抬起头来。」

  游宵命令着,十二位的新娘便一边跪着一边把头抬了起来。

  姑娘们的衣服摩擦的发出了些许的声音,她们豪华的发簪的飒啦飒啦的像唱着歌儿一样响着,用宝石点缀着的耳饰摇曳闪烁着,在一阵优雅的音乐声过后,十二朵花儿露出了她们的芳容。

  「尔等已嫁于天子,谨记以为天下万民之模范为品格,要孝顺太皇太后娘娘,皇太后娘娘,对朕尽忠。」

  惯例一样的话语说完,成为了游宵的所有物的貌美的姑娘们便听话的回答了他。

  「那么,死板的寒暄就到此为止了。各位,你们应该早已知悉妃嫔的位阶了吧?」

  在婚礼的夜晚,有着要发表十二位新娘的位阶的规矩。

  侍奉于游宵身边的宦官,名叫刀骏奇。骏奇低着头,向新娘们走去。

  「李绯燕。」

  按照门第从低往高的顺序叫着。静静的走上前去的李绯燕,是一个五官清秀的美人。她那宛如冰冻着一般的表情,是因为紧张呢,还是与生俱来的气质呢。

  「封你为贵人。从今往后,在水鸟阁生活。」

  李绯燕从骏奇手中取下圣旨的后,便退到了后方。

  在凯王朝的后宫,皇后之下,有着十二人的妃和九人的嫔。十二妃和九嫔合在一起,成为妃嫔。贵人在妃嫔之下,是六侍妾的最上位。六侍妾分别为贵人,玉人,佳人,淑人,良人,楚人,和一个位阶只有一人的妃嫔不同,六侍妾中不管哪个都没有规定的人数。

  「念碧丽。」

  体型娇小的姑娘,向前走去了。她就像被群狼盯着的兔子一样在害怕着。

  「封你为贵人。从今往后,在芳树阁生活。」

  接连不断的叫著名字,骏奇接连发表了她们的位阶。安静地拜领了的新娘们渐渐的变得吵杂了起来。因为全员,被封为了贵人。

  「臣妾斗胆请教皇上。您为何封臣妾为“贵人”?」

  最后一位被宣告了位阶的吴爱晶,像是责备一样的提出了意见。她是以武家而闻名的吴家的千金。虽然有着牡丹一样的容貌,但她刚强的眼神里,流露着她的高傲。

  「臣妾是吴家的女儿,是太皇太后的大姪女。想也没想到会受到像念家和李家那样最下位的家门的女儿同样的待遇。」

  「看来吴贵人是不知道宫中的规则。没有朕的许可,直接说话这个规则。」

  随着游宵一下子咪起了眼睛,吴贵人像是吓到了一样低下了头。

  「算了,无妨。在这婚礼的晚上。些许的无礼,朕就当不知道好了。」

  游宵展开画着山水画的扇子,笑容满面地说道。

  「看来你对你的位阶有所不满阿,吴贵人。」

  「……像这样十二位的新娘,全员封为贵人,真是前所未有。」

  「在后世,这会被作为先例而谈论吧。」

  游宵嫣然笑道。

  「侍寝过的人,按照顺序提升位阶。尔等为了获得宠爱努力便是。」

  「今晚的侍寝,陛下您要召见哪位姑娘呢?」

  吴贵人询问道。就像自己理所当然会被召见一样雀跃着。

  「今晚谁也不召见。都回各自的房间休息吧。」

  吴贵人的视线好似压抑着不服,游宵从皇座上站了起来。

  「皇上退席了」

  随着骏奇的声音响起。贵人们便边说着「臣妾为您送行」边弯下了腰。

  走出回廊时,参杂着细雪的夜风吹拂着冕冠的上的玉饰飘动着。

  从皇太子时代开始就侍奉着游宵的骏奇,和像影子一样跟随者他们的是服侍着荣太后的宦官历清白。不管哪一个,都是高级的宦官,他们的主人以外的人,都称他们为刀太监,历太监。

  「荣太后娘娘一直在担心着」

  历太监优美又白皙的脸上,露出了不知该如何是好的表情。

  「因为是毫无前例的事。在初夜一个人也没有传唤这种事……」

  「母后说了‘要让荣贵人侍寝’这种话吗」

  荣贵人,是游宵的生母荣太后的姪女。

  「不,虽说没有推荐荣贵人侍寝的意思」

  「母后是一个公平的人啊。没有偏袒任何一个人」

  虽说历太监想要提出反对的意见,但游宵假装是不知道了。

  (后宫什么的,有的只是一堆麻烦的事而已)

  不管有多少位倾国倾城的美女都是毫无意义的。因为在那之中,并没有我所恋慕之人。

  「李贵人娘娘,差不多请准备一下啦。」

  用锉刀锉着走马灯的底座的绯燕的视野里,映出了一副妖艳的美貌。

  充满倦怠感的眼神,鼻梁高挺的相貌。大概是特地把多余的头发垂在颈部的原因吧,他是一个外表美的如他所想的那样的,集不输给女人的美色于一身的美男子。

  不,准确来说,他并非男人。因为他——因四欲,是一位宦官。

  进入后宫后,最先感到惊讶的是,宛如异常一样的美形率之高。先不用说嫁给皇帝的千金们,侍奉身侧的女官和宦官们也尽是美形。

  要说这是为什么,大概是皇帝亲自导致的吧,皇帝不会把相貌不好之人放于身侧。在过去,也有比起美女,更喜欢宦官的帝王。

  「今天是一月十六日,是天祥节!是皇上的生日啊。中午开始的外朝的宴会结束的话,从傍晚开始就是后宫的宴会了。明明贵人们从白天就开始细致地淋浴入浴梳妆打扮了,到你的时候,要全身都是木屑出场吗」

  「因为我用了锯子。」

  绯燕收拾了为了制作底座而使用的锯子。

  「哈啊,贵人做着和木工一样的工作,世界要终结了啊。」

  「并不是木工的工作这种厉害的事。我只是在制作要献给皇上的走马灯而已。」

  走马灯也就是所谓的转动的灯笼。

  今晚的宴会上,为了给皇帝庆生,贵人们要表演各自的得意技。虽然其他的贵人们,像是要表演歌舞音曲的样子,但绯燕打算向皇上献上走马灯。

  「贵人们都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哦。为了不输给她们,请加油打扮吧。」

  「如果容貌能够分数化的话,我是十二个人里的最后一位。实时和她们竞争也是没有用的。」

  绯燕的容貌不好也不坏。并没有和十一位美姬并排而立时有着明显区别这种程度的魅力。

  「李贵人确实相貌普通。到底还是比不上生来就如花一般的吴贵人,美丽而文雅的荣贵人,婀娜的折贵人。正因如此,就一定要鼓足干劲打扮的漂漂亮亮才行。」

  被四欲焦急的催促了,绯燕便从工作室里走了出来。

  为了梳妆打扮绯燕进入了房间,等待着的女官们把她沾满了木屑的衣服脱了下来。随后,绯燕被女官们放进了漂浮着花瓣的浴池里,想着身体会被仔细洗涤干净,身体就被拉出了浴池擦了干净,在像火烧一样的肌肤上涂抹上了香油。

  被女官们画着妆,做着发型,更衣的时候,绯燕一直沈默着。不老老实实像人偶一样安静的话,会被严厉责备的。

  「哎呀,这是何等的美丽!」

  李贵人专属的熟悉女官朱红发出了欢声。

  「娇艳美丽的蓝白相间的衣服衬托出了李贵人娘娘冷面的美貌啊!」

  像在说着自己的事一样呀呀的兴奋着的朱红,听说今年二十六岁。是因为童颜的原因呢,还是因为她少女般的行为的原因呢,比起十六岁的绯燕,她看起来更像少女。

  「即使是恭维的话还是谢谢你,朱红。」

  「才不是恭维的话呢?娘娘您真的很美丽!」

  「嗯,勉勉强强吧」

  从屏风后露出脸的四欲,像是在评价绯燕的价值一样盯着她。

  「……上襦是在蓝白相间的绢上绣着水仙与燕子图案的上等货,在玉石蓝的面料上点缀着梨花图案的腰带,像蝴蝶一样的黄水晶的紧缚着腰带的绳结,在绿青色对裙子上印着金箔花卉的图案」

  头发上倾倒盘结著名为朝云近香髻的发鬓,搭配着翠鸟的羽毛所制的发饰,垂挂着一串串琥珀的银步摇插在发鬓上。

  珍珠般的白粉里若隐若现的透着细长的脸蛋,螺旋状的眉眉黛勾勒出远山形状的眉毛。额头上的金箔花钿闪闪发光,脸颊上涂抹着淡淡的胭脂。嘴唇上染上莲花的花蕾一样的颜色。

  「虽然服装很完美,但因原材料很普通所以完成后也看着普通啊。」

  朱红瞪了一眼象是失望了一样嘟囔着的四欲。

  「真是无礼,因少监。娘娘不是非常美丽吗?」

  侍奉着六侍妾的首席宦官,被称为少监。侍奉着嫔妃的首席宦官是内监。侍奉着太皇太后或皇太后,皇帝或是皇后的首席宦官叫做太监。

  「非常美丽,是不行的哦。这里是不管是哪一个都是非常优秀的有著各自的花語的花朵竞相争放的天子的庭园。即使是在河边看着很惹人怜爱的花朵,在后宫也等同于路边的杂草。」

  「是杂草没错。李家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家世。」

  「您在说什么啊。是很厉害的家世啊。」

  朱红让绯燕拿着刺绣着莺与梅花的绢团扇。

  「皇上的大伯父惠兆王殿下的王妃娘娘是来自李家吧?惠兆王娘娘也是侍奉着皇太后娘娘的女官,在后宫里还有什么可挂虑的呢?」

  「虽然叔父大人对我也期待着,但是希望渺茫。惠兆王妃娘娘和李家保持着距离。对于身为远亲的我,她并不会知晓吧。」

  「也就是说并不仅仅是相貌平平,在背后也没有强有力的家族支援着吗?」

  「是这样的。」

  绯燕干脆地回答后,四欲深深垂下了肩膀。

  「歌舞或音乐什么的你至少擅长吧,要是有什么引人瞩目的特技的话……」

  「我非常不擅长唱歌,跳舞是被舞蹈老师以没有才能甩手不教的才能哦。音乐也很普通。琴也好琵琶也好三弦乐器也好,被我碰触后,不知为何就会一段一段的断掉。竖笛的话,虽然好不容易会吹了,但被叔母说这只是僵尸的叫声。」

  「……你有什么会做的事吗?」

  「我会做很多东西哦。」

  「是料理吗!不错嘛!荣太后娘娘也喜欢美食正好能获得宠爱啊。」

  四欲突然心情变得很好。绯燕摇了摇头。

  「不,我完全不会料理。我会做的是火药,车轮,螺丝螺钉,机关人偶。」

  「纺织或刺绣呢……?」

  「织布机的话倒是有做过。但是,用机器织布倒是完全不行。线会乱在一起。刺绣真是难啊。要是有做着刺绣的机关人偶就好了。」

  「……反正都要做的话,请做一个能收集皇上的宠爱的机关人偶吧。」

  「你是指让皇上的目光集中的机关人偶?是啊,我加油试着吧。百戏人偶怎么样?靠水力使车轮转动后,人偶们会表演曲艺,演奏乐器哦。星象仪我也想试着做啊。星象仪是配合着星宿的位置把洞口打开的球体哦。在大白天的时候使用,太阳光会从穿过洞口把星空再现出来的装置。很棒吧?」

  虽然绯燕在期待着四欲的同意,但是四欲却抱起了头。

  「……啊——够了,我想换负责服侍的贵人。」

  「可以换吗?」

  「不能换啦!真是的,明明我有很壮大的梦想的……」

  「壮大的梦想是指?」

  「当然是成为宠妃专属的宦官了。可以收很多的贿赂,还可以建超答宅邸和别邸,还能随意指使外朝的官吏。这可是全宦官的梦想啊。」

  「很抱歉,我无法让你实现梦想了。」

  「你也放弃的太早了吧。你只要努力吸引皇上的目光就好了。」

  朱红边整理着绯燕批在手臂上的批帛边鼓励道。

  「努力?她要做什么?靠螺丝螺钉,车轮让皇上感到为难吗?过去有靠燃放火药获得宠爱的妃子吗?不行的啊,李贵人是不行的。」

  四欲在长椅子上一脸高傲的抽起了烟管。看起来已经完全没有了干劲。

  「嗯,我是不行的。大家,对不起啊,没办法让你们出人头地了。」

  「您说的还真是轻松啊。就算是您也是为了获得皇上的宠爱而入宫的吧。」

  不是哦,绯燕干脆地否定了。

  「我是听说文苍阁(后宫书库)里有『幻西机巧图录』而入宫的。知道吗?那是解说了西域的机关人偶的书。我一直想读读看。因为是贵重的书,所以书店没卖。虽然求搜集了古今东西的书物的高官借我看,因为被要求了高到不合理的租金所以放弃了。但是,他不是坏人哦。他告诉了我文苍阁有这本书。因为是后宫的书库,所以可以免费阅读吧?所以就。」

  「因为想读机关人偶的书所以入宫了?你是笨蛋吗。」

  四欲用胳膊枕着头,吐出了紫色的眼圈。

  后宫可不是图书馆啊。是只要进来了,就别想再出去的地方啊。」

  「我可是听说,在先帝的后宫里,也有因疾病离开后宫的妃嫔的?」

  「那可是例外中的例外啊。通常,宫庭里的妃嫔离开后宫,只有在皇帝驾崩或皇帝退位的时候。不管是哪一种情况,生了皇子或公主的妃嫔会在儿女的宅邸里生活,没有孩子的话会进入道观成为尼姑。因为没有获得宠爱所以不会怀上龙子,所以毋庸置疑会落得后者的下场。」

  「下场什么的,说的可真难听呢。就算是尼姑,也不是什么坏事嘛。」

  在尼姑里,有沈迷于作诗与诗人有所交流之人,也有从事艺术研究之人,也有以成为画师和乐师而闻名之人,也有生活的非常充实的人。

  「要是退宫的话,我想要读完火药或机关人偶的书啊。翻译西域的地理书或学术书也许也不错。我也好想去东方旅行啊。想要纪录各种珍奇植物。」

  「请别这样,李贵人娘娘。明明才刚入宫,就说退宫的话。」

  朱红哭笑道。

  (我,并不是为了成为宠姬入宫的。)

  本来李家预定要入宫的是,绯燕的堂姐。绯燕本来是打算作为堂姐的侍女入宫的。只要能进入后宫,不管是什么立场,都无所谓。

  但是,堂姐因白粉导致脸部过敏起了斑疹整个脸都变的坑坑洼洼的,在这匆忙之中,绯燕作为李家的千金入宫了。对于绯燕来说,她的愿望实现了。

  绯燕无论如何都想要入宫。为了某个目的。

  搭着朱红的手走出去的时候,客人念贵人——念碧丽来了。

  和她第一次交谈,是在大婚的晚上。在新娘们被授予位阶皇帝离开之后,碧丽像是紧张的弦断了一样晕倒了过去。绯燕把她送到了芳树阁,在她睁开眼之前都在她旁边。拜此所赐,绯燕和碧丽很是亲密,也经常一起行动。

  碧丽和绯燕一样是十七岁。是个天真烂漫非常可爱的少女。

  「哎呀,绯燕!你非常美丽哦!」

  走到客厅时,便迎来了碧丽惹人怜爱的笑脸。她身着的纺织出桃花花瓣飘落的图案的薄红色的襦裙衬托出了她残留着幼小的感觉的惹人怜爱的容颜。

  「我昨晚因太过心跳不已没有睡着。虽然好在睡眠不足没有表现出来了」

  「就像睡了百年终于醒来一样明朗的表情呢。心情真是好呢。

  「那是当然啊!因为这可是皇上的生日啊!」

  碧丽握住了绯燕的手,欢快地跳了起来。

  「昨晚,一直没睡着的原因你知道吗?我告诉你吧,我一直在妄想啊。在天祥节的晚上,皇上会不会让我侍寝什么的」

  侍寝是指,在天子的卧房,接受皇帝的宠爱这件事。

  虽然从婚礼至今已经过了十天,但是仍未有被传唤侍寝的宫女。

  「我在担心会不会在龙床上不知不觉说胡话,我在想皇上会对我说什么话呢什么的,要是被皇上抱的话……呵呵,像个笨蛋一样呢。」

  绯燕微笑着看着脸颊染红笑着的碧丽。

  崇成帝・高游宵,是碧丽的初恋的对象。

  两个人的相遇,是在六年前的上元节的夜晚。都城的酒楼发生了火灾,碧丽的姐姐被卷入其中。十岁的碧丽徘徊在被看热闹的人所挤满的大路上寻找着姐姐。在人潮中推搡着,帮助了当时哭着喊着姐姐的碧丽的是,当时还是皇太子的高游宵。

  『别哭,泪水会让你看不见前方的。』

  皇太子用手巾擦拭布碧丽的眼角,拉着她的手去找了她的姐姐。

  『姐姐大人因火灾受伤了,皇太子殿下去喊来了太医给姐姐治疗。』

  对这位总有一天会登上皇位的青年,碧丽萌生了出生以来的第一次的恋情。

  『听说念家也要给新帝的后宫献上新娘,我就首先报上姓名参加了。如果没有入选新娘的话,至少作为侍女进宫也可以,我对父亲大人这么请求了』天运眷顾着碧丽。碧丽成功嫁给了初恋的人。

  「今天的碧丽非常地耀眼。我觉得皇上的目光会被你吸引的。」

  「谢谢你。要那样的话可真是让人开心啊。」

  一俩羞涩的说着,碧丽搓了搓绯燕的左手。

  「你已经做好了被叫去龙床也没问题的心理准备了呀?」

  左手的无名指闪烁着银色光芒的戒指,是随时都可以侍寝的证明。

  要是接受了皇上的宠爱,戒指就待在右手。来月事的夜晚无法侍寝的时候,左手的中指是戴上金色的戒指。今晚的碧丽和绯燕,左手都戴上了银色的戒指。

  「我们来约定吧。要是绯燕侍寝的话,之后要告诉我详细的侍寝感想哦。我要是被传唤去侍寝的话,有什么感想也会告诉你的。」

  绯燕和泛着跳着舞一样的步伐的碧丽一起,走出了水鸟阁。

  乘上了宦官们抬着的轿子,绯燕看向了染成了茜色的天空。

  虽说为了阅读『幻西机巧图录』而入宫也不是谎言,但这并非完全真实。

  (……我一定会,为母亲大人报仇的。)

  复仇。这才是绯燕在后宫里要做的事。

  崇成帝――高游宵今年二十五岁。

  「十二人的美姬齐聚一堂真是养眼啊」

  坐在皇座上,皇帝秀丽的龙颜上浮现出了微笑。

  表面用金丝刺绣着五爪龙图案的皇袍上,有着绢制的腰带与精心雕琢的玉石的皮带,膝盖上的勇猛的飞龙图案的刺绣闪闪发着光芒。紧紧地束在头上的黑发上,戴着垂饰着十二旒的冠冕。

  新帝的身姿,充满了威严的气场,压过了宴席上聚集着的贵人们。

  「宛如身在天女们的宴会里啊。现在的朕,仿佛正是迷失在天宫里的村民吧」

  「贵人们若是天女,皇上您定是天帝」

  皇帝专属的首席宦官,刀太监的眼神,放松了下来。他也是,极其稀罕的美男子。

  「自称天帝还是太狂妄了,今晚的朕,当一介村民足矣。朕非常乐意作为一个衬托贵人们的角色。这便是对误认为天女的美姬们表示的敬意了」

  皇帝的心情看起来非常好。背负着家里的期待身着着华丽的装扮们,她们如花般绽开的容颜上,反映出了丈夫的好心情。

  「听说贵人们为了朕准备了余兴节目。希望能早点看见能让朕开心的节目啊」

  和皇帝眼神交流后,刀太监便走上前去。

  「吴贵人娘娘将献上一曲嫦娥之舞。」

  被刀太监催促后,吴贵人没过多久便登上了舞台。

  乐师们开始演奏起了管弦乐。吴贵人便身着着光泽可爱的红牡丹图案的舞衣翩翩起舞,像月之仙女一样舞动着。

  对于贵人们的余兴节目,皇帝毫不吝啬的赐下了赞美之词。

  「你清脆的歌声真是洗涤了心灵啊,念贵人」

  碧丽展示了她如莺般的歌声后,皇帝便奖励了她一个笑容。大概是被初恋的人奖励感到开心了吧,碧丽的眼瞳感动的泛起了泪光。

  (……皇上他,为什么看起来是如此冷淡呢)

  等待着排在最后一位的自己的出场,绯燕感到有些不可思议。明明皇帝始终笑容满面的看起来心情不错,可为什么他清秀细长的眼瞳看起来是如此的冷淡呢。虽然对贵人们说的话是如此的甜蜜而温柔,但响彻的声音渗透不出任何的感情。只有淡淡的宣读着崖次这样的印象。

  「那么接下来,李贵人要给朕看什么呢?」

  皇帝的视线看向了绯燕,那是如冰雕刻一般,浮现出冰冷的微笑的表情。

  「为了庆祝皇上诞生,我在此献上龙凤」

  绯燕便命四欲把两台走马灯抬了上来。两台都是带着基座的灯笼。

  走马灯有二重边框。外框用撒上云母的薄薄的纸复盖住,右侧的走马灯的内框上画着祥云与龙,另一边的走马灯上贴着牡丹与凤凰的剪贴画。

  点燃附在内框上的蜡烛。而后,上部风车随着从灯火上升起的热气流而旋转。剪贴画的影子映照在了外框贴着的纸上,只见一副龙与凤凰悠悠的飞舞与天空中的景象。

  「龙凤嬉戏,换言之此乃祥瑞之景」

  绯燕仰视着皇座,吟唱着有名的史书中的一节。

  「臣妾从心底里祝愿皇上万福金安。」

  龙是皇帝,凤凰是皇后的象征。龙凤嬉戏是子孙繁荣的意思。虽然是包含着希望皇上能早日生下继承人而制作的走马灯,有什么不恰当的地方吗。

  皇帝什么也没有说。他的容颜上,故作的微笑也消失了。

  (……皇上是讨厌凤凰吗)

  无视龙的走马灯,皇帝直瞪着走马灯中映出的凤凰。

  「您不喜欢李贵人的献上的物品吗」

  刀太监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沈默。

  「朕很喜欢。做的很不错嘛。」

  皇帝突然缓和了表情。这不知是隐藏着什么的微笑,像是被什么吸引住了一样。

  第二天,绯燕去了文苍阁。

  「这个,和这个,然后还有……」

  从书架上拿下想看的书,交给四欲让他拿着。

  「您稍微适可而止吧。到底要借多少本啊」

  四欲从书堆的阴影里,露出了一脸厌烦的表情。

  「我的臂弯是为了怀抱美女与金子而存在的。为了这么又臭又长的书……」

  「啊!这个!『是踏月算经』!是前王朝末代的算术书啊。因为印刷数量很少所以是非常贵重的书籍。而且是三十六卷全部集齐了真是让人难以置信。啊,『干戈总要』也有!讷,快看『干戈总要』!虽然是赞武时代写的兵法书,但是也记载了关于武器和测量术。这是我一直在寻找的书啊。终于遇到了」

  绯燕把『干戈总要』抱在了胸前。

  「要是有读兵法书的闲情的话,不如把『金闺神戏』也看一看学习学习吧」

  十二名贵人被分配了名为『金闺神戏』的关于房中术的书。

  和上了颜色的春宫画一起,一共四十卷,详细介绍了在闺房中怎样与皇帝共赴云雨之事。是宫女中的必读的书。

  「我已经大致看了一遍了。但是,不会被叫去侍寝的话,也没有实践的机会嘛」

  「请为了得到这个机会而努力吧。别泡在陈旧的书堆里,玩弄机关人偶了,请打扮的更加漂亮一点,做一点在皇上面前引人注目什么的事吧」

  「那,我来开发新型的兵器吧。要是制造出了能把敌兵一瞬间炸个粉碎的火炮的话,会引人注目吧。因为普通的火药很无趣,使用仅仅是吸入爆炸的风波就会中毒致死的火药吧。」

  「……为什么会朝那种方向想啊。」

  绯燕带着浑身疲惫不堪的四欲走出了书库。哐的一声把借来的书放在了货车上。

  一走出屋外,夹杂着腊梅的香味的的风把批帛吹拂了起来。

  「那是敬事房啊。」

  绯燕看向了在书库的漆黑的屋檐的一遍,装饰着琉璃瓦的建筑。

  与文苍阁相接的敬事房,是掌管皇后以下,妃嫔侍妾们侍寝的官府。

  作为敬事房长官的敬事房太监,到了每日的夕刻,就拿着盛有宫女们名牌的银盘前往皇帝的居室。皇帝把想要共渡春宵的宫女的名牌翻过来。敬事房太监便去迎接被指名的宫女,将其送往天子的寝殿仙嘉殿。

  「哈啊—。只要还在伺候您,我是看不到敬事房太监的脸的吧……」

  「请不要气馁。也许什么事伺候的主人会变更也说不定」

  拍了拍颇有怨言的四欲的肩膀,绯燕看向了敬事房的屋顶。

  敬事房除了管理皇帝的夜生活,还掌管着宦官的人事。

  (十年前曾是内监督的宦官到底有多少人呢)

  母亲的仇人的手下将其称为「内监」。内监除了是指妃嫔专属的宦官,也是指各个官厅的次官。明明应该是没有多少人的。

  得到十年前曾是内监的宦官的名单吧。绯燕的仇敌,就在这里面。

  「看吧,绯燕,我的风筝飞的这么高!」

  碧丽指着天空呀呀的叫着。

  在清爽的苍穹上,多彩的蝴蝶形状的风筝在优雅的飞舞着。

  在早春的这个时期,人们爱放风筝。在后宫中放风筝也是很有人气的活动,宫女们把各式各样的风筝上着各种鲜亮的颜色放飞与天空之中,竞相争夺高低。

  绯燕也在碧丽的邀请下,在水鸟阁的内院里愉快的放着风筝。

  「知道吗?风筝和太阳重合的瞬间,把愿望念三遍就会实现哦。」

  「诶,我是第一次听说。」

  操纵着风筝的线,绯燕让金鱼形状的风筝飞的更高了。」

  「绯燕的话,要许什么愿望?我我要许愿希望皇上能早日注意到我。」

  在天祥节的晚上,贵人们也无法接受敬事房太监没有前来访问。

  按照惯例,从皇帝的大婚开始的十二日内新娘们每一个人都会被召去仙嘉殿。在那之后,虽然也有按心情变更侍寝对象的皇帝,但是有着先和十二人的新娘都共度一次春宵的惯例。至今为止皇上谁也没有召见侍寝,是异常中的异常。

  (虽然看起来并不像是讨厌女人)

  皇帝经常前往后宫。像这样今天是吴贵人,明天是荣贵人的前往贵人的居室,但仅仅只是和睦地聊着天就回去了而已。

  根据「这个」传闻而知皇帝前些日子造访了水鸟阁。不过绯燕本来也没有要与皇帝说的话,所以把绯燕搁置在一边真是帮了大忙了。

  「啊啊……!我的蝴蝶……」

  碧丽大声的喊叫了出来。她的风筝的线断了。五彩的蝴蝶飞向了西边的天空。

  「怎么办……。朝着折贵人的殿舍那儿飞了」

  碧丽的脸色变的铁青是因为,折贵人是与她相性不合的人。因为是名家出身就逞威风,轻视家格低劣的贵人们并对她们说故意挖苦她们的话。

  「我去捡给你。碧丽你在这里待着。给你,我的风筝就拜托你了」

  把自己的线轴交给碧丽,绯燕带着四欲走出了水鸟阁。

  「飞的还真远呢。」

  仰望着悠然的飞翔于苍穹之中的蝴蝶的风筝,绯燕吹起了口哨。

  「对了,来纪录已经飞行的距离吧。嗯,风向是西北,风力是……」

  「李贵人娘娘!您是要追逐风筝吗?」

  在两侧都是涂着朱红色的墙壁所包围着的道路的尽头,四欲大声的叫道。是在什么时候走到了这样的地方呢。四欲他追着提起裙摆的绯燕。

  「……这是什么啊,这种像濒死的家鸭一样的跑法。」

  终于追上的绯燕,前倾着身子喘着气,四欲不觉皱起了眉头。

  「这可是百年的恋爱都会因此冷却的奇妙而不可思议的跑法啊。」

  「是吗?我可是打算普通的跑着的。我因为不擅长运动,跑步方式也很奇怪吧。」

  「虽然您稍微跑个步就看起来像死了一样,这样您侍寝没问题吗?」

  「我觉得我想做的话就能做到呢,侍寝不用跑来跑去所以没问题。」

  「『金闺神戏』上不是写着有很多种方式吗。侍寝可是和跑来跑去一样需要很多体力哦。」

  「是这样吗。但是没关系。因为我是不会被召到龙床上的。」

  「……啊—啊,为什么这种人会是我的主人啊。我太可怜了」

  带着一连哀伤的叹息着的四欲,绯燕继续追着风筝。风筝像美丽的翩翩起舞的蝴蝶那样飞舞着,然后缓缓的降落了下来。落下之处,是被朱红色的围绕着的凉云个,是折贵人的殿舍。

  「那不是皇上吗?」

  绯燕注意到了从凉云阁的大门走出去的人物。

  在数十名宦官的带领下出现的高大的青年他,穿着缝有金龙刺绣的黑色的长衣。在后宫可以看见的男性,只有皇帝。

  「拜见皇上」

  既然注意到了就不能当作没看见。绯燕便跪下行了跪拜礼。

  「是李贵人啊。出来散步带的随从可真少啊」

  绯燕便对皇上说明了刚才是在追逐风筝。于是,皇上便命在一旁服饰的刀太监,去凉云阁的内院捡起落在内院的蝴蝶形的风筝。

  「放风筝真是让人怀念啊。朕在小时候,也和姐姐一起放过风筝。」

  「最近没有放吗?」

  「基本,都没放了啊。虽然有看宫女们放风筝。」

  「今天是放风筝的好日子。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您能来水鸟阁。正好,臣妾在和念贵人一起放风筝。要是能看见皇上的话,念贵人会很开心的。」

  碧丽也还没有等到皇帝的拜访。可以的话,希望皇上能够见一见碧丽。

  「真是意外的积极啊。虽然朕觉得李贵人对得到朕宠爱并不热心」

  皇帝看起来一脸嘲讽的微笑道。

  「并不是希望得到您的宠爱。只是问您要不要一起放风筝」

  「……李贵人娘娘,请不要和皇上顶嘴」

  四欲小声的说道。才没有顶嘴呢,绯燕这样回答道。

  「皇上好像误会了我想要得到宠爱,所以更正了说法哦」

  注意到了宦官们吃了一惊的样子,皇帝感到有些有趣似的上扬了嘴角。

  「你不想得到宠爱吗?」

  「是的。臣妾并不想要」

  「那么,为什么你会入宫?因为娘家的强行要求所以迫于无奈?」

  「不,入宫是自己希望的。因为听说后宫有我想读的书。是叫做『幻西机巧图录

  的西域的机关玩偶的图解书」

  四欲气到眼睛充血地盯着绯燕。明明只是老实的回答皇上的问题,有何问题呢。

  「看来那本书有着和朕的宠爱一样程度的价值啊」

  「是比皇上的宠爱的价值还高的东西哦。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的」

  四欲,已经像是丢了魂魄一样精神恍惚了。看来我的回答非常的糟糕啊。

  皇帝噗的一下笑了起来,接过了刀太监拿着刀蝴蝶形状的风筝。

  「很不巧,朕今天没有时间。下次再和你们一起放风筝吧」

  皇帝把风筝亲手交给了绯燕。带着像之前一样不带温度的微笑,转身离去。

  「皇上真是一个冷淡的人啊」

  「哈啊!?您做了这么多无礼的事还在说什么啊!?」

  四欲瞪大了眼睛。即使是闭上嘴就像是个妖艳的美男子,然而因为表情过于丰富,看起来就像是个引人发笑的角色一样。

  「我并没有在责备什么。只是,再次觉得,皇上真是个冷淡的人啊」

  和碧丽所说的皇太子时代的高游宵的印象,很不一样。就像是别人一样。

  「又来这里了吗,游宵」

  肩膀像是被听惯的声音拍了一下,游宵回过了头。

  屏风后一位老者露出了脸。他穿着织着菊花与仙鹤图案的长衣与紫绀色的上衣。虽然有着八十岁的老龄,但是身板挺直,言行举止一点也没有衰老的感觉。他布满皱纹的脸颊上,还能残留着昔日年轻时端庄美丽的痕迹。

  他便是先先帝——仁启帝·高岚快。虽然让位给嫡男高圭鹰后便退居太上皇之位,但高圭鹰把皇位让位给儿子游宵之后,便位居无上皇之位了。

  「祖父大人才是经常能在这里遇见您呢」

  这里是距离皇帝处理政务的晓和殿很近的书房。游宵在处理政务的时候在这里稍作休息。

  「因为朕想看看可爱的孙女的脸啊。你不是也想看吗」

  捉弄般地拍了一下游宵的肩膀后,祖父便看向了装饰在墙壁上的画像。

  画像上画的那位妙龄少女,是游宵的异母姐姐·高凤姬。

  「距离凤姬出嫁,已经过了六年了啊。时间过的真快啊。」

  七年前,北方的异民族·鬼渊族来朝请求公主的降嫁。第二年,朝廷允许了公主的降嫁,凤凰姬便嫁给了鬼渊王。这绝不是没有情感的政治婚姻。凤姬是和鬼渊王心意相通,自愿降嫁的。二人喜得贵子,和和睦睦地生活着。

  「凤姬在那边不是大显身手了嘛,为了拯救在战场陷入困境的丈夫,躲过敌军的耳目去叫了援军。真是了不起的女中豪杰啊」

  祖父自豪的笑道。

  「虽然大显身手也很好,但是希望她能少做一点危险的事啊。这可是为了怀柔鬼渊难得送去的手中的棋子,要是因无聊的事而失去了这里可是会很难办的」

  「你真是不坦率的人啊。明明坦率的说是因为担心喜欢的女人就好了」

  被祖父小小的欺负了一下游宵便闭上了嘴。看着画中微笑着的姐姐。

  ——不,她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姐姐。凤姬并不是父皇·光顺帝(现在的太上皇)的孩子。她是她的母妃因私通而生下的不义之子。理所当然的,和游宵并没有血缘关系。

  正因如此,游宵深深的对她产生了恋慕之情。并不是作为姐姐,而是作为异性。她的纯真,她的一心一个劲的样子,是如此的耀眼。她时而冒失,又危险而靠不住,是让人无法离开视线的女人。游宵的视线,一直在追寻着她。即使知道,那是无法实现的恋情。

  当事人的凤姬对游宵只有着弟弟的感情。她的心被鬼渊王夺走了。

  虽然一开始游宵做了拆散她们二人关系的事,但是最后离开了。游宵的愿望是凤姬的幸福。她希望和鬼渊王结合的话,也没有阻止的理由了。

  祈愿着凤姬的幸福,即是打算和对她的恋情做出妥协。

  心里想着时间会让隐隐作痛的心平静下来。没过多久,疼痛也得到了缓和。

  那是让人有着甚至已经忘记了这份痛楚的错觉。但是,游宵搞错了。在天祥节的宴会上看见的走马灯唤醒了心里的痛楚。走马灯所映照的凤凰的姿态,让游宵想起了启程前往异国的初恋的少女。

  「……要到何时,朕才能忘记呢」

  对凤姬对恋情,虽然对父皇保密着,但对祖父却吐露了出来。心里觉得,祖父的话也许会给我解决的方法。因为祖父,也有着被无法被原谅的恋情所苦恼的过去

  「别忘掉它。反正也是徒劳而终。」

  祖父的声音里,有着在缅怀着过去的影子。

  「失去的恋爱,无法被覆盖。想要否定它越多,内心的苦闷会越多。」

  要是连凤姬都能得到,游宵甚至有着皇座也能舍弃的觉悟。但是,最想要的人也没有得到,反之,从很久以前就被约定好的皇位,落入了游宵的手中。

  虽然即位以来,迎娶了十二位新娘,但是游宵的心没有被任何一个人吸引。凤姬以外的女人,对游宵来说,哪个一个都是一样的。

  (像李贵人这种的。倒是留下了印象)

  并不是为了获得宠爱,为了阅读机关人偶的书入宫,一点也不羞怯的直言直语的李家的千金。虽然不知道那是不是她的本心,但和其他的故作笑容的贴近乞求宠爱的贵人们比起来,游宵的兴趣被她所吸引了。

  「不管失去了谁,不管受到多少伤害,只要天命没有终结人生就会继续。那么,只能向前前进,半步半步一点点的,走出虽然无法舍弃的过去。」

  「即便心会死去?」

  「不会死的啊,心这种东西。虽然会有长期沉眠的时候,但是那不是永远。总有一天一定会,迎来苏醒的时候。等待到那时候便是。」

  祖父走出书房后,游宵把手放在了胸上。

  这颗已经忘却何为激动的心总有一天会再次苏醒的。但这样的日子真的会到来吗?

  荡秋千,本来是从冬至开始第一百五十天的寒食节所盛行的游戏。但是,从三代前的至兴帝的时代开始,早至一月末,就开始盛行荡秋千了。

  「吴贵人娘娘,您真是像仙女一样美丽啊」

  荡着秋千,钻饰着藤花的发饰的折贵人像唱着歌一样的说道。

  「您也很美丽啊,折贵人。虽然美不及我」

  同样荡着秋千的吴贵人得意的转过身。仿佛是是天女一样的美姬们荡秋千玩耍的模样,与飞舞着的杏花相互呼应,真是如仙境一般的趣味。

  其他的宫女们,一脸羡慕的看着吴贵人与折贵人。秋千只有两架。为了坐上秋千,宫女们排着队,不管是哪边的秋千,都有着长蛇一般的队列。

  「李贵人娘娘,到了皇上要来看的时候了哦。您也来排队如何?」

  朱红在绯燕的旁边蹲了下来。绯燕在树荫下打开书本。虽然是能听见宫女们的声音的距离,但是距离秋千的队伍很远。

  「嗯—,等等吧。现在正看到好地方。因为紫旦砂的性质很有趣」

  她所看的,是西域人用凯语所记载的格致书(科学书)。它介绍了西方的火药制作方法。绯燕的目光停留在了记述名为紫旦砂的矿物和水发生反应后会引起爆炸的地方。

  「紫旦砂仅仅与水混在一起什么也不会引起,这里需要稍微点一些火就会引发爆炸。溶解在水中的紫旦砂撒在敌兵的头上,再用火箭射向敌兵,敌兵就有可能像爆炸后的烈风一样被吹散。但是紫旦砂于水中溶解后会飞散消逝,并不是很有效果的使用方法。而且,紫旦砂加水一起燃烧时,会出现像香木燃烧时一样的异味……」

  「不早点排成一排的话,轮到你的时候,皇上就离开了哦」

  「排成一排也没有用。吴贵人和折贵人,是打算在皇上来看之前都不从秋千上下来的」

  时常能看见吴贵人和折贵人在一起。虽然印象上是折贵人围着吴贵人转,吴贵人也是因折贵人的煽动所以得意忘形了,这就是气味相投吧。

  「不会这样的哦。因为围着荣贵人的那些人是不会沈默不语的」

  变成如同朱红预想的那样了。左等右等也坐不上秋千,贵人们中出现了骚动。

  「荣贵人娘娘要让我们等到什么时候?」

  「明明荣贵人娘娘是六侍妾中最接近妃嫔的人,我本想更尊重你一点的」

  「您二位都为皇上能留意你们而拼命啊。因为没有像荣贵人娘娘这样的美貌啊」

  止贵人,染贵人,苏贵人。这三位都是围着荣贵人的人。虽然她们说着因为荣贵人是皇太后的侄女,所以恩惠应该有所保留这样的话,但是被围着的当事人正悠闲的坐在椅子上。

  另一方面,荣家出身的侍女们却是干劲满满。肆无忌惮的说着自己侍奉的主人会成为皇帝的宠妃这样的豪言壮语。现在也是在止贵人她们的附和下,骂着吴贵人与折贵人。

  「好吵啊。就算再怎么没教养,也别像鸡一样嚷嚷吧」

  边炫耀着披帛,吴贵人边居高临下的说道。

  「因为吴贵人娘娘一直独占着秋千。差不多也要让给荣贵人娘娘了吧」

  「才不要。我还想玩的再尽兴点呢」

  「这是何等任性之人。就是因为这种性格,皇上才不会传唤你的」

  「苏贵人。你就站在可以非议的立场了?你不是也没被皇上传唤吗」

  「至少,和明明是太皇太后的大侄女,至今夜晚还是独自入眠的吴贵人娘娘比起来,我们立场可不同啊。这欠缺的魅力可是不管是多高贵的身份也无法弥补吧」

  吴贵人回嘴道,折贵人便帮着她一起说。苏贵人也不甘落后的回嘴,止贵人她们也吐露出令人不快的话。更有甚者,吴贵人的簇拥者们也参战了,骂声大会便开始了。

  「哈啊……。明明已经早早的过去排队了,这已经不是荡秋千的地方了啊」

  站在队伍里的碧丽像逃一样的跑道了树荫下。

  这已经成了苏贵人她们抓住吴贵人和折贵人的手想把她们从秋千上拉下来。吴贵人和折贵死抓着秋千不放,其他的贵人们也掺和近来的乱斗骚动了。

  「嗯?碧丽,你的左眼下面有长着痣吗?」

  「嘿嘿,稍微有点成熟的感觉吧?我是用眉笔画的」

  碧丽用手指着左眼眼角处,露出了像桃花绽放一样的微笑。

  「皇上的书房好像装饰着美人画呢,画中的美人左眼眼角有着一颗痣。因为皇上好像经常看着那幅画,我们就传言着皇上是不是喜欢有泪痣的女人呢。然后大家就开始画泪痣妆了」

  碧丽说着其他的贵人们也画着泪痣的妆。

  「——皇上驾到。」

  随着刀太监的声音响起。像在格斗一样骚动的贵人们便回过头来慌慌张张的跪下。绯燕合上了书,在碧丽的身边跪了下来」

  「还真是服装不整啊。你们玩秋千玩的太激动了吧」

  皇帝轻轻的问到。看起来,是在一旁看了这个状况吧。

  「皇上,请出处罚苏贵人和染贵人」

  吴贵人张开了她樱桃般的小嘴尖声说道。

  「她们两个把坐在秋千上的臣妾用力拉了下来。因为这也太粗暴了,臣妾,很是害怕……」

  「哎呀,您还真是擅长装老实啊。就在刚才,把我踢下去的不是吴贵人吗?」

  苏贵人哼的一声娇声说道。吴贵人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真是奇怪啊……。你们两位,眼角应该都没有痣的才对啊。」

  互相瞪着的苏贵人与吴贵人,轮流看了看皇帝。

  「这是化妆。因为听闻皇上是不是喜欢眼角有痣的女性」

  「最初开始化妆的是我。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吴贵人娘娘模仿了」

  「全体贵人,抬起头来」

  随着天子的声音响彻,十二位的贵人们像被鞭打一样的抬起来头。

  「告诉敬事房的太监。今晚,让李贵人侍寝」

  皇帝对刀太监命令后。贵人们的视线朝绯燕集中了过来。

  「臣妾斗胆询问皇上,您是中意李贵人哪点」

  扯着僵硬的笑容询问的是苏贵人。

  「还有其他适合侍寝的贵人,荣贵人娘娘她……」

  「决定谁适合的人是朕,不是你」

  皇帝抛出冰冷的话语后,贵人们行跪拜礼目送着拂袖而去的他。

  侍寝的准备,原则上,是要在敬事房太监来迎接前完成。

  「好了,李贵人娘娘。最后是手指甲的化妆哦」

  沐浴后化完夜间妆,朱红拿来了很多带着盖子的瓷盒子。

  「手指甲流行用掺有金粉和银粉的颜料涂抹。据说是从苏贵人开始的哦,现在吴贵人或折贵人也会这么做。比起凤仙花的甲红,它闪闪发亮的很好看哦。接下来,为了不让金粉弄疼指甲,我们先来涂指甲油吧」

  「这个,有掺入灵猫香吗?」

  「嗯,放了很多进去哦。香味很棒吧」

  朱红微笑着取了一小指的指甲油,然而绯燕的脸彻底的变得愁眉苦脸了起来。

  「非常抱歉,我,不擅长灵猫香」

  不喜欢含有猫的名字的东西。因为这会唤起不愉快的记忆。

  「哎呀,这真是让人困扰呢。因为金粉用的指甲油是含有灵猫香的……」

  「用常用的蜜蜡制的指甲油就可以了哦。而且闪闪发光的指甲,和我也不相称」

  即使让指甲变得闪闪发光,我也不会变成绝世美女。

  准备结束从化妆间出来后,四欲心情不错的表扬了绯燕。

  「李贵人娘娘!您是何等美丽啊!即使是和太祖一生最爱的百花夫人,有着神仙般的姿色俘获了二位皇帝的朋皇后,残酷无比的赞武帝独宠的湖丽妃她们比起来也毫不逊色,您的美貌散发着耀眼夺目的光辉啊」

  绯燕身着绢布制的睡衣,头发也没有束起。虽然这不管怎么想也不是有着会被大加赞美的美貌的身姿。

  「你还真能把这种长台词流利的说出来呢」

  「赞美李贵人娘娘的话语的话,不管是千遍万遍我都会说的」

  阿谀奉承。变的还真快啊,绯燕由衷的感到钦佩。

  「真是的,毕竟因少监很会迎合人。李贵人娘娘,可不能相信因少监哦。这个人曾经用服侍的妃嫔的名字借钱,而且还是五次」

  「别乱说话,舍氏。不是五次是四次。第五次是未遂」

  「这不是差不多嘛。因少监真是在金钱上没规矩呢。因为喜欢赌博,到处借钱。拜此所赐区区宦官却是好色之人,真是女性关系混乱呢」

  「什么是『区区宦官』啊。我可不想被和宦官结婚的女人说」

  「你们说,为什么会命我侍寝呢?」

  那时,绯燕并没有做什么引人注目的事。

  「那当然是因为皇上注意到李贵人娘娘的魅力啦」

  并没有这样的气氛。皇帝很明显的看起来心情不好。

  到点,敬事房太监・豹太监前来迎接绯燕。

  「李贵人娘娘,在此衷心地祝贺您。」

  轻轻地行礼的豹太监是身材娇小的美少年。年龄约十七八岁。身着在蓝铁色的布上缝制着锦鸡的官服,头戴映照着金丝刺绣的官帽。

  「是个年轻的太监呢」

  荣太后专属的历太监已经三十多岁了,二十八岁的四欲因为品行不端所以出人头地的晚,十七八岁就成为太监也高升的太快了。

  「豹太监并不年轻哦。他已经超过四十岁了」

  「诶……?但是,看起来和我没差几岁」

  「是吧。我十几岁入宫的时候开始,他看起来就一直是脸色红润的美少年啊。虽然我想过他一定是仙人什么的,但看起来是外表不会随着年龄的增加而改变的怪病。」

  听着四欲的描述,豹太监苦笑道。

  「我并不是正途出身,但至少希望风评上能拥有与年纪相称的威严。但因为这幅外表,被说成『永远的十八岁』什么的,被部下他们轻视了啊」

  后宫里有著名为内书堂的宦官学校。从内书堂出身的宦官被称为正途,走着优先的发迹之路。因为太监多是正途,所以豹太监比较厉害吧。

  (现在是四十多岁的话,十年前是三十多岁……。如果他那时是内监的话,也是仇敌的一员吧)

  乘着金色的轿子,绯燕被带去了仙嘉殿。

  所到之处都雕刻着龙的天子的寝殿,就如同龙的巢穴一样。

  被豹太监引导着进入了屋内,在旁边的居室和四欲分别。从这里开始,似乎是只有敬事房的宦官能进入。绯燕在豹太监和它的部下的陪伴下在朱红的长廊里行走着。

  (已经复习了『金闺神戏』了,不会有问题吧)

  果然还是会感到紧张。我便试着深呼吸让心情平静下来。

  不一会儿就走完了长长的走廊,极彩色的大门出现在了眼前。门上雕刻着的黄龙的红玛瑙制成的眸子像是在睥睨地盯着来客一样。宦官他们把门开起来的时候,仿佛陷入了黄龙的嘴被打开了的错觉之中。

  「皇上,小的把李贵人娘娘带来了。」

  走到了里面的居室,豹太监便行了个跪拜礼。绯燕也学着他的样子。

  「退下吧」

  没有犒劳他的话语。随着豹太监的离开,室内便被令人郁闷的沈默所支配。

  我听见了酒倒入杯中的声音。随后,便听到了喝酒的声音。烛台上的火光,像是在焦急一样的摇摆着。

  「你也来喝一杯吧」

  绯燕站了起来接过了酒杯。

  「你大可一醉方休。明明不想获得朕的宠爱却又要在龙床侍奉朕。喝醉的话会比较安心吧」

  皇帝穿着织着五爪龙图案的睡衣,坐在紫檀制的椅子上。像被黑烟熏过的黑发扎成一束垂在右肩。从天花板上垂着的宫灯的复杂的影子映在他美丽匀称的面容上。没精打彩的低垂的眼眸散发着冷淡的姿色。

  「感想您的挂心,但臣妾会以清醒的状态完成任务的」

  绯燕把酒杯放在圆桌上。皇帝微微的笑道。

  「真是个钢强的女人啊。明明要被不喜欢的男人抱」

  「因为这是宫女的义务」

  完了。即使是撒谎,也要说「能被尊敬的皇上召唤是小女子的荣幸」这样的话。

  「你说得对。响应皇帝的期待是宫女的任务。宫女们无法拒绝。要是违背皇帝的意思的话,不一会儿就会人头落地的」

  皇帝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放在圆桌上的手托住脸颊,微微的露出了苦笑。

  「但这只是原则上的话。实际上,皇帝的手脚被看不见的锁链束缚着。打个比方,假如朕在这里砍掉你的脑袋吧。不,即使不做到这个份上,赏你一记耳光也好。皇帝的凶行就会如疾风般传遍整个宫中,会被谣传崇成帝是灰壬帝的转生这样的谣言」

  灰壬帝――是在位时残杀数千宫女的残暴的皇帝。

  从他十三岁即位到二十岁被诛杀为止,因为琐碎的理由连续杀害了很多宫女。因为酒洒了,说话方式触怒了他,在心情不好的时候闯进了他的视线……。

  最没道理的动机是「因为下雨了」。灰壬帝看见下雨就心生厌恶。每当下雨的时候,宫女们就写好遗书来应付皇帝的暴虐。

  「对君王来说评价等同于生命。即使一开始只是因为小小的过错而得的差评,总有一天也会招来大的灾厄。放心吧,李贵人。对你做的的些许的无礼之事,朕什么也不会做。不会砍掉你的头,也不会举手打你。仅仅只是即位没几天,要是被比作灰壬帝朕可困扰了。」

  「皇帝真是英明之人。」

  「你这是在表扬朕吗。真开心啊。好了,赶快完成任务吧」

  皇帝站了起来。绯燕低着头跟随着丈夫。拨开银汉一样的珠帘走进了下一个居室。从香炉里曼延着的龙涎香令人感到不自在,有些头晕的感觉。

  「臣妾想问一件事,为什么您会命臣妾侍寝呢?」

  「因为你没有画那愚蠢的妆。」

  皇帝在卧榻上坐了下来。

  「其他贵人们在左眼眼角画了一个痣对吧?听说是模仿朕的书房里装饰的画而画的妆。真是,何等愚蠢。」

  「就因这事?」

  就因为没有画一颗痣这样的原因,这就是绯燕被选择的理由。

  「还是更甜蜜的理由比较好?朕重新说是因为对你一见钟情了这样?」

  「不……。只是,觉得皇上您真是可怜啊」

  绯燕毫不畏惧的看着皇帝。

  「贵人们为了让皇上注意到绞尽脑汁。虽然运气不好的触碰了您的逆鳞,但是把她们鼓起勇气的努力当成愚蠢之事而拒绝,对贵人们来说也太过可怜了」

  碧丽为了离皇帝喜欢的女人更进一步画了一颗痣。把她的纯粹的恋慕之心说成是愚蠢的行为,绯燕无法接受。

  「真是惊讶。你是在同情没有被选择的贵人们吗?明明她们是你的敌人」

  「臣妾并没有打算与其他贵人对立」

  「你是这个后宫里唯一,被朕召来龙床的贵人。当然会被她们所嫉妒。大概明天开始就会对你做一些让你不快的事吧。如果只是挖苦你这样的令你不快的事的话那还只是很可爱的事,但在这后宫中,也会发生残忍的事件哦」

  绯燕沈默了。皇帝所说之事,并无任何问题。

  「因为你看起来是理性的女性,朕就直接和你说了。不管从明天开始你会遇到多少恶意,贵人们对你敌意相向,都和朕没有任何关系,朕不会帮你。自己的身体自己来守护。不要期待朕来保护你,可以吗?」

  「臣妾明白了。臣妾答应您不会因私事而麻烦您」

  皇帝眯起眼的可怕的表情,不一会儿就缓和了下来。

  「你这么懂事真好呢。和其他肤浅的贵人们不一样」

  「……您是说,她们肤浅吗?」

  「还是说愚昧比较好呢。虽然不管是哪个都差不多。」

  「您这样的说法,也太过冷酷了。贵人们是背负着娘家的期待而入宫的。为了获得皇上的宠爱,她们绞尽脑汁——」

  手臂被用力的一拉,绯燕被皇帝抱在了怀里。

  「无关紧要的话就到此为止了,我们的任务不是已经开始了吗。你知道的吧?隔壁居室的彤史在竖起耳朵听我们的话。在记录着闺房中发生的事的始末。仅是说些无聊的话,会让彤史因做了多余的工作而疲惫吧」

  彤史是,隶属于敬事房的女官。为了在侍寝的时候,一个不漏地详细记录,皇帝他们说着进行着怎样的对话,使用了怎样的体位,在隔壁的居室随侍着」

  「皇上您讨厌贵人们吗」

  躺在柔软的被褥上,绯燕仰视着皇帝。

  「是一群妄图用幼稚的化妆收买朕的关心的人。真是让人不快」

  皇帝挡住了散发着艳丽的光芒的宫灯。无情的嘴角勾勒出扭曲的笑容。

  「朕要是灰壬帝的话,就把她们十一人的脸都烧了。直到无法再度化妆为止」

  不觉感到汗毛直立,这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

  绯燕抓住了解开衣带的皇帝的手。那是像玉一样冰冷的,天子的手。

  「皇上,请您咬紧牙关。」

  「……哈?」

  就在皇帝觉得有些怪异而皱起眉头的时候,绯燕直起上身给了皇帝一记头槌。

  「您好像没有自觉的样子,臣妾勉强告诉您好了,您和灰壬帝简直一模一样」

  说着愤怒之情便油然而生。这是何等无情的天子啊。嘲笑着想方设法的获得宠爱的贵人们的可怜的努力,把她们的努力用肤浅这一句话就全盘否定了。

  「……李贵人?你要去哪里?」

  绯燕因为头硬如石头所以没事,但皇帝感到非常痛苦的抱着头。

  「臣妾答应您不会因私事而麻烦您,所以这就和您告辞」

  「……私事?」

  「我,最讨厌皇上了。在说出这之上的狂言之前,先告辞了」

  绯燕彬彬有礼的行了一礼,便从卧室里走了出去。大步流星的走着打开了黄龙之门。然后,一连开心的吃着便当的豹太监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诶……已经结束了吗?」

  「看来臣妾让陛下感到不快了呢。陛下命令臣妾滚出去」

  我也不至于,随意说出对皇帝感到生气所以给了他一记头槌这种话。

  「这样啊……。这可真是遗憾」

  「是啊,真的是非常遗憾」

  绯燕回过头看了一眼黄龙之门。

  后宫——这里是不幸的源泉。只要冷血的皇帝还君临着。

  「今天你看起来心情不好呢」

  伴随着大伯父关心的声音,游宵突然回过了神来。

  在晓和殿的一间居室。处理完下午的政务,大伯父和叔父就来拜访了。

  大伯父是祖父·无上皇(仁启帝)的异母兄惠兆王高夕辽,叔父是父亲·太上皇(光顺帝)的异母弟吕守王高冰希。不管是哪个人,都是亲密来往的皇族。

  「眉头紧皱着哦。早朝里发生了什么问题吗?」

  看见吕守王指向了自己的眉间。吕守王虽然已年过五十,但端庄秀丽的容貌如今也显得朝气蓬勃。

  「不,早朝非常顺利」

  「是吴家和荣家在催促你宠爱他们的女儿吗?」

  「那可是催个不停啊。虽然我随便推托一下就能很轻松应付过去」

  「毕竟是敲锣打鼓把女儿送如宫啊。想要早点取得果实吧」

  游宵引着惠兆王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前几天为了保护从楼梯上摔下来的惠兆王妃,大伯父摔疼了膝盖。毕竟已经是年近八十的老人了,也受不了一直站着。

  「我听说了啊,昨晚不是让贵人侍寝了嘛。我也安心了。即使是一人,你有中意的姑娘真是太好了。这样荣太后也会如释重负吧」

  在惠兆王悠闲的喝着茶的时候,游宵轻轻的按住了额头。

  (李贵人……真是意外麻烦的女人啊)

  并不追求宠爱的面无表情的贵人。既正直又懂事。觉得她是好对付的姑娘真是错了。没想到会是个在龙床给皇帝一记头槌后果断离开的豪杰。

  (看起来是因为我轻视其他贵人所以感到生气……)

  明明不是自己被侮蔑,为什么要如此生气呢,我完全不明白。

  她说是并非为了获得宠爱入宫,而是为了阅读机关人偶的书入宫的,当面对游宵说出最讨厌了之后便扬长而去。真的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女人啊。

  「说起来,大伯母是李家的人吧」

  李贵人是惠兆王的正妃·李淑叶的大叔父的孙女。

  「大伯母有在初夜的床上给您一记头槌吗?」

  「头槌?你是指什么?」

  看着惠兆王一脸疑惑的样子。看起来惠兆王妃并不是会给丈夫头槌的女人。

  「好羡慕大伯父和叔父啊。因为你们没有后宫」

  「别发牢骚了。这才刚开始就幅狼狈的样子,这之后要怎么办啊」

  吕守王看起来很开心的笑道。

  「你的父皇也为怎么对待后宫绞尽脑汁。这必定是件很麻烦的事,虽然你大概会为接二连三的问题所烦恼,但你要是找到了一生的伴侣,她便会成为你心灵的支柱」

  「一生的伴侣,吗?」

  「找到对你的父皇光顺帝来说就像是荣皇后一样的女人就好了」

  父皇,光顺帝的后宫里有着数不尽的宫女,但是他深爱着皇太子时代迎娶的荣铃霞。尽管荣铃霞迟迟没有怀有身孕,对她的宠爱还是与日俱增。

  在父皇让位成为了太上皇,母后成为了荣太后的现在,两个人仍是感情和睦的夫妻。

  (在这个国家存在我一生的伴侣吗?)

  忽然,想起了像是前世忘记了对人亲切的李贵人那平静的脸庞,游宵皱起了眉头。

  「别太担心啊,绯燕」

  被碧丽鼓励后,绯燕「是啊」的微笑着响应道

  在视野的一边,看见了被美姬们簇拥而去的吴贵人。

  『你说你龙床上被赶出来了?』

  和碧丽在桃花林里散步时,碰巧遇见了吴贵人一群人。

  〈一群人〉,并不是夸张说法。吴贵人以阿谀奉承的折贵人为首,有着四个人的贵人伴随在身旁。每个人分别带着各自的佣人,这可是相当大数量的一群人啊。

  『难得被召去侍寝了居然被赶了出来,你到底是触到了陛下的什么逆鳞啊?』

  吴贵人看起来高傲的眼神像是嘲笑一样的扭曲了起来。

  因为绯燕被命侍寝的原因,吴贵人好像大动肝火撕碎了好几件舞衣。但是听闻绯燕被赶出闺房后,看起来心情非常愉快。

  『您询问这种事也太过残酷了,吴贵人娘娘。』

  像是要展示金色的指甲一样而遮住嘴角,折贵人窃声笑道。

  『李贵人只是到陛下面前拜访就让陛下不开心了吧。总之你看那土气的脸。打扮也不华丽。因为去仙嘉殿拜访的时候是披散下头发穿着睡衣的姿态,所以被当成像是刚从田间劳作回来的寒酸的农妇了吧。』

  『哎呀,真是可怜。容貌上没受到上天的眷顾可真是不幸啊』

  吴贵人也像是在炫耀闪着金色光芒的长指甲一样地嘲笑着,然后转身离去。

  「昨晚皇上是偶然心情不好吧。一定还有下次机会。」

  虽然有碧丽的鼓励,但是绯燕的心情并没有变好。

  (……和碧丽相遇时的皇上,和现在的皇上完全不一样)

  皇帝是轻视贵人们的冷酷的男人。并没有让人敬爱的价值。虽然想对碧丽这么说,但是我做不到。要是怎么说的话,就等于是把碧丽一直埋藏在心中的恋爱批判为是无意义的事了。因为不想伤害碧丽,所以我只能什么也不说。

  伴随着忧郁的心情迎来了夜晚,正准备睡觉的时候。

  外表永远的十八岁的豹太监来到了水鸟阁。

  「恭喜您,李贵人娘娘。今晚皇上也指明您了。」

  「诶,真的吗!?明明昨晚我们的女主人对皇上做了无礼的事!?」

  正在写调动申请的四欲放下笔不禁手舞足蹈。

  「皇上对昨晚的无礼之事什么也没说哦。皇上的心情很好。」

  被宫女头槌后还会心情很好,这是怎么回事。

  「从昨天到今天,皇上有接受太医(宫廷医生)的诊察吗?」

  皇帝的身体等同于最上等的宝玉。仅仅只是很小的伤痛也要认真对待。而且被坚如石头的绯燕头槌的皇帝看起来很痛的样子,慎重起见,让太医诊察倒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太医?不,并没有收到那样的报告。」

  这样的话,皇帝是把绯燕的所做之事〈无礼〉的内容当作是秘密了。

  做完准备从水鸟阁出发的时候,绯燕命四欲拿药箱过来。

  「皇上昨晚说了,想看我的宝物。」

  「李贵人娘娘的宝物是药箱吗?」

  虽然这并不是什么宝物,但恐怕今晚需要用到它。

  「但是非常抱歉,仙嘉殿有着不能带私人物品进入的规定」

  「豹太监带着看起来很好吃的便当呢。看起来是手腕不错的厨师做的」

  「那是我的妻子做的。内人很擅长料理」

  在古时候的后宫里,宦官是禁止娶妻的,但现如今宦官也可以娶妻。对象大多是女官。

  「带领我的时候、豹太监也好你的部下也好,除了提灯什么也没携带呢。放着消夜的饭盒。是在卧室的门关闭以后带给你的吧」

  对宦官来说在仙嘉殿一样不能携带私人物品。所以那是之后悄悄带来的。

  「……药箱的里面请再看检查一下吧。危险的物品已经被我拿走了」

  豹太监允许了绯燕携带药箱,绯燕便向着仙嘉殿走去。

  进入卧室,皇帝和昨晚一样在喝着酒。

  「这是什么」

  「这是药箱。是为皇上您带来的」

  虽然皇帝因为觉得可疑上扬了眉毛,但是他什么也没说,让豹太监退下了。

  「你的脑袋真像是石头一般。拜此所赐,朕今天一整天头都很疼」

  「您没有请太医看看呢」

  「在闺房里被宫女头槌这样的事是不能说的吧」

  或许是,为了绯燕而缄口不语吧。要是和谁说了皇帝被人头槌的话,绯燕肯定会被很严厉地处罚。

  「我要去做贴布,所以请陛下稍等片刻」

  绯燕保持着跪着的姿势打开了药箱。把磨成粉的制成贴布永德生药和药草水混合着搅拌。

  「你对医术也颇有研究吗?」

  「谈不上是颇有研究。只是能治愈自身疾病的这种程度」

  把搅拌好的贴布药涂在布上,卷起睡衣贴在了自己的手上。要是对皇帝的身体又什么不好的影响脑袋就搬家了,必须先确认一遍是否安全。

  「皇上您有奇怪的兴趣可真是让臣妾感到惊讶。」

  「奇怪的兴趣?」

  「明明被我一顿头槌,豹太监却说皇上您心情很好。」

  「只是看起来心情很好啊。朕要是皱起眉头,周围的人就会觉得是不是触碰了什么逆鳞而感到胆怯。因为不想让他们一一顾虑,朕的心里话是不会表现出来的」

  快速的看了一眼皇帝。这年轻的龙颜里,无法看出任何的感情。

  「你昨晚为什么会那么生气」

  「因为皇上您蔑视其他贵人,您也不去理解她们的一片苦心」

  「明明没有侮辱轻视你。你却这么生气吗」

  「这就像是自己被侮辱了一样。因为我也是贵人。其他的贵人们被皇上侮辱,轻视这种事,就像我自己一样被侮辱了一样。」

  像冰雕刻而成一样的美貌的君王。他的心。也像他的容貌一样冰冷吗。

  「今晚皇上您要是再说贬低其他贵人的话的话,我就拒绝侍寝」

  「你要连续两个晚上不遵从皇帝的意思?你觉得这种事朕会允许吗」

  「皇上喜欢强迫推倒女人吗」

  「你要是不乖乖听话的话,朕就只能这么做了」

  「那么,请您随意吧。我会全力抵抗的,请随意强暴吧」

  绯燕的嘴角染上了淡淡的笑容。

  「闺房中的始末无论大小,明天都会在宫中传开。皇上强暴大声哭喊着的我。听到闲话的人们,大概会想起波业帝的野蛮行径吧,这样也没问题吧?」

  在灰壬帝之后即位的波业帝喜欢听女人的悲鸣。

  他喜欢鞭打到龙床侍寝的妃嫔们,他对宫女们被丑陋的宦官玷污而感到愉悦,对在丈夫面前凌辱臣下的妻妾感到有趣。

  把女人们哭泣的声音记录成「仙界的音调」的乐谱,是个淫虐的天子。

  「……虽然不想说先祖的坏话,但是我们高家的危险人物可真多。」

  「论暴君的数量,比起凯王朝,前王朝比较少。不过,前王朝平庸的皇帝也多,因为凯王朝杰出的皇帝也多,所以无法单纯的比较君王的功过」

  「……在椅子上坐下吧,李贵人。地板上很冷吧」

  皇帝叹着气手扶着椅子。绯燕听从了皇帝的命令。

  「总之,朕不会不经你同意就和你结合的。然后为了获得你的同意,朕不会侮辱其他的贵人,这是朕表达理解的条件」

  「陛下英明」

  「……英明的人,是你吧。你真是个令人不快的女人啊」

  「虽然我并没有打算惹您不愉快,不过既然碰到了您的逆鳞,那我就在此先行告退」

  「别随便就出去了……贴布差不多该好了吧」

  绯燕把贴布揭下来,确认皮肤状态没有异常。便向卧室走去,皇帝躺了下来。给他的额头粘贴贴布后,皇室美丽的脸庞便皱起了眉头。

  「药味真难闻」

  「毕竟是药,请您忍耐一下」

  虽然绯燕跪在了皇帝的卧榻上,但是皇帝命令她坐下,她便坐了下来。

  「……不说点什么吗」

  沈默不语的时候,皇上便从下往上盯着绯燕。

  「因为皇上您说您头痛。我不想因为我的声音让您的头痛恶化」

  「你的声音就像春雨一样平静」

  皇帝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端庄的面容,看起来有几分疲惫。

  「如果您累了,请您就这样就寝吧」

  「但侍寝还没结束」

  「在疲劳的时候行房事会损害您的龙体。为了您的健康,请您放下肉欲好好休养」

  绯燕给皇上的龙体盖上绫锦的被褥后站了起来。

  「你要怎么办?要回去吗?」

  「您如果命令我退下的话我就离开,但如果您什么也没有说的话我就留在这里」

  绯燕再度坐在了床榻上。皇帝闭上了眼睛,但很快就睁开了眼皮。

  「你也进被窝里来吧」

  「虽说在您疲劳的时候交合,会对您的龙体造成负担但……」

  「一整晚,坐在那里的话,会感冒的。为了不让身体着凉,你也进被窝里吧」

  「感谢您的挂虑。但是,我要是来侍寝的话,不会妨碍您的睡眠吗」

  「你一直在这里盯着朕看,才比较妨碍睡眠呢」

  「那么,为了不妨碍您睡觉,我盯着那边的墙壁吧」

  当绯燕想要换一个姿势的时候,手臂被皇上拉住了。倒在了皇帝的身上。

  「你好重,快进被窝里吧」

  皇帝看起来像是心情不好的样子。绯燕便不再反抗,乖乖钻进了被窝。

  「像房事,肉欲,交合这种话,你还真是能不知羞耻把这些话说出口啊。」

  「非常抱歉。那么像风流之事,淫乐,性交,这样的说法会比较好吗?」

  「……够了,睡觉」

  感觉到皇帝闭上了双眼。绯燕便也合上眼睑,进入了梦乡。

  近日,游宵总是在春雨声中醒来。

  「皇上,豹太监求见。」

  李贵人的声音宛如划破平静水面的一滴水滴,清冷地回响着。

  「又是你先醒来吗?」

  「依照宫里的规矩,宫女是不能在皇上面前睡早觉的。」

  「荒谬的规矩,朕偶尔也想看看你的睡颜啊。」

  遊宵起身迈下龙榻,李贵人服侍其更衣。

  (……真是奇怪啊。)

  敷着贴布醒来的次日清晨,游宵感到睡得很香。近日连连失眠,昨夜却安眠得令人震惊。想着或许是敷着药贴的缘故,第二天也让李贵人为其制作药贴。

  『若皇上您的头不痛了,就不应该再敷药了,会让身体受寒的。』

  李贵人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她顽固得惊人。游宵别无办法,只得再次召李贵人陪睡。果然,又是一夜安眠。奇妙的是,有李贵人在身旁,仿佛就能睡个好觉。

  于是,从此之后接连数日,游宵都指名李贵人彻夜侍寝。不过,还没有到她毫不避讳地脱口而出的所谓「房事」的那一步。李贵人好似金属制成的人偶一般清冷,周身散发着凉意。也是因此,让人无法在她身上感受到丝毫「肉欲」。

  「臣妾的睡颜,着实不好看。」

  毫无感情流露的一张脸,绝非绝世美貌。若论姿色,吴贵人或是荣贵人都远在其上。但不知为何,游宵却被李贵人吸引了目光。

  「今天去放风筝吧。」

  走出寝殿之时,游宵转身看了一眼李贵人。李贵人微微垂眸。

  「臣妾在水鸟阁恭候皇上。」

  那带着几分欣喜的的神情,让游宵终于想起,她也不过还是位十六岁的少女。

  「碧丽,去同皇上说说话吧?」

  听到绯燕突然叫自己的名字,碧丽猛地一颤,手中的风筝线轴差点落地。

  皇帝应邀驾临水鸟阁。皇上、碧丽、绯燕站成一排,各自放起了风筝。然而碧丽却浑身僵硬,仿佛随时要晕倒一般。

  「不、不行啊……。要是说了什么失礼的话,会触到皇上逆鳞的。」

  「皇上宽宏大量,不会计较些许失言的。」

  「可、可是,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说什么都可以啊,聊聊天气,聊聊喜爱之物等等。啊,对了,你说过你曾为了皇上写歌作曲的吧?同皇上谈谈这个怎么样?或者就干脆在此处吟唱也可以啊」

  「这里!?这、这可不行!这歌词可不是我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唱得出口的!」

  「歌词很下流吗?」

  「下、下流!?绯燕你,在皇上面前说什么呢……啊!」

  忽起的将风筝线扯起,碧丽也随之一个踉跄。

  「没事吧,念贵人?」

  皇上将自己的风筝线轴递给了刀太监,上前扶住了碧丽的肩。

  「没、没事的,皇上」

  碧丽的脸顿时红若桃花。

  「请务必让朕听听你作的歌。歌词下流也无妨。」

  「不、不是的!才不是那种歌词!」

  听闻皇上好似调侃的话语,碧丽猛烈地摇头。

  (这两人很般配呢。)

  绯燕在一旁低声轻笑着。邀请皇帝前来水鸟阁,是为了让皇帝与碧丽相见。希望皇上能回应碧丽的爱慕之情。

  为了吟唱创作的歌曲,碧丽去芳树阁取乐谱了。水鸟阁的内院只剩下绯燕和皇帝二人。碧丽不在,两人都无言地集中于手上的风筝。

  「……你和念贵人聊得甚欢,对着朕却一言不发啊」

  「因为臣妾没有能同皇上说的话题。」

  「那么,朕来提个话题谈谈吧。首先是<风筝>。」

  「说到风筝,前些日子臣妾开始了一个实验,即把已乘风而起的风筝的线切断,测试它还能飞多远。若是想让风筝在断线后能飞得更远,风筝的形状如何、风筝线系在何处、在风筝飞得多高时剪断线为好等等。当然实验也考虑了风向和风力、天气等别的因素,并且都一一做了记录。」

  「你是想用风筝运输东西吗。」

  「若能实现的话确实很便利,物资可以比陆路运输更快到达。而且若是附上火药,也可以当作兵器使用。风筝自古以来在战场上就被用作通信或是测量的道具,但若是装载上强力的毒药或是火药制成兵器,就可以远程攻击敌方阵营了。问题是如何——」

  对皇帝来说这些应该很无趣吧。

  「皇上看到风筝会想到什么。」

  「嗯……会觉得风筝很悲哀。」

  风中李花飞舞,龙涎香的气息混杂其中。

  「即使它飞得再高,还是被风筝线所束缚着」

  「因为风筝并非真的鸟类。若是切断了与地面相连的线,早晚都会坠落。」

  「坠落不也很好吗。哪怕是一瞬,能自由地在广阔的天空中飞舞就足够了。」

  「皇上说的话很有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意味啊。」

  「朕可不是那种满怀诗意的文人雅士,只是单纯地羡慕罢了。短暂地拥有随心所欲的人生,也比至尊的王位更有价值。」

  皇帝拥有着一切。富丽堂皇的宫殿、鞠躬尽瘁的大臣、数不胜数的财宝、美人云集的后宫……高坐在众人梦寐以求的帝王位之上,游宵的侧颜却满是忧伤。

  「皇上的愿望是什么呢?」

  绯燕操纵着风筝线,使鸟儿模样的风筝与太阳重合。

  「据说风筝与太阳重合的瞬间,说出自己的愿望就会实现。我来替皇上说出您的愿望,请您告诉所愿何事。」

  「愿望吗?朕想看看惊慌失措的你。」

  皇帝伸手拂去绯燕发髻上沾着的花瓣。

  「想看看一直沉着冷静的你慌乱的样子。」

  「不是这种无意义的小事,还请皇上告诉臣妾真实的心愿。」

  「居然敢用一句『无意义』来打发朕的心愿的人,也就只有你了。」

  皇帝蝙蝠模样的风筝与太阳重合到了一起。

  「那么朕希望,你向朕乞求宠爱吧。」

  「这也是没什么意义的心愿。皇上身边明明有比起臣妾更适合宠妃的人选。」

  敏锐的皇帝不可能对碧丽的心意毫无察觉,但游宵却从未提过。

  碧丽终于回来,表演了她所创作的歌曲,那绝非下流之词。然而,其中饱含对皇帝的溢美之词,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也是格外令人害臊,绯燕只得强忍自己的肉麻。

  「我想稍微休息一会儿。晚膳的时候再叫我起来。」

  皇帝与碧丽回去后,绯燕顿感难以抵挡强烈的困意,径直走向了卧房。

  「请好好休息。今夜皇上肯定也还会指名您的。」

  绯燕躺倒在床上,朱虹为她掖上了被子。

  「有没有什么方法,能拒绝皇上的指名啊……」

  「您瞎说什么呢。赢得皇上的宠爱可是整个后宫的梦想。」

  「可是很累啊。在龙床上真是片刻也无法入眠。」

  每晚,看着睡得香甜的皇帝,绯燕都心生怨气。毕竟她可是紧张得一点也睡不着。

  「呵呵呵,皇上对李贵人娘娘真是迷恋呢。可喜可贺啊。」

  朱虹貌似会错了意,但是解释起来也很麻烦,就随她去了。

  「对了,朱虹是和宦官结婚了对吧?宦官怎么行房事呢?」

  「呃……。这个嘛,应、应该都差不多吧。和天下的男人们行房时一样。」

  「不可能一样吧?毕竟宦官,和正常男人的身体构造都不同。」

  「……您、您早些休息吧。我在外面看着。」

  如同少女般羞红了脸颊,朱虹拉下床帐。

  「朱虹喜欢你的夫君吗?」

  「当然喜欢了!毕竟奴婢十二年的单恋终于实现了啊。」

  「能让朱虹迷恋上的肯定是位出色的青年吧。我真想见见呢,下次带来给我看看吧。」

  「哎呀,李贵人娘娘您不是早就见过了吗。」

  你是指谁?绯燕喃喃地问,然而在听闻朱虹的回答前,便沉沉地睡去了。

  先帝·光顺帝退位后搬去了锦河宫居住。锦河宫正在无上皇生活的灯影宫的对面。游宵给无上皇和太皇太后请完安后,起驾前往锦河宫。

  「儿臣游宵拜见父皇、母后。」

  「不必多礼,快坐下吧。看,这有你最爱吃的红枣蒸糕。」

  太上皇制止了准备行跪拜礼的游宵。

  「圭鹰陛下,游宵喜欢吃的是莲蓉酥。」

  「嗯?是这样吗?」

  「喜欢吃红枣蒸糕的是圭鹰陛下您吧。」

  「我确实喜欢吃红枣蒸糕,不过还是更喜欢你,铃霞。」

  「圭鹰陛下真是的……。别让游宵困扰啊。」

  被太上皇握住手,荣太后还宛若十五六岁的少女般含羞。

  两人都已五十岁有余,恩爱却依旧不减当年。

  「看到父皇和母后还是一如既往地恩爱,比什么都让儿臣开心。」

  「说起恩爱,游宵你不是很宠爱李贵人吗?」

  太上皇将一块红枣蒸糕塞入口中说道。太上皇入口的所有食物,几乎都是由皇太后亲手制作而成的。

  「你当初居然将十二位新娘全部封为贵人,可着实是震惊了众人,不过现在看来倒是进展不错。」

  游宵含糊其辞地回答,随后吃起了莲蓉酥。

  表面上,崇成帝是宠爱着李贵人的。

  (目前,应该可以这样蒙混过关吧。)

  游宵自婚礼初夜起就毫无进展,因此遭到父皇与母后的再三催促。即使在朝廷内,也会被吴家与荣家的官吏连连追问「可否有皇上心仪的贵人」之类打探的话,惹人心烦。

  召李贵人侍寝,姑且也算是给了他们一个答复。

  「听说你与念贵人也十分亲近呢。」

  皇太后手持茶筅,用点茶法将白茶沏好。沸腾的白茶滚入漆黑的茶杯,升腾起宛若仙界的云雾。

  (是李贵人想让我与念贵人交好。)

  昨日携李贵人前往后宫内的陶瓷窑,不知为何念贵人也一同随行。还有放风筝那时也是如此。看来李贵人无论如何也希望念贵人受到青睐。

  念贵人对于游宵心怀好感一目了然,李贵人或许是想实现友人的恋情吧。同为后宫贵人,非但没有互相仇视,还互相谦让,确实是一件好事。若是所有人都如李贵人与念贵人这般友谊深厚,后宫应当就一片太平了。

  不过,李贵人冷淡的态度,总归让人有些生气。

  (就这么讨厌我,甚至想拱手让人吗)

  她平日说话彬彬有礼,却又对一些无礼之事直言不讳,更丝毫不见对游宵的半点爱慕之情。毕竟,若是将帝王的宠爱与机关著作置于天枰两端,她的天枰看似也会往后者倾斜。所以这也应是理所当然的事……可心里却总觉得焦躁烦闷。

  「接连召李贵人侍寝了数日,差不多也该册封她为妃嫔了吧?」

  「是啊。后宫妃嫔之位一直空缺总归不妥。作为六侍妾都无法向太皇太后或是铃霞请安。你也宣过旨,侍寝者可以上位,现在时机正好。」

  凯王朝的后宫,皇后之下还有十二妃与九嫔。

  十二妃——即皇贵妃、贵妃、丽妃、贤妃、庄妃、敬妃、成妃、德妃、顺妃、温妃、柔妃、宁妃。九嫔——即昭仪、昭容、昭华、婉仪、婉容、婉华、明仪、明容、明华。与每一等级不限人数的六侍妾不同的是,各等级仅限一人。十二妃与九嫔合称即妃嫔。

  妃嫔每日早晨必行「朝礼」,即众妃嫔需前往皇后或是仅次于皇后的妃子的寝殿请安。朝礼后,最上位的后妃须带领众妃嫔拜见皇太后。最后,皇太后须随后妃们一同前往太皇太后的宫殿行礼。

  皇后及妃嫔,作为皇室之妻,须向夫君之母与祖母奉孝行,故每日的朝礼必不可缺。

  但是,六侍妾以下的宫女不过是皇上的侧室,没有谒见皇太后或是太皇太后的资格,每日早晨,只能遥拜两太后的宫殿。

  (若是封她为妃嫔,李贵人多少也会欣喜吧。)

  不,大概完全不会欣喜吧。倒是可能,摆出一脸为难的神情。

  「这可不是说笑的时候,游宵。」

  不知何时,自己嘴角已悄然挂上了笑。

  「你的后宫是火种的温床。原本我们就反对把十二位新娘都封为贵人。应当依照家族出身授予其相应的封号,尽量平等地召各位侍寝才是通常之举。要平等地对待各位后妃——」

  「恕游宵失礼,之前父皇的后宫才更是火种的温床。」

  父皇在位之时,都是轮流召众后妃至龙床侍寝。这并非是因为他贪图美色,反倒正是他深思熟虑过的证明。

  不少皇帝仅凭自己的一时兴起或是单纯的感情好恶随意指名侍寝的妃嫔。后宫的美人们苦恼于帝王的见异思迁,常常为不知何时就会消散殆尽的宠爱,相争得你死我活。

  正因如此,父皇才会尽可能地平等对待各位后妃。

  据后世残留的记录上的侍寝次数来看,或许会误认为光顺帝并没有特别偏爱的宠妃。然而,事实不然。父皇将所有的爱倾注于荣氏一身,而对于其他后宫美姬,不过是恩情罢了。

  「不过,后宫本就不是众生平等之地。若是如此,就应当不设等级。后宫的存在的意义即是让女人们互相争斗,通过给予后妃们不同宠爱,操纵朝廷势力,从而稳固皇帝的权威。后宫不过是此类道具罢了。」

  这对游宵满怀纯粹的恋慕之情的念贵人,或是一种不幸吧。在后宫,绝不可以对皇帝抱有恋心,因为即使再一心一意地奉上自己的真心,也决不会的得到相等的回报。

  「真的能做到如此简单地将宠爱平均分配吗?」

  「可以的。只要谁也不爱就行了。」

  「我在还是皇太子那时,也和你思虑着同样的事。」

  父皇叹了一口气,深情地握住了母后的手。

  「可惜,后来不知何时,我落入了陷阱。落入了你母后精心编织的名为爱的陷阱里。」

  「设下陷阱的是圭鹰陛下才对吧。不然,我怎么会爱上你的呢?」

  ……不打扰的父皇和母后的浓情蜜意了,游宵赶紧告辞,离开了锦河宫。

  「骏奇,你把这个送去水鸟阁。」

  游宵让骏奇为李贵人送去了从母后那里拿来的莲蓉酥。

  (李贵人若是对我布下陷阱,那恐怕不是爱的陷阱,而是死亡的陷阱。)

  游宵自顾自地笑了,想让李贵人对自己产生恋心,恐怕比遭到她的暗杀还难。

  正处理着政务,骏奇回来了。

  「请皇上恕罪,李贵人娘娘不愿意接受皇上恩赐的点心。」

  骏奇面色铁青,不敢抬头。

  「居然不接受朕的好意?」

  皇上恩赐之物理应心怀感激地拜受。若有违皇恩,或遭严惩。

  「……李贵人娘娘是这么说的。」

  『这食盒上有皇太后之印。荣太后的手艺不输于御用厨师,看起来如此精致美味的点心,必定是荣太后亲手所制的吧。』

  骏奇只字未提此为荣太后所作之物,李贵人却一眼看穿。

  『方才刀太监说,此为「皇上恩赐之物」。那么这点心应当是荣太后赠与皇上、皇上再赐予我的,没错吧?』

  听闻骏奇肯定的答复,李贵人随即关上了食盒。

  『若是如此,我便不能收下。若是我这区区一侍妾,收下了荣太后赠与皇上的点心,怕是会被后宫非难,说我李绯燕恃宠而骄。』

  李贵人毕恭毕敬地跪下,将食盒返还骏奇。

  『请刀太监回禀皇上,不可将皇太后赠与皇上之物再恩赐于侧女。天子若是不孝,万民也将效仿重妾而轻母。家内的道德沦丧,终将招致对国的不忠,给凯王朝的繁荣蒙上阴影。』

  游宵放下奏文,将其置于御案之上,仰身靠向椅背,抬头望天,而后放声大笑。

  「服了服了……李贵人可真是个让朕头疼的天才。」

  耍小聪明的女人,游宵嘟囔着。虽是抱怨的话语,却带着轻快的愉悦。

  「皇上虽这么说着,但看起来很高兴。」

  「确实如此。朕要赶紧处理完政务,然后起驾后宫。」

  「起驾水鸟阁吗?」

  「朕都被她这么教训了怎么能退缩?若是将母后的点心转手赐予李贵人是不孝,那么,朕和李贵人一同品尝就可以了吧?」

  怎能老老实实地就这样败给李贵人,游宵萌生了奇妙的对抗心。

  「若皇上能亲手喂李贵人娘娘吃,李贵人娘娘想必会十分感动吧。」

  骏奇露出了优雅的微笑。常年在皇上左右侍奉,自然懂得皇上的心思。

  「朕每晚都在要求李贵人侍寝,偶尔也犒劳她一下吧。」

  若是游宵亲手喂食,李贵人该露出多不愉快的表情啊。

  仅是想想,便忍俊不禁。

  天气晴朗的午后,绯燕与皇帝一同来到溪谷附近。

  「好美的风景—」

  这是一个幽静的溪谷。布满苔藓的岩石与枝繁叶茂的树木勾勒出小溪的轮廓,流淌着的溪水如冰晶融化般清澈见底。

  「后宫内居然还有这种未经人工的自然之景,着实令人震惊。」

  「遗憾的是,并非未经人工。」

  绯燕蹲在溪边,她的身旁是皇帝。此时水面倒映出的,并非身着象征天子威严的漆黑上衣下裳的崇成帝——而是身着筒袖短衣披着外衫的青年。

  皇帝今日换成轻装,也是应绯燕的请求。

  『臣妾要在河畔做些实验。请皇上换上便于活动的衣服前来。』

  虽说本意并非要让皇帝陪自己过来,但那时正好皇上说要来见绯燕,于是就陷入了现在的窘境。

  「这里哪些是人为的呢?」

  望向水面,河里正轻快地游着的鱼群在日光的挥洒下泛起银光。

  「是指这枝繁叶茂的树木是请人专门照料的,或是河边盛放的野花是人工栽培的?还是说,布满苔藓的岩石也是人为放置的布景?啊啊,又或者河里的鱼是故意放养的鱼苗吗?」

  「全部,李贵人。这个溪谷本身就是由工匠们打造而成的。」

  皇帝俯下身来,摘下一朵野花,将它插在绯燕的发髻上。

  「听闻是上几代的某位皇帝位宠妃建造的。宠妃原本是烧炭的平民之女,正在溪边钓鱼时,皇帝偶然经过,对她一见钟情了。」

  也就是说这里,是某位皇帝为了再现与爱妃的初见之地而建造的。

  「不是很美好的故事吗?为了心爱的宠妃,连溪谷都重现了。」

  「但那位皇帝最终将宠妃处决了,并非是你所谓的美好故事。」

  宠爱着烧炭民女的皇帝,正是被称为风流天子的圣乐帝,宠妃的名号则是忧妃。忧妃深得圣乐帝的宠爱,却因冤罪而被斩首。

  「朕也为你造些什么吧。溪谷、山、湖、高原……什么都可以,只要是你想要的。」

  「臣妾已从皇上那借来了火珍珠,岂敢再受恩宠。」

  绯燕将小心包裹着的火珍珠取了出来。

  火珍珠如鸡蛋般大小,通体透明。此乃异国进贡的奇珍异宝,将它朝向太阳,便会从球体射出强光,燃起火焰。

  绯燕是从曾读过的关于火的研究的书籍中,得知火珍珠之名的。而拿到实物则是近日——皇帝将此珍珠赐予绯燕的。

  『朕听闻你想要它。』

  皇帝随意得仿佛递出路旁的一块石子似的,将火珍珠赐予绯燕。

  当然,火珍珠并不是什么普通的石子,而是凯王朝秘藏的宝珠。

  「朕不是借给你,朕是送给你。」

  「臣妾无意据为己有,做完实验的记录,臣妾就还给皇上。」

  真是顽固啊,皇帝笑道。绯燕转身开始拾起生火而用的枯枝,朱虹与四欲也上前帮忙。绯燕瞥了一眼正站得端正地望向他们的皇帝。

  「皇上请捡些石头来,需要用它来做炉灶。」

  「李贵人娘娘!您怎么能让皇上捡石头呢!」

  「无妨。需要多少?」

  四欲惊慌失措,皇帝倒是配合得很。

  于是皇帝开始捡起了石头,自然皇帝身旁刀太监以下的宦官们也跟着一同捡起了石头。

  将枯枝剪成适当的长度,石块摆好,一个简单的炉灶便制成了。粗枝铺于最下方,撒上引火用的木屑,最后堆放一些细枝。

  「接下来,要点火了。」

  绯燕戴上手套,离炉灶三尺远,手持火珍珠,使太阳、火珍珠、炉灶上引火的木屑成一条直线。沐浴着日光,蛋形的珍珠闪闪发亮。

  「只是将珍珠对着太阳,就能点火吗?」

  「皇上,请别靠近臣妾,您的龙体挡着光了。」

  皇帝倾身凑近,绯燕的手上落下阴影。

  「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朕经常听到些没怎么听过的话,比如『别靠近我』之类的。」

  「在您深感欣喜时扫了您的兴,还请皇上恕罪,不过还请您离远一点。」

  「好,是朕抱歉了。」

  皇帝退开几步,火珍珠再次闪耀在阳光下。以皇帝为首,刀太监等皇上的随从们、随绯燕而来的水鸟阁的佣人们,全都全神贯注地凝视着火珍珠。

  然而怎么也没有火苗燃起,或是觉得无聊,四欲打了一个大呵欠。

  「朕也读了你喜欢的《幻西机巧图录》,内容着实有趣。人偶打着鼓报时的水车时钟、链式带筐的搬运机、附有遮挡板的橫卧式风车……」

  「皇上看了那篇旋转书架的记述吗?坐在椅子上不起身,便可同时阅读大量的书籍,真是梦幻般的齿轮装置啊。我国虽然有名为轮藏的水平旋转书架,但垂直旋转的还是第一次见。若有此物,诸如翻译这种需要同时参考多本书籍的工作,想必会轻松许多。可惜的是,书中齿轮的构造记载有误,无法将其付诸实践。臣妾真想读一读《幻西机巧图录》的原版,但后宫书库好像没有。若是别国的书库有此书的话……啊,点上火了」

  火珍珠聚集的强光生热,引燃了木屑,木屑上蹿起了火苗。

  「说到你感兴趣的话题,倒是滔滔不绝。」

  皇帝笑了。并非平日常见那种冷笑,而是温和的微笑。

  「皇上您也会这样笑啊。臣妾还以为皇上性格扭曲,只会冷笑呢。」

  李贵人娘娘!四欲投来责难的目光。看来是非常糟糕的发言。

  「你还真是不会说漂亮话,率直得令人震惊。」

  「若皇上您想听恭维的话,臣妾照办便是。」

  「不必了。恭维的话语朕已经听腻了。」

  皇帝好似很愉快地笑着,望向越烧越旺的火焰。

  「确实点上了火,火珍珠名副其实啊。」

  「其实将冰削成球状,也可以做到。」

  「你的意思是,用不上朕这火珍珠了吗。」

  「冰会融化,随身携带的话,肯定还是火珍珠更好。」

  火燃得正烈,劈啪作响,众人的兴致也随之高涨了起来。

  「那么,难得生起了火,去钓些河鱼来烤吧。」

  绯燕将附有钓轮的钓竿递给了皇帝。

  「皇上知道钓轮怎么用吧?钓线已经穿好了,您直接用就好。」

  「你还真是熟练啊。」

  「入宫前,臣妾经常去附近的河钓鱼,拿回家作为晚饭。」

  「李家竟然穷困至此,还需要千金小姐动手钓鱼吗。」

  「倒也不至于穷困,只是臣妾寄人篱下,为了节省伙食费才去钓鱼的。」

  父母亡故后,绯燕被叔父一家收养。叔父叔母虽然也没有表示出对这位性格上并不讨喜的侄女的热烈欢迎,但仍然承包了绯燕的衣食住行。

  绯燕的房间是宅邸内光线最差的一间,穿的衣服全是堂姐们穿旧的,家里吃饭时也不允许同桌共食。即使这样,绯燕也绝不会心生怨恨。

  「话说回来,皇上。您是要熟饵还是生饵?」

  绯燕打开了两个装着饵料的盒子,其中一个里面装的是用米糠拌成团状的熟饵,另一个装的则是爬满蛾的幼虫的生饵。

  「若朕是鱼的话,应该会吃这边的吧。」

  不带半点犹豫,皇帝柔美纤长的手指捏住了蛾的幼虫。

  「我又对您改观了。皇上,您原来可以碰虫啊。」

  「因为这种事情,改观?那朕再多碰碰虫好了。」

  「若皇上哪日想研究昆虫,臣妾也来帮忙。」

  二人垂下钓线。或是拜肥美的蛾幼虫所赐,战果不错。

  (碧丽也来的话就好了。)

  当时也约了碧丽一同来钓鱼的。然而,今日早晨,碧丽从台阶上不慎跌落,扭伤了脚。以防万一,还是安心静养为好。

  「皇上您真可怜啊。」

  绯燕往嘴里送着刚烤好的河鱼,看向皇上道。

  「钓上来的鱼刚烤好的时候口感是最好的了。」

  作为皇帝,必须得先确认食物没有下毒,才可以食用。而等到试毒的太监试吃了一半确保无毒之后,呈去请皇帝食用时,鲜美的烤鱼早已凉透。

  「其实你也应该请人试毒之后再吃的。」

  「把鱼钓上来的是臣妾,刮去肚肠、串上烤签的还是臣妾,有必要吗?」

  「即使这样,还是应当小心为上。你姑且也算是朕的宠姬了。」

  皇帝出乎意料地对着凉透的烤鱼吃得很香。

  「这宠姬的名号,还是饶了臣妾吧?像前几日的事也很令人困扰……」

  数日前,皇帝满面欢喜地驾临水鸟阁,邀请绯燕一同享用荣太后手制的点心,而这本该是绯燕义正言辞地退回去的。不仅如此,皇帝还打算亲手喂食,绯燕本想说自己又不是嗷嗷待哺的雏鸟,可是……

  『是朕喂你吃,还是你喂朕吃,你选一个吧。』

  被迫要做出奇怪的二选一。

  「最近,朕发现只要讨你不痛快,朕就很开心。」

  皇帝饮了一口刀太监备的茶。

  「你越是露出懊恼的表情,朕就越是兴致高涨。莫非,这就是恋爱吗?」

  「这只是皇上您性格太差了。」

  突然,附近的草丛发出了沙沙的声响。

  「哎呀,闯进来一只小小的不速之客。」

  草丛中蹿出一只三花猫,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刀太监。或许是因为喜欢猫,刀太监那与高级宦官相称的严肃表情也柔和了三分。

  「皇上,这只猫看是饿了。奴才能否分它点鱼吃?」

  「好啊,喂它吃点吧。」

  得到了皇帝的许可,刀太监兴冲冲地拿着鱼走向了三花猫。看样子,应该是只母猫。本来在草丛里藏着的五、六只小猫也纷纷跑了出来。

  「骏奇特别喜欢猫,自家的宅邸内也养了许多猫。」

  骏奇被喵喵叫唤的小猫们团团围住,开心得笑弯了眼角。

  「他宅邸内的佣人们,与其说是在照顾主人,不如说更多时候是在照顾猫……李贵人?你怎么了?」

  绯燕用颤抖的手按住了自己的胸口,心跳剧烈,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臣妾去洗个手。」

  绯燕逃也似地从炉灶旁离开。脑海深处潜藏的记忆不断闪现——兄长拼命挣扎的声音、兄长的身体滚落石阶的声音、凶手的声音。以及,那时从草丛中蹿出的猫的叫声。

  「李贵人,你没事吧?难道,这鱼里下了毒?」

  连忙追过来的皇帝正想靠近,绯燕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不,鱼里没毒。臣妾没事,很快就回来,」

  脚边的草丛沙沙作响,一只发光的眸子一闪而过。一声尖锐的猫叫,一只黑猫缓缓地探出脑袋。

  意识逐渐远去。绯燕最后听到的,是皇帝呼唤着自己的名字的声音。

  ——十年前,兄长被封口杀害了。

  兄长将报母亲的仇一纸诉状告上衙门。但是,衙门却并未受理。因为那个仇人是居于高位的宦官,将所作恶行尽握于股掌大概也是得心应手吧。

  正值束手无策之际,传闻皇太子(当今的崇成帝·高游宵)即将移驾附近道观。兄长打算直接向皇太子诉冤。入宫参见显然不可能,但若能接近皇太子行驾仪仗控诉仇人,或能幸得皇太子一听冤情。

  兄长想法颇为大胆,但还未付诸行动便被残忍地杀害了。

  绯燕最后见到的,是兄长与一男子正起争执。可以说是兄长单方面在驳斥对方。那男子想用金子收买兄长,劝说他放弃面见皇太子。

  「我不要金子!我只要,报母亲的仇,仇人罚当其罪!」

  兄长推回金子,却被男子掐住脖颈,从石阶上摔了下去。

  绯燕本应立刻上前相助,但躲在树丛阴处尽观始末的她,在最后关头却并未上前。她膝头不住发抖却仍仿佛被钉在原地。绯燕当时仅为七岁少女,杀人者却是身材魁梧的男子。实在是过分惊惧,绯燕不禁膝软蹲下。突然树丛一阵骚动,杀人者循声向此处靠近。若此时失声惊叫,必被杀害无疑。

  「我当是何物,一只猫罢了。」

  杀人者看到从草丛中一跃而出的黑猫,微微一笑。他熟练地将猫唤来,温柔地抚摸。正是那只,就在刚才,将兄长掐死的——那只手。

  睁开眼时,满目夕色映入眼帘。自己正在熟悉的卧室里躺在床榻之上。

  正欲起身之时,才意识到皇上正坐在床榻一头。

  「……为何皇上会在此处?」

  「你在朕的眼前倒下,朕很是担心。身体如何了?」

  皇帝将正在读的奏折置于案上。帮着扶起想要起身的绯燕。

  「臣妾自觉松快许多,您不必担心。」

  「瞧你脸色苍白还这么说。太医诊断说是什么引起了防御反应而导致的失神,是因为朕吗?」

  「不是因为皇上,是因为猫。臣妾……怕猫。」

  记忆中那只猫的眼睛令人毛骨悚然地幽幽闪光,绯燕不禁紧紧揪住被子。

  (……居然就这么实话实说了,我真傻。)

  皇帝曾说过捉弄绯燕会让他觉得很有趣。这下知道了绯燕的弱点是猫之后,水鸟阁那儿怕不是得尽是猫了。一低下头,绯燕却感觉微微颤抖的拳头被温暖地握住了。

  「若是你这么怕猫,看见都会晕倒的话,那往后不会再有猫出现在你视线中,不用担心。」

  为了让绯燕安心,皇帝微微笑着。初次被传召至仙嘉殿的那个夜晚,本以为是冰冷天子的手,如今却很是温暖、可靠。

  「真是意外呢。原以为皇上听了,会故意想捉弄臣妾而在水鸟阁放满了猫呢。」

  「朕是喜欢看到你的嗔容,不过也不喜欢瞧见你脸色惨白啊。」

  皇帝接过朱虹端来的汤药,亲手握着汤匙。

  「你看,朕又要来惹你不开心了。这是苦苦的汤药哦。」

  「……还是臣妾自己来吧。」

  「不行哦。朕不许你夺走朕的乐趣。」

  绯燕只得由着皇上。本来身子也确实懒乏,连拿汤匙都懒怠动。

  「太医说你是积劳成疾,最近做了什么劳乏之事吗?」

  「是啊。近来臣妾每晚不都在侍寝吗?皇上您倒是很容易便入睡了,臣妾却是一个安生觉都不曾睡得呢。」

  「一个好觉都没有?为何?」

  「毕竟是在天子身畔,怎么可能熟睡呢?因为过于紧张睡意都被吓散了。」

  「朕倒是很意外呢。在男子身侧无法安睡,想不到你竟也有如此心思纤细之处。」

  皇帝倒没有不高兴,只是瞪大了眼睛。

  「还以为你也必定同朕一般熟睡着呢,毕竟你一向神经大条,诸事皆浑不在意的样子。」

  「臣妾也不至于如此粗心。呆在皇上身边,臣妾会十分紧张,很是疲倦。」

  「那现在呢,朕也让你紧张了吗?」

  「臣妾以为皇上还是早些回去比较好。」

  「是朕不好,没有注意到。」

  皇帝低笑着,从绯燕的小拳头上收回了手。

  「今夜你就不必侍寝了。一个人好生睡一觉吧。」

  「那,是要另召哪位姐姐去侍寝吗……?」

  「谁也不召了。若你不来侍寝,朕便一个人睡。」

  「臣妾自知多嘴,但皇上能否召念贵人侍寝呢?念贵人倾慕皇上,是真心想要侍奉皇上。」

  让谁来侍寝,应该是由皇上决定的事情。周围人若要干涉便是越权之举,遑论只是一介侍妾的绯燕开口进言,仅凭此即可处罚绯燕。

  但是绯燕心有胜算。她确信皇上是不会仅因微不足道的小罪而处罚宫人的。

  「你也应该知道吧,后宫如今分为两派,分庭抗礼,一派是以吴贵人为首的吴家派,一派是以荣贵人为首的荣家派。这局势与朝廷如出一辙。」

  皇帝倚靠在床榻之柱上,垂下眼睑。

  「无论朕是宠爱吴贵人也好,宠爱荣贵人也好,都会引起众人注目。若是宠爱吴贵人,则会增长吴家出身的官吏势力,但若是宠爱后者,则朝廷上荣家出身的官吏也必定增多。」

  「臣妾确有听闻,吴家与荣家是将朝廷一分为二的两股势力。」

  「每一方都是很有权势的外戚。吴家是朕皇祖母的娘家,而荣家是母后的娘家。自然,绝不可轻视他们,但一旦给予优待,必会增长他们的势力。说实话,现下这一阶段,两家力量都有过盛之势,着实叫朕喘不过气来。失去了任意一方的支持,朕都寸步难行。」

  窗外透入的夕阳在这张端正的侧脸上刻上了阴影。

  「吴贵人或是荣贵人一旦怀有身孕,产下的还是皇子的话,事情会如何发展呢?朕敢发誓,朝廷一定会完全落入某一方的掌控中,而朕也会成为他们的傀儡吧。」

  「……那如果吴贵人和荣贵人,都同样产下皇子呢?」

  「若两家女儿同时产下相同资质的皇子,或者,双方均产下公主,那两方势力便可取得均衡。但是,一切皆凭运气。只要只有一方诞下皇子,朝廷的天秤必会倾斜。」

  即便运气不错,是两个差不多的皇子,但皇帝的权力也会继续被两家所制衡威胁。

  「说心里话,吴贵人也好荣贵人也好,朕连她们的一个手指头都不想碰。但是,作为皇帝必须要宠爱某个妃子,这是为了让宗室得以为继,或者说是能以此控制朝廷。因此朕选了你作为第一个宠妃。你不仅不属于任何一方势力,而且你的娘家李家也并非制毒或从医之家。让他们站在朕一边无甚利益可得,相反,朕也不必看他们脸色行事。」

  皇帝闭着眼睛,笑容苦涩。

  「朕如此说话过分直接了吧,真希望没有伤到你呢。」

  「皇上能对臣妾坦言,臣妾十分感谢。臣妾起先也十分纳闷为何自己会受到宠妃待遇呢。」

  绯燕彻底松了口气,仿佛一个算术问题得以解决。

  「但是,为何不是念贵人呢?念家与李家的家世地位无甚差别啊。」

  「朕想要的,是如工具人一般的宠妃。对了能够应付当下的朝廷,于朕而言,最适宜不过的便是无论何时均可抛弃的人。念贵人为人太过纯粹,若是给予片时的宠爱,她会将其错当成真的宠爱。美梦醒后,所剩下的,便仅仅是虚无了。」

  皇帝有为碧丽着想,绯燕为此既感到高兴,又有些隐隐痛心。

  他竟不能随心所欲自由地宠爱宫女,就连自己的爱情,都不得不沦为控制朝廷的工具。尽管这就是君王的宿命,但其中悲哀着实叫人心疼。

  「今夜臣妾也会侍寝。」

  「朕在你身边你睡不好吧?」

  「臣妾可以暂且试着调制安眠药。对了,催眠香也……不行呢。这对皇上也是会有效果的,还有办法就是做体操做到累为止,而且啊——」

  皇帝站起身来,手掌一下子覆上绯燕额头。

  「你必须好好休养。今夜就好好休息吧。」

  「但是……啊!还有那个!」

  绯燕一把推开皇帝从床上飞身跑了出去,冲进了工房后又急切地跑了回来。

  「你倒是比朕想象地有精神呢。如此身手矫健,今夜侍寝倒也不是不可呢。」

  「并非如此,正因臣妾憔悴不能侍寝,因此这个东西可以代替臣妾陪伴皇上,请皇上收下。」

  绯燕拿来一个桐木箱子,从中取出了一个机关人偶。那是一个仙女人偶,正欲抚弄台上之琴。

  「臣妾按照『幻西机巧图录』上所记载,尝试将机关人偶制作成了仙女的形状。扭动螺丝即可上发条,如此仙女便会奏琴。」

  绯燕说着便转动螺丝,蓦地一松手,于是,仙女那白若银鱼的手指真的开始拨动琴弦。

  「尽管表面如此,其实只是做了个弹奏的样子。音乐是从藏于琴台下的金属板传出的。皇上觉得乐声如何?是否能让抚平您的心绪呢?」

  「……抚平心绪?怎么听都是令人害怕吧。这曲调听得人背脊直发冷啊。」

  皇帝带着一脸讶异的神色,细细端详这上了发条的仙女。

  「背脊发冷?奇怪,这是一首恋曲啊。」

  是一首脑海中浮现初恋的少女直抒胸臆的朴素曲子,曲调自然也是明朗欢快。

  「朕还以为是什么诅咒之歌。叫人不由得觉得这人偶的脸阴森可怕……」

  「既然您这么说的话,臣妾就不把这个献给皇上了。」

  绯燕不禁怒上心头。这个机关人偶是反复试错失败了多少次才做成的,居然说叫人害怕,当然会生气。

  「朕可没说不要它啊。毕竟是你特意送的,朕收下。」

  「您不用有所顾虑,不收也无妨。」

  「不,朕恰好想要,这个可怕……奇特的东西。」

  「把可怕的东西放在身边,没有这个道理。」

  「朕是想说这东西很稀奇。这可怕的……有个性的音乐颇有意思。」

  「您不用勉强夸奖它,反而叫人听了更生气。」

  绯燕气鼓鼓地俯视人偶。机关人偶仙女举止端庄稳重,正在优雅地抚琴。本以为是优美的乐声,才想献给皇上,实在是叫人不快。

  「真可爱呢。」

  不象是装腔作势的夸赞,这声音让人感受到真心实意。

  「是吧?小小的仙女卖命地弹琴真的很可爱呢。其实还可以把琴换成琵琶,不过曲子还是一样的。如若可以,臣妾还想变换她的表情,比如在曲子高潮之处露出笑容。然后,还可以再——」

  「人偶固然是可爱,但你也很可爱呢,李贵人。」

  抬起头时,皇帝正微笑的看着绯燕。

  「臣妾并无美貌。若将姿容之美换算成数字,怕是都不及皇上足边。」

  「美貌并非用数字衡量,而是感情。」

  皇帝轻抚绯燕发丝,动作甚是温柔,仿佛绯燕成了真正的宠妃。

  「朕觉得,你甚是可爱动人。」

  绯燕心中涌起一股奇妙的感觉,虽然只有些许,但这句话着实拨乱了她的心弦。

  皇帝带着机关人偶离开之后,绯燕稀里糊涂地一站起来。

  「李贵人?你怎么了?」

  「我有些头晕。身子太热了,怕是吹着了些河风。」

  「啊,那可不行。您还是回床榻上歇着吧,得让身子退了热才行。」

  绯燕由朱虹扶着回了卧室,虽然被温暖的被褥裹着,却全然无法入睡。

  绯燕从这场原因不明的病中好转那日,水鸟阁被宫正司下令封锁了起来。

  「即日起,封锁水鸟阁。李贵人自不必说,您的下人们也禁止外出。」

  宫正司的旅司正严声宣告到。

  宫正司是直属皇上管辖的官府,掌管后宫内的纠察和禁令、惩戒刑罚的实施,换言之,即为后宫的警吏,因此多被称为后宫警吏。上层官职皆为宦官所占,长官称为宫正,由太监担任,副官称为司正,是被称为内监的高级宦官。

  「啊?为何非得封锁水鸟阁呢?」

  四欲态度恶劣地顶撞旅司正。

  「在李贵人的衣柜中发现了一幅画像,此为皇上书房的装饰画。」

  「难道你是在说李贵人偷了这幅画?」

  「奴才等的确有此怀疑。而且,画像还被撕毁,龙顔大怒。因此才下令封锁水鸟阁,禁足李贵人足。此为圣上的旨意。」

  旅司正神情严肃,奉读诏书。许是旅司正身躯魁梧如武将,严声宣读的圣旨仿若军令般传入绯燕耳中。

  「被盗的画像皇上有仔细看过吗?」

  绯燕正寻找画像时,旅司正点了点头。

  「那是皇上异母之姐纯祯公主的画像,于昨日被盗,奴才等以为是被人拿来了后宫。皇上今晨发现此事,下令搜索。」

  「我并不知宫正司调查水鸟阁一事。」

  「为了防止证据被销毁,我等是秘密行动的。」

  「哎哟哎哟这不是水腥臭吗?石缝里的老鼠,偷偷摸摸搜家前也告诉我一声啊。」

  四欲熟练地搭上旅司正的肩膀。

  「我凭什么非得来告诉你?」

  「我们前世可是亲友啊。对了,虽说龙颜大怒,不过应该不会受到严惩的吧?李贵人姑且不论,我应该是不会被牵连的吧?」

  「若是李贵人受罚,你自然也要连带受罚。还有,你这样成何体统,把手给我拿开。」

  「等等等等等等!与我何干?要罚也是罚李贵人!不要牵连到我啊!」

  「稍等,因少监!是连你都承认是李贵人盗取的画像吗?」

  这下变成朱虹想教训四欲了。

  「李贵人直到昨日都一直卧床休养不是吗!?后宫尚且一步未出,遑论水鸟阁呢?那李贵人要如何盗取画像呢!?」

  「有身份的人可以吩咐下人去做。」

  旅司正厌烦地甩开四欲胳膊,回答到。

  「请问李贵人,您是否曾命人盗取纯祯公主画像?」

  「未曾。」

  「既然您未曾盗取,那为何会在您的衣柜中找到证物?」

  「不知。」

  「好的。现阶段寻问到此为止。之后,奴才还会来详细调查。」

  「所谓详细调查,怕不正是鼎鼎有名的后宫警吏的拷问吧?」

  传闻宫里仍存在着后宫警吏通过拷问逼供之事。

  「如有必要,我等会用上任何手段。此为我等分内之事。」

  「石鼠这个人,是那种会在相亲信息书上填『兴趣是保养拷问器具』的家伙吧。」

  听见水鸟阁门外传来上锁的声音,四欲呆然木立。

  「傍晚时分他必然会兴高采烈地拿着他颇为自得的拷问道具过来,这可如何是好呀?」

  「后宫警吏的拷问,真如传闻一般可怕吗?」

  「我那会可是有一个月没能下床呢。石鼠那家伙,下手不知轻重呢。」

  「我则是卧床不起长达十日之久。若是拷问再长那么一会,指不定就得骨折了呢。」

  「朱虹也受过拷问吗?」

  「我其实是被冤枉的。不过,也并非尽是遭罪之事,誉怀先生有给当时遍体鳞伤的我诊治。啊,誉怀先生就是我的丈夫。因为他举止温柔,我便再度迷恋上了他。实际上求婚的人是我。我那在敬事房当差的堂姐亦是与上级宦官成亲的,我也是那会子得知原来宦官也是可以成家的,于是我也便走了这条路。」

  「现在是秀恩爱的时候吗?再这样下去,我们所有人都要被拿去喂刑具了吧!」

  若是四欲没插这么一嘴,怕是朱虹得滔滔不绝地继续回忆她的恋爱史了吧。

  「无论如何,先去看看那个寻得证物的衣柜吧。」

  「这个,好像是画像的碎片呢。」

  绯燕翻找衣柜时,寻见了毫无印象的纸片,是那种一般用于挂轴的厚纸。从切口看,象是剪刀一类的东西剪碎的。纸上所绘的,是女子衣袖。

  「后宫警吏漏了这个没带回去呢,它夹在衣物之间了。」

  这个画像的碎片,是从柜中将衣物取出展开时轻轻抖落的。

  「看这顔料,似是较其他部分更为绚丽呢……」

  绯燕目不转睛地仔细观察这画像碎片。綉着凤凰花样的袖口有一处熠熠闪光。与其说是画本身原有的色彩,倒更象是之后曡涂上去的。因为只有那一块色彩尤甚。

  「象是金色顔料。这个气味……是灵猫香吗?」

  这粘稠甜腻的香气,喜欢的人众多,但绯燕却避之不及。

  「这是掺入了灵猫香的金粉指甲油。但要如何才能使指甲呈金色呢?」

  「先涂上一层掺入灵猫香的指甲油,再薄薄叠上一层糊浆,撒上金粉即可。为了掩盖糊浆气味,才会暗中在指甲油中混入灵猫香。」

  将针过火炙烤,穿入色彩尤亮之处,不一会针便熔化变软了。

  「也就是说,这是指甲油?但是,为何纯祯公主的画像上……?」

  「这还不简单。必定是有人手上涂着指甲油碰了这幅画,若是指甲上的糊浆尚未干透,便会将指甲油沾到画像上。指甲是金色的的人,是谁?」

  「嗯,有吴贵人和折贵人,还有苏贵人。」

  「说起来,念贵人昨日的指甲亦是金色呢。」

  四欲坐在长椅上向后仰去,嘴里叼着点着的烟枪,懒懒地吐出紫烟。

  「昨日,她不是来探病了吗。因为李贵人大病未愈便未能面见,但在接过慰问品时,我,看到了念贵人的手呢。」

  「……碰巧吧。不会是碧丽的。」

  究竟是何人从皇帝书房盗取了纯祯公主的画像,损毁之后藏于绯燕衣柜之中。

  犯人的目的正是要陷害绯燕。若是将皇帝极为珍视的画像窃取损毁,那绯燕便不会再是唯一的宠妃。犯人必是打的这个算盘。

  「这是重要的证物,必须赶紧上交旅司正。」

  「您先等等。后宫警吏未必会秉公调查。若是石鼠,倒是贿赂无门,定会仔细搜查,但其他人便不好说了。」

  「我是想说,凡人指不定早已预先安排,有所行动了。」

  这个可能性是很大的。证物送到旅司正之前不知有多少宦官经手,既然无法断定他们之中是否有人和犯人串通一气,便不能如此不谨慎地交出证物。

  突然,传来后宫内道观·玉梅观的钟声,是祭祀的钟声,共响了九次。

  「既如此,不如直接呈给皇上。」

  「但要如何才能拿去前朝呢,我们不是正被禁足吗?」

  「不必非得送去前朝,皇上会自己来后宫的。」

  绯燕从书房拿来地图,这是闲暇时绯燕自己绘制的水鸟阁附近一带的地图。

  「玉梅观正在举行祭祀祝祷。你们知道是在祭祀谁吗?」

  「今日是谁的忌日吗?恭懿温妃?成西大长公主?孝熙皇后?」

  「是祭祀纯祯公主。」

  「啊?纯祯公主尚且在世……啊,啊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因少监?」

  「在玉梅观举行的,是对纯祯公主画像的祭祀。」

  自古以来,人们都相信画像是人魂魄的寄宿之地。若画像被损伤、烧毁或污辱,便会担心所画之人遭遇凶险。为了让此人躲避灾祸,必须视受损画像如同死者,为其举行隆重祭祀。

  「皇上总是频频观览纯祯公主的画像。因为皇上甚是思念远嫁异国的纯祯公主。因此皇上必定会驾临画像的祭祀大典。」

  若皇帝现正在玉梅观,那么将能指正真犯的证物送去便可洗脱嫌疑了。

  「但水鸟阁里里外外被彻底封锁了。如何才能逃出去呢?」

  「封锁的是陆路,空中可来去自如哦。」

  绯燕走出内院,确认风向。她抬头望去,正是晴空万里,她轻轻露出了微笑。

  「清风吹拂。今日正是放风筝的好天气呢。」

  游宵看着细如绢丝的线香轻烟。

  祭坛之前,玉梅观的女道士正在诵读经文。桌上所置青白瓷器之内,放着的正是被剪得四分五裂的异母皇姐·凤姬——封号纯祯公主——的画像。

  (如此卑鄙之人,无论是谁,朕必严惩不贷。)

  游宵盛怒之下,紧紧握住了拳头。

  但即便后宫警吏在李贵人的寝殿查出凤姬的画像,皇帝也并不认为李贵人就是犯人。

  『是否因皇上总是观览纯祯公主画像,心生嫉妒,因此将画像损毁?』

  对于旅司正的推论,游宵仅是一笑置之。李贵人对于游宵根本毫无恋慕之心,又何来心生嫉妒可言。她过于耿直,就连面对皇上也毫无惧色,是果敢之人。若是心有不满,定会直接对游宵抱怨,绝不会做此种阴险宵小勾当。

  是想让李贵人蒙冤吧。恐怕,因朕的宠爱而嫉妒的另有他人。

  但是,既然证物已在,便不得不封锁水鸟阁了。

  「皇上,李贵人处送来了文书。」

  听闻骏奇耳语,游宵不禁单眉上挑。

  「她违背禁足之令送来的?」

  倒的确象是她会做的事,但如若真是违令抗旨,便不得不施以处罚了。

  「没有,否则便是抗旨了……。文书是用风筝送来的。」

  「风筝?从水鸟阁处飞来的?」

  「依臣所见,确是如此。」

  骏奇畏怯地呈上文书。游宵閲览之后,即命人将李贵人带来。

  「但是,要暗中行事。禁足之令未解。」

  不过片刻骏奇便将李贵人带来了。游宵在别室与她见面。李贵人身着下级宦官官服。因为皇上命令要秘密行事,因此便让李贵人打扮成了宦官模样带了过来。

  「听说你用风筝传书,如何做到的?」

  「先前,臣妾做过一个风筝,剪断线后从水鸟阁一路飞至凉云阁。而水鸟阁至玉梅观的距离约为水鸟阁至凉云阁的三倍,因此臣妾做了一个较先前飞至凉云阁的那只能飞三倍远的风筝,将其放飞。」

  「你好像和朕提过此事,说是做过一个剪断风筝线看看风筝能飞多远的实验。看来研究颇具成效啊,你的风筝似乎恰好落至玉梅观内院庭院内。」

  李贵人的文书中附了一片凤姬画像的残片。

  「据你所见,真犯应当出自吴贵人、折贵人、苏贵人和念贵人之中吗?」

  「……因为指甲为金色的正是那四位。」

  许是因不愿将念贵人想做犯人,李贵人郁然垂头。

  「说不定是犯人并不知道这是纯祯公主的画像而犯下的罪行。」

  「无论知晓与否,皇姐受其诅咒已成事实,不会改变。」

  游宵见到被残忍损毁的凤姬画像时,惊愕不已。此事甚为不祥。为了让身居异国的皇姐消灾避祸,只好为之祝祷。

  「看来,纯祯公主,于皇上而言,是一位非常重要的人呢。」

  「非常重要。甚或动辄,重于王位。」

  女道士诵读经文之声从门外阵阵传来。

  「她是朕视作初恋的女人。尽管朕知道不应该对皇姐抱有此种情感。你知道吗,禁忌之恋本身即为毒药,它蚀人心魄,使其腐坏,让人几近气绝。越想忘情舍弃,就越是心乱如麻、中毒更深。」

  为何会如此。似乎对李贵人,总是能吐露心声。

  「皇姐她远嫁异国已逾六年。本是下定决心与其分别,但现如今我的心依旧深陷情毒沼泽无法自拔。每当我凝视画像,都不免想起她,想知道她如今究竟是何模样。但不过是徒劳,不过是痴愚之事。连我自己都厌烦,自己竟是如此拖泥带水,割舍不下的男人。」

  「恋恋不舍有何不好?」

  李贵人直视着游宵。

  「无法割舍留恋,正是用情至深的证明,不应视如敝履,轻视贬低。更何况,纯祯公主亦是皇上十分重要的家人,本就不会轻易忘记。」

  「你也是如此吧,李贵人。」

  游宵抱住她,似乎觉得身体靠近相拥,便可弥补内心空缺。

  「失去家人的记忆亦在你心中落下了阴影吧。」

  因猫受惊而在河滩晕厥那日,李贵人被噩梦魇住。

  『兄长……对不起。母亲,原谅我……。全部,都是我的错……父亲……』

  因为在意李贵人的梦中呓语,游宵重新阅览了她的档案。虽然先前曾看过一次,但只记得她父母双亡寄居叔父府中。

  十年前,李贵人兄长身亡。是一起明显的他杀案件。

  兄长死后半年母亲亦溺水身亡。再后一年,父亲病死。

  李贵人此后被叔父一家领养,从此与幸福无缘。尽管叔父叔母给了李贵人容身之处,但并无关爱抚照。从不让李贵人与家人同桌进餐,便可见一斑。

  「自幼便失去家人,想必你也过得十分痛苦艰难吧。」

  「……真正痛苦的并非臣妾,而是臣妾亡命的家人。」

  在游宵的臂弯中,李贵人身体紧绷,仿若不被驯服的猫。

  「若是想哭,不必强忍。」

  「臣妾没有强忍。臣妾的眼泪早已干涸。」

  她没有再多言,也就无法探听更多。游宵推测其中盘根错节因由复杂,但也不想勉强多问,不想伤害到她。

  「以后若你思念家人想哭的时候,就喊朕过来。」

  「……为何?」

  「朕是你的夫君。安慰妻妾,岂非夫君职责。」

  「臣妾只是名义上的妾室,何德何能承蒙圣恩。」

  李贵人性情顽固,似是在害怕着什么,而紧闭心门。

  「既如此,那朕换一个说法。我非夫君,你亦非妾室,不妨将我视作家人信任依赖。」

  李贵人惊讶抬头。微微颤抖的瞳孔之中,失去了原先见惯的那天不怕地不怕的神采,取而代之的是一双迷途之子的眼睛,不辨归途,彷徨失措,拼命忍住眼泪的样子。

  「自你入宫以来,便无法与除朕以外的男子结识,亦无法拥有新的家人,如此便永远无法弥补心中缺失。」

  与所爱之人生离,所受痛楚仿佛被四分五裂。那么由此推及,若与所爱之人死别,又将遭受何等痛苦呢?

  「朕无法独宠你一人。所以至少,想成为你的家人。我们之间无需再以君妾相处。不如彼此抱以真心真诚相待,称对方为家人。」

  叔父吕守王曾对自己说过,要找到一生的伴侣。一生的伴侣并非仅限于同眠共枕之人,只要不虚假、不僞饰、不装腔作势,而能吐露真心之人即可。

  (李贵人会是我的伴侣吗?)

  如今还言之尚早。但是,有种不可思议的预感在心中悄然萌芽。她稍低的体温,不知从何日开始——成为了唯一能让自己平静安定的东西。

  「……金指甲之事,皇上意下如何?」

  李贵人没有回应游宵的提议,垂下轻颤的眼睫。

  「朕会令先前的四名旅司正严查此事。」

  「万万不可。此事事关皇上声誉。」

  「朕即便是重蹈波业帝之覆辙亦无所谓,若是伤害到念贵人,怕是要被你恨之入骨了。」

  诵经已毕,女道士开始敲响编钟。明澄的音色之下镇魂之曲正被吟唱着。

  「不过,毒花要用涂上毒液的短刀仔细收割。」

  二月十五是花朝节——即百花的生辰。人们用各色绫绢装点花木,笙歌奏乐,起舞助兴,觥筹交错,把盏飞觞,来为花神祝寿。

  后宫亦举办了盛大的宴会,主角便是那些扮成生辰花神的新娘们。

  除李贵人之外的十一位贵人各自均身着花神衣裳,聚集于春阳之下,摆席设宴的园林内亦布置成了天宫花园的样子。

  「先前盗取画像一案,似乎略有眉目了呢。」

  席间正酣处,游宵边饮酒边如此开口言道。

  「画上涂了毒药哦。是剧毒。」

  「如此,犯人岂非早已丧命?」

  扮作蔷薇花神的贵人尖声说到。

  「现在还未,不过此后必死无疑吧。此毒一但沾染,八日之后即会毒发。」

  游宵从立于身旁的娇小宦官手中取过蜜和饼小点心来吃。贵人们目光如炬、充满敌意地瞪着宦官。若是皇帝好男风,那宦官便成了她们的情敌了。

  「先是会感到轻微眩晕,呼吸阻滞,心悸不安。其后便双目双耳四窍流血,心悸之症愈加激烈,最后口吐鲜血。如此数次反复,直至体内鲜血尽失,受尽折磨而死。」

  「真是恐怖的毒药呢。」

  身着丹桂花神衣裳的贵人因害怕而怯怯发抖。

  「不过,这也是犯人应得的报应。李贵人不仅盗取皇上圣物,还将其损毁。剪毁纯祯公主画像此举,同仇于皇上,理应以死抵罪。」

  「李贵人自得宠之后便恃宠而骄。骄傲狂妄,甚至想夺取皇上更甚于纯祯公主的圣心,简直是司马昭之心。因狂妄自大而丢了性命,亦是再好不过的警示不是吗?」

  作桃花花神装扮的贵人如此言道,兰花花神打扮的贵人亦点头附和。

  「妾身总想与各位姐姐処好关系和睦共处,但唯独对李贵人实在是亲近不起来。邀请她来茶会她也不肯赏光,见面问安她也应答冷淡。」

  「像我啊,先前想送她一盘迷迭香味的白粉,反倒被她挖苦,说什么『皇上不喜欢迷迭香,你不知道吗』这种话。」

  芙蓉花神貌的贵人亦暗暗碎语到。

  此处盛开的尽是毒花,虽然品相美艷,但一经触碰即染毒上身。

  啊,在这里的也并非『尽是』毒花,还有对李贵人恶言相向的贵人呢。

  「怎么了,念贵人?身体不适吗?」

  扮成水仙花花神的念贵人,脸色铁青,垂头下视。

  「……皇上恕罪。臣妾从昨晚开始便抱恙在身。」

  「这可不行。可有召太医诊治?」

  「未,未曾,臣妾即刻便去。」

  念贵人用几近消失的声音请求告退,逃一般地离开宴席。

  「那么,差不多到<蝴蝶做媒>环节了。」

  游宵目光示意,骏奇带来一个黄金虫笼,一羽黑蝶栖身笼中。

  贵人们在发髻之上插着头花。放飞的黑蝶停在谁的头花之上,皇上便会与此人共度良宵,是与花朝节应景的游戏。因<蝴蝶做媒>而一跃成为宠妃之人不在少数,因此贵人们都会在头花上浓浓地熏上名香。

  「黑蝶,告诉朕,今夜朕要相伴何人?」

  游宵将黑蝶从笼中放飞,贵人们犹如女童般欢欣雀跃,一片沸腾。

  「这儿,快来这儿!快停在我的头花上!」

  「苏贵人啊,你别这样粗声粗气的。黑蝶都被吓到了。」

  「咳咳……吴贵人头花的香气也太重了吧?简直要被呛死了。」

  「折贵人,你的绢团扇掉了。」

  「啊呀,染贵人的头花上有蜜蜂!」

  「蜜……蜂!?呀啊啊啊啊……!谁,谁来,帮我赶走啊!」

  「安,安静点。黑蝶好像要停在荣贵人的头花上了。」

  黑蝶在空中翩然舞动,似是在戏弄渴望圣宠的美人们。

  「真是令人意外呢。」

  黑蝶收回翅膀停止舞动之处,正是方才,游宵取食蜜和饼的娇小宦官的帽子之上。

  「那么今夜就召素燕相陪吧。」

  游宵微微一笑,名唤素燕的宦官虽有异议但也只能俯首领命。

  「一切都是你的错!!」

  女主人将茶杯摔掷于地,背钝虚龟缩着跪倒在地。

  「是你说从皇上书房盗取画像即可栽赃嫁祸李贵人使其负罪的不是吗!!自接触画像至明日即满八日!!毒性一旦发作本宫岂非命丧黄泉!!都是你的错!!」

  茶壶、花瓶、象牙摆件、螺钿小箱……女主人把手边能及之物一件接着一件扔了出去。

  「请,请消消气!太医马上就到!」

  「皇上都说了是剧毒!太医能治吗!?」

  「当然可以!宫中毒杀事件比比皆是,太医理应早已娴于解毒。」

  但愿如此。钝虚可不想死。若真如皇帝在宴席上所说,眼耳四窍流血,持续吐血直至体内鲜血尽失,此等痛苦怕是更甚于宦官所受宫刑之痛吧。

  「请您先稳定心神。若心神紊乱恐怕有碍于您的身体。」

  「情况还能更糟吗!!都怪你出的馊主意,我才中了这么可怕的毒……」

  女主人举起手来正欲痛打钝虚,却登时僵住,花容凝固。

  精心打扮妆容精致的细长面颊,眼看着血色全无。

  「难道说,毒性已经……!?主子您等着,奴才这就去喊太医……」

  钝虚正欲向屋外冲去,方才转过身来,便呼吸骤停。

  为何女主人会表情凝固,钝虚一下子便明白了。

  从屏风暗处,一个青年露出脸来。极为俊美、冷香绕身的男子,后宫仅此一位。

  「一地狼藉呢。其中不乏名贵宝物吧,这脾气閙的很是奢侈呢。」

  「皇,皇上……!这,这都是奴才不小心跌落的……」

  「着实叫人吃惊啊,如此忠心耿耿。头破血流着呢,还不忘维护主子。」

  钝虚这才发现头上出血了,正是被女主人扔过来的东西撞破的。

  「如此忠心的宦官白白被判死刑的话着实叫人惋惜呢。喂你,既然看透了毒辣施暴的主子,何不为朕效力?若如此,你的罪责可一笔勾销,如何?」

  皇帝递过一方手帕,其上以顶级绢线绣以五爪龙纹。被赐予设计有天子象征的五爪真龙的圣物,是能叫人欢喜地骨头都为之战栗的荣誉——。

  「皇上!!这狗奴才存心诬陷臣妾!!」

  女主人目光灼烈,憎恶地瞪着钝虚。

  「盗取纯祯公主画像栽赃陷害李贵人,是钝虚出的主意。当然,臣妾是反对的!如此可怕之事绝不可为……但是,这狗奴才背着臣妾擅自盗取了纯祯公主的画像。不仅如此,还将所有罪过全部推给臣妾!他才不是忠心的宦官!而是陷害主子的卑劣奸臣!」

  「我只是听从你的命令而已!原本,便是你日日念叨『恨李贵人恨李贵人』不是吗!是你来问我要将李贵人除去有什么法子,我才提议了画像一事!即便如此,事到如今——」

  「其实,你们。」

  皇帝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扇子。

  「听到的八日后毒性发作这话,是骗你们的。其实应该是七日后。」

  钝虚倒抽一口气。女主人则宛如嗓子被拧破一般陷入沉默。

  「你们在触碰画像后七日……也就是今日吧。差不多快到毒发的时辰了吧?」

  起初是眩晕。其次是呼吸阻滞,心悸不安。然后双目流血……。

  「好好观察你们会被如何折腾死,似乎也颇有趣味呢。不过这次,朕姑且饶过你们吧。毕竟朕是慈悲为怀的君主啊。」

  皇上命刀太监端来两杯酒。

  「这是解药。若是不想吐尽全身鲜血而死,就喝了它。」

  女主人第一个接过酒杯。稍迟片刻,钝虚亦取过酒杯。两人慌忙一饮而尽,杯中之物仿若甘露般甜美似的。

  「谢主隆恩。」

  钝虚与女主人跪伏在皇帝脚边。

  如此便可不死脱罪,也可免遭毒药侵蚀。

  这么想着,仿佛丧失理智一般搏动的心跳渐趋平缓柔和。

  (若真能为皇上效力,也是极好的。)

  听闻侍寝的是李贵人时,女主人怒上心来,向钝虚撒气。

  『为何不召本宫侍寝!?本宫明明就比李贵人貌美啊!!』

  下人之中,承受女主人发泄私愤的便是钝虚。每日,都被其秽言辱骂、殴打虐待、足踢脚踹。那完全是因为,钝虚相貌并不清秀。

  『李贵人手下的宦官就清秀俊俏!和丑如泥虫的你完全不同!』

  其实钝虚在乡下老家还是被捧为美少年的,只是入宫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容貌连三流都排不上。后宫姿容秀丽的宦官比比皆是,与仿若仙子高居云上的他们比起来,钝虚则同地面爬行的蚯蚓一般。

  但是,一朝成宦官,再无回头路。

  钝虚入内书堂后,修得优秀成绩。修习之后,在颇有权势的正途(内书堂出身的上级宦官)手下拼命效力,三十岁前就跃升为贵人手下的首席宦官。

  钝虚服侍主子勤勤恳恳。为了让主子成为宠妃,任劳任怨,为之效劳。即便是挨打给主子消遣解闷,抑或被辱骂啐唾,都一声不吭忍耐下来。即便如此,女主人仍要将自己的罪责强加于钝虚身上以逃脱责罚。

  『忠心这种东西,早已跟着我的命根子一起被切断了。』

  钝虚想起了他当时在内书堂的学友,因四欲说过的话。

  当时,四欲假藉是他主子的那位妃嫔的名号借钱,弄得负债纍纍,钝虚还谴责了他,而如今他却同意四欲了。对女主子尽忠尽责简直是白费力气,还不是像狗一样被使唤,被当成出气筒泄愤,罪责都被推卸到自己身上最后还被弃置一旁。服侍女人,太不值得了。

  既然都是要服侍人做奴才的,何不为至高无上的主子效劳。我要坐拥王位君临天下的天子做我的主子。

  我要为皇上效力。下定决心的那一刹那,一种违和感刺穿胸膛。

  (……太奇怪了。为何如此轻易地就被赦免?)

  纯祯公主是皇上最爱的姐姐。盗取她的画像,残忍损毁,还僞装成是皇帝宠爱的李贵人所为。这可不是能被轻易饶恕的罪责啊。

  更何况皇帝什么也不做,犯人也能被定罪了断。钝虚和女主人此刻本应已是毒发横死之际,为何还特意送解药过来?

  不对,没这么简单。难道那个,才是真正的毒药吗……?

  「还没反应过来吗,折贵人?」

  皇帝笑了起来,仿佛在看滑稽的把戏。

  「画像上并未涂毒。你们方才喝下的东西才是真正的毒药。」

  钝虚立刻按压喉咙,脸色惨白的折贵人亦想要将方才饮下之物吐出来。

  「已经来不及了哦。毒性八日之后发作,会受何等折磨,正如朕宴席上所说。在此之前,你们需先受后宫警吏审讯。」

  皇帝合上扇子,屏风背后身材魁梧的宦官走了出来。

  正是宫正司的次官,旅石鼠,是一位以残忍的拷问折磨罪人,臭名昭著的酷吏。

  「皇、皇上恕罪!!臣妾真的非常爱慕皇上……」

  「罪人,禁止触碰龙体。」

  折贵人紧紧拽住龙袍衣袖,刀太监毫不留情地掸开她的手。

  「听取犯人供述为后宫警吏之职。接下来就请交给旅司正吧。」

  谨候圣意,旅司正说着垂头待命。钝虚愕然之际,綉着龙纹的手帕被递到他的鼻尖。

  「要来为朕效力吗,背少监?」

  皇帝微笑着。这是要帮我吗?是要给我解药吗?

  「若有心追随朕,就收下它。」

  钝虚从这方綉着龙纹的手帕中看到了一丝希望,他两手颤抖着,将手帕牢牢抓在手里。

  「很好。那么,背钝虚听令,在九原宫等朕。」

  钝虚仿佛被弹震一般抬起头来。皇帝微笑着,笑容明媚……哦不,是凛冽才对。

  九原宫——已驾崩的前代帝王起居的冥府宫殿。

  (……因四欲,你是对的。)

  于宦官而言忠心是最为无用之物。横竪都要被随意驱使、嘲笑玩弄、殴打虐待、抛开丢弃。主子无论是贵人,还是天子,末路都只有一条。

  「奴才……谨遵圣旨。」

  钝虚把额头紧紧贴在散落着瓷器碎片的地板上,紧紧捏住綉着龙纹的手巾。

  宦官是天子的私人物品。一旦不要了,必定会被像扔破烂一样地被扔掉。

  「犯人并非念贵人呢,素燕。」

  从折贵人的寝殿出来后,皇帝对着中级宦官·素燕,其实正是绯燕微笑言道。

  「念贵人脸色铁青中途离席时虽神色惶恐,但大可贸然断定真犯并非是她,所以放心吧。」

  席间旅司正来报,碧丽自宴席上告退之后便即刻往水鸟阁方向走去。她一听闻画像上有毒,第一反应便是担心绯燕的身体。

  皇帝甫一告知毒药之事,便开始观察贵人们的反应。

  折贵人不同寻常地寡言少语,心不在焉,引起了皇帝的怀疑,于是便让旅司正随行,一同去了凉云阁。此后只消听上一听,即可真相大白。因毒药一事而惊慌失措章法大乱的折贵人,将自己的所作所为全部吵嚷了出来。

  「皇上。那杯中之物,并非毒药,不过是水而已,您为何要谎称是毒?如此下去,八日毒发之前,折贵人与背少监岂非要自行了断。」

  二人犯下罪行,处罚在所难免。即便如此,也不妨给予哪怕些许的慈悲。

  「有何不可。」

  皇帝晃动梨花古木,仰头看去,片片花瓣如雪般纷纷飞舞飘落。

  「若要正经罚他们,折贵人应当剥夺贵人名位,贬为宫女,去浣衣局服役当差。背少监贬职,发派至直殿监。」

  浣衣局是负责清洗宦官衣物的机构。直殿监则是负责打扫各宫殿的机构。

  两者无论哪一个都是负罪的宫女和宦官服严酷劳役以作惩罚之地。

  「从小娇生惯养的折氏能忍受浣衣局的差事吗?背钝虚是内书堂名列次席而修习的正途,身处无学宦官执牛耳的直殿监怕是如同身在地狱一般吧。让他们品尝屈辱,不如恩准他们自行了断性命。这岂非朕皇恩浩荡?」

  「并非如此,这不是恩情,而是皇上的一己私情。」

  绯燕仰头看着皇帝的侧脸,和煦的春阳在那冷艷双目之上落下阴影。

  「皇上断言此二人必不能忍受屈辱。这一想法颇为傲慢。」

  「是傲慢也罢。只是最好能尽快处置罪犯。弄不好,反被犯人怨恨。火种应被扼杀在萌芽之中。」

  「您暴露心声了吧。让他们自尽是恩情这种话是赤裸裸的谎言。您是为了让自己心安,所以才说要让折贵人和背少监自尽的吧。」

  「你这口气,仿佛朕如此处理全然是罪恶似的。」

  皇帝冷冷的眸子中倒映出绯燕来,脸颊浮现的却是恹恹的微笑。

  (……皇上到底是温柔之人?还是无情之人?)

  说他无情又颇为温柔亲切,说他亲切却又十分冷淡。这个人好像水银一般,时而如良药如顔料,时而又含有剧毒。叫人被他眼花缭乱瞬息万变的表情弄得晕头转向。

  「你难道也同情他们吗?这两人可是陷害你的罪魁祸首呢。」

  应该是要恨他们的吧,就如同憎恨伤害母亲的宦官一样。

  但是,我做不到。无论怎么努力,愤怒与憎恨都无法涌上心头。

  折贵人出生名门。本是一直被教育要成为皇帝宠妃,但入宫以来既未被册封妃嫔位分,又未曾被召去侍寝。反而是家世平平,容貌也并不出衆的绯燕获得圣宠。折贵人心中应满是焦躁郁愤吧。

  背少监大概也是被嫉妒之心与日俱增的折贵人当成了出气筒吧。即便她经常跟随在吴贵人身边阿谀奉承她,但在宦官面前也无法掩饰熊熊燃烧的怒火吧。也许背少监正是为了逃离女主人的打骂,才提出陷害绯燕一计。

  他们恶意的根源,都是因为自身所遭不遇,为此深感痛苦叹恨。绯燕是这么理解的。

  (……我自己,不也和这两人一样么。)

  之所以会对伤害母亲的仇人产生怨愤,正是因为是那仇人使绯燕家破人亡,让她受锥心之痛,怨愤也就油然而生。此绝非旁人之事。从折贵人与背少监身上,映照出的正是绯燕之姿。

  「皇上是将此二人视作宫女与宦官吧。」

  「此为事实,不是吗?」

  「仅仅是事实的一部分而已。皇上忘了,此二人亦是您的子民啊。」

  皇帝张大了双眼。

  「臣妾希望皇上是受万民敬仰的天子。」

  绯燕悄悄拉住了皇帝的手,将自己的手掌与大大的掌心曡在一起。

  「臣妾想让很多人知道,这双手是何等的温暖。」

  ——这里没有夫君,亦没有妾室,不妨将朕视作家人信任依赖。

  那一刻,绯燕心里不由得动摇了。她想要依靠他的温暖,想对他倾吐一切,依赖着他。这种感觉还是头一回。自失去家人之后,绯燕没有依赖任何人,独自活着。叔父也好叔母也好堂姊妹也好,他们都不愿意成为绯燕的家人。她死心了,她知道自己无人可依。她明白要复仇就只能靠自己。

  后宫是嫉妒与阴谋的地狱。是不存在真正的爱情抑或友情的地方。

  他们谁都不想原谅,唯独内心深处汹涌沸腾的怨恨还活着。

  即便如此,绯燕的心也动摇了。因为皇帝搂着自己肩膀的那只手好温暖好温暖。

  「请您对您的子民也能施以慈悲。」

  绯燕握着皇帝的手跪下请求。

  站立的皇帝仿佛背负着整个苍穹,光芒绚烂令人目眩。但同时,也令人心生惶恐。一旦生出敬畏之心来,他便多少显得冷酷起来。烧掠村庄城市,虐杀成千上万百姓,不过是他一声令下的事。只要他身着龙袍,他就有无上权力。

  这是皇帝自己还有百姓都心知肚明的事吧。因此现如今,天下太平,国泰民安。自仁啓帝、光顺帝以来延续的太平世况如今依旧在延续着。但是,它不会永远延续。以史为鉴便不言而喻。而乱世的祸种,正是在太平之世悄然萌芽的。

  绯燕不得不担心,说要成为家人,抱住自己的那只帝王之手,是否总有一日会浸染充斥怨恨的鲜血,是否总有一日会被百姓唾弃惟愿他死。

  「无论如何还请皇上开恩。请不要拂去紧紧抓住龙袍的百姓之手。您万不能将他们对您抱有的希望、一道光亮——亲手断绝。」

  绯燕心中止不住地害怕。她想,是否皇上天性中的温柔已被皇位所夺走,是否会因施行苛政而使国土血流成河、哀鸿遍野,是否会因民怨而被赶尽杀绝。这么想着,惧怕不禁涌上喉头。

  (真希望皇上是温柔和善的君主。)

  渴求和平的百姓谁都如此希望吧,希望皇上是个仁爱为怀的君主。

  绯燕亦是如此殷切希冀着。希望皇上的手能永远如此温暖。希望让绯燕固执的心稍稍柔和的人不要就此消失。

  「……李贵人,你这个人……」

  皇帝叹了口气,蹲下身子,用袖口轻轻拂拭绯燕的眼睛。

  「何必要哭呢?」

  「臣妾哭了吗?啊,真的呢。」

  「自己都没发觉。这是重症啊。」

  「臣妾,生病了吗?」

  是啊是啊,皇上一脸烦恼地笑了起来。他用手捧住她的脸颊,窥视着她的眸子。

  「你患上了慈悲心太深这个病。」

  「这可不是病名,这是气质。」

  「和病很像啊。你真傻啊。为他人的性命求情还要落泪。」

  虽然言辞挖苦,但皇帝说这话的语气却反而很是温柔。绯燕把掌心贴在捧着自己脸颊的皇上的手上。再度感受到他手心的温暖时,侵蚀全身的恐惧亦随之消退了。

  「您就像水银一样。时而剧毒无比,如今又象是治愈人的良药。」

  「水银吗?这个比喻朕还是头一遭听到。」

  皇帝笑得肩膀摇动,连带绯燕的肩膀也晃动起来。轻轻散落的梨花花瓣随风嬉戏,沐浴在明媚春光中,冠冕之上所缀玉饰如群星闪耀,光芒四射。

  「朕并非同你一般慈悲宽厚。」

  皇帝用指尖摩挲绯燕的眼睛,痒痒的触感使她心中燥热起来。

  「但是,不知为何,朕却无法拂去你的手。」

  这一瞬间,泪滴夺眶而出。安心的感觉直渗透进皮肤之中。没关系。绯燕知道,他不会为了王位而牺牲自己。他会一直陪在绯燕的身边。

  「那能否不让那两人自杀呢?」

  「不能,朕不会就此罢休。但可以给出选择的余地。究竟是要忍受屈辱,还是为了名誉了断性命,可以让他们自行选择。这是朕能给出的最大恩情。」

  处罚过轻则会扰动纲纪秩序。处罚过重又有祸根遗留之患。而处罚得当又并不如说的那般简单。

  但是,绯燕认为皇上已经宽大处理了。

  人应该要按照自身的意志选择人生的道路。不是在谁的命令安排之下被迫行进,而是应该踏上自己所选择的道路。

  此后无论前路究竟有什么在等着自己,既然是自己做出的选择,就应该义无反顾,迎面往前走去。

  「今夜侍寝时,打扮成素燕来见朕。」

  从凉云阁出来时,皇帝在绯燕耳边私语到。

  「素燕的打扮……是指这个吗?」

  「非常适合你。可爱极了。」

  心脏略微跳的有些快呢。还是之前的那个怪病吗?回去得再看看医书。

  「难道说,皇上喜欢与宦官媾和吗?」

  「朕不喜欢。或者说,朕从未行过此事,也从未有过这个念头。」

  皇帝强有力地否认了。

  「为了不让你有所误解,朕便说得清楚些。朕说你打扮成宦官的样子很可爱,是因为你很可爱。朕不是断袖,不好男风。」

  「若如此,还请皇上不要召我,召玉人以下的侍妾吧。皇上您是身体康健的男子,须得适度满足肉欲才行。今晚还请皇上与他人交欢吧。」

  「……朕明白你想要说什么,不过还是希望你能够再委婉一些。」

  皇帝目瞪口呆地笑着,拉过绯燕的左手。

  「今日的戒指是金的吗?还是银的呢?」

  银的,绯燕答道。因为要做宦官打扮,便把无名指上的银戒指取下来了。

  「骏奇,在仙嘉殿设宴。朕要再办一次花朝节的宴席。」

  「遵旨。奴才这就把先前准备的东西送去水鸟阁。」

  刀太监一脸了然地点头。绯燕则歪头不解。

  「先前准备的东西是什么?」

  「为了花朝节宴会而准备的,李贵人您的衣物。」

  「你是六月出生,所以给你准备的是莲花的衣裳。朕真想尽快见到你打扮成莲花花神的娇艷模样呢。」

  「……怎么有种不详的预感呢。」

  绯燕本能地感到了危机,一点点往后退去。

  「是你说的吧,要适当满足肉欲才好。」

  皇帝大步向绯燕迈去,重新缩短了距离。俊美的眼眸微微眯起,露出狡黠的神色。

  「……那个,为了皇上身体着想,若是与感受不到女性魅力之人媾和……交颈而卧的话,一定极其勉强困难,因此臣妾不能胜任……」

  (这一点完全不用担心。你很有魅力。)

  皇帝轻触绯燕脸颊。绯燕心脏再次鼓动起来。病状似乎愈加恶化了呢。

  「臣妾一点魅力都没有,身材也并不适合行房事。衣带一解,您的情欲便会烟消云散,性趣全无。皇上会因为臣妾而对女子的身体提不起兴趣……」

  眼前突然一片模糊。在脸颊被吻到的那一刻,连睫毛的末梢都仿佛被注入力量。

  「你越是如此抗拒,朕便越想要你。」

  他的气息轻轻擦过柔软的肌肤,绯燕此刻脑袋仿佛浸泡在热水中一般滚烫发热。

  「……皇上看女人的眼光着实不怎么样呢。比臣妾美丽的妃嫔明明多如牛毛。」

  「牡丹和藤曼皆美,而朕独爱莲花。」

  「……莲花的季节还早呢着。」

  「鼓起的莲花花蕾,宛如羞涩的你一般楚楚动人。」

  绯燕的下巴被微微抬起。她惊慌失措地推开皇上。

  「皇,皇上别这样。这里往来之人衆多,臣妾还是宦官打扮不是吗?被人瞧见了,要传出您宠爱宦官的谣言了。」

  「也是呢。不好的谣言一旦传开真就叫人头疼了,接下来就去仙嘉殿了吧?」

  看着皇帝逐渐加深的笑意,谜一般的挫败感骚动着大脑深处的神经。

  「……那个,慎重起见臣妾还是先问一句,若是郑重拒绝的话……」

  「那就等着到后宫警吏那儿去领罚吧。」

  看样子是逃不掉了呢。可是真的不想嘛。

  「那么,你选吧。是要在仙嘉殿接受恩宠,还是去宫正司受罚?」

  皇上笑着塞给绯燕两个最坏的选择,她竭力抑制砰砰直跳鼓噪不已的内心。

  (……我还能活着迎接明天的太阳吗?)

  毫无信心。如今,仅仅是穿着整齐地被皇上盯着就心跳地快死了,若是全身裸露着被他盯着看,说不定得即刻暴毙。

  「臣妾,只有一个请求。」

  深呼吸数次之后,绯燕抬头看着皇上。

  「在寝殿内,臣妾能否蒙住双眼?」

  「蒙住眼睛?你吗?」

  「是的。臣妾觉得若是不看着皇上,便可以不那么害羞了。」

  是要封印住视觉,为了以防见到皇上的身姿,而心跳紊乱。

  「朕倒是不介意,但总觉似乎颠倒了。」

  「还有,若是可以的话请最小限度地触碰臣妾。世上大概再无比臣妾的身体再无趣不过的东西了,臣妾极力建议皇上还是不看为好。房事若能简略迅速地办完那也是再好不过的……」

  「要求过多了吧,李贵人。」

  皇帝捏住绯燕的鼻子让她开不了口。

  「只许有一个请求。」

  心跳骤然加速,绯燕不由得埋下了火烧一般的脸颊。

  必须赶紧做一个耳塞。令人心荡神驰的甜美声音,真真是绝命毒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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